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火車車廂裏煤味很重,早上起得太早,蘇娉有些困倦,緩緩打了個哈欠。

    下鋪的沈青雪聽到她翻身的聲響,神經一繃,忍不住支起耳朵。

    難得離妹妹這麽近,他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

    想接近,又小心翼翼。

    雖然很困但是睡不著,蘇娉攥緊手裏的安神香囊,腦子裏裝著的醫案不停翻動。

    終於,過了半小時,在一片嘈雜聲中,她緩緩合上眼。

    北城在視線裏倒退,沈青雪坐在床邊,盯著窗外。

    大哥在東城軍區,妹妹在東城大學,現在他也調到東城軍區去,兄妹仨人都能在同一個城市。

    他能有更多的機會跟妹妹相處。

    到了中午,蘇娉聞到各種飯香味,她睜開眼盯著頭頂的車廂,緩了會兒神,想去買份飯。

    “阿軟。”沈青雪從過道中擠來,手裏有兩個鋁飯盒,放在臥鋪旁邊的小餐板上:“我買了紅燒茄子和榨菜肉絲飯,你想吃哪個?”

    “阿軟?”打開飯盒,他從行李袋裏摸出兩雙筷子,抬頭見小姑娘坐在床邊,漆黑的眸子帶著些許怔忪,又喊了一聲。

    妹妹這是沒睡醒?

    他一手一個飯盒,她沒回答,就一直舉著不動。

    蘇娉回過神來,看到遞到自己眼前的飯盒,眨眨眼,輕聲道:“我想吃紅燒茄子。”

    “誒,好。”沈青雪趕忙把飯盒和筷子給她:“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蘇娉點頭。

    沈青雪吃著飯,時不時抬頭看看妹妹。

    她吃飯不快,一口下去細嚼慢咽,他吃了半盒她才兩口。

    飯盒還要還回去,他就坐在下鋪等著,也不催。

    對麵床鋪有大人在哄著懷裏的小孩,小男孩胖乎乎的,虎頭虎腦,揮舞著小手眯著眼咧嘴笑。

    他看了幾眼,又收回目光。

    等蘇娉吃完,他立馬拿著飯盒去洗漱,還帶著搪瓷杯,接了杯熱水回來。

    “阿軟,喝點水嗎?”

    蘇娉坐在上鋪,垂眸看他許久,點頭,接過搪瓷杯捧著,緩緩吹氣。

    沈青雪坐在床邊,倚著車壁,側著身子仰頭看她。

    對上他的視線,她忽然出聲——

    “你是因為我,才來東城的嗎?”

    沈青雪愣了一下,麵對這雙澄澈見底的眸子,沒法說謊,他點頭:“是。”

    蘇娉沒有說話,慢慢喝完杯中的水,把搪瓷杯還給他,然後又躺下繼續睡覺。

    男孩大掌接過,感覺杯底好像有什麽東西,他拿開一看,是一個帶著中藥味道的香囊。

    傍晚六點五十分到達東城站,現在天冷,五點多天邊就沒什麽光亮了,張輕舟雙手揣棉衣兜裏,在原地跺腳。

    這天可真冷。

    看到從北城來的列車緩緩停下,他趕忙把手抽出來,快步往火車那邊去。

    走了一段距離,想到待會兒那小鬼看到他這樣子,肯定會揶揄,於是又清咳一聲,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走著。

    “老師。”是她清甜嬌軟的嗓音。

    沈青雪把她的行李都提下來,見她走向前麵的男人,沒有猶豫跟了上去。

    “小鬼,回去一趟給老師帶了什麽好吃的沒有?”張輕舟瞥向她身後的人,挑眉詢問。

    “您好。”沈青雪看出妹妹對他的尊重,主動打招呼。

    “啊,你好。”

    蘇娉笑了下:“帶了呀,媽媽還讓我給張爺爺張奶奶帶了東西。”

    “行,跟我回去吧。”張輕舟問沈青雪:“你呢,跟我們一起?”

