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回到宿舍,夏瑩還是有些雲裏霧裏稀裏糊塗,她隔兩分鍾就問一句:“阿娉,剛才我們是碰到何忠了吧?不是我的幻覺吧?”

    “是。”蘇娉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不是幻覺。”

    “阿娉,何忠說要跟我處對象?”

    “是呀。”她輕甩一下鋼筆的墨水,笑眯眯道:“恭喜瑩瑩同學,有對象啦。”

    “嘿嘿。”夏瑩傻笑一陣,忽然從床邊傾身趴在她後背上,環住她纖細的腰身:“阿娉呀,你說我怎麽就這麽好福氣,能有你這麽好的朋友,還處了個部隊裏的對象。”

    她是農村的,以後畢業也是按“從哪來到哪去”的政策分配工作,可能是鎮衛生所,也可能是縣醫院,市醫院不敢想。

    因為蘇娉毫不藏私,把筆記都給她抄不說,還把課堂上的知識點都給她講透,現在夏瑩在中醫係也是老師們口中勤奮聰明的好學生。

    如果她在學校學習取得優異成績,老師在檔案上評優,也不是沒機會奢望一下市醫院。

    至於何忠,以前她媽對她的指望就是在村裏找個能踏實過日子的就好了,隔壁鄰居家姐姐找了個工人,她媽雖然羨慕,但也沒有說什麽。

    沒想到她現在竟然能有個當兵的對象!而且何忠踏實勤快人又好。

    事業愛情指日可待,她心裏美滋滋的,覺得什麽都滿足了。

    “我也很開心,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呀。”蘇娉任由她貼在自己身後,溫聲笑道。

    這段時間夏瑩和何忠甜甜蜜蜜,倆人談戀愛的事也沒藏著掖著,何忠每天早上都會在宿舍樓下等她一起去吃早飯。

    徐香君和趙弦歌都看在眼裏,問整理床鋪地蘇娉:“蘇同學,我記得之前你和夏同學經常一起去食堂,現在她談戀愛了就把你拋下了呀?”

    蘇娉疊好被子,回眸疑惑看她:“為什麽是拋下?瑩瑩和誰一起吃飯是她的選擇,有對象和對象一起很正常呀。”

    “那你呢,打算什麽時候談對象?”徐香君狀似隨意道:“我記得經常有人來學校找你,是你對象嗎?”她撞見過兩次,都是不同的人。

    蘇娉好奇道:“徐同學,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的個人問題呀?是要給我介紹對象嗎?”

    徐香君啞口無言。

    這段時間下來,她們也知道蘇娉隻是長得軟,性子可一點也不軟,跟張老師一樣。

    見好友吃癟,趙弦歌忍不住道:“蘇同學,我們也是關心你,沒有別的意思。”

    “謝謝你們的關心,”蘇娉彎眸:“我要去吃飯了,你們要一起嗎?”

    “……不了,你去吧。”

    “好。”

    等她從宿舍出去,徐香君皺眉:“這位蘇同學作風有些問題,假期經常有男同誌送她到學校,而且還和中醫係那個助教私底下走得很近。”

    “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別管了,又不是一個係的。”趙弦歌其實是有點怵她這種性子的,看起來嬌嬌軟軟,可張老師的學生能軟到哪去,眼神溫柔,句句帶刀。

    她們藥理係的老師說過學校最不好惹的就是張輕舟,他這人看起來吊兒郎當笑嘻嘻的,其實瘋得很。

    兩人也一起去吃飯,到了宿舍樓下穿過操場往食堂那邊去,看到前麵不遠的蘇娉,徐香君忽然說了一句:“誰能想到那樣嬌軟可人的同學,背地裏行為這麽不檢點呢。”

    從她旁邊經過的韓惜若腳步一頓,隨後又若無其事往食堂那邊走。

    上次她和蘇娉在食堂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徐香君也不例外。

    趙弦歌皺眉:“你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學校到處都有老師,你就不怕被聽到受處分?”

    “這是事實,又不是我憑空捏造的。”徐香君本來對蘇娉沒有什麽惡意,不是同一個係的,隻是室友而已。

    她是看不慣蘇娉的作風,放假出去經常有男人送回來,而且不是同一個,說明不是對象。

    這不就是人品有問題嗎?

