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做吧
  第25章、做吧

    餘樵剛一隻腳踏上車, 胳膊就被楊叔猛力扯住,他踉蹌兩步撞到楊叔肩上。

    楊叔滿臉不可置信,央求著警察, “警察同誌,這一定是哪裏搞錯了,一定是!餘樵他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 他不可能去做那些違法的事情,他都已經保送了!全省就那麽幾個名額, 他都考上了!”

    “您是他的監護人嗎?”站在車門邊的警察耐心勸說,“您先鬆手, 有什麽事我們也得把人帶回警局再說,現在情況還沒有定論,涉及到多位未成年人和其他違禁品,我們也不便在這裏多說。”

    楊叔越聽心裏越沒底,靠警察嘴裏的這幾個詞拚湊了個歪七扭八的概要,語氣更加著急,轉向餘樵, 衝他動手,“你到底幹什麽了?!是不是認識了什麽社會上的壞朋友啊!”

    被警察眼疾手快攔下, 拉扯了一步,巴掌打歪了剛好從餘樵的側臉劃過。

    手指無意戳到他的眼睛,眼底現場紅了一道血絲, 餘樵吃痛地閉上了雙眼。

    他倔強又冷靜地回了句, “沒有。”

    “什麽沒有?!警察都找上門了,你是不是缺錢啊?你缺錢要跟我說啊!”楊叔此刻慌亂無章, 急得身上發抖, 又想動手, “你這讓我怎麽跟你父母交代啊!高三就剩這麽幾個月了,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啊……”

    範師傅見狀,最怕巷子口出現警察,唯恐連累戲院口碑,趕忙上前阻止楊叔,寬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楊你別瞎動手!讓餘樵先跟警察去,有什麽事我們積極配合就是!”

    “就是,餘樵肯定沒事的,一定是誤會了!”人群裏有人冒聲。

    梅汀也站過去,躲在範師傅身後,小聲幫腔,“餘樵的為人我們都清楚,他是個好孩子……”

    “行了,走吧,就別在我們麵前教訓孩子了,年輕人難免受不了金錢的誘惑。”警察敲了敲車門,手搭在車上,等人進去的姿勢,把所有人的討論聲截斷,“散了吧,餘樵有什麽情況警方自然會按合理流程通知你們。”

    越走越近,陳子夜已經聽了個大概。

    警察隱約透露這樁事跟錢有關,陳子夜恍惚間聯想起這段時間總是晚歸的餘樵,她沒有了想法,也沒有情緒,像是整個人在水中沉溺,有知覺的隻有突然一滴冰涼的雨落在眉心。

    “這個給您!”

    陳子夜目光還投在警車上,沒有來得及轉過身,直接將手上的唱片遞到梁季禾的麵前,他雙手都提著年貨,根本無暇去接,甚至沒有等到他張口回應,陳子夜已經在他眼前衝了出去。

    隻幾秒,唱片落地,濺起青石板上的低窪水花。

    她慌亂的步伐也落在一角,透明塑料瞬間裂開,踩碎了曖昧。

    手指攥緊塑料袋,擰在一起的劣質手感和由心抵達至手指的僵冷,讓梁季禾此刻有一種自虐般的快感,他甚至不用細數,也能看清她奔赴另一個人時,用了多少步。

    就像人失望的時候,世界約好一起沉默。

    剛好,巷子口的紅綠燈,轉紅。

    —

    警車上,沒有人說話,隻有見慣了這種場麵的警察依然談笑風生,他問餘樵是不是高三,勸他把心思都放在學業上,等上了大學就解放了,別小看這幾個月,千裏之堤,往往就崩潰在最後一刻。

    “你呢?都是高三?”警察見兩個孩子低著頭一臉沉重,主動聊幾句。

    陳子夜抬頭才知道是在跟自己說話,搖搖頭說,“我不是。”

    “哦……”警察想起她剛剛倉惶跑過來的情形,說這件事因自己而起,堅定地請求帶她一起去警局,順著問她,“所以他賺錢主要是為了給你?”

