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蘇娉睫毛微顫,晶瑩淚珠欲墜不墜。

    小姑娘眼尾紅似桃花,眸中水光盈盈,沒有回答男人的話。

    沈元白沒有緊逼,黑如點漆的眼睛直視她,柔聲道:“哥哥知道你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哥哥也沒有奢望阿軟現在就認下我們。”

    男人從旁邊的牛皮紙袋拿出一雙白色的小皮鞋,他低聲笑,略帶自嘲:“哥哥也是第一次幫小姑娘買鞋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碼。”

    出了火車站,他就去百貨大樓給小姑娘挑選禮物,一向運籌帷幄的人在這件小事上竟然再三猶豫,最後看中了一雙白色的羊皮小鞋。

    蘇娉腳上的沙礫都被男人細心清理幹淨,白皙的小腳踩在男人腿上,腳底有被沙石劃的細微傷痕。

    沈元白心疼道:“哥哥應該早點過來的。”

    一陣寒風過境,小姑娘腳趾瑟縮。

    他垂眸,認真細致給她穿鞋子:“以前的路哥哥沒能陪你走,未來的路哥哥希望能在你身後,給你支撐,你放心大膽去走屬於自己的路,哥哥會永遠堅定不移站在阿軟這一邊。”

    樹後的人也都聽懂了,沈元白這是把決定權交給蘇娉,哪怕她不認,他也沒有異議。

    而林漪看到一坐一蹲的兄妹倆時,眼淚就沒止住過,她轉過身趴在丈夫的肩上捂著嘴無聲啜泣,眼淚洇濕一片。

    “阿霄。”她嗓音哽咽:“如果我當時願意開口麻煩幾個文工團的姐妹陪我去醫院,或者生產時咬咬牙不暈過去看清女兒的模樣,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十七年的錯誤?”

    沈霄眸色黑沉,他輕拍著妻子的後背安撫:“這不怪你,是我的錯。”

    他上過無數次戰場,這輩子也沒什麽後悔的事,唯獨這件,他心中有愧。

    妻子懷雙胎,把年幼的長子交給勤務兵獨自去了醫院,那麽遠的路,她到了縣醫院已經體力不支。

    每每想起都覺得後怕,如果妻子途中出了什麽事,他必定悔恨終生。

    這些年他一直和妻兒聚少離多,經常出任務,深山老林荒野沼澤,疏忽了家庭。

    長子也很早就去部隊,家裏隻剩母子仨人,本想著這兩年穩定下來了好好補償妻兒,可沒想到,還有另外一件事更讓他痛心不已。

    男人斂盡眼底淩厲的鋒芒,溫聲勸慰妻子。

    容嵐看著寒風中女兒單薄的身形,心裏一揪一揪的疼。

    沈元白緩緩扶著花壇起身,又轉而背對著她蹲下,溫柔道:“哥哥帶你去醫務室好嗎?”

    蘇娉沒有動靜,男人也不著急。

    過了很久,才聽她一字一句問:“為什麽,當初扔下我,現在又來找我。”

    與平日一般無二的溫軟的語氣隱約帶著顫抖。

    沈元白微不可察蹙眉,從中聽出蹊蹺。

    她不知道實情?爸媽以及蘇家沒有告訴她?

    他以為是沈家或者蘇家告訴了她,才會毫無顧忌說出來。

    既然如此,那她是從哪得知身世的?

    蘇策和蘇馭見不了妹妹這委屈的樣子,直接衝出去將沈元白拉開,容嵐再也忍不住,將女兒抱在懷裏。

    蘇娉埋在媽媽溫暖的懷中,聞著熟悉的藥香味,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

    “爸爸媽媽是不是不想要阿軟了……”

    “囡囡。”容嵐感受到女兒在不停顫抖,知道她剛才一直在隱忍強撐。

    眼淚奪眶而出,她對旁邊的兒子吼道:“還愣著幹什麽?抱妹妹去醫務室!”

    蘇定邦推開兒子,蹲下身來,沉聲道:“爸爸帶囡囡回家。”

    原本驚顫的小姑娘在趴到父親寬厚的後背時,心絞痛緩解幾分,她垂下頭,黑發遮住蒼白的臉,不想再看任何人:“我要跟爸爸媽媽回家。”

    “好,我們回家。”

    容嵐親自去找老師請假,女兒現在的情況不適合留在學校,好不容易穩定了的身體狀況這幾天恐怕又要反複。

    林漪看著蘇定邦背著女兒漸行漸遠,她身上還披著大兒子的軍裝外套。

    蘇家兄弟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原本追上去的腳步不自覺停下。

    她指甲掐進掌心,茫然回頭:“阿霄,女兒是不是永遠不會認我們了。”

    沈霄沒有出聲,抬手看了眼時間。

    沈青雪扶起被蘇策撞倒在地的哥哥,擔憂道:“哥,你沒事吧?”

