第62章
  第62章

    “沒有,”接過她手裏的挎包,沈青雪吹噓道:“這個完全沒有,最近訓練是有點累,不過你哥吃苦耐勞身強體健,沒有半點不適。”

    其實他們團最近在加練,但他不好意思在妹妹麵前說自己不行。

    “這樣呀,”蘇娉略微有些遺憾:“那真的太可惜了,我會針灸和按摩,還想幫你疏通一下筋骨呢。”

    沈青雪聽到這兒,忽然說:“我肩膀好像有點痛,不知道是不是經絡堵塞,瘀住了。”

    “那等下我幫你針灸一下?疏通疏通。”小姑娘眉眼彎彎,看向他時眼底隱隱帶著擔心。

    “好。”沈青雪一口應下,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看,妹妹現在都會關心他了,不愧是雙胞胎啊。

    會心疼哥哥。

    臨近六點半,現在天黑沒這麽早,外麵還有光線。

    沈青雪給妹妹買了份糖炒栗子,本來還想買個烤紅薯,想到待會兒就要去食堂吃飯,還是算了。

    趙班長現在不僅跟沈妹妹熟,對這個沈參謀長的弟弟也是熟絡得很。

    “來啦?”看到他們,他笑嗬嗬打招呼。

    團部的人都吃完走了,隻有他們姍姍來遲,好在他知道沈妹妹今天學校開始放假,留了飯菜。

    “趙班長。”蘇娉笑眯眯回應:“又來麻煩您了。”

    “客氣啥,反正是吃沈參謀長的津貼。”趙班長大手一揮,豪爽道。

    “看你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吃你的。”坐在木樁上的陸長風單手撐著斧頭,腳尖踢了下圓木,往院門口的方向滾。

    正好停在剛進來的沈元白腳邊。

    “陸副團長。”他微笑頷首。

    陸長風隨意抬了抬手,就當作打過招呼了。

    “哥哥。”蘇娉眉眼彎彎:“我有事想跟你說。”

    “好。”

    食堂裏基本上隻有他們三兄妹,炊事班的同誌在廚房洗洗涮涮,製定第二天的食譜。

    剩餘的人去訓練場了,炊事班的體能可不比其他人差。

    沈青雪把飯盒端來,就聽蘇娉說:“衛生部同意我們在市醫院成立中西醫結合科的臨時試點了。”

    “真厲害。”沈元白眉眼溫柔疏朗:“我們阿軟會是一名優秀的醫生的。”

    “對,妹妹今天還跟我說要幫我針灸按摩呢。”沈青雪放下飯盒,先給妹妹打開,把筷子遞過去:“我還從來沒試過針灸。”

    “針灸可以調整陰陽、扶正祛邪,”蘇娉麵不改色道:“二哥,你值得一試。”

    “吃完飯就試試,隨便你怎麽試。”沈青雪爽快道。

    見他這麽好說話,蘇娉忽然有點心虛,剛從他身上別開目光就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沈元白笑著看她,仿佛洞察一切。

    “需要我也試試嗎?”

    “……不用啦,”蘇娉趕忙低下頭吃飯,輕聲道:“我給你按摩按摩就好,不用針灸。”

    清透的笑在男人臉上浮現,笑聲淺淺從喉間溢出來:“好。”

    沈青雪雖然疑惑為什麽自己要針灸,大哥隻要按摩,但也沒好意思問出來。

    可能是大哥算是文職,沒怎麽訓練,所以不需要這樣?

    吃完飯,兄弟倆送她回家屬院。

    推開門,拉亮電燈,橘黃色的燈光傾瀉下來。

    這間屋子比沈元白的還要大一些,一張桌子四條椅子,一個衣櫃一張床。

    提了一下暖壺,發現是空的,沈青雪說:“我去食堂加熱水。”

    “好。”蘇娉讓開道,給他過去。

    沈元白隨手拉了條椅子,剛要坐下,就聽妹妹說:“哥哥,要不要我給你推拿一下呀?可以行氣活血、理筋結散哦。”

    看到她眼底亮閃閃的星光,他沒有拒絕,溫聲道:“好。”

    見她一直仰頭看著自己,沈元白猶豫片刻,笑問:“要脫衣服嗎?”