    “嗯……”應該是。

    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撒謊沒有意義,原本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情,他也不是沒有預想過今天的情況,餘樵輕輕動唇,眼睛還停在車玻璃上,相比陳子夜,他的神情冷靜的多,“跟她沒有關係。”

    警察一臉了然的樣子,笑著嚇唬他們:“你們才多大啊,法網可容不下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陳子夜笑不出來,少有這樣辯駁的勇氣,不願意再給餘樵帶來任何負麵的說法,“不是的,餘樵是個好學生,他有理想,有前途,我們不是戀人關係,也從沒有做過任何不合禮節的事情,他是為了幫我。”

    被她這個文縐縐的說法逗笑,開車的警察笑著往車後鏡裏看了一眼,被女孩子正經鄭重的表情說服,跟旁邊的同事開玩笑說,“私自倒賣散煙在老城區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你少嚇唬他們了。”

    “那不一樣!他一個高三學生跑去KTV高價倒賣散煙,這要是我兒子,我非得打斷他的腿不可!”說完還不忘瞟了陳子夜一眼,“再怎麽血氣方剛,高三就這麽幾個月都熬不過去了?”

    “說這些幹什麽,這麽愛說教,以後給你調去公共關係科,有你說的。”

    “李警官,你拿我說笑呢,要讓我調解,就我這個碎嘴子,我能說一宿。”

    李警官客氣地笑了笑,結束了車上的對話。

    陳子夜聽得雲裏霧裏,拿眼神問餘樵,滿是擔心,他隻是望向她,用口型安慰她說沒關係。

    一路沉默著快速開到了派出所。

    原先說分開做筆錄,但碰到李警官倒了杯水回來,吩咐女民警說,“這個小姑娘就不用記錄了,她跟KTV這次掃蕩行動沒什麽關聯,是跟著餘樵來的,你做筆錄的時候重點問清楚餘樵前後情況。”

    “好的,李警官。”

    陳子夜剛站起來,不知所措地又在原處坐下,衝李警官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李警官接受後衝她點點頭,端來一杯熱水,先問餘樵去KTV倒賣散煙的事情,她是否知情。

    陳子夜搖搖頭。

    李警官便不繼續深問了,隻說他們已經盯住某片區娛樂活動場所很久了,主要是查究違禁品,其他違規違法交易如果撞上了也會一並處理,尤其是碰到未成年人參與其中,更需要嚴厲打擊。

    李警官問她,是餘樵缺錢,還是她缺錢,怎麽會想到這樣的掙錢法子。

    剛成年的兩個孩子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陳子夜神情失望,手指握緊一次性塑料紙杯,低著頭看一根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去的眼睫毛,在水麵飄飄蕩蕩,“是我需要錢,我爸爸在老家跟人做生意,失敗了,欠了同鄉其他人很多錢。”

    她胡亂地搖了下頭,想在腦海中擯棄這件事,“……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在戲院待著。”

    “嗯,你先坐在這裏等一下吧,《煙草專賣許可證管理辦法》對這類行為都是有明確界定的,除了依法獲批生產和批發煙草許可證的企業外,任何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都不能通過線下、線下的信息網絡形式進行兜售。不過念在餘樵是初次犯錯,又有校方求情擔保,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責任。”

    李警官告誡說,“不過也還是要高度重視!學生就去做學生該做的事情!”

    “知道……謝謝您。”陳子夜皺緊眉頭,神色絲毫沒有減去緊張,小聲問,“學校也知道了嗎……”

    “學校能不知道嗎?他們不來,我都不知道原來餘樵成績這麽好。”李警官惋惜說,“幸好餘樵不打算報軍校或者國防生,不然這會兒審核是過不去了!”

    陳子夜著急問:“啊……那他會留案底嗎?會不會影響他讀大學?”