    “好了好了。”趙弦歌拉著她往食堂走:“吃飯吧,不說這個了。”

    過了兩天,蘇娉去西醫係上課,發現原本不認識的同學們時不時朝她投來奇怪的目光,她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多想。

    很快就到了軍事體育課,全校師生分批前往不同的防空洞。

    中醫係帶隊的依舊是陸長風。

    上一次回去在訓練場被沈元白關照過,這次看到蘇娉,他覺得肋骨又有些作痛。

    中醫係的學生們不僅帶上了扁擔和籮筐,還背著醫藥箱,以防萬一。

    要在防空洞內挖土搬石頭,過程中難免有人受傷。

    跟他們一起的還有外語係和化學係的同學。

    每次有體能訓練,其它係的同學就很愛跟醫學係的同學們組隊,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能治病就是好醫。

    通過兩道厚重的防空洞門,進入一個黑咕隆咚、距離地麵約有五米的防空洞。

    陸長風走在最前麵,看了眼蘇娉,對他們說:“跟緊我。”

    “是,教官。”整齊劃一的聲音在防空洞內響起。

    學校的校服是軍便服,他們穿起來精神抖擻,鬥誌昂揚。

    蘇娉有點怕黑,下意識往夏瑩那邊靠了靠,察覺到她的害怕,夏瑩抓緊她的手,“別怕。”

    蘇娉輕輕“嗯”了聲,跟著她走。

    往前一段距離就能看到微弱燈光了,每隔十米就有個小燈泡,昏黃黯淡的光,卻讓同學們鬆了口氣。

    進來之前看到有部隊在防空洞旁邊駐紮,蘇娉猜測應該有軍人在裏麵挖洞,果然,又往裏走了幾十米,她們聽到說話的聲音和響動。

    “陸副團長。”有人敬禮。

    陸長風回了個板正的軍禮,看了眼身後的同學們:“都是學生,注意點。”

    “明白。”

    “都跟我過來!”這個戰士嗓音洪亮:“男同學擔石頭,女同學兩人一個籮筐,把土運出去。”

    “是。”同學們各自行動起來。

    蘇娉自然是跟夏瑩一組。

    籮筐兩邊都有竹把手,她們用鏟子把土裝進去,然後抬。

    費了半天勁,臉都憋紅了,也沒能離地麵半分。

    陸長風走過來,扔了兩對紗線手套給她們:“太滿了,你們抬不動,下一筐裝一半。”

    “扁擔給我。”他對蘇娉說。

    小姑娘凝滯片刻才反應過來,四處看了下,在土牆旁邊找到扁擔遞給他:“……陸副團長。”

    “嗯。”男人又拿起鏟子,往另外一個籮筐裝了滿滿一筐土,而後略微蹲下,肩膀頂上扁擔,站起來。

    他這兩個籮筐外麵都套了方便挑的竹簍,扁擔“吱呀”一聲,男人穩穩當當挑著往洞口那邊走。

    蘇娉看了一會兒,又回神,垂眸看了眼被磨得發紅的掌心,她戴上手套。

    這麽一會兒工夫,夏瑩就已經在何忠那邊走了一圈,同學們都知道他倆在處對象,都是和善的笑意。

    “阿娉。”夏瑩又跑回來,俯身在蘇娉耳邊悄聲道:“我剛才聽到那邊有人在議論,說你行為不檢點,又招惹上了教官。”

    蘇娉本來握著鏟子在鏟土,聽到這麽莫名其妙一句話:“我行為不檢點?”

    “是,”夏瑩皺眉:“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傳的,說經常有不同的男人送你到校門口,而且還有人看到咱們係的助教在校門口等你,還給你送東西。”

    “……”蘇娉眨眨眼,京墨師兄?

