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十一月三十號,考核的名單下來了。

    中醫係去東城大學的三個名額分別是:

    蘇娉、林從南、夏瑩。

    藥理係:徐香君、秦桑、趙弦歌。

    外語係:杜黎、何忠、舒邰。

    蘇蕊最近經常泡在圖書館,和徐嬌一人占據一個角落。

    她放假也沒敢回去,一直在學校住宿舍。

    舅舅舅媽現在都被公安抓走了,她要是回去媽媽肯定會劈頭蓋臉一頓罵,甚至不會再讓她來學校讀書。

    二叔那裏也容不下她,隻能窩在學校,等過一陣再說。

    徐嬌生活也不太順心,剛在圖書館坐下,不僅要麵對蘇蕊的冷嘲熱諷,一口一個小偷聽得她臉一陣紅一陣白,書桌抽屜裏還經常有各種蟲子。

    聽著她狀況頻出的尖叫聲,同學們湊過來一看,又是一條毛毛蟲。

    後來她跟徐思遠說了這件事,徐思遠隻要沒課就會過來陪她看書,這一幕也落在舒邰眼裏。

    他差點忘了,他的好姐姐還有個當老師的爹呢。

    十二月一號。

    在學校係主任的帶領下,蘇娉她們坐了一天火車,在晚上九點多到達東城大學。

    學校已經準備好招待的宿舍,蘇娉夏瑩以及徐香君還有趙弦歌住一個宿舍,林從南秦桑舒邰住一個宿舍。

    杜黎和何忠是之前野外拉練,跟蘇娉她們隔塊牆也住在王姐家的那兩個軍人,這一路上對蘇娉和夏瑩多有關照,他倆住同一個宿舍。

    “阿娉。”夏瑩刷著牙,含糊不清道:“那個徐香君好像是藥理係很厲害的學生,經常有人拿她跟你做比較。”

    蘇娉有些好笑:“比什麽呀?都不是同一個係的。”

    “相貌,綜合能力嘛。”她看了眼外邊在聊天的兩個女孩,悄聲道:“徐香君爺奶父母都是工人,學校裏好多喜歡她的。”

    “她很優秀呀,”蘇娉溫聲道:“我聽老師們提過她。”

    “可我覺得你比她更優秀欸,”夏瑩擠眉弄眼:“因為你是我朋友!”

    蘇娉啞然失笑。

    等她們洗漱完,整理好行李的徐香君主動過來打招呼:“蘇同學你好,我是藥理係的新生,徐香君。”

    “你好,”小姑娘彎眸笑:“我是中醫係的蘇娉。”

    “我是夏瑩。”

    “你們好,我是趙弦歌。”

    幾個小姑娘很快就熟絡起來,她們都是醫學,隻是不同係,中醫主攻臨床,藥理則是研究藥物對人體的影響,交流起來都受益頗多。

    聊到十點多,她們才意識到天色不早,該睡了。

    也是因為這一番交談,關係又拉近了許多。

    第二天,她們六點多起床,不用跟著東城大學的學生們一起出早操,可以直接去食堂吃飯。

    “可惜交流聽課隻有半個月,”夏瑩遺憾道:“不然我們就可以一直不用出操了。”

    “是哎。”蘇娉喝著小米粥,讚同道:“我也不想出早操。”

    於原叼著玉米麵饅頭,捧著鋁飯盒在她們對麵坐下,含糊不清道:“憋……憋做夢了,能來就不錯了,我還想在這當老師呢。”

    蘇娉和夏瑩聽清他說的話,笑得見牙不見眼。

    東城大學的老師大多是在科研單位掛名或者從科研單位退下來的,剩下的都是各領域傑出的人才。

    這所學校的校長和副校長都是由部隊裏的將軍擔任,黨委書記是另一個師的政委。

    東城大學的教授和北城大學的不同,都是上麵欽點的,背景和政治素養無可指摘。

    而上午,她們在中醫係教室聽課的時候,又真切感受到了東城大學和北城大學的差距。

    蘇娉也終於見到了小叔叔信裏的這位高中同學。

    讓她意外的是,張輕舟反而先認出了她。

    下課後,他走到教室最後排,打量她許久,笑眯眯道:“蘇娉?”

    “張老師,”沒想到他一眼認出自己,蘇娉受寵若驚:“是我。”

    “別緊張。”張輕舟笑著安撫:“在學校可以叫我張老師,私下裏喊張叔叔就好。”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先是你小叔叔寫了信給我,讓我多加照拂你,後來我家老爺子又交待,說有個朋友的外孫女要來東城大學。”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容嵐的女兒。”

    張家老爺子和容如是乃多年至交好友,兩個人又都是傳統派中醫,一個是東城藥學院院長,一個是南城軍醫院院長。

    誌同道合,交情匪淺。

    張輕舟自然也認識容如是老爺子的女兒容嵐,幼時也見過她,不過後來倒是很少接觸。

    蘇娉輕輕點頭:“是的。”

    “跟我來吧,下節是一個討厭鬼的課,聽不聽都不礙事。”

    張輕舟主動帶她翹課,蘇娉猶豫片刻,看了眼夏瑩,還是跟著走了。

    她相信小叔叔看人的眼光。

    “不問我是誰的課?你有機會來東城大學聽課,翹課可不是一件好事。”張輕舟饒有興趣。

    老爺子在電報裏說這個老友的外孫女最為乖巧懂事,現在看來可不是這樣。

    蘇娉彎眸笑:“是您讓我翹課的呀,張老師,我隻是聽您的話。”