    “等著吧,這個我也不好說,不過高考總歸是不影響參加的。”李警官說完就回了辦公室,讓她別亂跑,就坐在這裏等人出來,按一般情況,今晚校方是能把人領回去的。

    陳子夜道謝,今晚警局有很多人和聲音,她分不清誰是誰的家長,哪位是餘樵的老師。

    她聽李警官這麽說,心裏稍微安心了一些。

    等到給餘樵做筆錄的女警察走出來,陳子夜趕緊迎上去,想問問情況,卻被她拿手上的問詢板擋開,“不要急著問啊,家屬都等一等,有情況我們會通知你們,該領走的辦手續領走啊。”

    陳子夜不敢阻攔,默默退到一邊,輕聲說了句好。

    往她剛走出來的方向看了看,詢問室的門已經又重新關上。

    女警察徑直回了辦公室,著急找李警官商量,把餘樵的筆錄放到他麵前,“這孩子今晚放不出去啊。”

    “怎麽一回事?”李警官停下鼠標,翻了翻眼前的報告,“這一批孩子不都是高價倒賣散煙?”

    “餘樵成年了。”

    “其他人呢?”

    “其他未成年人讓監護人辦手續先領回家了,成年人分情況還在問詢,幾個學生裏麵隻有餘樵是單獨去的,還是一中的保送生呢,學校那邊也趕過來了,給他做了不少保證。”

    李警官沒好氣地問:“那不是好事?流程合規就讓他也回去反省吧。”

    “不能夠。”女警察往外探了一眼,“您是老警察了,我不瞞您,不知道是KTV老板得罪了人,還是餘樵得罪了誰,這件事公安廳剛打來電話,讓我們嚴辦,還讓通知校方,說……”

    “說什麽?吞吞吐吐的幹什麽?!”

    “說這個孩子還在慕城大學的保送公示期內,出了這樣的事情,已經有人到教育局舉報了,估計要黃。”

    李警官麵色沉重,問餘樵自己怎麽說。

    女警察拿筆指了指那份筆錄,“他那邊倒是很坦誠,煙也不是非法途徑得到的,是戲院老板平時拿給他叔叔的,都是一些正規贈品,他拿到KTV後門散賣換錢,累計收入不到五千,沒有其他利益牽扯,說是自己缺錢。”

    李警官歎了口氣,“那金額也不少了……”

    “可惜了,沒想到他成績這麽好,好好的孩子,估計家庭情況也一般,需要掙點錢……”

    李警官閉上嘴,不再繼續討論,再惋惜也擰不過這孩子確實犯了錯,讓女警察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等她關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上頭是讓我們嚴打這一類行為,不要聽風就是雨,正常辦就行了。”

    女警察理解地點了下頭。

    關上門出來時,陳子夜還在原地,見沒有人像剛剛她出問詢室那樣攔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問。

    女警察看了她一眼,看出她的無助和擔憂,衝她招招手,借一步說話。

    陳子夜像是被野火點燃,趕緊湊上去,卻隻聽見女警察對她說,“別等了,回去吧,今晚你是等不到餘樵出來了,他得罪了人,這件事不是你一個小女孩能解決的。”

    ……

    —

    陳子夜渾渾噩噩地走出警察局,跟拿著手機進門值班的警察擦身而過。

    手機正外放著,聲音低沉又急促,像是一種宣告——

    中央氣象台繼續發布寒潮黃色和大風黃色預警信號,受強冷空氣影響,我市將出現明顯的大風、降溫、降雪天氣過程,北到東北風,沿海海麵最大風力7,8級,陣風9,10級,陸地6,7級,陣風8,9級,預計今晚11時,我市有小雨轉中到大雪、局部暴雪的可能,最低氣內陸地區氣溫可降至零下。

    “要下暴雪了啊……”陳子夜伸手去接,此刻還隻有幾滴雨夾雪,落到手上便會融化。

    這樣卻比落雪還冷。

    像她心口上開的一刀口子,灌著冷風。

    餘樵怎麽會得罪人,不對,應該是說,餘樵能得罪誰。

    於公,他隻是一個努力上進的學生,有著無限光明的未來;於私,他從不輕賤任何學科,連範師傅隨手送他的一本戲文都會認真閱讀,做滿批注;於情,他恪守本分,除了修水管連戲院內室都沒進過一次;於理,他不忍心見小姑娘被原生家庭所縛,想在她奮力爬出黑暗時,拉她一把。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到底是得罪了誰。

    無非是因為自己。

    這個世界是不是不容許普通人過得好一點?