    是簡老爺子送她龍涎香那次嗎。

    不同的男人……她哭笑不得:“我假期經常去軍區玩,送我回校的是我的哥哥。”

    “你不是就一個哥哥嗎,就那個笑起來溫溫柔柔的。”

    “四個。”蘇娉歎氣:“有兩個在東城軍區。”

    沒想到被同學們看到,就成了她作風不好,行為不檢點。

    說話的時候動作也沒停,裝了半籮筐土,她忽然想到什麽:“前一段時間,有一次你先跟何同學去食堂吃早飯了,我在宿舍。”

    “徐同學問我,怎麽還不談對象,還說經常有人來學校找我。”

    夏瑩跟她一起抬著籮筐走,“所以這話指不定是徐香君傳出去的?”

    “我不清楚。”蘇娉搖頭道:“沒關係,隨便她們怎麽說,反正平時也不來往。”

    她在學校裏基本沒有什麽朋友,和她關係比較好的隻有夏瑩,另外就是外語係的杜黎跟何忠。

    每天下了課都在張輕舟辦公室,她也沒有在意這些。

    除了家人朋友以及誌同道合的老師同行,其他人都是過路人。

    “太過分了!隨意在背後編排人。”夏瑩氣呼呼道:“等回了學校我要找老師報告這件事。”

    蘇娉笑著撫平她的火氣:“好啦,回了學校再說。”

    在防空洞忙了一上午,同學們都累癱了,有因為太黑摔倒崴腳的,也有磕到石頭劃傷的,幸好這裏有醫學係的同學,很快就處理好了。

    中午是炊事班拎著大桶過來送飯,本以為下午就能回學校了,結果被告知晚上住在部隊搭建的帳篷裏。

    同學們唉聲歎氣,認命了。

    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白天不冷,晚上寒意深深。

    一個帳篷能住十五個人,擠在一起也不算冷,不過蘇娉睡不著。

    她悄聲爬起來,往帳篷外走。

    月上樹梢,夜色沉沉。

    在外守夜的陸長風聽到動靜,眉眼冷厲。

    回頭看到她單薄的身影時,斂起鋒芒。

    “沈妹妹。”他往火堆添了根柴:“怎麽還不睡?白天不累?”

    不管是中醫係還是外語係的同學,因為白天累得不行,倒在行軍床上就睡。

    所以蘇娉出來也沒人察覺。

    “很累。”她找了個離他有點遠的地方坐下,誠懇道。

    “那就是睡不著了。”見火光映在她昳麗的容顏上,陸長風收回目光,“有什麽需要可以跟我說,你哥交代過了。”

    蘇娉搖頭,攏了攏身上的軍便服外套,抱腿坐在火堆旁,腦袋枕在臂彎,溫暖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陸長風也沒吭聲,倚著身後的樹幹,下意識從兜裏摸煙,瞥見她恬靜乖巧的側臉,又把煙盒推了回去,隨手從旁邊摘了片葉子含在嘴裏嚼著。

    “好吃嗎?”本以為睡著的小姑娘忽然開口。

    “還行。”男人懶洋洋道。

    蘇娉“哦”了聲,又不出聲了。

    耳邊一片寂靜,背後就是深林。

    有蚊子飛過來,他隨意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為什麽,蚊子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就是不叮咬,他都嘖嘖稱奇。

    吐出嚼碎的樹葉,舌尖一片苦澀,比剛才要精神了些。

    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他攤開掌心,無語道:“這鬼地方的蚊子比鳥還大。”

    後半夜更深露重,陸長風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把她送到帳篷門口。

    今天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也聽了一耳朵,打算到時候回了團部跟沈元白說說。

    也不知道這小姑娘今天是不是委屈到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問,還得讓她親哥來解決。

    在這裏挖了兩天防空洞,把學生們完全累癱,陸長風帶隊回了東城大學。

    學校知道同學們都沒勁了,給她們放了一天假緩緩。

    這一天,再勤快的同學們都沒有去圖書館,洗了個澡,舒舒服服在宿舍睡到天昏地暗。

    陸長風回了軍區,他還有訓練任務。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喊了解散,正打算去食堂,遠遠就見有人走過來。

    沈元白這人很好辨認,清雋頎長的身影,周身氣質溫潤,步伐不急不緩。

    他從沒見過沈元白失態的時候,哪怕是在戰場上,也永遠從容鎮靜。

    “陸副團長。”男人停住腳步,笑眯眯喊了聲。

    “沒受傷,你放心。”陸長風不用他問,“人已經送回學校了,就是手可能磨破點皮。”

