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盛京的夏日, 即便是入了立秋,卻也還是逼人的熱意。

    盛京城遠離西境,但是因著邊境逢亂, 所以盛京也沒有似往年那般熱鬧, 至少貴婦往來之間的菡萏宴,處暑小筵, 今年都是銷聲匿跡了。

    也好, 落得清靜。

    沈初姒之前畏寒的症狀已經消退不少, 她原本以為是這麽些年, 身子養好了,一直等到謝容玨走後, 她才知曉,原來是之前,他一直在身邊。

    即便是夏日, 她也隻是稍稍覺出一點兒熱意。

    寢屋之中的角落被蒲雙擱置了一盆冰塊, 沈初姒坐在寢屋之中的時候,還需要披一件外衫。

    距離謝容玨離開盛京城,已經過了月餘。

    在這月餘之中,發生了不少的事情,譬如鎮國公府鬧出了一件醜事, 原本廢世子的詔書下來, 鎮國公從宗族之中過繼了一個孩子, 就有不少人頗有微詞。

    後來則有一個容貌美麗的婦人, 在大理寺門口擊鼓鳴冤, 泣稱鎮國公府夫人奪人之子, 占為己有。

    她聲淚俱下, 卻又隻提到了鎮國公夫人, 對鎮國公謝玄閉口不談。

    這名婦人,原本隻是想順理成章地憑借孩子進入鎮國公府,卻又在林霽的步步詢問之下,哭著指著站在不遠處的鎮國公,說他才是當真孩子的父親。

    原本空口無憑,鎮國公又是朝中官員,雖然對於考紀倒也無傷大雅,但是這聲名壞了出去,卻實在是不好聽。

    況且在此之前,鎮國公府向來以門楣著稱,宗婦與謝玄伉儷情深,不可謂不是一段佳話。

    汙蔑朝廷官員,向來都不是什麽小罪。

    按照尋常人,也該知曉這件事多少都有點貓膩,不適合細查,畢竟旁的人也都心知肚明,這位所謂的宗室之子,確實和謝玄生得很像。

    至少,比從前的那位鎮國公世子要更為像一些。

    可是堂上坐著的人,是從來都不曾徇私,在大理寺被人私下裏稱為小閻王的林霽。

    若是當真是大理寺卿前來審這樁案子還稍微好些,畢竟他與謝玄也是在朝為官多年,多少都會留些麵子在。

    偏偏是林霽。

    鎮國公心急如焚,對著搜集人證物證的林霽喊了幾聲賢侄,隻說:“婦人愚昧,一時為了孩子口不擇言,都是些荒謬之言,何必深究。”

    林霽也依然無動於衷。

    反而是旁邊的崔繡瑩看出來謝玄此時的不對勁,冷笑一聲,對著台上的林霽道:“小林大人當秉公查案,不得徇私,搜查到底。”

    林霽垂眼看著台下站著的崔繡瑩,麵上並無笑意,顯得有點冷冽,“自然。這是本官分內之事。”

    從之前鎮國公的態度的表現,就足以窺見一斑。

    這個所謂的,從宗族之中抱過來的孩子,不過是謝玄生出來的外室子罷了,正好家中的那個孩子也不得他心,與他親緣淡薄,索性就直接請求廢世子,轉而誆騙崔繡瑩,讓自己的外室子登上世子之位。

    反正左右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並沒有什麽差別。

    而且這個外室子,或許是因為過早懂事,所以還要比自己家那個桀驁不馴,囂張妄為的孩子,要乖巧聽話得多。

    謝玄自然樂得演上這麽一出戲。

    可是他也並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的母親,居然會找上門來。

    崔繡瑩是崔氏的嫡小姐,遠不是這個外室低賤的身份能比較的,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楚的,所以他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將外室扶正。

    所以他當初將孩子帶走的時候,隻是晦暗不清地說,這個孩子日後就是嫡子,自此再也不用過上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這個婦人出身卑賤,向來性子軟弱,甚至都不曾大聲言語過,現在這般突然告上大理寺,將事情鬧得這般大,多半是有人在背後出手。

