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在初春, 冬雪未消之時,之前一直被推遲的提燈映雪終於在盛京今年最後一場雪之中舉行。

    或許是因為推遲了許久,所以今年的燈會要比以往更為熱鬧一些, 就連往日裏距離街市稍遠的仁明巷, 都能聽到傳來的熱鬧聲響,遠遠的傳到這裏來。

    近來天氣略微轉暖了一點兒, 所以沈初姒出門之時, 身上並未外披一件大氅, 而隻是一件淡色的外衫。

    因著今日是個難得熱鬧的日子, 所以她方才坐在鏡前也略微梳妝,隻是妝容並不濃重, 絳唇輕點,襯得膚如白玉。

    一路步行至街巷,才發現這裏遠比之前想象之中要更為熱鬧一些。

    整條主街上麵全都是闌珊的燈火, 雖然天氣仍然稍顯寒冷, 但是燈火被罩在花色各異的罩子當中,不曾晃動分毫。

    幾個孩童手上拿著魚燈,跑動的速度很快,大概是沒有看路,所以一個不察, 就撞到了沈初姒的身上。

    沈初姒躲避不及, 一個孩童的肘彎正好碰到了她的膝彎處, 幼童大多不知輕重, 加之剛剛他跑過來的時候速度很快, 膝彎處霎時間傳來驟痛, 不用想也知曉現在應當是紅了一大片。

    幼童後退了兩步, 直接坐到了地上, 手上原本拿著的魚燈此時也掉落在地,火芯晃動了兩下,隨後就熄滅了。

    剛剛撞到人的幼童看到自己的魚燈滅了,嘴一癟,立馬就開始哭起來,哭泣時的聲音嘹亮,即便是在這熱鬧的人群之中,也能聽得分明。

    蒲雙原本還想著斥責這幼童,卻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麵前的孩子就先哭了起來。

    來往人流並不少,哭泣聲瞬間將周圍的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頻頻有打量過來的視線。

    沈初姒和蒲雙梨釉三人衣著不凡,看著像極富家小姐,這年頭官宦欺壓百姓的也不在少數,也有人駐足停下,大概也是想看個熱鬧。

    這幼童才剛剛扯開嗓子,一個身穿粗布衣衫的婦人聞聲趕來,看到自己的孩子此時坐在地上哭,將自己袖子擼起,指著麵前的沈初姒道:“你這麽個丫頭虛長這麽多歲,看著穿金戴銀的,是不是就是看著我們貧苦家裏的孩兒命賤,現在走上街來都要欺負一個小孩兒?”

    剛剛那幼童的哭聲已然說得上是很大,卻沒想到這婦人說出口的聲音直接蓋過了自己的孩子,那幼童看到有人撐腰,連忙上去抱住婦人的腿,手指著沈初姒,哽咽道:“娘,就是她,我的魚燈……我的魚燈滅了!”

    婦人連忙蹲下來安撫了一下那個幼童,更為怒不可遏地對著沈初姒道:“啐,我們家平兒走在路上無緣無故也沒惹著誰,真是沒天理,今日裏你不把這魚燈的錢賠給我,就不要想走出這塊地!”

    一邊說著,一邊還抱著自己的孩子輕聲啜泣,口中念念有詞,“我的平兒早早就沒了父親,難得玩個魚燈,還要這麽受人欺淩,實在沒有天理……”

    周遭一圈已經被人圍了起來,大概都是看熱鬧的,伸出手來指指點點。

    梨釉氣得臉都漲紅了,“分明是這孩子先撞上我們家……小姐,你不要信口雌黃!我們小姐都還沒讓你這孩子開口道歉,還想著要我們賠償?”

    “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婦人梗著脖子反駁,“況且你空口無憑,但是大家夥兒可都看到了,這魚燈落在地上滅了可是事實,你難不成是想賴賬?都說姑娘家的臉皮薄,這麽多人都看著,你們瞧著也是個姑娘家,到底要不要臉?”

    今日出行在外,出行清減,連侍衛扈從都沒有帶,人多口雜,並不適宜說出身份,梨釉也知道現在這種狀況不能隨意動武,不然倒是當真成了她們的過錯。

    隻是從前在宮中哪裏遇到這麽蠻不講理的人,梨釉一時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隻能看向沈初姒。

    沈初姒剛剛膝彎處被那幼童手肘狠狠撞了一下,就連抬步都能感覺到那處肌膚被針紮似的痛,她往前走了兩步,恰好走到那幼童身前,俯下身去。

    那婦人往後縮了一縮,戒備地看向沈初姒:“你想幹什麽?心虛了?想動手打人?”

