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這幾日的日頭極好, 蒲雙將之前摘的桃花拿出去晾曬,整個院中都是淺淡浮動的香味。

    沈初姒坐在窗下,正在繡著之前的那個香囊。

    她的女紅實在是說不上好, 即便是已經拆過重新繡了幾次, 也還是隻能勉強看得出來是一枝淡粉色的花。

    沈初姒有點兒氣餒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香囊,想到蒲雙的繡工, 分明都是同樣的一雙手, 怎麽繡出來的東西, 差距這般大。

    也罷, 反正多少是個念想。

    雖然,實在是有點兒送不出手。

    到時候讓他背著人偷偷帶著就好。

    沈初姒揉了揉有點兒酸的肩頸,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香囊,自從她上次看到謝容玨的時候,已經昨日清晨, 他將自己送回寢屋中的時候。

    廢世子的詔書和冊封他為撫遠副將的詔書, 幾乎是一同下達。

    整個京中都嘩然,可是沈琅懷卻又是不容置喙的模樣,李氏勸過他,卻又是無果。

    明日,則是謝容玨要前往西境的時候了。

    沈初姒撐著下頷, 突然想到自己昨日睡得並不踏實, 半夢半醒之際, 好像是夢到他了。

    她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香囊, 這幾日緊趕慢趕, 好歹還是完工了。

    雖然, 她自己都沒辦法昧著良心誇讚幾句。

    沈初姒的手指碰過上麵的繡花, 小心地壓平, 又垂眼看了一會兒,才將這個香囊放在一旁。

    她拿起自己剛剛放在一旁的經書,佛經晦澀難懂,她雖然將書頁放在自己的手上,卻又絲毫都靜不下心來看手中的書卷。

    是在垂眼思慮,什麽時候可以將這枚香囊給他。

    白日恐怕是還有些事務,畢竟他才剛剛被封為撫遠副將,多半有不少冗雜的事情要處理,恐怕也隻有等到晚間了。

    沈初姒起身往窗外稍微看了看,之前過晚開的桃花已經凋謝殆盡,說起來,今年她其實也並未體會過盛春,就輾轉到了西境,離開西境的時候,卻又堪堪到了春日。

    好像總是在與春日擦肩而過。

    好在庭中載種了晚桃,才沒有錯過今年的花開時。

    她立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庭中的花謝,想著若是今日晚間他回到仁明巷的話,自己就前去一趟別院,至少將手中的香囊給他。

    在西境的時候,多少也是一個念想。

    或許是因為此時心緒繁繞,所以即便是現在手上拿著平日裏時常誦讀的佛經,她也仍然覺得上麵的字字句句,分明清晰,卻又分毫都讀不進去。

    偏西的日光滲入窗欞,映入屋中。

    沈初姒突然想到了從前那個慈眉善目的主持,主持撥過一枚佛珠,對她說著業債難消。

    解她數年困頓,是破局之法。

    佛法講究因緣際會,主持在她麵前,念了一句簽文。

    “業債尚可解,因緣更難消。”

    當初主持慈眉善目地對著她說著晦澀不清的佛偈,其實她並沒有參破其中真意,但她之前在西境的時候卻突然了悟。

    謝容玨半跪在殘破的馬車外,西境清寒,低聲對她說著別哭,好像是又回到了數年前的那個春雨纏綿的春夜。

    沈初姒記得,和雍十六年的初春,在那夜春雨過後,宮闈中的桃花就驟醒一般,花開滿枝。

    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因緣難解。

    沈初姒的手指無意識地拂過書頁,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點動靜。

    她低眼,看到雪球此時正在晃晃悠悠地從屋外走進來。

    雪球走起路來還是有點兒跛足,因為這些時日養的更好了些,毛發顯得很亮。

    它在沈初姒的懷中找了個最為舒服的位置躺下,頭在沈初姒的懷中輕輕蹭了蹭。

    沈初姒陪著雪球玩了一會兒,雪球樂此不疲地抓著沈初姒手中的一根綬帶,但也隻是一會兒,之後它或許有些疲倦了,直接就癱倒在了地上,肚皮朝上,懶得再動彈。

    沈初姒突然知曉為什麽雪球之前分明是那麽瘦弱的樣子,現在卻又生得越發圓了起來。

    她抬手在雪球的肚皮上戳了一下,它非常不開心地喵了一聲,卻還是懶得起來,尾巴上下掃了掃,輕輕拂過沈初姒的手腕。

    沈初姒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點兒好笑,隨後將雪球從地上抱起,轉身離開了寢屋。

    雪球生得愈發圓潤了,是應當好好出去走走。

    雪球在她懷中掙紮了一下,隨後大概也是懶得動彈,索性在她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接著躺著。

