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沈嬌的腿像是灌了鉛,站在原地動彈不了。

    耳邊充斥各種痛罵和拍手稱快的聲音,她在風中搖搖欲墜。

    眼底一片茫然,看到前麵熟悉的身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媽媽……”

    嗓音嘶啞得難聽,眼前一片模糊,淚眼朦朧。

    “嬌嬌?”林漪想要上前,又不自覺想到之前大兒子對女兒說的話,她捂住心口,痛苦不堪。

    沈霄在旁邊幽幽歎了口氣:“阿軟這孩子本來身體就弱,今天又受了這樣的刺激,不知道如今怎麽樣了。”

    林漪唇角幾乎要咬出血,她強忍心中的痛惜,不去看失魂落魄的沈嬌,轉過身。

    在蘇娉幾近暈厥的時候,沈青雪就覺得自己的心被扯得生疼,他去扶哥哥被甩開手時,更是快要窒息。

    他跟沈嬌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哥哥十四五歲就去了部隊,常年在東城軍區,難得回來一次。

    妹妹嘴甜討喜,雖然有點女孩子的小性子,但他覺得很可愛,女孩子就該嬌氣一些,畢竟以前因為他受了那麽多苦。

    可真正因為他受苦的,卻是阿軟。

    這麽多年,他對妹妹的疼愛是真的,然而妹妹是假的。

    他跟在父親身後,腳步沉重。

    沈嬌看到家人全部背對她而去,知道自己以後什麽都沒有了,她想追上去,可腿動不了。

    想開口喊,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過了許久,她眼神空洞往回走。

    ……

    沈元白進了大禮堂,通過詢問找到妹妹班上的老師,他微笑道:“您好,我是蘇娉的哥哥,剛看完表演過來,請問您知道她在哪嗎?”

    “蘇同學?”後台很多班的同學,老師也沒注意這麽多,四處看了下:“可能回宿舍了吧。”

    男人略微蹙眉,不動聲色:“謝謝您,請問除了我,還有人來找過她嗎?”

    “這我就不……”

    “有!”旁邊和蘇娉關係好的女孩跑過來,“你是阿娉的哥哥?蘇同誌,之前阿娉剛要卸妝,就被她那個堂姐叫出去了,說是有事找她。”

    “看起來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帶著阿娉去哪邊了。”她對蘇蕊印象談不上深刻,這個同學不太愛說話,也很少和同學們交流,在食堂吃飯都是自己一個人坐角落。

    隻記得她是蘇娉的堂姐。

    沈元白眼中笑意漸深:“我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阿娉是我好姐妹,她哥哥就是……”說到最後,看著男人清雋的容顏,結結巴巴說不出口了。

    男人笑著頷首,心裏大致有數。

    見他轉身要走,女孩喃喃自語:“阿娉也沒說過她哥哥這麽帥啊。”

    餘光瞥到男人背在身後手心上那抹猩紅,她微怔。

    沈嬌剛走到操場,前麵有個男人站在那。

    白襯衫,金絲眼鏡,神色平靜看著她。

    “……徐老師?”她神智尚在,聲音很輕。

    “嗯。”徐思遠這才發現她五官中隱約帶著葉惜的影子,他說:“我就是十八年前,那個西北農戶的兒子。”

    他語氣不緊不慢,沒有什麽情緒,沈嬌呆愣愣地仰頭看他。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沈嬌默了片刻,低下頭:“她被抓走了。”

    “我知道。”男人說:“那你呢,怎麽想的。”

    “……我要回家。”她手指泛白。

    “回家。”徐思遠沒什麽感情地重複了這兩個字,“回那個不屬於你的家?”

    “那是你的家嗎。”

    沈嬌猛然抬頭,眼底充滿紅血絲,惡狠狠道:“怎麽不是?我在沈家長了十七年,媽媽哥哥最疼我了,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徐思遠看了她好半晌,眸底帶著複雜。

    “十七年前的事你沒有選擇,目前看來沈家是明事理的,不會遷怒你。如今輪到你做選擇了,你如果選擇像你媽媽一樣,傷害另外一個孩子,你和沈家最後的情分就會真正消散。”

    “嬌嬌,沒有父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就算沒有沈家,爸爸也會給你應有的一切。”

    “跑去沈家哀求爭寵是最愚蠢的行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做你該做的事,沈家也不會覺得自己這麽多年養了個白眼狼。”

    “取舍在你,自己選擇。”

    說完最後一句話,徐思遠往教師宿舍那邊走。

    年近四十,他背影依舊挺拔如鬆,步伐沉穩走進黑夜中。

    沈嬌全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癱坐在地上。

    蘇家。

    蘇娉回來後情緒極其不穩定,她蜷縮在沙發上,雙手抱膝。

    蘇策蘇馭兩兄弟分別坐在旁邊的扶手上,蘇定邦坐在另外一個沙發上,父子仨擔憂地看著她。

    一直沒人敢出聲,怕驚擾她。

    容嵐想去給她煎服藥,她忽然伸手拉住女人衣擺,濕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憐:“媽媽。”

