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慕煙,我們多年的交情,自然知道陳家的家風,也知道你們會對阿軟好。”

    容嵐看向蹙眉不語的少年,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可孩子不願意,現在也不是封建社會了,咱們不能勉強。”

    “一切還要聽他們自己的意思,你說對不對?”

    “……是這麽個理。”慕煙愣了一下,凝眸看坐在下首的兒子:“阿焰,你真的不願意和阿軟結婚嗎。”

    “你要想清楚,以後要是後悔可就沒用了。”

    “後悔也是他自找的。”陳老爺子冷哼道。

    陳焰冷冷覷他,擲地有聲——

    “我不會後悔。”

    今天的飯沒有人有胃口吃,除了蘇策蘇馭倆兄弟。

    雖然現在和陳焰是兄弟,但就他這三番四次看不上跟妹妹的婚事,足以讓哥倆不滿。

    兄弟算什麽,他們又不跟兄弟過一輩子,妹妹才是他們的心尖寶。

    吃完飯,幾人輾轉到茶幾邊上喝茶,兄弟倆收拾桌子,蘇娉去廚房泡茶。

    蘇馭打水洗碗,見妹妹默不作聲放著茶葉,他安慰道:“軟軟,別難過,哥哥連隊裏有很多好兄弟,等哪天你放假,我讓他們來家裏,任你挑。”

    蘇娉本來是在想剛才的事情,被他一打岔,輕輕搖頭:“哥哥,我不難過。”

    “怎麽可能不難過,往年在南城,陳家寄來的照片都是看了又看。”蘇策清理灶台,他說:“阿軟,我們營也有很多好小夥,咱又不是非陳焰不可。”

    “我們家阿軟又漂亮又善良又溫柔,以後還會是一名好醫生……對了,”蘇策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以後會來部隊當軍醫嗎?”

    蘇娉軟眸一怔,她還真沒想過這件事。

    “你好好考慮考慮,在哪兒當醫生都不如部隊,”蘇策清洗抹布,反身看著她笑:“因為哥哥們都在部隊,誰敢跟你大聲嚷嚷,哥就削他。”

    “對!削他。”蘇馭做了一個揍人的手勢。

    蘇娉被這番話逗笑,心頭的鬱氣散了一些,她認真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雖然才剛入學,但畢業也不過就兩三年的事了,時間眨眼飛逝。

    去部隊,像外公媽媽還有小姨一樣,當一名軍醫也很好。

    接過蘇娉端來的茶,慕煙心中百感交集。

    阿軟雖然不是她看著長大的,但是這十七年來她眼睜睜見照片上的小女孩長成大姑娘,對她的情感自然是與旁人不同。

    “可惜不能喝到你進門敬的茶了。”她歎氣。

    方才蘇定邦已經和老爺子商定了,這門婚事就此作罷。

    他女兒也不是那種要上趕著嫁人的。

    老爺子思及亡妻的念想,還想再周旋一下,提議兩年後如果兩人再反對就不再勉強。

    蘇定邦不同意,沈霄也堅決反對。

    剛才陳焰的話完全觸及到他的逆鱗,看到女兒垂眸不語的樣子,他心底的怒意壓製不住,但又沒立場說什麽。

    男人額角青筋暴跳,隱忍克製坐在沙發上,像一尊煞神。

    陳安國頻頻側目,覺得如果大兒子再說話,這姓沈的可能會直接暴起。

    蘇娉安靜乖巧坐在容嵐旁邊,神色溫和。

    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以示安撫,女人笑道:“雖然沒緣分當親家,但我們還是朋友嘛,兩家的情誼不會斷。”