    沈初姒見狀,用手指點了點它的鼻尖,多少都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她陪著雪球在院中散了步,恰在這個時候,也到了用晚膳的時候,沈初姒沒到夏日胃口就不是很好,隻用了一點,就停箸了。

    蒲雙見沈初姒並未用多少餐食,有點兒擔心,就詢問她要不要用蓮子銀耳羹。

    寢屋沒有什麽煙火氣,沈初姒瞧著外麵的天色,便想著與蒲雙一同試試怎麽做銀耳羹。

    等到做完了,也不必回到寢屋,正巧可以直接前去別院。

    這道小食並不油膩葷腥,也並不難,蒲雙聽聞沈初姒想學,就在旁告訴她具體的步驟。

    確實簡單,隻是需要掌握一些火候,等到銀耳熬製完畢,就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原本才是日頭漸西,現在就已經天色將暗了,未散的晚霞還懸在暮色四合之中。

    沈初姒將兩碗銀耳羹放涼,之前在使用廚具的時候,她的身上沾了一點兒油汙。

    雖然並不大,但是因著是淡色的衣衫,所以極為明顯。

    沈初姒回到寢屋想要換一身衣裳的時候,剛剛行至小廳,穿過雕花屏風,就倏然看到了此時有人坐在椅上。

    生得出眾至極,頭發束起,發帶是藕荷色,身穿勁裝,此時手上正在隨意地拋擲著一枚銅板。

    看到沈初姒緩步走來,他抬眼,兩人視線在頃刻之際對上。

    “阿稚,”他低聲笑了聲下,銅板叩在自己的掌心,“當真這麽絕情?”

    “奪了我的清白,整整一日都不見我,就不曾想過要見我?”

    怎麽又是惡人先告狀。

    沈初姒小聲反駁道:“分明是你絕情。”

    謝容玨倏然之際挑了一下眉,“嗯?”

    “分明是你有事務在身,不在別院,我即便是想找你,也無從找起,而我一直都在這裏,隻要你想找就可以找得到,”沈初姒開口時一板一眼,“所以……你怎麽又惡人先告狀?”

    謝容玨悶聲笑了下,隨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稍微一個用力,將她抱入懷中。

    他的鼻尖在沈初姒的頸側蹭了一下,“怎麽這麽委屈?嘶,看來阿稚也很想見我。”

    沈初姒抬手撐出一點兒距離,抬眼看著他道:“這就準備蒙混過關?”

    或許她現在帶著一點兒生氣,又更像是委屈的模樣,實在是謝容玨覺得可愛,他低頭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

    “昨日我來過。”

    沈初姒昨日在半夢半醒好像確實有點兒印象,她向來睡眠很淺,隻當是夜有所夢。

    她抬眼,“我夢到的……”

    “是我。”謝容玨抬手在她唇上碰了碰,“我昨日前來這裏的時候,阿稚早就已經歇息下了,獨剩我一個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他低眉,佯裝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誰讓阿稚是我的小祖宗。”

    很像是個丈夫久未歸家,隻能在閨中長籲短歎的深閨怨婦。

    沈初姒之前因著實在有點兒累,謝容玨一直折騰到半夜,連帶著她結束的時候就困倦到不行,又要早起不讓蒲雙她們擔心。

    所以昨日也睡得很早,卻沒想到,他昨日是深夜前來的。

    她原本以為他昨日抽不出什麽閑暇,畢竟才剛剛被任命為副將,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所以也並未想著等他,亥時剛過沒有多久,洗漱之後就睡了。

    沈初姒散落的發落在他的肩側,纏繞在一起。

    而在此時,寢屋的門卻突然被叩響,蒲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之前的羹湯已經晾涼,殿下準備何時前去用?”

