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成年幼崽番外7
  “他為什麽不走呢?”

  經過一天一夜的血戰,祁連山上的匪眾多被剿滅生擒,同樣的,兵力也處在崩於一線的邊際,必須盡快下山。

  素星看著下山的隊伍,回過頭又瞧了眼立於崖上的背影,目光困惑,看著沈夢生。

  山上風大,沈夢生揣著袖子緊緊衣裳,瞟著自己老兄的背影道:“人站得高些,眼睛看得也能清楚些,讓他看吧,看明白了自己就下去了。”

  說到這,沈夢生同樣狐疑瞄了素星一眼,道:“你氣也消了仇也報了,你也不下山,留這幹嘛?”

  素星張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望了沈夢生一眼又低下頭,握劍的手顯得有些局促。

  可惜沈夢生此時年幼,看得懂聖賢書,看不懂少女眼中的欲說還休。

  “趕快下去吧,這裏不是能久待的地方。”他說。

  素星點點頭,轉身往山路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停下,扭頭問他:“你為什麽不走?”

  沈夢生揚頭,手指指向積雪皚皚的山巔——“我要去那裏一趟。”

  素星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沈夢生開始就並不隻是為了她才上祁連山,他的心思似乎永遠不會讓人猜到,哪怕站在一起麵對麵,距離也遠如天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突然間就很難受很難受,等反應過來,淚就啪嗒掉下來了。

  沈夢生被嚇了一跳,忙走上前問她:“你怎麽了?”

  素星抹幹淨淚,搖搖頭:“沒怎麽,突然被風吹到眼睛了,你好歹救我一命,我想陪你上山頂。”

  若按沈夢生的正常反應,他現在必定矢口拒絕,順帶陰陽怪氣一番,叨叨兩句“你上個山腰都費勁還上山頂,小爺我才不需要人陪,管好你自己吧”。

  但看到素星通紅的眼眶,他那該死的不知道從來而來的惻隱之心一犯,下意識點了下頭道:“好。”

  ……

  祁連山頂比山腰要寒冷數倍,沈夢生臨到登頂,鼻血開始流淌不止,算是被素星生生攙上去的。

  山頂荒蕪,唯見白雪岩石,風吹在臉上,皮肉好似刀刮。

  二人互相攙扶著頂風前行,好不容易才進入到一個山洞裏麵,素星一踏入山洞便支撐不住,倒地大喘粗氣。

  她抬頭想問沈夢生登頂是為了什麽,未料眼皮一掀,卻被眼前景象驚呆三分。

  隻見這外看平平無奇的山洞裏,內裏石璧上居然滿是文字,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因年代久遠,很多字跡已經看不出原貌,勉強剩下兩道比劃,供人艱難辨別。

  沈夢生顧不得去抹幹淨臉上的血,爬起來便去觀望牆上的字,兩眼都冒亮光。

  確定是自己要找的道家祖師遺作,沈夢生發了好一會子呆,忽然就扶牆又哭又笑道:“老爹啊老爹!想不到吧,你這麽多年都找不到的東西,當真被我給猜對在什麽地方了,這下好了,你的典籍總算能寫完整了,不枉我這做兒子的跋山涉水,費這好一番功夫!”

  他目光如炬,登頂的辛苦與疲乏在此刻全部不值一提,迫不及待去將壁上所雲深刻記在腦海之中。

  專心之地步,連洞中何時多了第三個人都未曾察覺,直等聽到素星一聲痛呼,沈夢生才抽回心神,轉頭定睛一望。

  洞口兩道身影打在一起,一個是素星,另一個一身朱衣,不看臉就知道除了紅藥沒有別人。

  沈夢生腦子裏霎時閃過萬條疑問,但沒有功夫去一一設想,素星本就心力交瘁,眼下又挨了一掌,再不出手相助,小命難保。

  沈夢生急中生智,衝著紅藥大嚷一聲:“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是西域那邊派來的細作!你接近我哥到底有什麽目的!”

  話一出口效果甚好,紅藥不再專注於將素星置於死地,而是調頭撲向沈夢生。

  其實沈夢生壓根不知道紅藥到底什麽來曆,他也不知道紅藥腦子抽什麽瘋會跑到山上也要弄死他倆,明明他哥就在半山腰,如此容易暴露,可不是聰明人能幹出來的。

  除非,她著急了。

  大軍返營而不見主將,不是什麽好兆頭,情況在脫離她的控製,再不主動出擊,等到秦初回去,或許就是她大難臨頭之時。

  眼見那柄毒刃就要刺向沈夢生後心,素星著急大喊:“沈小滿!”

  生死存亡時,飛來一人擋在了沈夢生身前。

  那柄毒刃不知為何又往裏一收,生生退了回去。

  山頂的風太冷了,連帶著秦初的眼神,都一樣冷。

  秦初看著這三個月來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嬌美容顏,忽然感到無比陌生,心上一塊柔軟之處寸寸生冰,變得冷硬無比。

  一開口,語氣裏溫存不再,隻剩質疑:“你到底,是什麽人?”