    沈元白點頭:“麻煩你了。”

    “這有什麽。”陸長風想了一下,說:“是這樣,她們學校的同學傳了點閑話,說她作風不太好。”

    把聽到的話沒加任何修飾複述了一遍,他看著沈元白:“我覺得你還是要去學校走一趟,這事得澄清,對小姑娘名聲不好。”

    “好,”笑容溫潤的男人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一直睡到傍晚六點多,蘇娉才揉揉眼睛醒過來,她坐在床頭緩了半天,掀開被子下床。

    徐香君和趙弦歌還在睡,夏瑩不知道去哪了,她去衛生間上完廁所,用毛巾擦了下臉。

    剛出衛生間,就聽到開門聲。

    夏瑩見她醒了,開心道:“阿娉,你知道晚上有什麽菜吃嗎?”

    “什麽呀?”蘇娉拉開椅子在書桌前坐下,順著她的話問。

    “榨菜肉絲,香煎土豆,還有紅燒雞腿!”

    她看了看另外兩個床鋪,走到書桌前放下飯盒,打開,壓低了聲音:“食堂阿姨知道我累,悄摸加了倆。”

    蘇娉被香味誘惑,她看著飯盒,挪不開目光:“瑩瑩,你就是食堂阿姨的親女兒。”

    “那是,我經常吃完飯幫她收拾飯盒,課間間隙還會去幫她削土豆,她可喜歡我了。”夏瑩尾巴都要翹上天。

    “那你為什麽不把雞腿留給何同學,要分給我呀?”蘇娉笑著看她:“何同學也很累,你們不增進一下感情,一起吃飯?”

    “因為在我心裏你最重要呀。”夏瑩毫不猶豫,扯了條椅子一屁股坐在她旁邊,拿起筷子遞給她:“何忠就算知道也會理解的。”

    “好吧。”蘇娉彎眸:“那我就不客氣啦。”

    第二天,同學們休息了一天容光煥發,精神抖擻上課。

    蘇娉算了一下還有三天就到月中的假了,不知道那兩本書哥哥們翻譯好沒有,她到時候過去看看。

    前天在防空洞那邊,她發現戰士們把帳篷讓給了學生們,自己睡外麵野地,深山老林蚊蟲多,他們又經常出任務。

    心裏在思襯要不要給戰士們做點驅蚊驅蟲的藥包送過去,也許能用得上。

    不過這事要先問過哥哥,他覺得可以再行動。

    下課鈴響起,同學們三三倆倆出了教室。

    程主任合上課本,走到蘇娉麵前,語氣聽不出喜怒:“蘇同學,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下。”

    蘇娉回神,她起身:“好的,程老師。”

    走廊上中醫係的同學們見她跟在程主任身後,而且主任的臉有些陰沉,不由想到張副主任和程主任不對付,這不是要拿他的學生撒氣吧?

    隔壁班的夏瑩也看到了,她趕緊跑去找張老師。

    係主任都有單獨的辦公室,和張輕舟的偏僻清靜不同,這裏左右都有其它係主任。

    程主任沒關門,先去給自己倒了杯水,而後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蘇同學,你知道我叫你來是什麽原因嗎?”

    “不知道。”她誠實道。

    程主任放下搪瓷杯,把教材上那幾封信遞給她:“你看看這個。”

    蘇娉愣了一下,慢慢拆開信封。

    映入眼簾的就是舉報信三個大字。

    她逐字逐句看完,而後又把信紙收入信封,看下一封。

    程主任也不著急,端起搪瓷杯慢悠悠喝著茶。

    蘇娉雖然是張輕舟的學生,但在學校也是他的學生,她天資聰穎,成績優異,理論和實踐在中醫係都遠超其他同學。

    程主任私心裏對她是很滿意的。

    至於和張輕舟的過節,那是大人的事,跟學生無關。

    “程老師。”蘇娉把信封重新放到桌上,清透的眼底全然坦蕩:“信上說的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我出身軍人家庭,作風經得起考驗。學校如果需要調查,我全力配合。”

    程主任抬頭看她許久,而後點頭:“我知道。”

