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回國的飛機被安排在五月中旬。

    主要是為了遷就陳老爺子,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算太好,要帶回國的東西很多,一項項的收拾整理下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陳北那天並沒有和老爺子和好,兩個人在飯桌上沉默著吃了頓飯,誰也不肯為那天拍桌子爭吵的事低頭,到了夜間老爺子卻別別扭扭的讓老管家來問陳北,他有一輛剛剛清洗過的私人飛機,好像還多了一個位置,有沒有人要和他一起回國。

    陳北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甚至覺得老爺子這樣自打臉的行為有點可愛,明明吃完飯之後她還聽到對方和福克斯吐槽再和她說一句話自己就改個姓。

    老管家福克斯這次也跟著一起上了回國的飛機,他和老爺子兩個人雖然說是上下級的關係,可這麽多年,陳北的奶奶去世之後,陳老爺子作為一個老鰥夫,身邊唯一的朋友隻剩下了福克斯,衣食起居再找別人也很麻煩重新適應。

    他的子女大多都在國內,隻有他一個人守著和陳奶奶的回憶順便鎮住陳家的核心產業一直留在國外,現在七老八十,總覺得自己快要能卸任了這才跟著陳北偷偷回了國。

    不過老爺子現在心情並不算特別好。

    他獨斷專行了一輩子,陳北是唯一不吃他唬人一套的孩子。

    哪怕他的小女兒,也就是陳北從小被寵到大,恣意妄為的母親陳若有時候都會怵他,可隻有現在的陳北,拿他的話當空氣。

    爺孫兩人直到上飛機前都還在冷戰,更準確的說是陳老爺子單方麵和陳北冷戰。

    這幾年,他沒少明裏暗裏的暗示過陳北,整個陳家未來總有一天會到她手中。

    陳北這小丫頭表麵一副她明白了的樣子,結果卻不聲不響的辭了職,手裏頭的業務通通分下去,他要是沒有查甚至都不知道她手下居然還有一家投資公司和幾家國內入股的文創公司。

    那天吵架的話也尤其氣人,什麽自己暫時不會接手陳家的公司,還請他再管幾年再說;不要這麽快當甩手掌櫃,她不想英年猝死;年輕人應該有老人在背後支撐,實現她的夢想之類的話一套一套的。

    老爺子被這一番年輕人的宣言氣得睜大眼,當天晚上,小老頭一個人在中式庭院裏吐槽了半晚上。

    他覺得她這說的不是人話,她在惡意延遲他的退休年齡。

    但陳老爺子不要太精明,陳北是個什麽意思,他稍微琢磨一下就懂了,他再不留一下陳北,自己活生生的繼承人說不定就跑了,這才會激動之下和她吵起來。

    陳老爺子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

    明明十年前陳北還站在他麵前,一張青稚的臉,猖狂的放話陳家最後隻能由她繼承,眼睛裏的野心勃勃都直白的快溢出來了。

    那時陳老爺子目光如炬,覺得這個最像自己的孫女未來必定會璀璨奪目,繼承好他百年後的一切。

    可才這麽幾年,她就改了態度。

    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爺孫倆在飛機上誰也不和誰說話,隻能間或的聽到空調的呼嘯聲和服務員推著食盤在昂貴的地毯上走過的響動。

    老爺子心裏憤憤不平吐槽陳北翅膀硬了,越來越不知道尊老愛幼成天氣他,陳北卻帶著眼罩陷在舒適的座椅裏閉目養神,完全沒把這事放心上。

    大概那天看到了周呈的照片,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驟然破土而出,這幾天陳北腦子裏時不時的都會閃過對方年少時期的臉。

    ——斯文、俊秀又固執的少年。

    記憶裏周呈的模樣與那天看到的冷淡且禁欲的男人相差甚遠。

    他的情緒並不怎麽外露,在她麵前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且冷靜的,少數幾次情緒被她逼到極致也不過是眼眶發紅,顫抖著攥住她的手腕,然後執拗的盯著她。