    蘇娉點頭,“要擦藥酒。”

    她工具帶的很齊全,藥酒銀針艾條,一樣不差。

    沈元白解開軍裝外套扣子,掛在旁邊椅背上,隻剩白色軍襯衣。

    他微笑詢問,蘇娉眨眨眼,他無聲笑了,緩緩解開紐扣。

    沈青雪正好這個時候回來,他關上門,把暖壺放到桌上,用搪瓷杯倒了杯熱水放旁邊涼著。

    “是要推拿嗎?”他拉開椅子坐下,見妹妹手裏拿著藥酒,哥哥在解襯衫就知道了。

    部隊裏的軍醫大多會這一手,推拿一下感覺全身經絡都通了,份外輕鬆。

    “對呀,二哥別急,我給哥哥推拿完就輪到你了。”

    “我不急,”沈青雪撓撓頭:“我是針灸和推拿一起來嗎?還是隻針灸?”他是更想推拿的。

    部隊裏有女軍醫,推拿手法比男同誌溫柔,沒那麽粗暴,男軍醫恨不得把你身上的皮都揪下來。

    “像你這種經常訓練出任務的還是針灸一下比較好,針刺加艾灸。”蘇娉笑眯眯道。

    “行,都聽你的。”沈青雪背後是哥哥的軍裝,他轉身把軍裝拿開,疊好放到旁邊椅子上。

    沈元白平時不怎麽出任務,都在團部製定軍事作戰計劃,所以膚色白皙。

    他也會去訓練場,壁壘分明的薄肌就是最好的證明。

    蘇娉的目光卻落在他肩上,沉默片刻,才說道:“哥哥。”

    “嗯?”沈元白笑著看她。

    “你不是說隻是流彈擦傷嗎?”她蔥白的指尖虛空指著他肩頭:“這是貫穿傷。”

    沈青雪也皺眉:“哥,你什麽時候受的傷?我怎麽不知道?”看傷口不是近期。

    “年底,”沈元白單膝抵著床板,緩緩趴在床上,笑意清朗:“我的錯,騙了我們阿軟。”

    “你回北城過年的時候?”沈青雪有些恍然,他喃喃道:“難怪,那個時候你左手好像就有點不自然。”

    說到這,他有些懊惱,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哥哥的異常。

    蘇娉一言不發,坐在床邊,往掌心倒著藥酒,而後動作輕柔往他手臂和後背擦。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當時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她竟然沒有發覺,而且哥哥還陪她一起去了外婆家,後來又一起回北城。

    作為中醫係的學生,這麽久的相處她都沒有發現異常,信了他隻是流彈擦傷。

    自己的觀察力竟然遲鈍到這種地步了嗎?還是因為他是哥哥,所以覺得他無比強大,無所不能。

    見她一直不說話,沈元白也沒有出聲,在她溫熱的手掌覆上後背時,才輕輕笑了一下,閉上眼睛。

    沈青雪把椅子拉近,坐在床邊,挨著哥哥和妹妹,見他闔上眸子,知道他很累,也沒有開口打擾。

    蘇娉手法輕柔,把老師教的揉捏按壓都試了一遍,在她想問哥哥有沒有覺得經絡通暢一些,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床邊的雙胞胎兄妹倆麵麵相覷,蘇娉握住哥哥清瘦的腕骨,對旁邊的男孩挑眉示意。

    一個眼神,沈青雪心領神會,解開哥哥手上銀色的鋼表,在手裏把玩。

    沉甸甸的腕表落在掌心,沈青雪說:“他這人看起來溫溫柔柔好說話,其實什麽事都壓在心裏,你想問什麽都問不出,累了也不會說。”

    蘇娉輕輕捏著他的胳膊,點頭道:“大哥外柔內剛,很少泄露情緒。”

    沈青雪歎氣:“他從小就這樣,也就比我大三歲,可他說的話讓我覺得比爸爸更有信服力。”

    而且他不管多疼,永遠不會說出聲,沈青雪覺得哥哥特別能隱忍。

    就像當時關於妹妹的事,他心裏難受,但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查找證據,安撫他們的情緒,把一切安排妥當。

    “我一直覺得哥哥是個溫柔強大清醒理智的人,就算哪天天塌了他也不會塌。”

    蘇娉越聽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推拿完,她拉過旁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眼神在二哥身上示意。

    沈青雪看她剛才在哥哥身上有些生疏的手法,也反應過來了,歎著氣開始脫衣服。

    這是打算把哥哥們當小白鼠,難怪在食堂,大哥問她,需不需要他也試試?

