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漠南番外9
  秦盛將臉從施玉瑤頸窩中一下抬起來,巷子裏欲氣未消,靡亂異常。他倒是瞬間清醒過來了,不僅是清醒,隔著寸夜色,施玉瑤還能看到他臉上那股子見鬼的困惑,混合著不可置信的複雜欣喜。

  “怎麽,想不認賬?”她嬌笑著,尖銳的指甲從他腦後遊離到他頸前,在那顆突起的喉結上打著圈,動作輕柔,卻仿佛隨時能刺下去。

  秦盛下意識摟緊了她的腰,又連忙放鬆了懷抱,俯身看著她平坦的小腹,語氣克製不住地激動,忍不住再次確認:“不認什麽賬,我就是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你說我要當爹了?這麽說來……你肚子裏,有我們二人的骨肉了?”

  施玉瑤輕嗤:“這才幾天,還骨肉呢,八成沒個核桃大。”

  秦盛腦海嗡嗡響,眼睛盯在施玉瑤小腹上挪不開,既興奮又好奇,伸出手小心摸上去道:“他是什麽時候有的?”

  施玉瑤:“不知道,我怎麽會記這些。”

  秦盛興奮之於開始回憶細數:“是最開始那幾天?不對,那後來你來了回癸水,不是在那幾次,那就是來完癸水之後,是在帳中那幾日有的?還是在野外的那幾次?還是在馬背上的幾回?”

  施玉瑤又氣又想笑,打斷他:“行了!不要再提了!反正有就是有了,你要當爹我要當娘了,就這麽簡單。”

  秦盛克製不住骨子裏的激動,抱起施玉瑤轉了兩圈,將她穩穩放下後又擁入懷中,後怕地撫摸著她小腹道:“你也真是的,為什麽不一見到我就和我說,害得我還……”

  施玉瑤親了下他下巴,順勢靠在他肩頸中,狡黠如一隻剛剛餮足的狐狸,嗓音繞著,千嬌百媚道:“我若是一開始就告訴你,我還怎麽將你吃幹抹淨?”

  秦盛放在她身上的手頓時僵了,動作都不敢多做,怕不小心又引火燒身。

  這回受罪的可隻有他自己。

  二人隔靴搔癢半晌,勉強解了些饞,一前一後出了小巷,秦盛在暗中送施玉瑤回了總督府,然後才秘密出了嘉峪關。

  總督府中,朱傳嗣等到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施玉瑤回來,心往肚子裏一放,打著連連哈欠就回到自己房裏休息去了,也沒多問施玉瑤什麽。

  施玉瑤覺得反常,可總不能大晚上追著個姐夫問東問西,加上她急著要擦洗身子換衣服,便也沒多逗留,到了就回房休息。

  夜深人靜時,施玉瑤洗完擦完,換上一身幹淨中衣,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指尖不由自主放在了小腹上,輕輕磨蹭著。

  她到現在也沒多少初為人母的喜悅,但也不排斥,隻是覺得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他再給趕回去,正好她倒要看看,她和秦盛兩個驢脾氣,能生出什麽混世魔王來。

  或許那時的玉瑤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和秦盛的羈絆已經深到再也無法扯開,不僅因為他是孩子父親,還因為她不知何時在不知不覺間,竟認為與他生兒育女也並無不妥。

  ……

  天氣稍暖時,嘉峪關內城的人一個個都在按捺不住。

  畢竟來到漠南謀生的十人九貪,金礦對他們來說誘惑實在太大了,何況東山還位於個最東邊,除了嘉峪關可還有的是城池可以去撿金子,去晚了弄不好就來不及了,誰都不願意撿別人剩下的。

  白豔豔連客棧都沒心思開了,跟著左右鄰裏,拖家帶口往外城奔,生怕撈不著好處。

  其餘人呢,哪怕是有些對此傳聞嗤之以鼻的,見大家都在往東山跑,便也隨波逐流往東山去,萬一能得到點什麽呢?得到個小金粒那也足夠發家了。

  因害怕驚動其他城的人搶金子,百姓們大都夜晚出城,出了城就直奔東山,一口氣兒都不帶歇的。

  而就在他們一波波成千上萬的“淘金戶”被困在東山找不到出路時,整個漠南十城已經淪陷於蠻人的鐵騎之下。

  戰報一封封送往總督府,朱傳嗣朱昭急得吃不下睡不著,朱傳嗣也在一次次兵敗中,終於知道了為何大涼精兵即便萬般訓練,依舊不敵蠻人的緣由。

  主要原因就出在兵器上。

  呼延伏是個在馬背上長大的君主,十八般兵器到了他手裏,便如同兒子見了老子一樣聽話。他又年輕,不樂意拘泥於老祖宗規矩,不喜歡漢人沉重的鐵盔,所以親自給手下的兵團設計出一套便於作戰的軟甲。對於傳統的弓箭砍刀,他也嗤之以鼻,半分看不上眼。