    一股有的放矢的怒火突然燒遍了陳子夜的理智,她拿起電話,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撥通。

    沉默了很久的忙音。

    她再打,直到他接通,陳子夜從未用過這樣不客氣地語氣對他,“您有空接電話了。”

    “……”

    “我想見您。”

    梁季禾淋了雨,胃隱隱作痛,吃了藥頭發都沒擦就悶睡了一會兒,“沒這個必要了。”

    梁季禾自認底線已經交付,這是從未有過的談判,明知這樣會讓結果變得不確認,也還是把選擇權交給了她。他寧可做個善良的壞人,在成人的世界裏斡旋,也不願意讓自己的愛情蒙塵。

    他對感情,有著近乎潔癖的執拗。

    “我想見你。”陳子夜更加執拗地重複了一遍,“今晚我一定要見到你。”

    梁季禾冷笑了一聲,“是什麽讓你覺得,還能在我這裏使性子,是我慣的?”

    “是您自己跟十幾歲的孩子過不去。”陳子夜咬字很重,“餘樵到底礙著您什麽事了……”

    梁季禾眼裏閃過一絲血性,他從床上坐起來,捂住自己的胃,怒火中燒,言語卻冷到極致,“說完了嗎?”

    “嘟嘟嘟——”

    梁季禾直接掛了電話,他煩躁地將手機丟到床上,重新躺下去,手背蓋在眼睛上。

    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聽室內有聲響,林叔在外敲門,問他是不是醒了,讓他把胃藥吃了再睡。

    梁季禾本想說不吃,但又悶著一口氣,打開門,道了謝,他捏緊玻璃杯,看到兩粒並排放著的藥丸,眉眼之間藏滿不樂意,“非得吃兩粒麽……”

    “得按說明書上的吃。”

    林叔照顧他近二十年,最知悉他是如何一個人從死到生走一遭的,他父親命喪監獄,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死於商業戰爭,梁季禾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言不發,連吃飯都是他一口一口硬喂進去的。

    林叔不懂如何開導,也不知道如何收拾他父親留下來的殘局,隻跟他說,“不要跟自己的身體較勁。”

    年幼時的梁季禾比如今的性格冷淡得多,他點點頭,看著幾夜睡不好的林叔,突然說,“謝謝。”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竟能說出,“我不該跟您較勁,不該跟我自己較勁,我該跟置梁家於死地的人沒完。”

    林叔想到這,滿是心疼,好脾氣地哄著他,“吃了藥就好了,有什麽事別自己都藏心裏。”

    “嗯……”梁季禾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寬慰林叔,“我知道。”

    林叔當然知道他這樣的神情是有事,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嗯,那我先忙去了,您有事再喊我。”

    “好。”梁季禾看著他有些清瘦蒼老的背影,突然心裏不忍,輕聲喊住他,“林叔,幫我煮個粥吧。”

    林叔欣喜於色,立刻說好,主動說院裏的花開得也很好,一點都不像冬天,等他去摘幾片放粥裏一起煮。梁季禾點點頭,關了門,臉色又沉下來,重新拿過被粗暴對待過的手機。

    喊陳池羽幫他查一下餘樵,戲院收發室那個餘樵。

    陳池羽接電話時正在梁韻家門口,壓根進不去,正準備撒潑打滾,聽到梁季禾的需求突然冷靜下來,保持敏銳,立刻想拒絕,“我今天沒空,我要搞定你姐,她要把我女兒帶到國外去。”

    “你盡快。”

    “你都不關心我的死活嗎?!”

    “不關心。”

    “我不!我反正我沒空,我可太了解你了,你這個人吧,心情好的時候,容易把人搞破產,心情差的時候,更容易把人搞破產,我不跟你掰扯,我得準備準備,打算幾分鍾後一頭撞死在你姐家門前!”