    謝玄並沒有想到自己得罪了什麽人。

    現在要用這般惡毒的手段,鎮國公府原本因為廢世子的事情就與新帝關係微妙,又因為從前謝容玨行事放肆的緣故,與不少官宦結仇,尤其是顧家還有遠陽伯府。

    崔氏或許並不在意崔繡瑩所謂的伉儷情深,畢竟盛京城中納妾作樂的世家子簡直猶如過江之鯽。

    但是這件事若是鬧在大理寺,對於崔氏聲名也有影響,而且還是個外室子,而且謝玄還是因為這個外室子,將現在是撫遠副將的謝容玨廢了,原本崔氏也要占個外祖家的聲名,現在卻又沒了牽連,就因為此,崔氏多半也要與鎮國公府交惡。

    即便是顯赫世家,處處為敵,也並不好受。

    鎮國公想到這件事,麵色鐵青,可是台上的林霽卻又一副秉公辦案的模樣。

    這種事情搜查起來肯定是有點困難,畢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證據,就連那位原本正在啜泣的婦人,看著此時堂中肅穆的氛圍,都突然有點兒後怕起來。

    然後她大著膽子看著不遠處的謝玄,這位鎮國公哪裏還有往日的脈脈溫情,幾近隻剩下戾氣——

    搜找人證物證出奇的順利,簡直就像是在原地等著林霽發現一般。

    接生孩子的穩婆,孩子出生時候的八字,私宅的地契,私宅之中婦人生活的痕跡,還有居住在附近的人證。

    不過幾日,就順利地收集齊全。

    全盛京城的人都知曉了,之前所謂的廢世子,從來都不是什麽覺得謝容玨行事跋扈,也不是因為其他,不過是鎮國公自己的一己私欲罷了。

    因著西境戰亂,朝中官宦大多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哪有敢在這個時候惹是生非的,禦史台閑著月餘,正巧碰上了個撞上來的,高興還來不及,趕緊趁著這個機會,狠狠參了鎮國公一本。

    行事荒淫,不顧禮法,欺君罔上,還有個……有眼無珠。

    邊關戰事的消息,自然是傳到了盛京,新君果然看人極準,那位從前的紈絝世家子,在西境的時候展現出了令人為之驚歎的天賦,雖然隻是副將,可是他的每一步,都極為精準,幾乎是先前早有預料一般。

    獨孤珣是不世出的將才,可是這個從前過路盛京城的紈絝子弟,卻又絲毫不落下風。

    是中原難得的,近數十年來,唯一的將才。

    勢如破竹,戰無不勝。

    而鎮國公,居然就這麽廢了世子,自此這位將才日後的功名,自然也與鎮國公府無關。

    隻怕是後悔得夢中都要氣醒,還有整個宗族,還包括鎮國公夫人背後的崔氏。

    所以寫奏折的禦史台官員思忖很久,最後還是添了個有眼無珠上去。

    這件事在街頭巷尾鬧了許久,崔氏和鎮國公府前後磋磨許久,誰都不曾讓步,中間還夾著那個柔柔弱弱,隻會哭泣,卻生出了個兒子的外室。

    聽聞最後的定論是,吵吵嚷嚷許久,來回就是謝容玨與那個外室子的事情,就連鎮國公自己都煩了,也懶得對崔繡瑩再裝出什麽溫柔模樣,態度冷硬地直接休妻。

    而崔氏那邊也同樣不甘示弱,上奏請求沈琅懷削爵,直言這樣的行徑,難以成為盛京世家表率。

    聽聞朝中沈琅懷看了一出好戲,末了又不陰不陽地對謝玄道:“鎮國公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沈琅懷素來擅長這樣說話,隻怕謝玄麵上笑著應和,心中還不知道能氣成什麽樣子。

    沈初姒咬著糕點,聽到關於鎮國公府這些話的時候,也並無多少情緒。

    鎮國公府怎麽樣,與她並無什麽關係。

    宋懷慕時常會前來仁明巷找她,她一邊咬著蒲雙做的糕點,一邊含糊不清地對著沈初姒道:“阿稚若是當真很擔心的話,我們要不要前去一趟鳴秋寺,多少也求個平安。”