    他是知道妹妹想要拿他們練手。

    蘇娉見他在解軍裝,從挎包裏拿出艾條和火柴,還有一個布包。

    她把布包放在桌上展開,溫馨昏黃的燈光下,長短不一的針尖泛著幽幽冷光。

    沈青雪看了眼在床上睡著的哥哥,忽然有些羨慕他,隻要推拿就行了。

    人體穴位在腦海裏浮現,蘇娉食指和拇指撚著針炳,中指抵住他手臂上的皮膚,平直針刺。

    沈青雪都準備好呲牙咧嘴了,可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他覺得有些神奇:“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就是有點酸麻脹痛。”

    “是呀,這是穴位起效,說明得氣了。”蘇娉又撚起第二根針。

    她手法輕柔,進針迅速,嗓音緩緩道:“如果你覺得很痛,可能是這個區域肌肉損傷比較嚴重,實在忍不住就跟我說。”

    沈青雪趴在椅背上,悶聲道:“好。”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蘇娉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施針,以至於到後來兩個哥哥都睡著了,隻有她還在撚著銀針。

    外麵月色沉沉,她又把二哥後背和手臂上的銀針全部收起來,本來想喊醒他的,看了一會兒又於心不忍,拿過旁邊的軍裝外套,披在他身上。

    她輕輕開門,去外麵洗了手,而後進來。

    緩緩把椅子拿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她拿出筆記和鋼筆,記下今天推拿的手法和針灸穴位。

    筆尖唰唰作響,在寂靜的夜色中份外清晰。

    沈元白睜開眼睛,短暫的惘然後恢複清明,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身上藥酒味和沉香味混雜,他伸手拿過一旁的襯衣穿上,慢慢扣上紐扣。

    “哥哥?”蘇娉聽到動靜,回頭。

    沈元白唇邊笑意溫柔,朝她輕輕點頭。

    抬手,戴上腕表。

    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九點半了,他站起來,拍拍在椅背上睡得發沉的弟弟:“青雪,回去睡。”

    沈青雪迷迷茫茫直起身子,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才想起來自己在家屬院,妹妹剛才在給他針灸。

    不知道是不是艾草的味道,他很快就睡著了。

    穿上襯衣和軍裝外套,戴上帽子,他打了個哈欠:“阿軟,我們回去了,你早點睡,明天早上要是起不來我給你把飯送來。”

    “好,你們回去休息吧。”蘇娉停下筆,看著他們:“明天繼續?”

    “行。”沈青雪擺擺手,走路都有點晃蕩,顯然是沒睡醒。

    他也不知道怎麽會這麽好睡,就覺得四肢五骸都得到了舒緩,像泡在溫泉裏一樣。

    舒坦。

    沈元白笑著點頭,溫聲道:“你也早點休息。”

    可能是因為剛才睡了一陣,溫柔瀲灩的桃花眼份外有神。

    “知道啦。”蘇娉送他們到家屬院門口,見他們消失在操場上,才折返回來。

    合上筆記本,她把藥酒和銀針收好,艾條也放進木盒。

    劃燃火柴,她點燃安神香,上床睡覺。

    第二天,沈青雪把早飯送了過來,她吃完把飯盒還回食堂,帶著兩本漢方醫藥和譯本,出了軍區去了妙仁堂。

    早上的空氣格外清新,她也不著急,抱著書緩步走在街上,經過供銷社的時候還想著到時候回學校給老師帶一包杏仁酥。

    妙仁堂在城南,走過去需要一段時間,她就邊走邊看,附近有什麽沒去過的地方就記下來,等媽媽和哥哥們過來看她,帶他們一起出來逛逛。

    還沒到妙仁堂,就見外麵圍了一圈人,還隱約有哀嚎聲。

    “怎麽回事呀?”她擠過去看。

    “這不,吃了妙仁堂的中藥,說是回去煎了兩服,現在肚子痛得滿地打滾。”