    沈元白沒有管身上的塵土和被擦破見血的掌心,他拂開弟弟的手,大步往禮堂那邊走。

    陳焰始終站在不遠處的樹後,沒有出來。

    事情大致清楚了,這種事他也不合適出麵。

    男人眉眼在黑夜中更顯深沉,他駐足片刻,看了眼手中不過巴掌大的繡鞋,單手拎著往反方向走。

    看著沈嬌走遠,葉惜心裏如釋重負。

    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感覺真好,以前隻能通過姐姐的零零散散的信,想象她的模樣。

    終於,能近在咫尺看一眼她,和她說說話。

    她長出一口濁氣,剛想回去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冷寂的聲音——

    “所以,沈嬌是我的女兒?”

    葉惜聽著這記憶深處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她僵硬轉頭。

    空曠的操場時不時有風掠過,樹葉簌簌作響。

    男人襯衣漿洗得發硬,眉眼幹淨,站在籃球架旁邊的台階上。

    借著月光,葉惜試圖將他和以前那個農戶的兒子聯係到一起,明明是沒怎麽變過的長相,卻難以重疊。

    以前那個徐思遠雖然家貧,但是眼底光芒很甚,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酒窩,深深地陷進去。

    他會給她抓螢火蟲,帶她去河裏翻螃蟹,給她編花環,說她是最好看的姑娘。

    後來她決定回城,他苦苦哀求,說會努力給她好的生活。

    可她不信,不管不顧回了城。

    沒想到,再見會是在北城大學,女兒就讀的學校。

    她艱難開口:“你怎麽會在這?”

    從西北到北城,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徐思遠極淺地笑了一下:“當年想再見你一麵,離你近一些。”

    “所以我來了。”

    戴著金絲眼鏡顯得他斯斯文文,和以前那個開朗熱情的大男孩天壤之別。

    葉惜猝不及防,聽到回答後愣了許久。

    “沈嬌是我的女兒?”他又問了一遍。

    葉惜自知瞞不住,他都已經聽到了。

    她點頭:“是。”

    說完,見他沒反應,開始打溫情牌:“當年回城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因為是和你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我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也知道,後來他們給我另外許配了人家。”

    “為了不讓我們的孩子受苦,我才把孩子和沈家的換了。”

    徐思遠語氣聽不出喜怒:“那你還真是為我和孩子著想。”

    葉惜察覺不對勁,她出聲辯解:“我真的是為了孩子,如果不是換了孩子,她現在能上學嗎?能有現在這麽耀眼奪目嗎,今天女兒在台上的表現,你也看到了吧。”

    徐思遠見她不知悔改,不無失望:“葉惜,當年我見到的你純潔又善良,那是真的你嗎?”

    葉惜心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很難喘氣。

    她想說什麽,張張嘴看著男人漠然的神情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

    沈嬌腦海裏亂糟糟的,各種聲音都有,她隻想快點找到媽媽。

    在看到由遠及近那一抹清雋身影時,她心頭一喜往前跑:“哥……”

    還沒說完,想到葉惜說你哥哥可能已經查到了,剛揚起的笑容又凝固在臉上。

    “嬌嬌。”沈元白在她麵前停下,桃花眼底一片幽暗。

    “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沈嬌下意識後退一步,搖頭。

    “真的沒有嗎?”男人循循善誘:“你要想清楚。”

    沈嬌差點就把葉惜找到她的事說了出去,可葉惜說哥哥最多隻是懷疑,不可能有證據,讓她不要說兩人見過麵。

    “……沒有。”她遲疑問:“媽媽在哪?”

    男人輕笑,“你剛才不是見過嗎。”

    沈嬌悚然一驚,她試探道:“我剛從禮堂出來,媽媽沒有來後台。”

    “嬌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沈元白看著她驚慌的臉:“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沒有!”心裏的不安放大,女孩這一次幾乎變了音調。

    沈元白點頭:“我知道了。”

    見他沒有再說話,越過自己去禮堂,沈嬌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什麽。

    而且會遺憾終生。

    葉惜剛出校門,就被在門口等候多時的公安堵住。

    “你是葉惜?”

    女人心裏發怵,看著眼前國字臉目光如炬的公安,她無法說謊:“……我是。”

    “葉惜同誌,請你配合跟我們去一趟派出所,有人報警,你十七年前夥同在縣醫院任職的婦產科醫生葉蔓,惡意調換嬰兒。”

    校門口還有進進出出的老師,以及和兒女告別的家長,看到有公安過來本來就多加關注,聽到這話更是炸開了鍋。

    “換孩子?天殺的!公安同誌你們一定得讓她坐牢啊!”

    “都姓葉?是親戚吧,我以前就聽人說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換到好人家去過好日子,沒想到這次真見著了。”

    公安沒有給葉惜多說話的機會,直接把她扣走,證據確鑿用不著多費口舌。

    過來找父母的沈嬌站在人群後麵,渾身發涼,麵上血色盡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