    “哦。”梁季禾看了下時間,無視他的話,“盡快發我郵箱,這是公事。”

    “狗屁公事!不就是為了你的那個小姑娘!我要死了你還……”

    梁季禾不留情麵掛了電話,“不是我的”卡在喉嚨裏,不願意提這事情。

    —

    陳子夜找到陳池羽時,已經盲目瞎找了兩個多小時。

    她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地方,甚至是百度上的梁氏集團的辦公地址,都打車去了一遍。

    盡管路上帶著傘,卻還是難免打濕了一身,有些地方半幹,有些地方還沾著水,尤其是頭發,一時半會兒吹不幹,還是沈時亦欲言又止,最終告訴她陳池羽有一間酒吧。

    放下吹風機,陳子夜立刻打車趕過去。

    陳池羽剛被梁韻趕出家門,甚至看見她帶著自己女兒,跟別的陌生男人有說有笑吃著飯,也是憋著一肚子火回到了酒吧,聽說有人找,猛力把眼前的酒杯一推,“讓她去死,別煩我。”

    “她說,她叫陳子夜,是範師傅的徒弟。”

    “我管她誰徒弟。”陳池羽沒喝高,純粹是心情作祟。

    聽到陳子夜的名字反應了一下,才叫停waiter,“等一下,你把她帶過來。”

    陳子夜說明來意,忽然對他道歉,“陳老師,我知道問您要梁先生的私人住址非常不合適,但是我真的有急事需要找他麵談,事關我一位好朋友的安危和前途,我今天必須見到他。”

    好朋友……

    陳池羽想起梁季禾那通電話,但他沒問是不是餘樵,隻是微微一笑,對她說,不太方便。

    陳子夜覺得有求於人必須先坦誠,欲言又止隻會帶來信任的隔閡,於是陳子夜從頭到尾將事情轉述了一番,沒有做任何添油加醋,說完連她自己都沉默起來。

    “你覺得……是梁季禾在刻意為難餘樵?”

    “不是嗎……”陳子夜失望的眼神落下,“餘樵沒有得罪過什麽人,他是個很上進的學生。”

    “這個我不在意,其實我比較好奇,梁季禾在你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子夜沉默著,沒有回答。

    陳池羽笑容減少了一些,舉著酒杯看,像在品味,“梁季禾這個人,他想跟一個人動手,是不可能讓你猜到是他的,何況,他有一萬種方法能讓餘樵消失,能讓你心服口服,要用早就用了,他是個極其聰明,也極其驕傲的人,居高臨下的事情他不會做,也不屑做,說到底……你不信任他。”

    “我看過他生氣的樣子……”

    “換誰誰不生氣啊。”陳池羽實話實說,“有意圖接近他的,沒意圖單純愛他的,都不要太多,他跟很多人不一樣,他父母的感情非常親密,他知道舉案齊眉的婚姻是什麽模樣,所以他不可能為任何事情將就。”

    陳池羽多年來極其熱衷梁季禾的八卦,甚至願意付費打聽。

    他引導著陳子夜說,“算了,再說破就沒意思了,我就問你,是不是特別討厭這個人!”

    陳子夜沒有回答,但身體很誠實地搖搖頭。

    “那你喜歡他嗎?”

    “……”陳子夜覺得她算是病急亂投醫找錯人了,從陳池羽這種擅長應付人際關係的人嘴裏想套出私人信息,簡直比登天還難,她起身想禮貌地先走,被陳池羽又問到心上,“你就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想……”陳子夜如實說,“但是我覺得沒有人不喜歡他這樣的人……也許我是欣賞,不是喜歡。”

    “那好辦,我教你分辨——”陳池羽把酒杯推到她眼前,“我不是灌你酒啊,你把這個幹了。”

    “……酒後吐真言沒有用。”陳子夜催促說,“我真的有急事想找他,能不能拜托您告訴我一下。”

    “你先幹了。”

    陳子夜沉默了片刻,認定這是交換,她仰頭就把一杯烈酒喝完。

    “好了嗎……”

    陳池羽並沒有作弄她的意思,他湊過去,保持禮貌地距離,趁她喉嚨和心口火燒火燎的時候說,“我教你啊,你要是分不清是不是喜歡他,你就想想,如果是第一次上床,跟他做,是不是就發現還挺願意的……”

    “……”

    是這樣嗎……

    幾句話像是滾燙的熱水,燙到陳子夜的臉上,她居然順著陳池羽的話在想……

    猛然醒過來,她無處咳嗽,拚命咽了幾口桌麵上的礦泉水。

    “我、我走了!您不告訴我就算了……”

