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容嵐收回目光,想了半天沒想起誰家有這麽一個孩子。

    “可能是這半年從哪換防過來的吧。”所以才會沒見過。

    蘇策也沒多想。

    這太正常了,如果是軍屬院長大的,那八九不離十會去當兵,空軍海軍陸軍。

    當兵光榮啊!

    蘇馭縮縮脖子:“本來就冷,他往這兒一過更冷了。”

    容嵐白他一眼。

    容如是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容嵐,小女兒容檀,嫁的都是軍人。

    容檀的丈夫高軒這些年一直在西城軍區駐紮,年底接了調令換防過來,正好和妻子團圓。

    “姐。”容檀看到她們來了,滿臉帶笑攬著容嵐的胳膊進屋子,眼底欣喜顯而易見:“半年沒見終於回來了。”

    “你也不說來北城看看我。”容嵐到處望了一眼:“妹夫呢?”

    “剛換防事多,去旅部了。我們阿軟怎麽好像還瘦了?”她上下打量蘇娉,心疼道。

    “姨父和哥哥給你帶了奶糖和奶酥,等下多吃點。”

    “謝謝小姨。”蘇娉溫聲道。

    容檀點頭,雖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但依舊待她如故,和從前沒什麽區別。

    蘇策和蘇馭也不客氣,直接去沙發那兒找吃的,高朔聽到有動靜,知道他們來了,把奶糖和奶酥都提出來。

    “阿軟,你這個子好像又竄了竄嘛。”他比劃了一下:“都到哥哥肩膀了。”

    他個子高,也壯碩,站在小姑娘旁邊對比十分明顯。

    蘇娉抿唇笑:“我每天吃很多補品的哎哥哥。”

    高朔摸了摸她的頭,歎氣:“什麽時候我們阿軟不用吃補品就好了。”

    容檀自然也聽到兄妹倆的對話,她問姐姐:“阿軟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比之前好多了,她們學校每天要出操,再加上張輕舟經常帶她去中藥基地幹活,現在多走幾步路也不喘了。”

    “東城有個妙仁堂你知道嗎?阿軟放假的時候還會去醫館幫忙。”

    容嵐一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她上次去農村義務出診,已經可以獨立看診了。”

    “我們家阿軟真棒。”容檀也訝異外甥女成長的速度,“難怪爸爸總說她是我們家最有天賦的。”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用藥,蘇娉對中藥材十分敏銳,並且展現出濃厚的興趣。

    “不過她要走中西醫結合的路子?”容檀頗有幾分不讚同:“中醫和西醫完全是兩個不同的體係,中西醫結合?怎麽結合?”

    在她看來,兩種醫學的框架完全不一樣。

    作為傳統中醫,她並不會貶低西醫,但是如果說讓兩者相融,形成第三種醫學,她覺得是天方夜譚。

    “這你就得跟你外甥女好好聊聊了。”容嵐招手:“囡囡,過來,小姨有話想跟你說。”

    被三個哥哥圍在中間的蘇娉嘴裏咬著奶糖,從沙發上起身:“來啦。”

    蘇策收回腿,讓她過去,小聲提醒:“小姨有點凶,你注意點別挨罵。”

    小姑娘眉眼彎彎:“知道啦哥哥。”

    這一聲哥哥簡直甜到心裏去了,他偏頭對旁邊的弟弟說:“要是知道讀書能讓她性格開朗些,就早點讓她去學校。”

    以前因為她的身體,蘇家人總怕她在學校磕著碰著,那個年紀的孩子都調皮,他們不敢賭。

    這兩年她身體稍好一些才敢試試。

    蘇馭隨意點頭:“現在也不晚。”

    蘇策見弟弟老神在在盯著電視的樣子,嗤笑:“呆頭鵝。”

    “小姨。”蘇娉在她們旁邊坐下。

    “軟軟,你對中西醫結合到底是怎麽想的?聽說你師從張輕舟,張家和我們家也算是世交,但是這個張輕舟……”容檀有些一言難盡:“他在中醫學上有天賦,就是沒用在正道上。”

    “他早些年跟簡老學中醫,在業內也算是名聲鵲起,青年才俊。可沒過幾年,他又跑去學西醫,如果他踏踏實實走中醫的路早就去了衛生部,可現在隻能在東城大學當個副係主任。”