    旁邊有看熱鬧的人回應道。

    蘇娉看了下這人的樣子,不似裝的,豆大的汗從腦門往下掉。

    她不動聲色:“怎麽確定是因為吃了妙仁堂的藥才這樣?我聽家裏老人說妙仁堂是東城最好的醫館這才過來看病,應該不會有這樣的事吧。”

    “這不,大家都有點不信嘛小同誌。”有個六十多歲的大嬸拉著她到一邊,瞥了眼地上打滾的人,小聲道:“我們家一直在妙仁堂看病,不管是老大夫還是小大夫開的藥都是藥到病除,從來沒說出過什麽問題。”

    “這個人啊我也認識,我們村上有名的無賴。”大嬸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地上打滾呼痛的人聽見:“我就覺得他多半是裝的,來訛錢了。”

    “不會吧嬸子。”有人隻聽到了後半句,“現在誰敢訛錢啊,就不怕被公安帶走?”

    “指不定就糊弄過去了呢,我聽說他兒子最近要娶媳婦,可能就是缺一筆彩禮錢了。”大嬸鬆開抓著蘇娉的手,又湊到前麵看熱鬧去了。

    “怎麽回事?”醫館裏有人出來,見有人躺在地上哭嚎,先是愣了一下,又立馬喊人把他抬了進去。

    看熱鬧的都是過來看診的,他們也跟著進去了。

    蘇娉跟在人群裏,一直在觀察病人的症狀,凝眉不語。

    這個樣子看起來不像是裝的,反而像是藥物起了反應。

    中藥有十八反和十九畏,有些藥物不能合用,否則會產生強烈的毒副作用,這位患者的症狀看起來像是藥物中毒。

    醫館配錯藥?這也不可能啊。

    一般是坐診大夫開了方子,由學徒抓藥,旁邊還有一個藥師核對一遍。

    她不動聲色湊了過去。

    “這症狀像是藥物中毒。”有大夫過來看了一眼,對旁邊的師弟說:“我給他切個脈看是怎麽回事,你去叫師兄過來。”

    “可師兄和師伯還有師爺在裏屋商議研討會的事……”

    “去叫來!”

    見他神色凝重,學徒不敢怠慢,趕緊去喊人了。

    在他坐下切脈的時候,旁邊的聲音驟然消失,雖然看熱鬧,但他們也知道不能打擾大夫診脈。

    “師兄。”學徒在外叩門:“外麵來了一個病人,說是吃了我們醫館開的藥,現在肚子疼痛在地上打滾,吳師兄請您去看看。”

    京墨望了眼神色自若喝茶的師爺,以及不為所動的師父,他嗓音清冷:“知道了。”

    “師爺,師父。”他起身道:“我去看看。”

    “去吧。”簡老爺子隨意擺手:“如果真是中藥出了問題,你這個妙仁堂也不用開了,免得為禍人間。”這話是對尤老爺子說的。

    看著眼前精神矍鑠的百歲老人,尤老先生給他老人家添了杯茶:“您放心,妙仁堂從來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對自己的徒弟是十分有自信的,至於師兄弟們塞過來的學徒,都是從磨藥做起,在考核通過之前不能單獨坐診,就連抓藥都有師兄在旁邊看著。

    “大夫,您說他這是怎麽回事?”見他收回診脈的手,立馬有人七嘴八舌問道。

    “藥物相克中毒。”大夫皺眉:“你確定這藥是在我們醫館抓的?小九,把醫案取來。”

    躺在榻上的患者抱著肚子,蜷縮成蝦米,渾身發抖,顫巍巍道:“肯定……肯定是你們醫館抓的,我叫趙自立。”

    叫小九的那個學徒抱著厚厚的一本醫案過來,吳大夫拿過醫案,搭在胳膊上直接翻閱。

    找到趙自立的名字,他眉頭依舊沒有鬆。

    醫案上麵記載,兩天前,趙自立因為風濕頭痛來醫館就診,大夫給他開了烏頭、白芍、麻黃等藥,讓他回去煎服。

    這個藥方看不出有什麽問題,是用來治療寒濕頭痛的。

    怎麽會有藥物中毒的現象?