    好在沈初姒看著十分纖弱,婦人常年操持,倒是並不怕她動手。

    生得這般模樣,還不知道到底是幹著什麽勾當,婦人心中嗤笑一聲。

    “不如你自己說說,”沈初姒垂著眼睛看著縮在母親身邊的幼童,“剛剛是不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其實沈初姒看著並沒有什麽壓迫感,隻是那幼童大概是有點兒心虛,看到她靠近,張嘴又是要哭,那婦人看到自己的孩子連番哭成這樣,氣惱更甚,抬手就要推俯下身去的沈初姒——

    卻不想,手才剛剛伸出去,還沒碰到沈初姒,手腕處就被一個飛過來的東西被打了一下,隻聽到十分清晰的一聲響。

    還沒看清到底是什麽,剛剛飛過來的東西就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落入了張嘴要哭的幼童嘴裏。

    幼童瞬間啞口,口腔之中霎時間蔓延開來的苦澀讓他的臉上皺起來,隻是那東西入口即化,還沒等他吐出來就已經融化在口中。

    婦人一時也顧不上自己的被打得紅腫一片的手腕,連忙抱著幼童問道:“平兒?你剛剛吃了什麽?快吐出來!”

    口中的苦澀讓幼童說不出話來,隻能連番搖頭,眼中蓄滿了淚水。

    剛剛正是因為要推沈初姒才出了這事,婦人站起身來,“你喂了我兒到底吃了什麽!好你個歹毒的東西,撞了我兒的魚燈不想賠就算了,現在還想害我的孩子?”

    沈初姒垂眼看了看那婦人手腕上的紅腫,然後抬眼看著她道:“既然如此,不如報官吧。”

    聽到報官兩個字,那婦人瞬間就變了個神色,大概是平日裏也知曉自己孩子的所作所為,又看著麵前的人並不似心虛的模樣。

    想要訛一把的主意落空,婦人抱著自己的孩子,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先是喂了我兒吃了不知道什麽東西,現在又說著要報官,不就是想拖延我前去醫館的時間!”

    婦人抱著此時說不出話來的孩子欲走,卻聽沈初姒又開口道:“令郎剛剛撞了我,應當還沒有道歉吧?”

    “這事你空口無憑,”婦人站在原地,“還道歉,我呸!”

    “那就先去官府吧。”沈初姒看了看滿臉發皺的幼童,“既然你不信,那府尹應當會給一個公正的裁決。”

    正在此時,旁邊也有圍觀的一個姑娘家小聲開口,“是啊,我剛剛確實是看到了那個幼童撞到的那位姑娘……剛剛也是這婦人先推的這姑娘,這姑娘都沒有動手——”

    這話聲音不大,但是也足夠身邊的人聽到了。

    那婦人見討不了好,也無意再糾纏下去,大概是怕真的要去官府,站在原地麵色十分難看,半晌以後才開口道:“行了,今日就算是我犯了晦氣,平兒現在開不了口,現在我就替他和姑娘你說聲對不住。”

    婦人看向沈初姒,“現在總可以了吧?”

    ……

    盛京的醫館距離街市並不遠,隻是要穿過一條僻靜的巷弄,大概是今日不順,那婦人一邊抱著自己的孩子,一邊罵罵咧咧:“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雜碎,當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我瞧著就像是個窯子裏——”

    她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嘴唇上被一個帶著疾風的東西劃過,驟痛過後,溫熱的血瞬間就順著淌了下來。

    一枚銅板滾落在地,此時正在地上轉圈。

    這裏前後都無人,因為今日是盛京城的提燈映雪,萬人空巷,所以此處僻靜,並無人聲,往來也沒有其他人。

    除了麵前的一株古樹發出些微的樹葉摩挲聲,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聲響,婦人抱著自己的孩子,聲音帶著一點兒顫音:“誰?誰在那裏?”

    並無人應答。

    剛剛的事情實在是詭異,婦人抹了一把自己的嘴上的血,不敢細想,剛準備疾步穿過這裏之時,麵前卻突然無聲出現了一個人。

    他出現得突然,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發出,婦人被嚇得連尖叫都生生遏在自己的咽喉之中,隻看到麵前的人身穿緋衣,麵上帶笑,生得漂亮至極。

    他的手上隨意把玩著一個銅板,頭發束起,姿態有點兒懶散。

    “接著說,”謝容玨挑眉,“怎麽不說了?”

    剛剛扔出的東西,婦人不用想也應當知曉到底是出自誰的手筆,她護著自己的孩子,忍著自己的害怕,“剛剛就是你喂我兒吃的東西?我與你無仇無怨,你到底想做什麽?”

    “也不算是蠢到無可救藥,”謝容玨靠近,“隻是我想做什麽,還猜不出來麽?”

    這人雖然麵上帶笑,但是看著卻實在迫人,婦人知曉他應當是為了剛剛那個姑娘出頭,梗著脖子道:“我方才已經道過歉了,你到底還想如何?”

    “想如何?”謝容玨略微俯身,嘖了一聲,“你的歉意,好像實在是談不上誠懇。那位姑娘脾性很好——”

    “隻是可惜,我的脾氣可一點兒都不好。”

    謝容玨靠近夫人懷中的幼童,不知道什麽時候,手中的銅板已經變成了一個漆黑的藥丸,此時正在手中轉動。

    幼童此時還被苦得說不出話來,看到他手中拿著的藥丸,臉上更是皺在一起。

    “你的夫子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撞到人應當要道歉?”

    謝容玨笑了一聲,看著幼童,挑眉問道:“還想嚐嚐麽?”

    作者有話說:

    今晚或者明早還有一更,早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