    “中西醫結合,聽起來唬人,可中不中洋不洋的,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都不認可。”

    “你年紀還小,小姨不希望你一時衝動,行差踏錯。”容檀歎了口氣。

    她是真的把這個外甥女當親女兒疼,容家都是小子,身體一個比一個好,隻有阿軟從小體弱多病,看起來就惹人憐惜。

    她希望外甥女走的路是一片坦途,而不是困難重重。

    蘇娉自然明白小姨的心意,見媽媽喝著茶沒開口,她認真道:“小姨,現在的路是我想走的路,不是一時衝動。中西醫結合就是取長補短,譬如西醫診斷使用的儀器比中醫更能直觀看出病灶,而中醫治療更加溫和治本。”

    “與其說中西醫結合,不如說是中西醫配合。”

    她嗓音輕柔,不急不緩:“中醫之道、西醫之術,是我和老師目前在研究的。”

    容檀眼也不眨看著她,氣氛陷入僵持。

    過了許久,她忽然撲哧樂了。

    “我們阿軟長大了。”

    “那小姨就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心中的醫道之術。”

    “謝謝小姨。”小姑娘笑容真摯燦爛,眼睛彎成月牙兒。

    容嵐把她們的話收入耳底,喝完最後一口茶:“行了,聊到這也差不多了吧,該去做飯了。”

    容檀有些頭疼:“我這才剛搬進來,還沒開過火呢,一起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高軒說他等下去把爸媽接過來。”

    “……買菜了吧?”容嵐無奈道:“再不行就幹脆吃食堂吧。”

    “買了,在廚房。”

    “算你還靠點譜。”容嵐脫下外套,卷起袖子起身:“囡囡,你在這烤火,等外婆過來跟她說一聲,讓她來掌勺做硬菜。”

    “好~”

    容檀也要去幫忙,看了眼外甥女,她眼底有疼惜也有欣慰,“小姨托朋友寄了幾本關於西醫用藥的書過來,在樓上書房,你自己去看。”

    “有煤火爐子。”看到外甥女單薄纖瘦的身影,她補充道。

    “謝謝小姨。”蘇娉心裏長紓一口氣,同時又有一股暖流滋潤心田。

    雖然小姨說不讚同她走中西醫結合的路,但還會因為她西醫知識薄弱而給她準備書。

    小姨對她的愛一直在行動上。

    容嵐嘴上跟丈夫講要在南城過年,實際上待了兩天就說要回去,容如是把給孫女準備的藥丸帶上,容老夫人給外孫女做了幾身衣裳,滿滿塞了一袋。

    高軒把她們送到火車站,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外甥女。

    蘇娉接過,看著上麵的名字,疑惑不解。

    “這是我的朋友,在醫藥研究所工作。”他解釋道:“你要是有需要可以給他寫信詢問。”

    蘇娉展開紙條,上麵是研究所的地址,和一個名字——

    王覽。

    “謝謝小姨父。”她小心把紙條疊起來,收進行李袋側方口袋。

    高軒頷首,把她們送上火車,跟容嵐還有兩個外甥打完招呼,又下車站在月台,目送火車緩緩駛動。

    蘇娉從南城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她手裏有外公整理的醫案,還有小姨給的中醫書籍。

    容嵐喊她吃飯的時候,手裏還捧著書,坐在桌前。

    看兩眼,吃一口。

    夫妻倆對視一眼,蘇定邦有些擔心:“這孩子怎麽好像走火入魔了?”

    容嵐皺眉,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女兒問——

    “媽媽,您覺得中醫治病的原理是什麽?”

    她沒想到女兒突然來這麽一句,頓了頓,調整自己的態度,沉吟片刻,以同行交流的方式回答:“圍繞人體,以自然之力糾正身體的偏性。”

    蘇娉點頭,不待她說話,容嵐反問:“媽媽也考考你,養生是養什麽?”

    “養生氣,養生機。”

    “……”蘇定邦聽著母女倆旁若無人你問我答,滿臉無奈,瞥到旁邊埋頭吃飯的兄弟倆,他輕咳一聲。

    哥倆立馬坐正身子。

    “什麽叫圍點打援?”他問。

    “……”蘇策一言難盡看著他:“爸,您自己在家待兩天,這裏退化了?”他點點自己的腦袋。

    “臭小子!”