    蘇娉恍然,疑惑地望向他。

    “在舉報信送到我桌上之前,你的哥哥就已經來學校找過我了。”

    “他跟我說明,每次接送你的都是他和你的二哥,並且托我把這個交給你。”

    程主任從抽屜裏拿出兩本書以及兩個筆記本,正色道:“你是我們中醫係出色的學生,在休假期間還不忘收集研究漢方醫藥,還讓你哥哥幫忙翻譯。”

    蘇娉怔了片刻,她呆愣愣點頭,忽然有點不明白程主任的意思了。

    “這件事你放心交給我們校領導,我叫你來是希望你配合,裝作被我訓斥過的樣子。”

    程主任眼神落在那幾封舉報信上,“等校方查明,如果隻是偏聽偏信,記個處分就算了。要是刻意汙蔑同校同學,以此來逼迫校方作出決定讓你退學,那麽校領導絕不會容許學校有這樣心思不正的同學存在。”

    東城大學本來就是向國家各個行業提供人才,有科研所,也有國營工廠甚至政府單位,對學生們的人品要求十分嚴格。

    他跟張輕舟不對付是事實,這隻是單純的學術理念不同,同為東城大學的老師,對彼此的人品還是很信任。

    對於刻意造謠汙蔑同學的人,學校絕對不會姑息。

    蘇娉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被他訓斥自己肯定會失落,寫匿名舉報信的就會以為有效果,並且更進一步。

    學校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單純的隻是懷疑她的人品作風。

    “我知道了,程老師。”她收起桌上的外文漢方醫藥和筆記本,誠懇道:“謝謝您。”

    “你是中醫係的好苗子,”程主任臉上的陰沉散去,笑著看她:“就是在針灸這方麵還需勤練。”

    “好,我會的。”

    蘇娉抱著書,低頭出了程主任辦公室,一臉失魂落魄。

    看到這一幕的同學心想肯定是因為什麽事被程主任訓斥了,並且不約而同想到之前的流言。

    被夏瑩喊來的張輕舟急哄哄跑來,見她一臉黯然,皺眉:“那個討厭鬼罵你了?”

    蘇娉抿唇,沒有說話。

    “嘿,這個禿頭老東西。”張輕舟擼起袖子就往他辦公室衝:“別委屈,老師給你找回麵子。”

    蘇娉瞥了眼看熱鬧的同學們,不確定這裏麵有沒有寫舉報信的人,她也沒攔。

    以老師的脾氣,知道自己的學生被罵了肯定會去要說法,這樣才真實。

    於是,她咬咬唇,轉身看了眼程老師辦公室,失魂落魄往教室走。

    夏瑩都不敢出聲,隻能悄悄跟在她身後,眼神擔憂。

    被係主任訓了,這肯定處分是跑不了,而且肯定會全校通報批評。

    “啪——”猛地一聲,辦公室門被踹上。

    隔絕外麵四處張望打量的視線。

    張輕舟睨了眼捧著搪瓷杯喝著熱茶的程主任,怒氣衝衝拉開椅子,在他對麵坐下,開口就是——

    “給我也來一杯。”

    於是,兩人麵對麵喝著茶。

    程主任看他:“不是來給你學生找場子的?”

    “本來是,”張輕舟翹著二郎腿,“剛才看到那小鬼,我就知道你倆擱這打什麽壞主意呢。”

    “怎麽說?”

    “她這性子,”張輕舟吹了吹杯沿,悠悠道:“不是個會受委屈的人。”

    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學生,不會做出什麽品行不端的事,也相信對麵這個老東西,不可能公報私仇。

    “到底怎麽回事?”

    程主任也沒有隱瞞他的意思,把桌上的信封推到他麵前,“你自己看吧。”

    “我還以為什麽事,”張輕舟看完,胡亂把信紙往裏一塞,又扔回去:“就這個也能扯上作風不端正?那我不得天天被舉報。”

    程主任嗬笑一聲,“你以為自己沒被舉報嗎?”他彎腰找了一陣,拿出厚厚一摞的信封扔桌上。

    “說你給人開後門收徒的有,還有受賄也有。品行不端在你身上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了。”

    “你這什麽話?”張輕舟斜眼:“我收個學生礙著誰了?這麽眼紅。不會是你嫉妒我收了個好學生所以寫的舉報信吧?”