    “給我看看。”身穿月白色粗布長袍的年輕人站在他旁邊,伸手道。

    吳大夫把醫案遞給他,“師弟,這個藥方是三師兄開的,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怎麽會把人吃成這樣?!”門口進來一個潑辣女人,見丈夫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直哼哼,趴在他身上就放聲大哭:“我都說了風寒都是老毛病了,有什麽好治的,非要跑過來浪費錢,還說這個什麽妙仁堂是城南最好的醫館。”

    “兒子就快娶媳婦兒了,你現在就這個樣子讓我怎麽是好啊你。”

    之前跟蘇娉說話的那個嬸子下意識往後推,這一家人特別是這個老娘們,難纏得很。

    京墨不為所動,翻看醫案後,問榻上的人:“喝完藥的藥渣子還在嗎?”

    “在,”塌上的人顫巍巍從兜裏掏出用蘆葦紙抱著的藥渣:“怕你們……你們抵賴,我特意帶過來了。”

    京墨淡淡睨了他一眼,接過藥渣,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打開蘆葦紙。

    湊到鼻尖嗅了嗅,他神色如常,“你確定這是從妙仁堂帶回去的藥?”

    “不能還有哪兒?總不能我們自己給自己開藥吧?”女人狠狠瞪他:“這麽大的醫館敢做不敢認?那我們隻能報公安讓公安過來查了。”

    隨後,她又拍打著榻上的男人:“你看看,什麽狗屁好醫館,亂開藥還推卸責任,你這個倒黴催的,頭痛忍一忍不就沒這些屁事了。”

    躲到一邊的嬸子見她這樣,不由對自己剛才的想法產生懷疑,難道真是醫館開錯藥了?不然她咋敢說報公安?合著不是裝的?!

    跟她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妙仁堂開錯藥?!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醫館裏頓時一片喧嚷嘈雜,就連坐在那兒看診的病人都紛紛起身,不敢再讓大夫看。

    “大夫,這你們得給個說法吧?”

    “是啊大夫,我們祖祖孫孫都在你們醫館看病,我們私心裏是信任你們的,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這……”

    京墨神色淡然,蘇娉悄然上前,從背後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問:“師兄,能給我看看藥渣嗎?”

    這才發現她混在人群中,不過京墨沒有多說什麽,而是把藥渣遞給了她。

    蘇娉接過來,先是仔細辨認,又低頭聞了聞,原本緊皺的眉心舒展開來。

    “這藥不是妙仁堂開的。”京墨嗓音淡淡,垂眸看著榻上的人。

    “這不可能!”女人直接怒罵:“你們這群黑心肝的,有病例有藥方和藥渣,現在說不是你們開的了?天呐,大家聽聽,這就是你們一直信賴的醫館。”

    “今天他敢這麽堂而皇之明目張明的推卸責任,明天你們的藥方出了問題他們也會不認!”

    這話一出,來看病的患者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最後有人說:“報公安!讓公安來查證。”

    不管什麽事隻要公安來了一查就清楚了。

    “對!報公安,我去附近派出所。”說完這人直接往外跑。

    對於他們的舉動,京墨並沒有阻止。

    “師弟。”吳大夫急得很,剛要說什麽,手裏就被塞了一包藥渣。

    他下意識看向小姑娘。

    “吳師兄,”蘇娉眼神示意道:“你聞聞。”

    吳大夫想到什麽,他伸手撚了撚藥渣,湊到鼻子下麵聞了一陣,有些恍然。

    原來是這樣。

    不一會兒,兩名公安跟在剛才那人身後進來了,國字臉的公安虎目一瞪:“怎麽回事?醫館給病人開錯藥了?”

    這是剛才報警的人的說法。

    “京墨大夫,”公安看著榻上抱著肚子疼得打滾的人,“他是在你們醫館看的診嗎?”

    “是。”京墨沒有否認,坦然道。

    “那他這是藥物中毒?”

    “是。”

    他這爽快承認的語氣,讓周圍的人都愣了。

    女人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公安同誌,他剛才可還不承認這藥是他們醫館開的呢。”

    公安目光如炬:“到底怎麽回事?”