    蘇馭視若無睹,繼續捧著碗吃飯。

    離過年還有兩天,容嵐帶著女兒去副食品店買瓜子花生,又一家人把攢的布票都給扯了布,每個人做了一身新衣裳。

    “我們去供銷社看看,還有什麽要買的。”她停下自行車,對旁邊的女兒說。

    蘇娉恍恍惚惚點頭,到了供銷社門口才想起自己有什麽事忘記了。

    沒有回北城大學看於老師。

    跟著媽媽進了供銷社,她有些懊惱。

    也不知道於老師是在學校還是回去過年了,怎麽自己偏偏把這件事忘了。

    見女兒半天沒吱聲,跟售貨員說話的容嵐側頭:“怎麽了囡囡?心不在焉的。”

    “媽媽,”她不好意思道:“待會兒您先回去好不好呀,我有點事要去學校。”

    容嵐瞟了眼貨櫃前圍的人,點頭:“行啊,去探望以前的同學還是老師?同學應該回去過年了吧,那就是老師?”

    她對供銷社的售貨員說:“同誌,麻煩你給我兩斤綠豆糕。”

    “好,稍等。”

    臨近過年,供銷社人滿為患,大家攢了一年的糖票糕點票都派上用場了。

    二兩糧票一盒的餅幹銷量也好。

    出了供銷社,容嵐把綠豆糕給女兒:“這個你帶去學校。”

    蘇娉接過,軟聲道:“謝謝媽媽~”

    見女兒往縣城那邊走,她無奈道:“騎自行車啊傻囡囡!”

    等女兒踩著自行車走遠了,她喃喃自語:“這孩子不會真的看書看傻了吧,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

    騎自行車到北城大學用不了多久,她在校門口下車,推著往傳達室那邊走,叩門:“老師你好,請問中醫係的於老師回去過年了嗎?”

    門從裏麵被推開,對上熟悉的麵孔,她愣了一下,茫然道:“……於老師?”

    於原“啊”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搪瓷杯,笑眯眯道:“回來過年了?來來來進來,別看這屋子小,可暖和著呢。”

    蘇娉啞然,呆愣愣拎著綠豆糕進去,直到坐上小馬紮,手裏被塞了一杯熱茶才回神。

    “……您沒有回去過年嗎,怎麽會在傳達室?許教授呢?”

    按照以前瑩瑩說的,被觀察的老師才會過來勞動,難道於老師犯什麽錯了?

    “別多想啊。老許回家過年,我幫他頂班。”於原見她黑眸裏帶有茫然,就知道這小姑娘想岔了,還是沒變,一眼就能看到底,能輕易看出她在想什麽。

    蘇娉這才放心下來,把綠豆糕遞過去:“這是給您的,瑩瑩說讓我回來一定要記得看您。”

    她赧然道:“我剛回來就去了南城探親,忘了這件事了。”

    “沒事沒事,這不是也見著了嗎?”於原笑嗬嗬接過綠豆糕,拆開油紙包:“這個配茶正好,有心了蘇同學。”

    蘇娉搖搖頭,手裏捧著溫熱的搪瓷杯,目光盯著眼前的炭火爐子。

    “你之前是徐思遠班上的吧?”於原咬著綠豆糕,輕飄飄道:“前段時間他女兒被人舉報了,說是□□,他也被盯上了。”

    蘇娉微怔:“那徐老師?”

    “回老家了。”於原搖頭:“他這麽清高的性子,每天言行舉止都被觀察哪裏受得了,讓他來傳達室看大門或者像李教授那樣掃走廊不跟要他的命一樣嗎。”

    “他女兒是那個外語係的同學,叫徐……徐嬌吧,”於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她被學校退學了,老徐要帶她回老家,她原本不肯回去,後來不知道怎麽鬆了口。”

    “那徐老師回去會有什麽影響嗎?”蘇娉對於徐嬌的消息一直沒有怎麽在意,聽到這件事也隻是恍神片刻。

    唯一惋惜的是徐老師,他是個很不錯的老師,為人正派。

    “學校最近在查這件事,看結果吧。如果不符實會發電報給他們生產隊,他嘛,在鎮上或者縣城當老師還是可以的,就是可能沒人敢要,被女兒連累了。”

    舉報徐嬌的是從東城大學回來被退學的那個舒邰,也是外語係的,於原估摸著是因為老徐女兒的吃穿用度,所以被盯上了。

    老徐每個月的錢票幾乎都給了她,他對女兒的學習抓的緊,這方麵倒是沒怎麽管。

    “如果查證情況不符實,學校會幫徐嬌把學籍恢複,然後從北城大學轉到她們戶籍地所在的地方。”

    回北城大學是別想了。

    ……

    蘇娉踩著自行車回去,寒風呼嘯,她恍然回神。

    到了家,容嵐拉著她進屋烤火,給她搓手:“看老師怎麽去了這麽久?凍壞了吧?你們老師在不在學校?”