    陳子夜要走,被陳池羽放肆的笑聲打亂,他喊來司機,讓他飛速把陳小姐送去梁季禾的家。

    —

    司機隻送她到別墅區外,保安認識陳池羽的車牌,允許車開進去,但司機停在一處收窄的花道前,跟陳子夜說,“陳小姐,梁先生的家就在花道盡頭,您得自己走過去,車開不進去。”

    “好……”

    傘落在陳池羽的酒吧裏,她伸手擋在頭上,跟司機道謝,順著小路往前跑,胃裏一陣翻湧。

    等到門口,她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心情和身體狀態。

    她按響門鈴,很快有林叔開門,他先是一怔,很快恢複得體客氣地麵容,跟陳子夜問好。想著應該是梁季禾邀請來的,不然她也進不來小區,便領著她往裏走,在玄關處替她打開新拖鞋。

    “誰允許你來的?”

    陳子夜正弓著腰換鞋,猛然抬頭看人,眼前一花,差點沒站穩,伸手趴在他的胳膊上借力,“我自己來的……你別怪林叔,他不知道我是自己來的……”

    梁季禾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用力抽了出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陳池羽幹的好事。

    陳子夜剛剛站穩,被他突然猛力一帶,差點整個人撞到他身上,慌亂地說:“對不起……”

    “剛剛電話裏你可不是這個態度。”

    “……我想,應該是我搞錯了。”梁季禾轉身上樓,她看了林叔一眼,不知道該不該跟上,但是林叔衝她笑了笑,沒有阻止,準備繼續回廚房清洗剛摘的鮮花。

    陳子夜借著酒勁,直接跟著他往上走。

    梁季禾回了自己房間,門沒關,陳子夜進去時,他已經從洗手間出來,手裏多了一條熱毛巾,他直接朝她懷裏一扔,“擦幹淨再進我房間。”

    “哦……”陳子夜聞言,真的就乖巧地又退了幾步,一邊擦自己的頭發,一邊偷偷探了他一眼。

    她把沾著水的羽絨服外套也脫了,放在門邊。

    靜默了片刻,才調整呼吸,在門口輕輕說:“我能進來嗎……”

    梁季禾沒有抬頭看她,眼神停留在他的筆記本電腦上,他穿著黑灰色寬鬆家居服,身前露出沒係的兩條鬆緊帶,戴正他的金絲眼鏡,不用開口,陳子夜也能感知到他此刻的低氣壓。

    “我進來了……”

    陳子夜步伐很輕,走過去,手撐在桌邊,低著頭問他,“您能不能跟我聊一聊?”

    從上而下散出來的酒味,濃烈到梁季禾眉心一皺,抬眸說:“你一身酒味。”

    “嗯……我喝了一滿杯酒,我不知道叫什麽。”

    梁季禾沒心情跟她開玩笑,直接進入正題,“我沒有那麽多耐性陪你玩貓鼠遊戲。”

    他站起來,雙手撐在桌上,靠近一步。

    靜盯著,與她對視,吸了幾絲酒氣,“人也見到了,直接說你的來意。”

    “我想求您一件事。”

    早在她來之前,陳池羽已經給他發了巨長一段微信,直接勸他不用再查餘樵的資料了,跟他之前判斷一樣,並不值得浪費時間,但陳池羽這個人,怎麽可能錯過作弄梁季禾的機會。

    他沒添油加醋是不假,但也沒替陳子夜澄清她不信任他這件事。

    甚至煽風點火問,是不是他動手讓餘樵在警察局關著出不來,除了他誰敢指揮公安廳啊。

    我都這麽想,別說人家小姑娘了,你別跟人家動氣,畢竟關的可是她的小情郎……

    梁季禾輕蔑地看了一眼陳池羽的長篇大論,越是想讓他生氣,他就偏不,偏要反著來,但聽到陳子夜主動開口時,還是理性燃燒,嘲諷似的問出口:“怎麽不見你為了好姐妹求我。”

    “觀妙……是她有錯在先。”