    “他是在妙仁堂看過診,也開過藥,”京墨不急不緩,嗓音清冽:“不過這劑藥,並不是出自妙仁堂。”

    吳大夫也把手裏的藥渣遞過去,又拿過醫案:“公安同誌,我們開的是治寒濕頭痛的藥,裏麵有烏頭白芍和麻黃。”

    “這劑藥裏是半夏、天麻、白術、赤茯苓等藥材,不是我們妙仁堂開的方子。而且行醫之人都知道,半夏和烏頭不可同時服用。”

    “這劑方子是治風濕痰飲的,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另外找中醫查驗藥方。”

    “這什麽意思啊?”旁邊的人傻眼了:“不是同一劑藥?”

    “應該是這位患者在不同的醫館,開了兩服藥治療風寒,每個醫館的診斷配藥不同,妙仁堂開出烏頭,而另一個醫館開了與烏頭相食有毒副作用的半夏。”

    蘇娉柔聲解釋道:“這位患者想快點痊愈,所以同時煎服兩服藥,而且應該吃了不止兩劑。”

    原本捂著肚子哀嚎的男人聽到這話哼唧都不敢了,就默默忍著痛縮成一團,女人見狀就知道被小姑娘說準了,對他又掐又打:“你真是丟人丟到家了,還躺著幹嘛?!趕緊跟我回去!”

    “公安同誌對不住啊,我們不知道兩種藥同食會產生毒副作用。”她咬牙切齒道歉。

    這個懶鬼無賴,兒子都要娶媳婦兒了,眼看著缺錢,他還一開就是兩副藥。

    而且還瞞著家裏!

    公安有些無語,警告了一番,又回去了。

    見女人拎著男人的耳朵要走,京墨開口道:“如果你們還信得過妙仁堂,我給他開一服止痛的藥,不收費。”

    “信得過信得過,”女人立馬換上笑臉:“哎呀,難怪都說妙仁堂好,真是醫者仁心啊,謝謝您啊大夫。”

    京墨沒有說什麽,看了蘇娉一眼,清冷的眼底染上一縷笑意,對她微微頷首。

    原本驚慌失措來看診的病人們反應過來,訕訕道:“我就說嘛,妙仁堂怎麽可能開錯藥,我們家一直在這看診。”

    “是啊,妙仁堂可是城南最厲害的醫館。”

    “還是妙仁堂的大夫心善,明明是那人自己吃錯了藥中了毒,賴到妙仁堂身上,大夫不僅不怪。還給他免費開了藥。”

    他們又重新去就診。

    對於這一幕,京墨視若罔聞,在學徒拿來的紙筆上開了方子,對旁邊的蘇娉說:“師爺過來了,師妹要見見嗎?”

    蘇娉擰眉聽著剛才那一切,心裏有些沉重。

    她點頭:“好。”

    而內堂的簡老爺子和尤老先生自然也知道了這一切,尤老先生說:“京墨這孩子遇事冷靜沉著,而且應對得當,一句免費開藥,讓妙仁堂在來看診得病人們心裏又加深了好感。”

    簡老爺子點頭:“京墨是你的關門弟子,自然是學到了你全部的本事,青出於藍。”

    “小師弟的那個徒弟也來了,”尤老先生說:“師弟一直是單槍匹馬孤軍奮戰,我是沒料到他會收徒,而且我這個師侄極具天賦,不比京墨差。”

    “什麽師弟,我可從來沒認過他。”老爺子中氣十足:“他這個人眼高於頂,能入他眼的能是什麽凡物?”

    “是,您不認小師弟,卻認了他的徒弟。”尤老先生自斟自飲,“聽說您還讓京墨給她送了一塊龍涎香?”