    “在。”原本想跟媽媽說徐嬌的事,看到媽媽心疼的眼神,她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不在意徐嬌。

    不管沈家要她還是要徐嬌,她有爸爸媽媽有哥哥,早就滿足了,無所謂這些。

    於是,她笑了一下,依偎在媽媽肩上:“晚上我來做您最喜歡吃的蒜苗炒肉好不好呀?”

    “好。”容嵐滾燙的手掌把女兒的手捂熱,“不過得留點,別全部炒完,過年還得吃呢,你那倆哥哥有多少就能吃多少。”

    蘇娉彎眸笑,“知道啦。”

    晚上,剛點燃安神香,就聽到院門口有聲音,她放好香,推開窗戶。

    恰好對上那雙溫柔平靜的眼睛。

    沈元白朝她微笑頷首,蘇策倚在門框跟他說了幾句話,男人給了他什麽,才離開。

    片刻後,就聽到有腳步聲響起。

    蘇策敲門,“妹妹?”

    蘇娉過來開門。

    見她神色清明,他詫異:“還沒睡啊?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剛才沈元白來過,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蘇娉垂眸,看著他手裏的紅封,微怔。

    “他說要回軍區了,不能等你一起,讓我跟你道個歉,那個什麽沈青雪要調去東城軍區,等你回東城可以跟他一道。”

    說到這,蘇策嘴裏嘟囔:“要不是我過完年假期就結束了,我就親自送你去東城,哪用得著別人。”

    妹妹一個人去,他也不放心,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是他給你的壓歲錢。”

    把紅封遞給妹妹,他手攀著門葉:“早點睡啊,明天要準備打掃過年了。”說著,又關上門。

    蘇娉手裏拿著紅封,走到窗前,看著空曠無人的院外,關上窗。

    坐在書桌前,剛想拆開紅封,發現上麵還有字跡——

    無歲不逢春。

    字如其人,溫潤清雋。

    她把裝著壓歲錢的紅封壓在枕頭下,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跟哥哥們一起打掃衛生。

    雖然大多是她站在旁邊看哥哥們有沒有把玻璃擦幹淨。

    容嵐在廚房炸魚丸和肉丸,滿室飄香。

    慕煙端著一碗紅糖糍粑,在院門口徘徊許久,終究還是推門進去。

    近來容嵐很忙,她們也沒什麽機會裏麵,再者因為兒女親事,慕煙覺得對好友有愧。

    可她跟容嵐確實是多年交情,真的不往來了,她心裏接受不了。

    “慕姨?”還是蘇馭先發現她,笑嘻嘻打招呼:“您來找我媽嗎?她在廚房呢。這是帶了什麽好吃的啊?”

    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扔掉抹布,湊過去看:“哇,糍粑!”

    蘇馭除了喜歡看電視就是吃東西,糍粑這種糯嘰嘰的再好吃不過了。

    “洗手沒。”突然出現的容嵐直接拍過去,“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髒死了,趕緊去洗,洗完再吃。”

    “知道知道。”蘇馭趕緊去廚房。

    容嵐對兒子嫌棄的表情還沒收起來,就對上好友複雜的目光。

    慕煙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我還以為我們兩家就要斷了往來了。”

    “不至於。”容嵐接過她手裏的糍粑:“兒女的事和咱們的友情無關。你來的正好,幫我嚐嚐丸子的鹹淡,我之前調的好像沒什麽味。”

    “好。”慕煙心裏的惆悵散去,見小姑娘溫溫軟軟朝她笑,她歎了口氣:“阿焰這小子,太沒福氣了。”