    張輕舟看她良久,搖頭:“真不愧是嵐嵐的女兒,走吧。”

    小姑娘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穿過走廊下了樓梯,拐了幾道才到他的辦公室。

    她其實也是頭一次見張輕舟這樣的老師,主動帶學生翹課,而且性格很隨意,不像徐老師總是麵無表情。

    “進來吧。”張輕舟推門,走到桌前拿了個倒扣的搪瓷杯,提起暖壺倒了杯熱水。

    見她安靜站在門口,漆黑的眸子四處打量牆上的掛圖,他笑著把搪瓷杯遞過去:“我以為你會好奇為什麽我會有一個單獨的辦公室。”

    蘇娉知道像他這種能直言別人是討厭鬼的人不愛聽彎彎繞繞,實話實說:“您在中醫係研究中西醫結合,應該有不少人反對。”

    張輕舟讚賞點頭:“你媽告訴你的?繼續說。”

    “醫學理念不同,大部分的老師都不想和您在同一個辦公室。”她溫聲道。

    “對。”張輕舟拉開椅子坐下,抬手示意她坐對麵:“他們就是固執己念的老頑固,工作上的爭執還要帶到私人情緒上來,幼稚。”

    蘇娉想到剛才他說的那句“討厭鬼的課”,不禁陷入沉默。

    張輕舟被小姑娘的反應逗笑:“想說什麽就直說,我算是你的長輩,不至於跟你置氣。”

    “我隻是想問您,為什麽會想到研究中西醫結合。”她坐在椅子上,捧著搪瓷杯問。

    “中西醫各有千秋,取長補短結合起來,兩條腿走路不是更好嗎?”張輕舟往後靠,雙手交叉擱在腿上:“學中醫的看不上西醫,學西醫的也瞧不起中醫,我們這種卡在中間試圖找到平衡點的被兩方人馬鄙夷。”

    “有人覺得西醫效果快,中醫副作用小,西醫治標中醫治本。也有人覺得西醫適合治療,中醫適合調理。”

    “總要有人去試試的,要麽功成名就要麽遺臭萬年。”張輕舟滿臉無所謂:“我願意當那個身先士卒的人。”

    功成名就他不稀罕,遺臭萬年也不在意。

    如果事實證明這條路可行,將會挽救更多的人。

    學醫不就是為了治病嗎。

    蘇娉算是知道為什麽媽媽說,他在學校被許多老師視為異端,因為他的想法太激進了。

    很多人接受不了這樣的衝擊。

    張輕舟知道蘇誠給他寫信的原因,就是希望他能當侄女的老師,甚至可以說是導師。

    但他沒有開口,而是等小姑娘自己想清楚,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這條充滿荊棘的路。

    他沒催,自己又起身倒了杯水,喝了半杯,慢悠悠道:“我這兒有這些年自己琢磨出來的理論,你拿回去看看。”

    隨手拿過一遝資料扔她麵前的桌上,他說:“看完了如果覺得接受不了或者異想天開,我勸你以後不要再想著這條路。”

    “它不適合你。”

    蘇娉喝完熱開水,把搪瓷杯放好,抱著資料跟張輕舟道了個謝,“我明天給您答複。”

    張輕舟隻是懶洋洋窩在椅子裏朝她擺擺手。

    “阿娉。”夏瑩回了宿舍,見她坐在床邊看資料,也湊過去:“這是什麽呀?”

    她隨意掃了一眼,嘟囔道:“中西醫臨床防治研究?”

    念完,她瞪大眼睛:“中西醫結合?!阿娉,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西醫診斷,中醫辯證……”夏瑩喃喃自語:“這不行吧。”

    蘇娉從她的反應中明白張輕舟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也同時窺見以後要是走這條路,到底會有多艱難崎嶇。

    所以,她隻是笑了笑,沒有多做辯解。

    路在腳下,也在心裏,不在別人的口中。

    下午沒課,跟於原說了一聲她想去軍區探親,很快就應允了。

    蘇娉拎著裝著圍巾的紙袋,穿著羊絨大衣,提前找學校的人問了路,去往東城軍區。

    “同誌,”軍區門口崗哨伸手示意:“止步。”

    蘇娉現在離崗哨還有十米的地方,寒風一陣一陣吹過,她鼻尖通紅,溫和道:“同誌你好,我是沈元白的家屬,我叫蘇娉,過來探親。”

    崗哨點頭:“稍等。”

    他示意另外的人盯住她,去傳達室撥打電話查證。

    過了一會兒,他出來,神色比之前和緩:“蘇娉同誌,沈參謀長很快就到,麻煩你等一下。”

    “好的,我不著急,謝謝你。”

    崗哨略微頷首,又持槍回歸哨位。

    沒多久,軍區內大步走來一個身高腿長,穿著筆挺軍裝的男人。

    崗哨立正敬禮:“參謀長。”

    沈元白停下腳步,抬手回禮。

    隨後,他看到站在不遠處身穿白色羊絨大衣的小姑娘,眼底的意外和欣喜滿得快要溢出來。

    他走過去,站在她麵前,用身體擋住肆虐的寒風。

    男人略微垂眸,眉眼溫柔帶笑:“阿軟是來看哥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