  他更喜歡一扣機關便能置人於死地的各式長弩短弩。在他對兵器的了解下,他可以改良出任何更為趁手毒辣的武器,殺人於措手不及。

  那他就沒有絲毫破綻嗎,朱傳嗣不見得。

  朱傳嗣曾多次登樓遠眺過戰局,他發現蠻人作戰勇是勇,但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兵法可言,似乎那位年輕的狼王看不起中原所謂的戰術。

  的確,隻要秦盛不在,他們可以用最橫衝直撞的方式在最短的時間收割漠南。

  戰火連天中,朱傳嗣眼睜睜看著城池陷落,總兵或死或降,竟也沒有絲毫辦法。

  可,明明敵人是有破綻的,不該至此,不該至此啊……

  他慌裏慌張,下了城樓直奔總督府,說什麽都要把施玉瑤送回京城。

  眼見百萬蠻人壓境,施玉瑤卻一口咬定不走,眼神清亮直盯朱傳嗣,語氣篤定:“姐夫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走,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想必你也清楚,所以那又有何所畏懼?他秦盛還沒瘋到用老婆孩子給蠻人送葬的地步,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他犯不著在暗處繼續藏著。”

  朱傳嗣額頭直冒汗,踱步連聲“哎呀”:“你就是膽子太大了!他跟你說了他一定會現身嗎?他跟你說了就一定會在蠻人攻城前現身嗎?說了又能如何?男人的話有幾個能信?你就老實聽我的,趕緊出城回京,我和老五即便死在這姑且也算為國獻身了,你這算什麽回事?聽我一句勸吧二妹妹!這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施玉瑤別過臉:“不聽。”

  朱傳嗣手捂心口:“你想氣死我啊你!”

  這時戰報又來,蠻人已至嘉峪關十裏之外。

  朱傳嗣這回真顧不得施玉瑤願不願意了,找來邀月就要她把施玉瑤綁著送出城。

  邀月照做,施玉瑤也沒掙紮,二人之默契讓朱傳嗣歎為觀止,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等出了總督府,邀月打暈護送侍衛,跳上馬車將繩子一鬆,問施玉瑤:“去哪。”

  施玉瑤一抬眼:“城樓。”

  馬蹄在風中朝西城樓飛奔,站在內城城樓上,看外麵漫山遍野的蠻人飛奔而來,大地發出嗡鳴,馬蹄卷起萬丈黃沙。

  十裏之地,不過眨眼。

  蠻人一鼓作氣攻入甕城,與內城隻一門之隔。但還未等得意,甕城大門便倏然落下,砸斷數人脊梁,嵌入塵土。

  弓箭手林立在四麵八方的城牆,照著甕城之內萬箭齊發,震天慘叫之下,血水蜿蜒至城門之外。

  處在門外的蠻人感覺不太對勁,想要暫且放棄攻城折返而歸,而這時的他們早被埋伏已久的大涼將士包抄,前後左右皆是死路,唯有魚死網破可能博出一線生機。

  雙方廝殺中,城樓之上高亮帥旗,戰鼓高響,是謂領將出征之象。蠻人大軍士氣銳減,似乎根本不相信秦盛還活著,憤恨又不可置信的咆哮聲響天徹地,認為是在故意詐他們。

  而等萬軍之中衝出那道手持兩丈大槍的健壯身影,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是秦盛,秦盛還活著。

  秦盛還活著!

  連攻九城,隻要再攻下嘉峪關,他們就能衝破燕雲十六州,回到中原舊土,延續祖宗榮耀。可秦盛居然還活著!

  分明離實現大業隻差那麽一步之遙,為何秦盛還活著!

  百萬蠻人心中都隻有這一個問題,呼延伏心中也隻有這一個問題。

  這位僅十八歲的年輕君主在馬上遍身是血,琥珀色的瞳仁在風沙中縮成了一條細線,宛若獸瞳,透著天性的殘忍。

  他不喜歡漢人,不喜歡漢人的文字,討厭漢人的一切。但在此時他想起來漢人口中流傳出的一句話——“既生瑜,何生亮。”

  其實,從得知秦盛死訊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賭,賭秦盛真的死了。

  哪怕他將那具“屍身”一再確認是自己老對頭的確沒錯,可冥冥之中他就知道,一切沒有那麽簡單。隻不過他真的不願意再等了,他的父兄親人皆死於秦盛之手,沒有人教他何為蟄伏,他自小到大隻懂仇恨,仇恨驅使著他前行,驅使他攻城略地,奪回屬於自己族人的那片天地。

  可惜,賭輸了。

  血戰日之後,在秦盛砍下呼延伏頭顱的那刻,萬軍高呼呐喊。

  可秦盛麵上沒什麽神情,連最起碼的喜悅釋懷都沒有,他俯身將手裏的頭顱又安放在屍身上,起身拱手,彎腰行了一記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