    “兒女自有兒女福。別操心這麽多了,孩子都大了,現在又是新社會,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看我家這個,還要走什麽中西醫結合的路,短時間之內也不會考慮婚事了。”容嵐一手端著碗,拉著她去廚房:“我啊也不管這麽多了,她開心就好。”

    以前女兒雖然性格溫和,但總是一副病容,看著就讓人揪心。

    現在她氣色好起來了,容嵐覺得隻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她跟著張輕舟不僅要學中醫,還要學西醫,一有空閑就是整理資料研究病案,放了假還要去妙仁堂。

    真要談對象,也沒空見麵。

    慕煙聽完心思卻活泛起來,她是真喜歡阿軟這孩子,兩家關係又親近,知根知底。

    短時間內不談對象,說明阿焰也有機會?這孩子就死擰,有他後悔的時候。

    容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如果知道她的想法,多半也不會答應。

    作罷就是作罷了,過去的事已經翻篇。

    很快到了除夕這天,蘇家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桌子上擺滿了瓜子花生和糖果。

    有自己買的水果糖,也有蘇娉自己做的瓜子酥,還有南城姨父表哥帶回來的奶糖奶酥。

    蘇策沒骨頭似的窩在沙發裏,見旁邊的弟弟都快鑽電視裏去了,他撇嘴:“這有什麽好看的啊,晚上部隊禮堂放電影,你們去不去?”

    見沒人回答他,又喊了一聲:“妹妹?看書看傻啦?”

    蘇娉這才從醫案中抬眼,一臉認真:“哥哥,你知道什麽是圍點打援嗎?”

    “噗——”蘇定邦端著茶,剛喝一口沒忍住,全噴了。

    他踢了踢兒子的腿,“讓開點,占這麽大位置幹嘛?”

    蘇策渾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靠在沙發上,歎氣:“那個張叔叔到底是什麽人啊?我好好的乖巧的妹妹,都被他帶壞了。”

    蘇定邦笑嗬嗬:“不知道啊,兒子。你知道什麽叫圍點打援嗎?”

    “……”

    吃完團圓飯,蘇娉收到了四個大紅封,裏麵有錢有票。

    去樓上放好,又下來陪爸媽一起守歲。

    蘇策實在在家待不住了,哀求道:“呆頭鵝,妹妹,我們去看電影吧!”

    呆頭鵝擺擺手,表示拒絕。

    他隻好把目光投向妹妹:“軟軟,阿軟……”

    “……”蘇娉歎了口氣,把手裏外公給的醫案放到一邊,“好,我去加件衣服。”

    蘇策心滿意足,抓起茶幾上的奶糖瓜子就往兜裏塞,見他媽眼神跟刀子一樣,他解釋:“我這是帶給妹妹吃的。”

    容嵐懶得搭理他。

    外麵風很大,禮堂還在營區那邊,兄妹倆出了軍屬院,走了十來分鍾才到。

    蘇娉鼻尖通紅,她忍不住揉了揉。

    “冷?”蘇策說著就把自己外套脫給她披著,不等她拒絕:“禮堂沒風,哥扛凍。”

    蘇策穿的是她以前織的青色毛衣,針腳細密,還是加厚的,拉著她去占位置。

    軍區有好幾個禮堂,除夕必定放電影,還有文工團的人表演節目。

    他們來的算早,還有人在家吃團圓飯,來晚了就隻能自己帶馬紮或者站著看了。

    文工團的人在掛幕布,蘇娉看到站在最中間的人,眸色平靜。

    “哎呀,這不是蘇妹妹嘛!”趙途摸黑擠過來,嘴裏還念叨:“怎麽還不開燈,這麽晚了。”

    他話音剛落,禮堂橘色的燈光傾瀉而下,照亮每一個角落。

    “同誌們,放映還需要十分鍾,大家先找到位置坐下。”林漪輕柔的聲音在禮堂回蕩:“很快就開始,不要著急。”

    一屁股在蘇策旁邊坐下,趙途側身看蘇娉:“還記得哥哥嗎?去你家蹭飯的那個,你哥是真損啊,你去東城了我們還不知道,他騙我們說帶我們去你家吃飯,我跟衛吉幫他掃了一個月的院門口。”

    蘇娉抿唇笑:“記得的。”

    “這小子真不是人。”衛吉也罵罵咧咧過來。

    “蘇妹妹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哥打球怎麽也不帶你?”