    慕煙隻是訕笑,她怎麽聽不出來這是客套話。

    阿軟是蘇家的寶貝,阿焰對這門婚事從頭到尾十分抵觸,怕是早已讓蘇家惱火了,隻是礙於兩家的交情,沒有表現出來。

    陳家其實毫不在意蘇娉能不能生育,在她眼裏,阿軟就是很好的一個女孩子,配阿焰綽綽有餘,性格又溫順。

    和陳焰的桀驁不馴截然相反,阿軟的溫柔足以讓人沉溺。如果兩個人相處久了,兒子一定會一頭栽進溫柔鄉,難以自拔。

    可惜了。

    兒子一定會後悔的。

    蘇定邦和陳安國喝了不少酒,老哥倆並肩戰鬥過無數次,本以為能成為兒女親家,可現在隻能惋歎。

    最後,離開蘇家的時候,慕煙十分篤定地對大兒子說:“你一定會後悔的。”她大步走出院子。

    陳焰站在院門口,本想回頭看,又怕對上她清棱棱的目光。

    手裏的香囊炙熱滾燙,他緊緊攥著,幾乎要灼穿掌心。

    蘇娉在客廳門口,陪著他站了會兒,等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低聲笑了一下。

    有些許無奈。

    她轉身進屋。

    沈霄是最後離開的,他也喝了不少酒。

    之前見他拿起酒杯,陳安國頗為訝異。

    平時要在部隊執行任務,他們很少飲酒,隻有休假的時候才小酌兩杯,淺嚐輒止。

    而沈霄向來是滴酒不沾的。

    不管是誰勸酒,也別想見他碰酒杯。

    今天可真是開了眼。

    在女兒要和自己錯身而過的時候,沈霄啞著嗓子,開口:“阿軟。”

    蘇娉停下腳步,目光柔軟溫和。

    蘇定邦酒喝的有點多,容嵐扶他去睡覺了,蘇策蘇馭閑不住,洗完碗把地拖了去找大院裏今天休假的兄弟們打籃球。

    他們很希望陳焰也在,把球砸他臉上就當手滑。

    “……之前一直沒有來得及和你單獨聊聊。”沈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女兒,心疼愧疚各種情緒交雜。

    蘇娉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瞳仁烏黑,唇色是淡淡的櫻粉,身形依舊纖弱,比上次在學校見到時的驚慌失措更多了兩分生氣。

    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青雪第一次見到她就懷疑是自己的妹妹,元白也是尚未查證就一眼篤定。

    沈霄對上她溫軟的黑眸,心裏就跟針紮一樣,心疼得不行。

    她跟她大哥太像了,從眉眼到神情,溫溫和和幹幹淨淨,毫無攻擊性。

    可心性卻最為堅定。

    “以前的事爸爸知道你不願意聽,我也不會再提。”他斟酌許久,小心翼翼道:“以後可不可以也給爸爸一個機會,需要什麽跟我們說,爸爸一定竭盡全力。”

    蘇娉抬眸看他。

    眼前的男人目光堅毅沉穩,一身精鋼鐵骨。

    卻在麵對小女兒時,如覆薄冰。

    忽然就覺得心裏有些難受。

    爸爸媽媽說過,當初的事沈家也是毫不知情,他們以為徐嬌是她,所以才百般嗬護。

    看到他板正的身影因為跟她說話略微彎著,蘇娉心裏釋然,她點頭,輕聲道:“好。”

    沈霄似是不敢相信,看到女兒臉上清淺的笑意,才知道自己沒聽錯。

    她開始試著接納自己了。

    雖然沒有叫爸爸,但他還是十分開心,望向她的時候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舍不得挪開目光。

    就像看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阿軟,阿軟……”高大的男人有些無措:“爸爸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中藥書籍嗎?爸爸托人去搜集,爸爸最近有些忙,等空下來了就去給你買,你哥哥給你買的是小皮鞋?爸爸到時候也去百貨大樓給你挑。”

    蘇娉隻是輕輕搖頭:“一雙就夠了。”

    “好,好,爸爸選別的。”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元白在接觸過妹妹後,態度堅決要把徐嬌的戶口遷出去。

    看到她純淨的眸子,就會發現,那錯誤的一切對她是多大的傷害,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心疼,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麵前。

    他想,等阿漪回來該讓她好好看看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晚上,她收拾行李,明天又要去學校了。

    把媽媽給她修正標注過的筆記小心放好,又拉開書桌抽屜看看還有什麽遺漏。

    眸光在接觸到最下麵的相片集時,她猶豫片刻,指尖剛觸上,又鬆開。

    拿過桌上的字帖蓋在上麵,又把抽屜推了進去。

    “囡囡。”容嵐在外麵扣門:“媽媽給你燉了黃芪紅棗湯,可以進來嗎?”

    “可以呀。”蘇娉收斂情緒,趕緊過去開門,手握著門把,身子半掩在門口,她吸吸鼻子:“好香呀媽媽。”

    “是媽媽好香還是湯好香?”