    “嗯,”男孩看了眼妹妹,“我把她送到就走。”

    “不用送了,行李給我吧。”張輕舟伸手去接,喲了聲:“你這是把家裏藥碾子帶來了?怎麽這麽重。”

    蘇娉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多帶了幾本書,還有我外公的醫案。”

    光是容老爺子的醫案就有好幾本,厚厚一遝。

    張輕舟這回不嫌重了:“下回多帶點。”

    沈青雪見他們要走,猶豫開口:“阿軟。”

    蘇娉轉身看他。

    “我要去軍區了。”

    她點頭。

    “我以後可以來學校看你嗎?”他保證道:“不會打擾你學習的,我問過大哥你什麽時候有空再來。”

    蘇娉抬頭看他,彎眸道:“什麽時候來都可以,你可以在傳達室等我。”

    “好!”沈青雪簡直要高興瘋了,他隻恨自己沒有早點來東城,這種感覺真的不知道怎麽說,就是妹妹願意來跟他接觸,真的太好了。

    哪怕這些年沒有相處,但是看到就忍不住想要親近。

    同時也痛恨自己,之前因為徐嬌,而產生逃避心理。

    就算妹妹不願意認他,他也無話可說。

    張輕舟拎著行李帶她回家,“剛才那個是你哥?看起來有點傻,是大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

    關於蘇家和沈家的事他完全不知情,還以為是容嵐生的那倆小子。

    “都不是。”

    “哦,”他也不是什麽事都愛問的,“後天開學,今晚你就住家裏,明天我陪你去妙仁堂。”

    “好,都聽您的。”蘇娉點頭,欣然同意。

    她現在就是需要多實踐,妙仁堂的弟子年紀跟她差不多,都是單獨看診。

    有老師在旁邊,她也可以放心施展。

    回了張家,張老夫人已經熱好羹湯在家等著她,回到家就是熱乎乎一碗湯下肚,渾身都暖洋洋的。

    吃完飯,張老夫人帶她去休息:“廂房已經整理出來了,床褥都鋪好了,阿軟,你要是覺得冷,就自己在櫃子裏多抱一床被子。”

    她提著煤爐子,走在前麵,側身跟後麵的小姑娘說話。

    蘇娉乖巧點頭,跟著她進了房間。

    開了燈,放下爐子,把窗戶延了條縫,張老夫人又跟她問了幾句關於容嵐的事,這才關門出去。

    蘇娉坐在床邊,想了一下,打開行李袋,把醫案拿出來看。

    她在想外公說的話,她想中西醫結合,但是遇到病症總是用中醫的手段,是不是她潛意識裏就更偏向中醫?

    不對,不對。

    靠在床頭,她翻開醫案。

    浮躁的感覺逐漸下沉,她安靜翻著書頁。

    外麵又悄然下起了雪,透過窗戶能看到飄落的影子。

    她點燃一盤沉香,寧心靜神繼續翻閱。

    這晚她下半夜才睡,第二天六點多就醒來了。

    吃早飯的時候,張輕舟看到她眼底的紅血絲,也沒有說什麽。

    這小鬼性子軟,腦筋軸,肯勤下功夫。

    作為老師自然是十分滿意這樣的學生,可成了長輩,就有點心疼了。

    比如張老夫人,就一直噓寒問暖:“是不是換了地方睡不慣?你平時喜歡些什麽器物,我到時候添置一些,你放了假就往家裏來,多住幾天就能住的慣了。”

    東城大學一個月六天假,月初月中月末各兩天,她想著也不能總讓孩子窩在宿舍學習。

    這孩子身子虛,好不容易來了東城,得幫她調理調理好好補補才行。

    家裏什麽藥材都有,不差這點功夫。

    “沒有,奶奶您不用擔心,是昨晚看書看入神了,沒有反應過來時辰。”蘇娉靦腆道:“我下次不會了。”

    “你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以前你張叔叔就沒這麽自覺,背書都得用棍子站在旁邊攆。”她毫無負擔把兒子的老底都給揭了。

    張輕舟猛地咳了兩聲,“媽,我現在都為人師表了,您給我留點麵子不行嗎?”

    “什麽為人師表,家裏隻有叔叔跟侄女,沒有老師和學生。”

    “行吧,您說什麽是什麽。大侄女,吃完沒,妙仁堂已經開始坐診了。”

    “你要去妙仁堂?”張老爺子神色複雜:“你就不怕被趕出來?”