  紅藥嫣然一笑,一如往日純良美好,望著與自己百般恩愛過的年輕男子,咬字輕軟:“是紅藥啊,我的小將軍。”

  中原有味毒,叫鶴頂紅。

  老國主說了,不需要她做出多麽偉大的功績,她隻需要來到這裏,接近秦家的男人,找到那枚象征兵權的虎符就好。若是實在找不到……那就把人殺了,畢竟是秦家人嘛,死了總比活著招人喜歡。

  她的身份,從一開始就告訴他了。

  可惜,生長在溫暖土壤上的白楊分不清美酒與劇毒,她隻是皺皺眉頭,掉兩滴淚,裝作害怕地靠在他的胸口,他未嚐過□□的心腸就軟了,以為那便是男女之情。

  如此甜蜜,如此動人,如此……難堪。

  “放過他倆。”秦初的頭腦煥然清醒,他根本來不及去為此慪氣懊惱,事已至此,先將麻煩解決。

  “由我和你做個了斷吧。”

  聲線太沉,像心頭壓著一塊巨石。

  紅藥的指尖沿著毒刃摸過,溫柔猶如觸摸情人的臂膀,笑盈盈答應:“好啊。”

  眼見二人離去,素星趕緊衝到沈夢生跟前,撲他身上照著就是一重錘,嗚嗚哭道:“你逞什麽英雄啊你!半點武功不會,若非你哥趕到,你現在就命喪黃泉了!”

  沈夢生腿腳本就發軟,被她這一撲,直接癱在了地上,捂住自己命運多舛的嬌臀嗷嗷嚎了兩聲,大聲反駁:“兄弟之間的心有靈犀懂不懂?我就知道我哥肯定能救我於危難,所以才敢那麽玩,再說了,我現在正兒八經救了你兩回命了,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我身嬌肉貴不抗揍你知不知道?打出病來你這得給我負責!”

  素星又想哭又生氣,咬著嘴唇不知該拿沈夢生如何是好,也不知哪來的鬼衝動,一激動就,就……

  親了沈夢生一下。

  當然,隻是臉頰。

  沈夢生傻了。

  他從小到大怪討女人喜歡是真的,哪回被他娘帶出去玩,兩邊小臉都得被各家夫人親禿嚕半層皮。

  但眼下……眼下這,感覺不太一樣啊。

  沈夢生的目光僵硬,一格一格往上抬,好不容易落到素星臉上。

  他咽了下口水正想問她是什麽意思,耳邊便傳來一聲響徹天地的大吼,吼出的字眼是:“不!”

  他倆瞬間循聲望去,隻見遠處懸崖有道鮮紅似血的身影一躍落下,翩躚如蝶,似要乘風而飛。

  秦初伏在崖邊長揚手臂,手掌拚命去抓,但什麽都抓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刺眼的紅下落再下落,最後綻放成一朵巨大的鮮豔花朵。

  這是秦初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為濃墨重彩的畫麵,紅色充斥在他的視線和腦海中,阻礙他的心神與呼吸,遍體冰涼,一瞬間宛若置身十八層地獄。

  於是,痛,成了他對男女之情最為初始的認識。

  沈夢生呢,沈夢生被結結實實嚇到了,嚇得直接撲進了素星懷裏,哆嗦著罵了幾句糙話,哽咽道:“娘的這地方小爺再也不要再來第二次了,趕緊走,趕緊回家,回家趕緊找個火盆跨跨,我小時候有老和尚給我算過,說我這輩子見不得殺生,見了必倒黴。”

  素星本來魂魄都要飛走了,硬被這囉嗦精給拽了回來,思忖一下忍不住道:“那我殺那匪首的時候,你怎麽就一點事沒有?”

  沈夢生:“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老和尚還說了名字裏帶星的和我八字相克!閉嘴!”

  ……

  一晃眼,半個月後。

  出了河西,便是南北交界之處。

  沈夢生依舊騎著他那隻小毛驢,嘴裏叼著根嫩柳枝,眼皮懶懶掀著,吊兒郎當的死樣子。

  素星望著去路,沒瞧他,抬臂對他一拱手:“你回你的中原,我去我的江南,以後山水不相逢,各自珍重。”

  沈夢生在心裏罵了聲娘,心想你們江湖人是真他爺爺的絕情冷酷。

  眼見對麵馬蹄要動,他一揚聲:“慢著。”

  素星眼眶通紅,攥著韁繩的手都要緊了,聽見動靜即刻又鬆下來,裝出一副淡然口吻道:“怎麽?”

  沈夢生想問她在山頂那天為什麽要親他一下,他為此事困擾好久了,怎麽都想不明白,何況他對自己的認知一直是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的絕世大明白,被這麽點小事弄得暈頭轉向,不符合他的調性,且容易令他生出種莫名其妙的挫敗情緒,不利於身心成長。

  但話到嘴邊,他腦子離奇一抽,來了句:“要不……我跟你一塊去江南吧?”

  素星這回真被驚到了,顧不得眼紅不紅,轉頭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沈夢生清了清嗓子:“我這邊有些煩惱,感覺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不如和你再待些時日弄個明白,再說我江南沒怎麽去過,走上一遭也還不錯,不過現在應該正趕上梅雨季吧?嘖,這是怪煩人的,我不愛下雨天……哎你眼睛怎麽這麽紅?你又哭了?哭什麽呢?”

  素星忙不迭抹眼,回過臉說:“沒哭,風大刮的。”

  “合著這風怎麽光刮你不刮我?你得罪風神娘娘了?她老人家別的不幹一天到晚光逮住你眼睛吹?”

  “……沈夢生你好煩啊,你少說兩句好不好,你還是別跟著我了,回你的中原去。”

  “這話小爺我可就不愛聽了,腿長我身上我愛去哪去哪你管得著嗎?我就去了怎麽著?你有本事你報官把我抓起來得了,還有你別跑那麽快,說你兩句就不愛聽了,跑快了我追不上,照顧一下驢行不行!”

  素星嘴上說不,無形中卻放慢了馬蹄,與那碎嘴子一路吵吵。

  熬過了塞外的雪與風,江南在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