    陳北那時候覺得,很要命,她特別喜歡周呈那個模樣,少年漂亮清雋到極致,連泛紅的眼尾都是通透的。

    像是顆還沒有被人采下卻已經染上顏色的銀杏果,同氣連枝的青澀葉片都在她手下輕顫。

    可她離開他之後,哪怕做夢也再沒夢到過他。

    這個少年十年間仿佛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記憶裏,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就連陳北都很詫異,她竟然在那天僅僅見到他的一張照片就瞬間回想起了他,那些幾近模糊的記憶也在他筆走龍蛇的筆跡下逐漸清晰起來。

    連帶的,也在夢裏被動勾出了幾縷回憶。

    是極其平淡的回憶,卻擾得人夢也做不安穩。

    陳北高中的時候遠沒有現在氣定神閑。

    她任性、嬌縱,又帶著點不知天高地厚被捧出來的囂張,過得肆意張揚,是個令老師們頭疼的刺頭。

    周呈是唯一一個能夠忍受她糟糕的脾氣並且慢慢哄著她軟化的人。

    夢中的周呈緊緊扣住她的手腕,白皙的臉上摻著一抹薄紅,忍耐到極致,最終卻隻俯下身,珍重的在她唇角吻了吻,無奈的低聲說:“陳北,你想要的我可以做到,可你呢?”

    他墨似得眼睛像是能夠看透人心,輕聲說:“你從來沒有認真過,對嗎?”

    少年人的聲調清冷得像泠泠的水,仿佛不可攀折的竹枝,語氣卻分辨不出情緒。

    他像張幹淨到極致的紙,卻又因她而染上不同的色彩,說這些話時連眼角的小顆淚痣都帶出不自知的撩人與色氣。

    夢境的背景是她們高中的操場,遠處有少年們喧鬧嘈雜的背景音,風簌簌的吹,幾乎要將他的話都卷走,他的身影攏住她,校服往上,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喉結微突,漂亮的像尊雕像。

    他執拗的站在原地像堵遮擋住天邊火燒雲的牆,等待陳北回應。

    陳北那時候在幹嘛呢?

    她回答了他的話嗎?

    時間太久了,她不記得了,甚至連這個小片段的前因後果都記不起來,夢也隻有這麽一個小片段,沒有再往下繼續。

    那時是陳北和周呈相識的第三年。

    從高一到高三,整整三年,這麽長的時間,她腦子裏對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居然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真的太漂亮了。

    深邃寧靜,隱忍到極致時又像泛起漣漪的平靜海麵,壓抑著肆意湧動的亂流,稍微一戳就可能會失去控製。

    陳北當初最愛做的事,就是吻過他的眼睛,攪動那攤漣漪,看周呈在她麵前失控。

    哪怕十年過去,再回想起來,在形形色色所見過的人中,周呈的眼睛依舊是翹楚。

    可這樣的想法也不過就是一瞬。

    人在睡眠中要做的夢數不勝數,陳北飛快的進入了下一個夢。

    直到飛機抵達地麵她才朦朦朧朧醒來,圓方的窗外映出快要落下地平線的太陽和滿眼橘金餘暉。

    老爺子已經起身,對著她輕哼一聲,也不提半途中怕她冷偷偷給她蓋了床小毯子的事,往飛機下走去。

    陳北沒有管鬧脾氣的小老頭,自己半闔著眸子在座位上醒神。

    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為了事業空窗期太久,需要找個人緩解一下,要不一張照片,她怎麽會一個接一個的做關於周呈的夢。

    是的。

    繼剛剛那個沒頭沒尾的夢後,陳北下一個夢依舊是周呈。

    那些過去上課的片段一個接著一個,像是要將陳北埋在記憶深處的回憶翻個底朝天,而最糟糕的是,那裏麵的每一個片段都有周呈的身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