    “媽媽不走。”容嵐歎了口氣,就勢又坐下。

    她給兄弟倆使了個眼色,蘇策會意,他去廚房煎藥,蘇馭則是放輕腳步去樓上拿安神香。

    蘇娉倚靠著媽媽,不發一言。

    容嵐和旁邊指尖撚著沒點燃煙的丈夫對視一眼,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

    “囡囡,在沈家找來之前,這件事媽媽原本是打算藏在心裏一輩子的。”

    蘇娉抱著膝蓋的手收緊,腦袋靠在容嵐肩膀上,長睫微顫,在眼底留下一片陰翳。

    容嵐見女兒難受,心裏跟刀割似的,這可是她精心嗬護養大的女兒啊。

    這孩子因為身體原因常年在家,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險惡,她怕自己說出來會讓她頓時崩潰。

    可不說,沈家又有什麽錯呢。

    ……

    蘇娉喝完藥後迷迷糊糊上了二樓,意識朦朧間發覺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聞著熟悉的安神香,她再也支撐不住。

    容嵐輕輕推開門,站在床邊看了會兒女兒不安穩的睡顏,手指輕輕拂過她眉眼間。

    “我的囡囡一定要安穩度過餘生。”她將被子拉上一些,掖了掖被角,“媽媽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陳焰背著手跟在陳勢後麵,兄弟倆一前一後進了軍屬大院。

    陳勢惦記他的大乖小乖,跟他哥說了句“我先回家”就急匆匆往家跑。

    他頓足,等弟弟身影消失不見才往蘇家院子走。

    到了門口,發現院門緊閉,看著手中的繡鞋,他糾結片刻,轉身去另一邊的牆角。

    動作矯健爬上樹,踩在樹梢上,他把繡鞋放在窗台,透過玻璃隱約能看到躺在床上小姑娘的模樣。

    蒼白,脆弱,不堪一擊。

    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浮現,聽到有腳步聲響起,來不及多想,他側身隱在樹枝後麵。

    沈元白站在院門口,沒多久柵欄門從裏麵打開,他跟著蘇策進了客廳。

    容嵐聽林漪說過很多次這個大兒子,性格溫和,脾氣很好,有上進心。

    她覺得林漪可能對她這位長子了解不深,溫和是表象,脾氣好也不見得是真的。

    “容姨。”男人嗓音溫潤,“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和您說一聲。”

    “阿軟會提前得知身世,並且覺得自己是被遺棄,原因可能出在您侄女——蘇蕊身上。”

    容嵐愣了一下,隨後擰眉:“你有依據嗎?”

    沈元白頷首:“我問了阿軟的同學,從登台到退場,她情緒都是正常的,唯獨在蘇蕊找過她後,失控了。”

    蘇蕊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難道是什麽時候聽到她們說話了?

    容嵐百思不得其解,暫且壓下心中疑惑,這件事遲早要跟蘇蕊清算的。

    夫家這個侄女明知道囡囡身體差,還故意去刺激她,這件事她一定要跟找徐秀要個說法。

    至於老太太那邊瞞不住,她壓根沒考慮過。

    囡囡養在她身邊,沒有在老家生活,老太太再氣也管不著,大不了就是蘇定邦挨幾句罵。

    反正這男人在老家不頂事,挨他娘的罵也不少,她也不心疼。

    她此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葉蔓和葉惜已經被公安帶走了,把囡囡扔在醫院外麵的那戶人家還沒有頭緒,你打算怎麽做?”

    唯一的信息就是這戶人家不是北城人。

    葉蔓她會向公安說出實情嗎?這麽多年的事查起來也需要時間。

    她心煩意亂,恨不得活剮了這些人。

    沈元白通過葉蔓老縣醫院的同事以及葉惜插隊時的知青順藤摸瓜查到沈嬌的身世,至於遺棄妹妹的人,當年也有不少人證。

    醫院人來人往,有動靜能瞞過誰?

    隻是那個時候遺棄女嬰太常見了,他們看到了有夫妻把孩子扔垃圾桶裏,隻以為是想要兒子,也沒有多管閑事。

    把孩子撿回去?怎麽可能啊,家裏的都快養不活了。

    沈元白想了一下,他說:“我要再去一趟縣醫院的檔案室。”

    那對找葉蔓看診的夫妻肯定是留有病曆的,他上一次去縣醫院著重查的隻是七月十八當天待產的孕婦,其他資料一概沒動。

    隻要找出當年的看診檔案,有姓名就沒那麽難查。

    等他走了,容嵐心情複雜。

    如果不是沈元白查出這些事,囡囡還隻是他們蘇家的寶貝,也用不著遭今天這個罪。

    可囡囡也是沈家的孩子,沈家在這件事上也是受害者。

    她深深歎了口氣,抬手按壓突突跳的太陽穴。

    陳焰沒想到沈元白這麽快就出來了,側身繼續躲在樹上,隱在黑暗中。

    他聽老爺子誇過沈家這位長子,沉著冷靜,心性穩定,將來必定是棟梁之材。

    而他在老爺子嘴裏就是心浮氣躁性格狂放不知收斂。

    沈元白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離,回頭往二樓的窗戶這兒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什麽。

    很快又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陳焰眯著眼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