    “不至於,”程主任慢悠悠喝了口茶,滿足喟歎:“你不配。”

    張輕舟拆開信紙,看了幾封,他“咦”了聲。

    “老東西,你看看這封信的筆跡,和這封是不是一樣?”他抽出之前舉報蘇娉的那封,打開,兩封都擺到桌上。

    程主任放下搪瓷杯,拿起信紙對比,眼神逐漸凝重:“沒錯,是一個人。”

    “那麻煩您,程主任。”張輕舟笑眯眯道:“把這兩封信送到上麵的校領導手裏吧。”

    ……

    一整天的課蘇娉都心不在焉,同學們都看在眼裏,直到吃完晚飯回了宿舍,夏瑩才忍不住開口問:“到底怎麽回事啊阿娉。”

    見徐香君和趙弦歌也在,她斂眸:“有人寫匿名信到程老師那裏舉報我。”

    夏瑩立馬明白過來:“因為張老師和程主任不對付,所以故意把信交到程主任那裏?”

    她急切道:“程主任沒有罵你吧?我剛進學校就聽說過他們關係不好三天兩頭就吵架,成天針鋒相對。”

    徐香君視線似有若無落在這邊。

    而趙弦歌卻看著徐香君。

    她懷疑是好友寫的匿名舉報信,她有些反感這樣的做法。

    如果蘇同學真的作風有問題,你大可以直接去找老師反映查證,而不是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特別是故意把舉報信送到蘇娉老師的對頭手裏。

    她不敢和這樣的人深交了。

    徐香君全部注意力都在蘇娉身上,沒有發現好友複雜的目光。

    蘇娉歎了口氣,“沒事的瑩瑩,我有點累想睡會兒,筆記在桌上你自己找吧。”

    說著,她去了衛生間洗漱完換了衣服就回床躺下了。

    翻了個身麵朝牆,她扯過被子蓋上。

    夏瑩看著她的背影,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以示安撫。

    嘴裏還不停嘟囔:“也不知道誰這麽愛造謠,要是讓我知道了我也去舉報她。”

    蘇娉背對著她,無聲彎了下唇角。

    過了兩天,在放假前夕。

    事情轉折出乎意料,校會上校領導不僅沒有點名批評蘇娉,而且還誇她有實踐精神敢想敢做。

    因為衛生部已經批準,在市醫院設立中西醫結合的臨時試點。

    由她和她的老師張輕舟負責。

    對此,同學們也是一臉錯愕和嘩然。

    一個才來東城大學半年的學生,竟然已經能到市醫院設立新科室了,哪怕隻是臨時的。

    這一筆絕對會寫在她的畢業檔案上。

    也是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和她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特別是和她從北城大學一起轉來的林以南。

    同樣是中醫係,同樣是學校品學兼優的學生,起點一樣,可短短幾個月就被落後這麽遠。

    和他的自我懷疑不同,夏瑩把視線投到身邊的好友身上,用嘴型說了一句:“阿娉最厲害啦。”

    蘇娉笑靨如花,朝她眨眨眼。

    想象之中的批評通報甚至退學並沒有出現,韓惜若茫然看著主席台上的校領導,又把目光投向旁邊的程主任。

    蘇娉作風不端正是有目共睹的事,她並不是無的放矢,難道程主任因為她是中醫係的學生,怕丟麵子,所以訓了一頓就放過她了?

    她想不通。

    “接下來,是關於惡意匿名舉報中醫係副主任張輕舟、以及中醫係同學蘇娉的事件查證結果。”

    主席台上的校領導神情嚴肅,“經核實查證,四處散播蘇娉同學品行不端的同學是藥理係的徐香君,多次匿名舉報質疑中醫係副主任張輕舟師德不正的同學是西醫係的韓惜若。”

    “在此,校方為蘇娉同學以及張副主任澄清,信內舉報的事不實,大部分為沒有憑空捏造的誣陷。”

    “針對以上兩件事,對這兩位同學做出如下處罰——”