    而且您也已經給她找到更好的去處了。

    但這句她來不及說,梁季禾已經背過身去。

    “哦——”他對著樓下院子裏反季節開放的芍藥看了一眼,“看來你的處事標準,因人而異。”

    “不是……”陳子夜很無措,又一次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看來標準沒有變不了的,隻有值不值得變。”

    陳子夜眼神開始有一點渺茫,緩緩開口說:“我聽得懂您的意思……您別這樣,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不為觀妙求情,是因為她有錯在先,我想替餘樵求您,是因為這件事因我而起。”

    “你替餘樵求我什麽?求我放過他?”梁季禾語氣裏帶著怒意。

    細微之處的差別,陳子夜把話說得更明白,“求您幫幫他,我知道這不是您做的。”

    “你不知道。”

    梁季禾不願意回頭看她,心灰意冷地歎了口氣,“你那通電話,什麽都說明白了。”

    那些指責,誤解,不信,都包含在內了。

    “我……”陳子夜當即搖頭,“是我不好……”

    梁季禾淡笑,“你怎麽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隻是因為陳池羽幾句話?你有沒有想過,陳池羽是誰的人。”

    陳子夜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會的……”

    陳池羽隻是在敲邊鼓,從頭到尾都在向著梁季禾……

    梁季禾卻沒有任何要辯解的意思,眼神裏滿是因為負氣而帶來的挑釁。

    讓她不得不信。

    陳子夜絕望地說:“您不能一手遮天!”

    梁季禾回得漫不經心,“我不需要隻手遮天,一把頭頂的傘就能讓你暗無天日了。”

    “您為什麽要這樣……”陳子夜小聲地哭訴,“我們隻是個普通人……”

    梁季禾衝她複雜的笑了一下,不願意再計較了,“所以,說到底,你也還是不信任我。”

    “……”

    她突然發現,相比那晚為自己生氣和失控的梁季禾,她更害怕這樣平靜得有點冷漠的他。耳邊突然擦過陳池羽教她的判別是否喜歡一個人的方法,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借著醉意,靜靜走到他身後。

    陳子夜抿了下唇,伸出雙手,從身後抱住了他。

    梁季禾呼吸一頓,寬闊結實的後背上突然貼上了一張溫熱的臉,她小聲哽咽,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梁叔叔,拜托你,拜托你,幫幫我吧。”

    沉默了良久。

    她的手還緊緊圈住自己的腰,梁季禾伸手握住她的手,眼底卻隻剩沉潭的戮意,他不是,也不該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有這一次,就永遠有下一次,那就停在這裏。”

    陳子夜眼睫顫動,第一次見到她完全陌生的梁季禾,他還是那樣溫柔地說著話,意思確實冰冷和拒絕,她捏緊他的衣服,不肯鬆手,心裏絲毫想法都沒有,她無法應對這樣的梁季禾。

    或者說,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才是梁季禾對待其他人的姿態。

    極致的溫柔,帶來極致的冷漠,淡而見其巔。

    “停在這裏……是我們也停在這裏的意思嗎?”陳子夜不去看他,執拗地說,“您也說過,跟我說話,可能需要直白一些,我不是你身邊那些人,我不會揣測,不會談判,我會聽不明白。”

    轉身看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隻是無聲地流淌時,他終究是心軟了。

    沒有給她肯定的結束。

    但還是扒了下她的手,想讓她鬆開,“不需要會談判,你沒有籌碼。”

    陳子夜慌不擇路,她仰起頭,不知道是醉意還是心底的困獸,問他:“我呢?我算籌碼嗎?”

    “……”

    “您想要我嗎?”

    梁季禾心裏的欲|火被她這句話徹底點著,用力把她推到桌邊,他們貼得更近。

    陳子夜的腰身撞在桌角,吃痛地嘶了一聲,腰被他緊緊禁錮,“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知道。”

    知道?梁季禾發現,此刻她正盯著自己嘴唇,這種眼神就是一種真實的信號。

    他要瘋了。

    啞著嗓子,捏緊她的腰問,“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做什麽?”

    “……那就做吧。”

    如果第一次是你。

    作者有話說:

    怒寫九千字,累脫了,朋友們看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