    可是沈初姒思忖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宋懷慕不解,咬著糕點問她原因。

    其實也談不上是什麽具體的原因。

    隻是因為當初她佛經千萬卷,也未得所求。

    沈兆最終還是因為重病難愈,當初手抄的佛經,字字句句分明都是虔誠,也終究也未曾護得父皇平安。

    所以,此時她也不想,現在也不得所求。

    所以她從未謄抄佛經,也並未前去鳴秋寺。

    怕落得一樣的結局,隻是在心中默默懇求諸佛,讓他得以平安歸來。

    宋懷慕偶爾會問她,“謝容玨離開盛京已經將近兩月,所以阿稚,會想起他嗎。”

    沈初姒聽聞這樣的話,也會倏然之間有點失神。

    其實她在陪著雪球出去散步,跟著蒲雙做點心,又或者與宋懷慕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會想起他。

    盛京城少了一位喜歡穿著絳紅錦袍,行事妄為的少年郎君,與往日並無什麽不同。

    就像是仁明巷前的溪流還是日夜未停,就像庭前該落的花還是不曾片刻遲疑,就像每日朝暮,不曾停歇。

    隻是偶爾在夜間,她抱膝坐在床榻邊緣,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腳踝上帶著的紅色的小珠,還是會想起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想起他倏然帶笑的眼眉。

    長發柔順地披在肩側,燭火晃動,似跳躍的浮金。

    她並不是不想他,隻是尋常的時候,會刻意忘了這件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卻又想起來。

    獨孤珣是西羌不世出的天才,從當年蟄伏至弑父殺兄登上王位就可見一斑,而西羌早就已經覬覦中原許久,此次,是有備而來。所以所有人都知曉此戰艱險。

    街頭巷尾大多都是談及這件事的,沈初姒陪著宋懷慕出去一同逛逛的時候,會聽到旁人的高談闊論。

    聽他們說起這位從前風流紈絝的世家子弟,穿上戎裝是如何驍勇,聽他們說起謝容玨執劍的時候,好像是史書頁上講述過的那些少年名將,天賦異稟,所向披靡,所到之處,銳氣可抵萬軍。

    說得好像是當真見過一樣。

    沈初姒大多時候隻會默默在旁聽一會,偶爾也會遐想,他當真穿上戎裝的模樣。

    他之前說要帶自己一起去漠北看雪,可惜還未實現,就去了西境。

    沈初姒這段時日沒有抄佛經,在跟著蒲雙學針線。

    可是繡的還是很醜,沈初姒有的時候會漫無邊際地想,也不知道他在西境的時候,會不會因為這麽個針線活實在說不上是好的香囊被人笑話,又或者會不會直接背著人的時候才戴在身上,藏起來。

    就像之前的沈兆一樣,她之前繡的花樣,全都被他穿進了裏衣。

    既不被人笑話,又不會讓她傷心。

    ……

    一直到八月初的時候,沈琅懷身邊的內仕讓她進宮一趟。

    其實她之前也有進過宮,沈琅懷對她的態度很是別扭,雖然不是像從前那樣總是出口嘲諷了,但是對上她的時候,也經常抵唇低咳,或者是別開臉去。

    喚她阿稚,也是極快極輕,生怕是被人聽見了一般。

    而此次進宮,是西境一場僵持許久的戰役告捷,常老將軍很是高興,寫了很長一段的話誇讚沈琅懷欽定的副將,隻說江山代代,人才輩出,後繼有人。

    除此之外,就是執筆詳細地講述此次邊關戰亂至今發生的事情,常老將軍年邁,寫起這些來卻又一板一眼,不曾疏漏。

    就連毀壞屋舍幾間,踩踏良田幾畝都事無巨細地一一道盡。

    而這些事情,原本與沈初姒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她有點兒不明白為什麽沈琅懷今日要傳召她進宮。

    直到沈琅懷從信箋的最後,抽出一張紙來,遞給沈初姒。

    麵色說不上是好。

    沈初姒接過來,隻看到這張紙上沾著淡淡的墨香,因著一路快馬加鞭,又加之信鴿相輔,一共也隻是過了幾日,就送到了盛京城。

    紙上是謝容玨肆意至極,張揚又灑脫的字跡。

    隻有四個字。

    “問阿稚安。”

    作者有話說:

    基友:番外不知道寫什麽你就多寫那啥的劇情,香香,嘿嘿。

    魚卷:啊?你要不要看看我在哪裏寫文!

    老母親覺得謝狗應該蠻會的,而且!晉江所有的言情男主!哪有不行的!

    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問行不行的問題!TvT你們這是嚴重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