    “藥理係的徐香君同學雖多次親眼所見,卻並未查實蘇娉同學與和她接觸的校外同誌的關係,且多次散播不實謠言,記一次大過,並入檔案。”

    “西醫係的同學情況嚴重惡劣,屬於心存不滿蓄意報複,即日起開除學籍,退回原籍。並且通報戶籍所在的生產大隊和公社。”

    徐香君全身發顫,隻感覺同學們投來的目光如針尖一樣紮在身上,而韓惜若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現場有醫學係的師生,所以井然有序並沒有慌亂,而是讓兩個女同學把她送去學校衛生所。

    等把人扶走後,校領導看著下方的學生們,語重心長:“東城大學是為國家培養棟梁之材的地方,你們的心應該是一片火熱赤誠,而不是陰暗汙濁。好好讀書,為了自身的未來,也為了祖國的將來。”

    校會散場後,也到了放假時間。

    夏瑩跟著蘇娉回了宿舍,興奮地直搓手:“還是校領導明察秋毫啊,阿娉,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多擔心,要是你真記了大過,在檔案上來這麽一筆,以後隻能去鄉下做個赤腳醫生了。”

    蘇娉好笑地轉頭看她:“對不起啦好瑩瑩,讓你擔心了,我的錯。”

    “我待會要去軍區找我哥哥,下次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行,一定要記得啊。”夏瑩立馬被帶跑偏。

    “好。”蘇娉去收拾書桌上的東西,把書本筆記醫案整理好,放進斜挎包裏:“你假期怎麽安排?”

    “跟何忠一起去看電影啊。”夏瑩笑嘻嘻道:“我們去公園玩,看完電影就在附近逛逛。”

    東城公園每天都有放映員放電影,還有動物看,是個約會的好地方。

    “真好。”蘇娉歎氣:“我還得練習針灸,雖然對人體經絡穴位很熟悉,可是老師和程主任都說我缺乏實踐。”

    她把張輕舟送的銀針也拿出來,收到斜挎包裏。

    這次去軍區找哥哥,一是問驅蟲藥包的事,二是練手。

    學校實在沒人讓她下手,張老師早就聲明,讓他教醫學可以,拿他當小白鼠不行。

    而且他也有正事要做,衛生部同意試點,他要去聯係名單上那些人。

    瑩瑩嘛……她最不見得女孩子哭了,瑩瑩這麽好還是算了。

    哥哥早就被她排除在外,隻剩下二哥能讓她慢慢施展。

    她對自己的針灸手法有把握,人體穴位全部精通,就是自己怕疼,不然幹脆紮自己了。

    夏瑩聽到她說要實踐早就縮到一邊去了,眼神望著窗外,飄忽不定。

    蘇娉見狀沒忍住笑了。

    她打算明天去妙仁堂,把翻譯好的漢方醫藥給京墨師兄。

    上次跟哥哥們說過,這是師兄托她幫忙找人翻譯的,沈元白知道她在和京墨合作研究漢方醫藥,資料都是共享,並不避著她,所以多抄了一遍,免得她再抄。

    “瑩瑩。”蘇娉去衛生間換上長裙,外麵加了件長針織開衫,“我去軍區了,你跟何同學玩得開心哦。”

    “知道知道。”夏瑩生怕她留在宿舍研究怎麽給人紮針,“你趕緊去吧,不用記掛我。”

    等她把筆記上的內容吃透,也得找人練習針灸了,唯一的選項隻有……何同學。

    沈青雪知道她今天放假,下了任務就過來接,蘇娉已經走到半道上了。

    “阿軟。”他抬手打招呼:“這兒。”

    “哥哥。”蘇娉笑容溫軟,彎眸喊道。

    “我還想著去你學校接呢,還是晚了一點。”被妹妹柔柔的嗓音甜到,他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忍不住撓了撓頭。

    現在是傍晚六點過五分,他下了任務直接跑過來,軍裝也沒來得及換,外套搭在手臂上,被汗濕的軍襯衣黏在身上。

    蘇娉跟著他的腳步往軍區走,狀似無意問道:“哥哥。”

    “嗯?怎麽了?”

    “你最近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或者經脈不通暢呀。”她眉眼溫軟,眼底閃過一絲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