    “不是什麽稀奇玩意,給她玩玩。”簡老爺子隨意道:“中西醫臨時試點衛生部批準了,接下來就看他們師徒倆的能耐能走到多遠。”

    成功了青史留名,失敗了查無此人。

    失敗的人太多了,他不看好,也不打擊。

    “師兄。”蘇娉跟著男人身側,把手裏的漢方醫藥遞過去:“我哥哥已經幫我把這兩本翻譯好了,我今天過來是想把這送還給你。”

    京墨接過來,翻了兩眼:“替我謝謝你哥哥。”

    “他幫我多抄了一份譯本,”蘇娉不好意思道:“沒有提前問過你。”

    “無事,你哥哥想的很周到,關於漢方醫藥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研究。”京墨說:“我還在請人幫忙搜集漢方醫藥,我們流落在外的經方有很多,搜集起來也很困難。”

    蘇娉也知道這個,她微微歎氣,也沒有別的辦法。

    “師爺,師父。”到了內堂外,京墨站定,抬手叩門。

    “進來吧。”裏麵傳來洪亮的聲音。

    蘇娉踏進內堂時其實是有些緊張的,簡老爺子名義上不僅是她的師爺,還是東城中醫的領頭人物。

    對於他老人家,蘇娉是發自內心崇敬。

    “師爺,師父。”京墨介紹道:“這位就是師叔的徒弟,蘇娉師妹。”

    尤老先生和京墨在外麵以及張輕舟麵前,從來不會喊師弟師叔,但是在簡老爺子麵前,他們規規矩矩。

    哪怕老爺子嘴上說不承認這個徒弟。

    可張輕舟確確實實是跟他學醫的最後一個徒弟,也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哪怕後來因為他去學西醫而痛心疾首。

    “師爺,師伯。”蘇娉恭恭敬敬打招呼,眉眼溫順。

    尤老先生她在研討會見過,來妙仁堂跟診也見過幾次,不算陌生。

    至於簡老爺子,確實是第一次見。

    “好,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尤老先生說。

    蘇娉看了眼喝著茶的簡老爺子,點頭坐下。

    “小徒孫,”簡老爺子終於開口:“我們都是傳統中醫,隻有你和你老師是走中西醫結合,我想知道,你對中醫和西醫的看法。”

    蘇娉不敢怠慢,她認真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中醫重在一個‘養’字,而西醫則是一個‘快’。雖然我和老師是倡導中西醫結合取長補短,可我們並沒有脫離中醫的路子,隻是借助西醫的輔助,以便更快速的查明病情進行診治。”

    簡老爺子笑著頷首,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兩個徒孫:“你們年輕的這一代,是要扛起重任了。”

    京墨笑容清淺。

    蘇娉鬆了口氣,認真道:“必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好。”從她進門的時候,簡老爺子就在觀察她,先天不足氣血虧虛,好在有人用中藥材給她溫補,現在也趨於穩定。

    “等下回去,帶兩服藥回去。”

    蘇娉被留在妙仁堂吃完中飯,又在師兄們的鼓勵下單獨看診兩個小時,她看診的醫案自己抄了一份,還有一份妙仁堂留底。

    等她走了,醫案被送到尤老先生麵前。

    “這孩子著實是有天賦,她去年八月底進了北城大學中醫係,十一月到東城大學交流學習,並且留了下來,拜入小師弟門下。”

    尤老先生把醫案放到師父麵前,“京墨在中醫係當助教,聽他說這孩子下課期間在小師弟辦公室跟他研究中西醫結合案例,其餘時間還會去西醫係聽課,並且假期會去市醫院跟診。”

    簡老爺子看著她今天診斷的醫案,點頭:“下次研討會快開始了吧?”

    “還有半個月時間。”尤老先生察覺到什麽,詫異道:“您要出席?”

    “嗯,這孩子和輕舟剛開始在市醫院試點,研討會肯定有人給他們施壓,我去撐撐場子。”

    中西醫結合反對的人非常多,張輕舟這些年沒少挨罵,各種冷嘲熱諷受了不少。

    尤老先生心想以前小師弟被罵成篩子您沒說出場,現在卻要去研討會,明顯是給這位小師侄撐腰的。

    不過轉念一想,追根究底,師父還是給小師弟去撐場的,認可這位小師侄也是因為師弟,隻是他老人家好麵子,當年說了狠話現在不好意思收回。

    “我陪您一起去。”尤老先生說。

    回了軍區,蘇娉把醫案整理完,就在草擬關於中西醫結合科室的章程,等回了學校就要交給老師過目。

    “也不知道老師聯係的怎麽樣了。”蘇娉想到那份名單上僅剩無幾的人,她無奈歎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