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成年幼崽番外6
  對方被手裏的劍全然吸去心神,連沈夢生都未曾注意,眼睛一抬,目光全然落到素星身上,雙瞳驟眯,沉聲道:“這把劍,是你的?”

  素星對視回去,清冽的眼裏不帶什麽多餘的情緒,從容回答:“是我的。”

  “你叫什麽名字。”

  “素星。”

  氣氛霎時沉寂。獨臂匪首盯著女孩的眼神倏然銳利,冷笑一聲,踱步著沉吟道:“素星……好名字啊,邀月是你什麽人?”

  沈夢生此時也顧不得什麽扮豬吃虎虛與委蛇了,幹笑兩聲擋在素星身前,道:“邀月二字,聞所未聞,想必是大王哪位故交?隻可惜,我們的確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望大王見諒。”

  聽到“故交”二字,匪首麵色一變,神情都有些猙獰,將劍往地上一扔,陰陽怪氣道:“的確算是位故交呢,隻可惜是不共戴天的故交!有本事她當初怎麽不殺了我,何必斷我一臂?可見還是技不如人,我就等著,等著她被別人砍下頭顱的那天!”

  這時他的眼睛又是一抬,直直盯向素星,好像透過這個小小姑娘,又看到那個令自己恨之入骨的身影。

  張口,聲沉如雷:“過來,將劍撿起來。”

  人對植入骨髓的痛是有記憶在的,包括當時的場景片段。所以哪怕過去了很多年,他也能一眼認出,地上這把劍,與當初斬斷自己手臂的那把劍,乃是出自一脈同門。若沒猜錯,這少女應是那人的徒弟。

  真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沈夢生屹立素星身前,理智告訴他,身後的死丫頭敢闖就有能扛事兒的本事,他不必為此多慮。但情感又告訴他——“關鍵時候把女孩推出去,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他不願退。

  “傻子。”見他不走,這回輪到素星罵他。

  素星將沈夢生一推,幾乎不帶任何猶豫走上前,步伐停在銀亮的長劍跟前,一俯首,彎下了腰。

  同時,與她咫尺之遙的大家夥揚起左手大喝一聲,掌風急如驟雨沉似泰山,直壓她天靈蓋上。

  沈夢生下意識閉上了眼,手掌死死攥緊,指甲陷入肉中,可這一瞬過去,再睜眼,看到的便是滿目血紅,獨臂匪首轟然倒地,少女衣上沾血,眼波冰冷平靜。

  原本安分躺在素星懷中的短刃,此時也安分紮進了匪首的脖子,鮮血迸升三尺之高,猶似泉湧。

  一反剛才故意做出的假動作,素星這回彎腰,當真撿起了地上的劍,在衣上蹭掉劍鋒灰塵,喃喃道:“我師父不殺你,斷你一臂,是想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既然你不珍惜,我也隻好替師父收了你。”

  心結得解,大難卻才剛剛臨頭。離得近的匪徒目睹老大被宰,嚎叫響徹裏外,吸引來大批同夥,持刀帶斧衝向兩名小鬼,似要將他二人碎屍萬段。

  千鈞一發之際,忽有一道聲音大喊:“不好了!官兵上山了!大家快逃啊!”

  烏合之眾抱頭鼠竄,再也顧不得給領頭的報仇雪恨。

  混亂中,沈夢生見素星步伐踉蹌,衝上前扶住她道:“頭又犯暈了?”

  素星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在這時點頭,眉一皺推開沈夢生:“別管我,趕緊藏起來,小心等會兒被抓了當人質。”

  沈夢生才不管她說什麽,一轉身衝人背對蹲下,焦急道:“上來。”

  素星一怔,胸膛不由起伏著,心頭五味雜陳,鼻尖還有點犯酸,又罵了沈夢生一句傻子,沒猶豫,彎腰伏在了他的背上。

  少年未長成,肩膀還不甚寬闊,甚至可以說是清瘦羸弱,心意卻堅決,連帶著後背也變得異常可靠,仿佛別說是人山人海,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將她成功帶出去。

  素星頭腦昏沉,分不清是因為身體還是因為心情。她沒跟沈夢生說,這是她頭一回殺人,俠客的刀劍,就得用仇人的血開刃。可仇人殺了,劍刃開了,直到現在她發現,她沒有心願了結的痛快,胸口反倒如悶著一口氣,出不來下不去,石頭一樣堵在那裏。

  她覺得,或許沈夢生是對的,她確實不適合混江湖。

  沈夢生緊托後背的姑娘不斷找著出路,步伐不停,氣喘籲籲的同時不忘罵罵咧咧:“這回知道為什麽官兵久不上山了嗎!這山上根本不是中原人能待的地方!你才殺了一個人便成這樣,這麽個鬼情況,如何作戰?作戰如何穩贏?不見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你!現在倒好,我哥肯定知道我死這兒來了,否則他不會冒那麽大的險出兵上山,此戰能贏算好,若是一敗塗地折了兵力,你幹脆也別回你的師門了,陪我一塊回京蹲大牢去吧!”