    妙仁堂是尤老先生開的,對於張輕舟這個師弟……

    他壓根不認,而且把他當做叛出師門的異端。

    “去啊,我感冒了,找他看診,總不能把我轟出來吧?哪有大夫這樣對待病人的。”說完,他朝旁邊打了個噴嚏。

    張老爺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著涼了。

    “你就惹事吧。”他擺擺手:“去吧,我給你準備好跌打損傷的藥。”

    自己是中醫,爹也是中醫,一個感冒他要大費周章跑到城南去看。

    這不是送上門挨打嗎?果然是皮癢欠揍。

    張老爺子甚至都想摸拐杖了,與其讓別人打不如自己親手來。

    蘇娉彎眸看著他們鬥嘴,見老師起身,也放下碗筷跟著站起來:“張奶奶您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好,外麵下雪,加件衣裳,別穿太單薄了。”

    “知道啦。”

    師徒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裏,留下大大小小的腳印,張輕舟說兩句話就打個噴嚏,他揉揉鼻子:“這裏到城南要走四十分鍾,你走得動嗎?”

    “我可以的。”她點頭道:“上次北城大學野外拉練,我們跟著老師繞著北城走了一圈。”

    “嗬,”張輕舟側目:“行,不愧是我的學生。跟你說啊小鬼,體能一定要加強,這樣身體才不會太虛。”

    師徒倆一邊走一邊說,張輕舟還問了她這些天在家有什麽感悟,西醫基礎知識學的怎麽樣了。

    “老師,”蘇娉猶豫片刻,還是開口:“我聽說您之前和一位留洋回來的西醫學醫術。”

    “你媽說的?”他頷首:“是有這麽回事,那個人姓許,叫許邈。”

    張輕舟臉上笑意收斂:“在東城的西醫裏,他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就是骨子裏帶了點洋人的毛病,自視過高,看不起中醫。”

    “我在他那學了兩年,感覺差不多了就跑路了。”

    蘇娉:“……”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安靜聽著。

    張輕舟又恢複了懶散隨意的樣子,“雖然我倡導中西醫結合,但我是中醫出身,自然要維護中醫的名聲。”

    他不愛聽有人什麽中醫會逐漸消亡成為西醫的附庸,他確實希望中西醫能互相取長補短,你診我治,但不希望西醫以高高在上的態度淩駕於中醫之上。

    “老師,”蘇娉忽然開口:“您有沒有想過,自己開堂坐診,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來治病?”

    “開堂怕是不夠,”張輕舟歎氣:“小鬼,西醫診斷全麵是因為它的儀器精確,這玩意把你老師我拆了賣了都買不起一個螺絲釘。”

    “你呢,爭氣點,以後做出名堂來爭取國家的支持,開一個中西醫結合的醫院,自己培養人才。”

    他知道這是遙遙無期,卻也忍不住遐想。

    蘇娉抿唇不語。

    他們腳程慢,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妙仁堂。

    近來因為天氣嚴寒,感冒的人不在少數,妙仁堂內人滿為患。

    蘇娉一眼就看到被人圍在中間的京墨,另外一邊尤老先生也在坐診。

    “本來中醫年齡的誤解是很大的,抵不住這小子出色,治好不少疑難雜症,在城南也算出名。”

    帶著她進去,張輕舟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拿出紙筆遞給她——

    “你觀察病人症狀,再把京墨辯證記錄在案,看看他開的什麽藥方,我去找老尤把個脈拿點藥。”

    “……您小心點。”她忍不住提醒。

    “知道。”張輕舟不甚在意。

    半個鍾後,他摸摸鼻子,從醫館裏出來。

    蘇娉憋著笑:“我們回去吧,老師。”

    “誰說我要回去?”張輕舟斜眼看她:“去醫院。”

    “您要看西醫?”蘇娉訝異。

    “是啊,”張輕舟又打了個噴嚏:“你也去看看,西醫診治的流程是什麽樣的。”

    對上她懷疑的目光,他“哎”了一聲:“我在醫院有熟人,你放心去好了。”

    “您哪位熟人?”