    他在兜裏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這個年紀已經沒有壓歲錢了。

    看著小姑娘清淩淩的眸子,他幹笑:“明天哥哥給你補上壓歲錢。”

    “她明天去東城。”蘇策斜眼:“行了別到處摸了,兜底都要被你掏穿了。”

    “我這兒有。”趙途嘿嘿一笑,把紅封扔小姑娘腿上:“我昨天就看到蘇妹妹跟容姨去買菜了,早有預料你肯定會帶她來看電影。”

    “瞧瞧,神機妙算嘛這不是。”

    “對,沒讓你當參謀真是可惜了。”衛吉無語:“你幹嘛不提醒我一聲,我也好給咱妹妹準備一下啊。”

    他們往年也會給大院裏的妹妹們發壓歲紅封,都是一起長大的,每家來往也頻繁,兄弟的妹妹那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嗎。

    這次想著待會兒回去再準備,沒成想會在這遇上蘇妹妹。

    “參謀我可不稀得當,我要當就當參謀長。”趙途手搭蘇策肩膀上:“老話咋說的來著?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

    “……”蘇策用肩膀別開他的手:“你去那邊放,走遠點。”

    蘇娉看著腿上的紅封,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給你就收著。”蘇策隨意道:“都想當你哥了,一個紅封也是要給的,不然不是白喊了。”

    反正他待會兒也得給趙途的妹妹包紅封。

    蘇娉猶豫了一下,把紅封收進身上披著的外套口袋。

    電影開始放映了,亮著的燈泡也都熄滅,原本吵吵嚷嚷的禮堂頓時安靜下來,都盯著熒幕。

    陳焰本來不想來,陳勢非要拉著他一起,也就跟著來了。

    每年過年放的電影就那麽幾部,他都看過很多回,爛熟於心。

    沒有座位,他就站在最後,倚著牆,雙手環胸看著前麵。

    陳勢趴在前麵那人的椅背上,看得入迷。

    哼笑一聲,餘光隨意一瞥,看到蘇策和他旁邊的小姑娘,他唇邊笑容慢慢收斂,沒有看大屏幕,而是一直望著那道身影。

    蘇娉看過的電影不多,她覺得很新奇,神色專注。

    蘇策從褲兜裏摸出瓜子,一邊磕一邊問:“吃不吃?殼塞我衣兜裏就行。”

    蘇娉搖頭,在他衣兜裏摸了一下,剝了顆大白兔奶糖塞在嘴裏。

    趙途一把抓過他手裏的瓜子,在蘇策涼颼颼的目光中,笑嗬嗬和衛吉分。

    嗑瓜子的聲音此起彼伏,電影也逐漸結束。

    燈光又重新亮起,然後就是文工團的表演。

    唱革命歌曲,快板,舞蹈,應有盡有。

    林漪現在已經不用表演了,她在台邊看著就好。

    沈老爺子和沈老太太也在禮堂,是剛才沈青雪說妹妹在這,氣喘籲籲跑回去,把他們喊過來的。

    站在禮堂入口,沈青雪喘勻氣:“爺爺奶奶,這樣過去會嚇到她,就在這看一眼吧。”

    沈老太太壓抑住心裏的激動,顫抖的手扶著椅背,但她沒有出聲,隻是安靜地看著小姑娘恬靜的側臉。

    沈老爺子歎了口氣,站在她旁邊,拍拍她後背以示安撫。

    陳焰自然也注意到這邊,他和沈青雪是一起長大的兄弟,視線觸及,點頭打了個招呼也就挪開目光。

    看完表演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蘇策把褲腿上的瓜子殼撿起來塞褲兜裏,又扶著妹妹起身:“腿麻了沒?”

    “沒有。”蘇娉搖搖頭,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他:“哥哥,我們回去吧。”

    “行,也該回去了,晚上越來越冷,媽要是知道了肯定又罵我。”蘇策穿上外套,扣好扣子:“趙途和衛吉這倆早就坐不住了,估計是去玩二踢腳了。”

    “你要去嗎?”

    “我不去,我帶你回家啊。”蘇策揉揉她烏黑的發梢:“哥哥怎麽可能撇下你。”

    蘇娉抿唇笑了,笑容清淺,跟著他往門口那兒走。

    經過門口的時候,有位老人家沒站穩,她下意識扶了一下:“您沒事吧?”