  “你說話啊!你啞巴了?你光留我一個人在這叭叭你好意思?小破星你給我說話!”

  素星的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之間掙紮,唇瓣小幅度張開,有氣無力道:“你真的……好吵啊。”

  聽見她的動靜,沈夢生不由鬆了口氣,語氣輕了些,好聲道:“咱們倆現在也算過命的交情了,雖然認識不久,但情誼算是不淺,放心吧,以後你到京城玩,報我的名字,客棧隨便你住,酒菜隨便你吃,那些老板掌櫃知道你是我的人,都會把你當祖宗供著的。”

  又是倒糞似的洋洋灑灑一大段,素星兩耳嗡嗡響,別的沒聽見,單聽見句“你是我的人”,心跳不禁漏了半拍,下意識遮掩一句:“不要臉……”

  沈夢生驚了,他對她那麽好,她居然說他不要臉?

  世上竟有如此不識抬舉之人!

  沈夢生一個急火攻心沒留意腳下,身體直直栽了下去摔出個狗啃泥,膝蓋身上火辣辣發疼,下巴似乎也磕破了皮,疼得他淚花子直冒。

  但他沒工夫檢查自己破相與否,爬起來便反撲到了素星身上。

  死了領頭羊的匪眾與無頭蒼蠅無區別,他被踩兩下權當鬆皮,這丫頭片子若被踩兩下,怕是得要命。

  沈夢生也就在這種時刻能心生些恐慌,萌生出“早知道就不來了”的退意。

  他自小鬼精,從不愛讓自己吃虧,一天不占別人便宜就像被占了便宜,但說破了天,也就是個不到十五的孩子而已,等真的被群匪當石子兒踩上好幾腳,淚花子登時克製不住,抽噎著嗚咽大喊:“爹!娘!救我!”

  一杆大槍飛來掃平數人,前一刻還在地上抱頭發抖的少年,被一隻大手拎狗似的一把拎起來,威嚴低沉的聲音響在他頭頂,冷冰冰地咬牙切齒,壓抑著滔天的怒氣——

  “沈小滿,你真想死嗎?”

  世間凡事過滿則溢,所以小滿為妙,衝淡平和。

  時間倒退十五年,沈家夫婦忙著給腹中孩兒取名的時候,絕對沒想到未來此子會長成個極端貨。

  ……

  素星恢複意識時,耳朵裏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熟悉又陌生的冷不丁一聲——“你是不是喜歡她。”

  臨時紮成的營帳裏,沈夢生本在專心吞茶壓驚,聽到秦初來上這麽句,差點被茶嗆死。

  他掃了眼鋪上還在沉睡的少女,咳嗽一通給自己順著氣道:“喜歡?什麽喜歡?”

  秦初的耐心向來不多,拚了老命把混賬弟弟從匪窩救出以後更是直接成了負,麵對如此回答,額上青筋登時一跳:“你不喜歡她,為何冒著生命危險護她?你可知就你這身板,我若晚到一步,腸子都能教人踩出來。”

  沈夢生又吸溜了口茶水,想了想,道:“我救她,自是因為我便該救她,哪怕不是她,是別人,是個貓兒狗兒的,我也要救,這和男女之情無甚關係,是我自己的有所為有所不為罷了。”

  何況他也不太懂男女之情,若是如他爹他娘那樣成日膩歪,那他八成這輩子都動不得凡心。

  秦初聽完小兔崽子所言,略愣了一愣,思索片刻道:“言之有理,是我心胸狹隘了。”

  沈夢生這時抬眼看向兄長。

  小沈爺一身狼狽,唯剩兩眼清明,瞳仁中的景象清晰可見,與之對視,宛若對鏡自照。

  “哥,不是你心胸狹窄。”沈夢生眼波炯亮,“是你犯了兵家大忌,你動錯了情。”

  “幼時我爹娘愛把我扔到齊王府由大姨照看,大姨礙於管家繁忙,隻好再把我交給大姨父,姨父嘴雖碎了些,可也不是全說廢話。那個時候他就愛和我念叨,說河西走道是把雙刃刀,一旦打通,的確是能國富民強,但也由此徹底讓西域人見識到中原風光。西域人是天生的商人,商人眼中是沒有情分的,隻有利益,他們今日能愛中原的瓷器,中原的金子銀子,你說,等到明日,他們會不會愛中原的山河大地?”

  沈夢生斂了眼神,語氣稀鬆一如尋常,仿佛隻是在同哥哥說些閑話,自在隨性道:“我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心裏自然清楚,大涼萬裏疆土,美人如雲,想要什麽樣的找不到?何至於對個胡人女子動起真感情?何況,這胡人女子的底細你都尚未摸清。”

  “哥,你的眼睛被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