    “媽媽好香,媽媽燉的湯也好香。”小姑娘眉眼彎彎,笑容真摯。

    “你呀。”容嵐嗔她一眼,放下湯盞:“你爸爸哥哥們要是有你一半會說話,每天也不會挨這麽多罵了。”

    蘇娉唇角小梨渦若隱若現,“我會好好教哥哥們的。”

    “你這孩子,”容嵐手指輕輕點了點她額頭,揶揄:“果然在學校待久了就是不一樣,誰的玩笑都敢開了。”

    蘇娉坐在桌前,用瓷勺攪動著湯,散出熱氣:“因為我知道媽媽會一直縱容我呀。”

    “是,”容嵐愣了片刻,失笑:“隻要我的囡囡開心,開誰的玩笑都可以。”

    小姑娘濕漉漉的眸子透出星星點點的笑意,小口小口喝著湯。

    “洗完澡了?”見她發梢濕噠噠的,容嵐拿起旁邊的毛巾,走到她身後輕輕給她擦著頭發:“媽媽不是說過晚上洗頭發一定要先擦幹嗎?濕頭發睡覺會偏頭痛。”

    “知道啦。”蘇娉不好意思吐舌:“好燙誒媽媽。”

    “就知道轉移話題。”容嵐沒辦法,還是順著她的話說:“吹吹再喝,以後媽媽沒在你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學校的夥食還好嗎?”

    “很好呀,就是比媽媽做的差了些。”

    “你呀,”說到這,容嵐有些惆悵:“媽媽這廚藝還不如你呢,你們學校的夥食到底是有多差。”

    “可媽媽是一位優秀的軍人,是一名十分出色的軍醫,外公跟我說過,您天賦過人,以後要繼承他的衣缽。”

    “就你外公那個破缽子,還是算了。”容嵐忍不住道:“他啊,就是不上不下卡在中間,你外公為人溫和,沒有不破不立的決心,這輩子也就隻能在南城當個軍醫院院長了。”

    平時她對父親還是很敬重的,但是到了醫學領域,沒有什麽父女。

    父女倆很多理念有分歧,而蘇娉反而很喜歡把他們的矛盾點歸納到筆記裏,這一點經常被外婆調侃,說她是小機靈鬼。

    “囡囡,媽媽要再提醒你一句,”容嵐鄭重道:“你從小接觸的都是我和你外公還有小姨給你灌輸的理念,而張輕舟是另外一種體係,你如果真的決定要跟他走那條路,會很痛苦。”

    “你所有的原有體係都要打碎重建,以初學者的角度重新來甚是自己對醫學的看法。”

    “在這過程中,你可能會對自己以及老師產生質疑,心態會受影響,然後信念崩塌。”

    沒有堅如磐石的決心,很容易動搖。

    她最憂心的就是這件事,家裏都是走傳統中醫路子的,她們沒有經驗,不能給女兒有效的建議。

    蘇娉喝碗湯,瓷勺“叮啷”落回盞中,她抬眸,眼底帶著淺笑:“媽媽,您放心。”

    “我永遠不會懷疑自己對醫學的決心。”

    容嵐啞然,旋即噗嗤笑出聲,隨手把濕毛巾掛在椅背上,用手指順著她烏黑柔軟的長發——

    “你這自負的性子隨了誰呀?小小年紀,口氣不小。”

    “像外公呀,”蘇娉眼也不眨,張口就來:“外公每次跟您吵架,都說自己的理念不可能出錯。”

    “好的沒學,這個倒是學到了。”容嵐見她頭發幹的差不多了,在床邊坐下:“以後要是你的理念和別人出了分歧,你會怎麽辦?”

    “我會用實踐證明,我是對的。”

    “如果錯了呢?”她又問。

    “那就坦然認錯呀,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會虛心請教,修正錯誤,以防再犯。”她語氣和春風一樣和緩,臉上笑意明晃晃。

    “軟軟,”容嵐看了她許久,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好醫生的。”

    她又補了一句:“不像你外公,老頑固。”

    蘇娉不敢接話。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蘇娉本來想問問媽媽,關於軍醫的事,但是容嵐忽然提起陳焰——

    “這孩子其實挺好的,就是性格……不過現在是新社會,娃娃親當年是在你們還小的時候訂下的,現在你們長大了,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

    “不管以後是不是阿焰,媽媽都希望你能過得好,那個人也能待你如珠如寶。”

    “我知道的,媽媽。”蘇娉起身走到床邊坐下,頭倚在媽媽身上。

    聞著安心的中藥味道,她有些困倦。

    容嵐就這麽坐著,手輕輕撫著她後背。

    等女兒睡著了,掀開被子扶著她躺下,又給她蓋好被子,被角掖嚴實。

    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手指輕輕將她臉頰發絲勾到耳後,輕輕歎了口氣——

    “怎麽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