    沈初姒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件事,她倏然抬眼,因著此時坐在謝容玨的身上,她先是愣了片刻,隨後才抬手,抵住他的唇。

    謝容玨原本放在她腰際的手驟然收緊了一些。

    沈初姒穩住聲音,對著門外的蒲雙道:“我並無胃口,你與梨釉用吧。”

    蒲雙聞言,雖然並不知曉現在沈初姒為什麽突然沒了胃口,但也沒有多問,隻應了是,轉身離開。

    一直到腳步聲漸遠,沈初姒才抬眼看著麵前的人,看著他此時好整以暇地垂眼。

    沈初姒也在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很重要的事情,她撐起一點身子,“你明日什麽時候走?”

    謝容玨手指在她腰際碰了碰,片刻之後,“……晌午。”

    沈初姒點了一下頭,小聲道:“那我去送你?”

    “不必,人多嘈雜,你又向來不喜歡冗雜的縟節。”謝容玨頓了下,“在盛京等我回來就好。”

    他低聲笑了下,“這段時日,阿稚可不能被其他人拐跑。”

    沈初姒不置可否,隨後看著他道:“若是你不回來,那我日後就另嫁他人。”

    “這麽會威脅人?”謝容玨輕聲,“另嫁他人……想都不要想。”

    沈初姒倏然支起身子,定定地看著他,“所以,謝容玨,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起身,從抽屜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香囊,上麵繡著粗糙的桃花枝椏。

    香囊下麵墜著一條穗子,而穗子上有一顆小珠,與謝容玨耳後垂著的那顆,一模一樣。

    遞到謝容玨的麵前。

    *

    翌日天色未明,寅時末的時候。

    城門處列衛整齊,為首的人,手拿韁繩,神色懶倦,卻又帶著讓人側目的銳氣。

    這些時日,確實很難抽身,單是讓那些老臣信服,就廢了不少功夫。

    此時坐在馬上,卻沒有人會不相信,這當真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他昨日其實對沈初姒撒了謊,現在天色未亮,他就已經整裝待發。

    他知曉若是當真是晌午,沈初姒多半要前來送行。

    但謝容玨不想。

    白蘞騎著馬在他身邊,思忖片刻,還是問道:“公子為什麽不想讓殿下來啊?”

    白蘞跟著謝容玨長大,哪裏不知道這是謝容玨故意為之。

    謝容玨的手指拂過腰間佩戴的香囊,白蘞順著看過去,想了片刻以後,撓了撓頭,“公子的這個……香囊,還,還挺別致。”

    謝容玨覷他一眼,懶得應和。

    片刻以後,他開口,隻是聲音很低。

    低到就連在他身邊的白蘞都沒有聽到。

    “不想讓她來,”他無聲地笑了下,“若是來了,見她一眼,舍不得走怎麽辦。”

    他最後離開的時候,看了一眼盛京城,天色未亮,城中還有些微的燈火。

    其實昨晚,他不止對沈初姒撒了一個謊。

    那時謝容玨將她抱在懷中,垂著眼想,若是,他當真不回來。

    比起看著她在無盡的等待之中孤獨,他其實更想,日後也有人能護著阿稚,平安順遂,一生無憂。

    旌旗飄動,破開盛京的夜色。

    而在這個時候,本該還在入眠的沈初姒卻獨自一人坐在寢屋之中,還不到卯時,她就已經起身下榻,點燃了床邊的燭火。

    幼時太傅一直讚她早慧,昨日謝容玨在說到晌午時片刻的停頓,她也能察覺。

    隻是佯裝不知。

    為免繁雜的事務,恐怕是天色未明的時候就已經動身離開。

    他若是不想她前去,她也不想他為難。

    沈初姒回到榻上,手指輕輕觸碰過自己腳踝上的小珠。

    這還是當初在西境的時候,謝容玨俯身戴到這裏的,一直也未曾取下,曾經腳踝上被灼傷的傷疤已經淡了,在昏黃的燈光之下,看不真切。

    而此後她叩求諸佛,就隻有一個所願。

    願他得以平安歸來。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有一更,還有三章左右正文完結,明天早上差不多就可以正文完結,征集一下大家想看什麽番外!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