    沈老太太看著她和大孫子一樣溫柔的眼睛,不自覺淚濕眼眶:“……沒事。”

    “那就好。”蘇娉鬆了一口氣,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忽然瞥到沈青雪去攙扶那位老人家,她心下恍然,已然有了猜測。

    在蘇策疑惑的目光中,她返身回去,把衣兜裏準備好但是還沒給爸爸媽媽的兩個安神香囊放到老人家手裏——

    “奶奶,您要保重身體。”

    她溫聲道,唇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對著愣神的沈老太太笑了一下,她轉身跟著哥哥離開。

    “我的孫女啊。”沈老太太抹了把眼淚,將香囊視若珍寶看了又看,另外一個給了老頭子,她蹣跚往外走。

    本來風風火火中氣十足的小老太太,此刻背影落寞。

    沈老爺子握緊香囊,歎了口氣,拔腿跟上。

    沈青雪心裏百感交雜,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嗓音沙啞,語氣艱難道。

    “昨天。”

    沈青雪點頭,“什麽時候去軍區?”

    “半個月後吧。”他身上的傷沒好,也算是回來養傷的:“你要調去東城軍區?”

    “嗯,申請已經批了,明天走。”男孩搓搓臉,笑道:“想離我妹妹近一點,以前沒保護好她,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彌補。”

    陳焰陷入沉默,過了半晌,他說:“挺好的。”

    回去路上,蘇策問:“剛才那老人家好像是沈青雪爺爺奶奶?”

    他大大咧咧,完全忘了妹妹的身世。

    蘇娉輕笑點頭:“應該是。”

    “哦,我就說,看起來還和沈青雪有點像。”

    她想了一下,沈青雪長得貌似像哥哥更多,除了眼睛。

    他是五官像。

    回了家,蘇娉去洗熱水澡,容嵐幫她把頭發擦幹,沒讓她繼續守歲了,催她去睡覺。

    女兒明天要回東城,容嵐把自己做的阿膠棗裝在玻璃罐子裏密封,裝在行李袋裏。

    “還有那個奶糖奶酥也給囡囡帶上,她愛吃。”蘇定邦聽了媳婦兒的吩咐,去廚房給女兒泡薑茶驅寒。

    “知道了。”

    阿策這小子,知道外麵冷還帶著妹妹出去。

    容嵐又念叨了幾句大兒子。

    把妹妹送回來他又跑出去了,說是不用留門。

    這群小子瘋慣了,大院裏到處是兄弟,隨便找個人家裏對付一晚也沒事。

    孩子大了容嵐也懶得管。

    第二天早上吃的是餛飩,放了從東城林家帶回來的蝦皮,很鮮美。

    “到了東城要照顧好自己,爸爸媽媽不在身邊要注意身體,藥丸還是得按時吃。”容嵐叮囑道。

    “知道啦媽媽。”蘇娉小口小口吃著餛飩,眯眼滿足笑:“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點,鍋裏還有。”容嵐算了一下,她下次有長假得三四個月後了:“過段時間媽媽到時候看有沒有假,我過去東城看你。”

    “好呀。”

    蘇定邦也扒拉指頭,最後歎氣:“我半年內沒假。”

    蘇馭笑嘿嘿:“我有。要是你們去不了,我自己去看妹妹。”

    蘇策昨晚瘋了一夜,現在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他抬手:“我也有,跟你一起去。”

    “趕緊吃,吃完了送妹妹去火車站。”容嵐催促道。

    又是大包小袋,擔心女兒下了火車拿不動,容嵐還特意給張輕舟發了電報。

    行李袋裏也有給張伯父張伯母的東西,正好讓他捎回去。

    直到把女兒送到臥鋪車廂放好行李,容嵐才放心下車,走之前還不忘叮囑:“下午六點多差不多能到,記得別坐過站了,你張叔叔會來車站接。”

    “好,知道啦。”蘇娉乖巧點頭。

    跟月台站著的哥哥們揮手告別,她看著逐漸消失在視線裏的車站,心裏有些不舍。

    沈青雪拎著行李過來,找到在她下麵的床鋪,見她要爬上去,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阿軟,你睡下麵吧。”

    蘇娉看到他,稍微愣神。

    聽清他的話後,她輕輕搖頭,伸手抓著床沿,脫下鞋子慢慢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