    “……許邈的兒子,醫院外科大夫。”張輕舟有些心虛:“也就四五年沒聯係而已。”

    “……”

    等到了醫院,蘇娉看出來確實是多年沒聯係了。

    醫院牆上醫生名單裏,有個叫許無的外科主任,就是他口裏的外科大夫。

    有護士帶他們去主任辦公室,許無正在看一個骨折病人的片子,見有人來了,說:“請進。”

    “許主任,這位同誌說是您的朋友。”

    許無放下手裏的病曆,推了推眼鏡,看清來人後他恍然失笑:“原來是你。”

    張輕舟也不覺得生分,自己往那一坐:“四五年沒見過麵了吧?你看起來變化不大。”

    “你也是原來的樣子。”許無看了眼他身後的人:“這是?”

    “我學生。”張輕舟翹著二郎腿:“想了解關於西醫治療的流程和手段,我帶她來你這看看。”

    “這樣啊,學中醫的?”

    見張輕舟點頭,他說:“我剛好有個胳膊脫臼的病人,你要跟我去看看嗎?”

    蘇娉看了眼老師,見他笑眯眯的,她溫聲道:“好。”

    張輕舟有點感冒,他自己去看診了,蘇娉跟著許無到外科診室。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坐在那嗷嗷叫,見許無來了,呲牙咧嘴:“醫生,我這手不需要手術吧?”

    “輕微脫臼,不用。”許無抓著小夥子的胳膊一摸一捏一扯,聽到“嘎吱”一聲。

    “好了,複位了。”他笑著說。

    “啊?”小夥子也愣了:“這不是中醫的手段嗎?你們西醫也會這個?”

    “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沒有發生骨折都是手法複位,”許無擠了點消毒液洗手:“你就當成是正骨吧。”

    小夥子似懂非懂,他甩甩膀子:“哎呀,還真好了,地裏還有活等著我幹呢,謝謝你啊醫生。”

    許無搖頭而笑。

    蘇娉沉默片刻,也開口:“許主任,您覺得中西醫有共通點嗎。”

    “這個要看你自己怎麽想了,”許無擦幹手,笑道:“例如感冒,中醫講究固本扶元,辯證醫治。西醫會想增加人體免疫力,”

    “要說共通點,那就是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都是為了治病救人。”

    “我還要去下一個病房,跟我一起嗎?”他笑問道。

    “好。”蘇娉摸出紙筆,跟在他身後。

    在外科轉了一上午,蘇娉才想到要去找老師。

    問了一下內科在哪,她慢慢找過去。

    “你脈虛,是氣血不足,平時是不是頭暈嗜睡四肢無力?可以吃一點歸脾丸。”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娉停住腳步。

    她往裏一看,張輕舟手背上插著針管,翹著二郎腿,在給護士把脈,旁邊還有很多年輕醫生圍著他。

    “我看看舌苔,舌尖屬心肺,你舌尖發紅,應該是心火旺盛,最近有沒有心煩失眠,盜汗的情況?”

    “有,”小護士一臉激動:“都被你說準了同誌,我在醫院開了藥,吃了兩個星期還是沒用。”

    “哦,你去中藥房抓點木通、生地黃、生甘草梢,主治心經火熱清心養陰利水通淋。”

    蘇娉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許無在她身後,看著裏麵的情況,笑了一下:“他以前跟我說要試試中西醫結合的路,西醫診斷,中醫辨證施治。”

    “我其實心裏是支持的,不過我覺得他更適合中醫。”

    蘇娉沒有出聲,一直到離開醫院該在思考他話裏的意思。

    “怎麽樣?有什麽感想?”張輕舟晃了晃手背,針眼明顯:“老師為了你這個小鬼可是付出良多。”

    蘇娉默了片刻,看著他,認真道:“我覺得您其實是想來砸場子的。”

    “哪有,怎麽會。”張輕舟矢口否認:“就是帶你過來認認門,許無這個人脾氣性格很好,知道你是我的學生,以後過來觀診就方便多了。”

    蘇娉點頭,過了片刻,她問:“老師,您有沒有想過,在醫院申請一個中西醫結合診治科室?”

    這比自己開醫院要現實的多。

    “嗯?”張輕舟愣了一下:“這要有衛生部的同意。”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吸了吸鼻子,“你容我想想。”

    蘇娉在大年初三這天回了學校,夏瑩比她先一天回來。

    “阿娉,來嚐嚐這個炒豌豆,又酥又脆。”她拿出一個水果罐頭的罐子,塞蘇娉手裏。

    “這是我媽親手炒的,她知道我在學校經常抄你的筆記,讓我感謝一下你。”

    “這沒什麽的呀。”蘇娉眉眼彎彎道:“我也要謝謝你經常照顧我。”

    “哎呀,互相照顧嘛。”她在蘇娉床邊坐下,有些糾結地摳著床沿:“這次回去有不少人來我家給我介紹對象,我媽也讓我去相看一下。”

    她是工農兵大學生,說出去倍兒有麵子,以後回了原籍也能找到不錯的工作,中醫係應該是分配到縣醫院。

    這麽好的條件,心動的人不少。

    “你去相看了嗎?”蘇娉擰了一下罐頭蓋子,沒擰開。

    夏瑩接過,隨手一擰,而後遞給她:“沒有,我說不著急,我這學中醫都得學好幾年。”

    “有些人一聽兩三年後才能結婚,直接沒信了。”

    “啊?為什麽呀。”蘇娉好看的桃花眼裏帶著疑惑不解。

    她目前也是沒有這些打算的,隻想著先把書讀完。

    “農村裏結婚早,我堂妹們比我小兩歲,孩子都能走路了,好姑娘哪兒都有,誰願意眼巴巴等你啊。”

    再說現在村裏很多娶媳婦就是為了抱孫子增加勞動力,等你這麽久,以後嫁不嫁還說不準呢。

    “原來是這樣呀。”蘇娉恍然,見她有些走神,笑著問:“那你不願意去相看是為什麽呀?”

    “就是不想。”夏瑩歎了口氣:“這次我不是跟何忠一起回去的嗎?他給我提行李,還給我買盒飯,我覺得他人挺好的。”

    她性格直來直去,對於好友也不藏著掖著:“我問了他,沒有對象,但我又不好直接跟他說想處對象。”

    “萬一人家隻是因為跟我是同學或者同鄉所以才這麽照顧呢。”她有些鬱悶:“我不想自找沒趣。”

    對於這些事蘇娉沒有經驗,也給不了有效建議:“這我也幫不了你啦。”

    “我知道。”夏瑩撲在她懷裏,聞著淺淡的苦梔子味道,歎氣:“你說我以後要不幹脆去他部隊當軍醫算了,這樣就能讓部隊領導給牽線。”

    “這也太麻煩了,還不如我直接去找他說清楚呢。”她癟嘴。

    蘇娉咬著豌豆,輕輕拍她後背。

    很快,又過了半個月,蘇娉最近經常蹲在中藥材基地裏,種草藥,除草,樣樣都幹。

    和北城大學一樣,東城大學對學生們的體能很重視,每年開學部隊裏都會派人過來,教學生們以備戰為內容的軍事體育課。

    不僅有基礎體能訓練,還有打靶之類的軍事項目。

    而蘇娉見到的教官也算是熟人。

    她站在隊伍裏,看著前方身穿軍裝,眉眼鋒利的男人。

    見她出神,夏瑩看出端倪,輕輕碰了下她胳膊,壓低聲音:“阿娉,你認識這位教官?”

    “嗯。”蘇娉溫聲道:“見過兩次。”

    “你們怎麽會見……”她還沒說完,被教官淩厲的眼風一掃,立刻站直身子目視前方,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陸長風一眼就認出了她旁邊的小姑娘,頓時有些頭疼。

    這自家兄弟的妹妹,訓狠了回營估計會有架打。

    沈元白看起來斯斯文文,下起手來可不含糊,招招奔著人命去的。

    “今天的任務,”他又看了眼小姑娘:“男同學河床,女同學清理河堤。”

    東城大學外麵有條河,前段時間下雨,河道被淤泥碎石堵塞。

    河堤倒是要輕鬆些,把枯枝碎葉清理幹淨就行了。

    同學們齊聲應是,紛紛動起來。

    中醫係男同學多,女同學隻占五分之一。

    男同學們活潑好動,擼起褲管,拿著畚箕和鉤索扁擔就跑出校門。

    蘇娉跟夏瑩也跟了上去。

    今天是難得的晴天,雖然還是有點冷,但看起來挺暖和。

    男同學們不怕凍,喊著口號就跟下餃子一樣直接往河裏跳。

    “真猛啊。”夏瑩瞠目結舌:“我以前冬天在河裏洗衣服,回去手都凍紅了。”

    河水一看就冰涼刺骨,蘇娉把河邊的樹枝撿到畚箕裏,下意識看另向一邊的男人。

    陸長風脫了軍裝,掛在旁邊的樹梢上,隻穿一件單襯衣和軍褲,拎著鏟子就下了河。

    “阿娉?”夏瑩湊過來:“你怎麽認識陸教官的啊?”剛才她就想問了。

    “他跟我哥哥是戰友。”蘇娉柔聲道。

    “啊?啊!”夏瑩想起上次在北城大學禮堂見到的那個身穿軍裝氣質溫潤的男人,又看看河裏那個渾身上下透著凶悍再加不好惹三個字的人,她幹笑:“那還真是巧了哈。”

    中醫係人多,男同學們平時也要去藥材基地挖土薅草,有的是勁,還有陸長風帶動,河道清理的很多。

    有同學擔著滿是淤泥的畚箕從她們身邊過去:“夏同學,蘇同學,讓讓讓讓。”

    蘇娉拉著夏瑩站到一邊讓到,又抬手把她衣服上挨到的泥土蹭掉。

    “阿娉,”看著她柔和白皙的側臉,夏瑩感慨道:“你跟你哥哥真的好像啊。”

    都是一樣的溫柔。

    如果不是看上何忠了,她一定要問好友哥哥有沒有對象。

    蘇娉輕輕抿唇,兩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陸長風回眸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對上她怔然的視線,他下巴一抬,略微頷首。

    “哇!教官快看,有魚!今天中午食堂能加餐了!”

    有人驚呼。

    同學們又手忙腳亂開始抓魚。

    陸長風瞥了一眼,從腰間抽出匕首,紮了下去。

    中午除了土豆紅薯南瓜這些必備菜品,中醫係的餐桌上還有紅燒魚和糖醋魚。

    清理河道都累狠了,一個個跟泥人似的,河裏的水也渾濁,洗不幹淨。

    蘇娉喝著魚湯,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夏瑩連喝兩大碗,又盛了一碗飯倒進去,拌著吃:“這個魚湯太鮮美了,還是咱們中醫係的同學能耐,你看別的係隻能眼饞。”

    蘇娉笑著點頭。

    “在我們老家有種吃法,就是冬天煮魚的時候多放點湯,因為冷嘛,擱一會兒就結凍了,可好吃了。”

    “要不咱們等下裝一碗,放宿舍晚上再吃?”

    “好呀。”蘇娉把碗裏為數不多的肉片給她:“你上午費了大力氣,多吃點。”

    夏瑩見她瘦瘦弱弱的,自己攬了重一點的活計,把撿來的枯枝擔到學校操場,等曬幹了做柴燒。

    “不用不用,我碗裏有,你才應該多補點。”她把肉又夾回去,不經意間看到她脖子上有長長的紅痕,驚道:“這是怎麽了?出血了?”

    “嗯?”

    蘇娉還沒反應過來,坐在旁邊不遠處的男同學們聽到這邊的聲音,對岔著腿大快朵頤的陸長風說:“陸教官,好像有同學受傷了!”

    陸長風放下筷子,看了眼那邊,起身過去。

    “怎麽回事?”他沉聲問。

    “阿娉受傷了,”夏瑩讓開身子,讓他更能看清楚些:“應該是樹枝刮傷的。”

    “我看看。”

    高大的身影猛然彎腰,強大的壓迫感驟然襲來,蘇娉身體微僵,不敢亂動。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見麵他渾身是血,也可能是眼神太冷漠凶戾,她對他總是有一些害怕的情緒,隻有哥哥在才會消減。

    “是刮傷了,你們係老師在哪?去找來處理一下傷口。”陸長風看出她的不自在,直起身來往旁邊站了一步。

    “我去喊張老師!”夏瑩最先反應過來,直接衝出食堂。

    張輕舟來的很快,他手裏拎著藥箱,看到蘇娉脖子上的傷痕,皺眉:“劃了這麽長,自己沒察覺?”

    因為她皮膚白皙,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蘇娉是真的沒察覺,彎了一上午腰人都已經累麻了胳膊痛的都有些抬不起來,她下意識要去摸傷口,被陸長風一把抓住手腕。

    “別碰,會發炎。”

    隔著厚厚的外套還是能感覺到男人掌心灼熱觸感,陸長風鬆開手,她也下意識縮回手。

    “你一個學醫的,怎麽痛覺這麽遲鈍。”張輕舟嘴裏一邊念叨一邊給她上藥:“不能沾水啊。”

    夏瑩看著她脖子上纏的一圈紗布別提多心疼了,“阿娉……”早知道她就多注意點。

    蘇娉笑著朝她搖頭,“沒事,我不痛的。”

    陸長風看到她蒼白脆弱的樣子,心裏就兩個字——

    完了。

    沈元白今天下午休假,他肯定會過來。

    陸長風揉了揉眉心,看著小姑娘脖子上纏著的厚厚紗布,無聲歎了口氣。

    夏瑩以為他是擔心蘇娉,開口勸慰:“陸教官,張老師醫術很好的,他上的藥也不會留疤,你不用自責。”

    在她看來今天任務是陸教官下達的,她以為陸長風在內疚。

    蘇娉聽到這話,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他。

    陸長風點點頭,心不在焉“嗯”了聲。

    下午依舊是清理河堤,沈元白過來的時候,不用進學校就能看到他們。

    “阿軟。”

    蘇娉直起身來,看到他時眼底有明顯的驚訝:“哥哥。”

    沈元白走近,眼底溫柔的笑在看到她脖子上纏著的紗布微微凝滯。

    “上午不小心被樹枝刮傷的。”小姑娘下意識想去摸脖子,恍然記起自己手髒髒的,又放下:“不用擔心啦,很小的一條口子,因為傷在脖子上隻能這樣包紮。”

    “是嗎?”沈元白笑了下,不置可否。

    看到她在撿樹枝,他說:“我幫你。”

    “……好。”蘇娉呆呆點頭。

    陸長風擔著畚箕過來,看到他,下意識要轉身。

    “陸副團長。”沈元白嗓音溫柔,“你走錯方向了。”

    陸長風摸了摸鼻子,走到他身邊,扔下畚箕。

    “我說看著挺像你的,還真是你啊。”他看到沈元白笑容不變的臉,突然有些不自在:“兄弟,對不住啊。你都知道了吧。”

    沈元白唇角笑意溫和,他問:“知道什麽?”

    “這傷。”陸長風攬著他的肩膀走到一邊:“我一時沒注意,咱妹妹就劃著了。要打架回去打?”

    沈元白看他許久,點點頭:“好。”

    “……”

    陸長風歎了口氣:“我還要清理河道,你們兄妹倆聊吧。”

    蘇娉看到他下了河,小心翼翼望著一言不發的男人:“哥哥,這跟陸營長沒關係,是我自己不小心碰著的,如果不是瑩瑩發現我都不知道。”

    沈元白伸手,想碰碰她脖間的紗布,又怕弄疼她,收手:“好,哥哥不怪陸副團長。”

    他應該自己來中醫係當教官的。

    蘇娉點頭,想到什麽,她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哥哥。”

    “嗯?”

    “我有東西要給你,你什麽時候回去呀?”

    “下午休假,明天出任務。今天都有空,晚點回去。”

    “那你待會兒等等我,今天沒課,清理完河道河堤我就放假了。”

    “好。”他笑著點頭。

    夏瑩看到這邊有個穿軍裝的男人在清理樹枝,還以為是哪個教官,她也沒在意。

    “阿娉,你傷口還疼嗎?”把畚箕放下,她輕聲問。

    “不疼啦,上完藥涼涼的。”蘇娉把枯枝都放進空畚箕裏。

    “那就好,差不多快要完事了,累死我了。”她捶著腰,不經意抬眸。

    瞥見男人熟悉的臉,夏瑩睜大眼睛:“阿娉!這是你哥哥?就是上次在學校大禮堂那個!”

    “是呀。”蘇娉笑著說:“你還記得他呀。”

    “怎麽不記得,你哥哥這長相也算是獨一份了吧。”夏瑩笑嘻嘻道。

    沈元白也認出了她,微笑頷首。

    清理完最後一擔淤泥,陸長風示意同學們解散,然後腳步沉重往沈元白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