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朋友
  第71章 朋友

    向欒的話說完, 會場裏許多人臉色都變得青白不定。

    這在別的公司已經算是藝人的嚴重違紀事故。有人被戳狠了痛處,看見向欒的經紀人起身走過去,立刻惱火地站起來:“貴公司務必——”

    經紀人循聲回頭, 莫名其妙看他。

    那人僵在原地, 這才突然回神, 想起這早已經不是駱家或是簡懷逸的公司。

    原本一開始也不是那些人的公司。

    淮生娛樂現在已經徹底獨立,從裏到外都是他們現在正在討論、過去曾經抹黑和詆毀過, 而以後不論再發生任何事,也早已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提及的那個年輕人的。

    經紀人轉過去,帶頭給發言結束的藝人鼓了幾下掌, 拎著領子把向欒扯回去坐好。

    向欒記了不少記者和黑公關, 還沒點完, 梗著脖子被按在椅子上, 又拿出那個記名的本子跟經紀人說話。

    經紀人接過來看了幾頁,點了點頭,照著向欒的腦袋砸了個爆栗, 把本子拿走交給了方航。

    記者會就這樣照常繼續。

    徹底弄清了淮生娛樂的態度,一直到結束,再沒什麽人敢說別有用心的話。

    ……

    淮生娛樂沒有特地篩選記者群體。有不少都是當初或是收了錢、或是利益相關、再就是跟風黑過駱枳的, 因為這段時間的一連串變故憂心忡忡,所以才會混進記者會來探口風。

    這些人心思各異, 有許多已經開始自危,被這樣一場記者會刺激,也未必不會再采取什麽狗急跳牆的手段。

    最後的監控裏, 已經有人匆匆打著電話向外走, 急促地交代著什麽事。

    明祿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看著同樣拿著電話來來回回踱步、興衝衝不斷說著話的方航, 笑了笑,不再出言幹涉。

    ——他原本已經準備好要讓人接手,但淮生娛樂的這些年輕人像是忽然活過來了。

    方航當然不是一個人想出了這些,壯著膽子來問這件事。

    他們已經私下裏討論了很多天。

    輾轉著失眠的深夜,工作不進去的短暫休息,下班的路燈底下,那個當初固定會去的路邊攤……還有駱枳的辦公室。

    那個辦公室依然保持著原樣,現在是他們固定放鬆和休息地方,也用來碰頭。

    他們去那裏碰頭,一點一點地分析細節搜集線索,忐忑著靠近那個可能,又無論如何都不敢去碰。

    方航隻能極力控製著自己的音量。反正他已經完全管不住笑容了,一邊無聲朝被自己打擾到的明祿不斷致歉,一邊在電話裏快速低聲說著隻有他們自己人能聽懂的暗號,那些笑幾乎是自己沒完沒了地往外冒。

    都是駱枳帶出的部下,當然都極有分寸,得知了那個答案之後就再不多問一句,也絕不多探聽——說實話,要是他們真的在手術前就知道了這件事,可能所有人那些天就都絕對不要想能睡得著覺了。

    他們每天晚上都一遍一遍地看那些帖子,找裏麵能推斷出來的蛛絲馬跡。

    帖子裏提到了大哥哥人很好、陪小朋友玩,說明小駱總的情緒狀態比他們想象的好。

    帖子裏提到了大哥哥的家屬很細心,說明小駱總身邊有人對他很好。

    帖子裏提到了大哥哥在複健,雖然病情比小朋友重,但非常努力,還鼓勵了小朋友……

    方航不斷和其他幾個人低聲說著悄悄話,看著明祿欲言又止,用力攥了攥拳,才試探著開口:“我,我們想問——”

    明祿其實並不介意再多說些,但不等他開口,方航就立刻改了主意:“不用,我們問,隻要您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

    方航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問:“小駱總耳朵好了吧?”

    明祿笑了笑。

    方航立刻抱著手機:“能了能了能聽見了!”

    那頭多半是一陣歡呼,實在太嘈雜,他又相當費勁地聽了半天裏麵的七嘴八舌,再開口聲音更謹慎:“能走——能走遠了嗎?是不是不會再走不動了?”

    方航問完就緊盯著明祿,確認了對方不說話,趕緊傳話過去:“能了能了能了!沒問題了!”

    電話那頭已經震得他不得不把手機挪遠,方航咽了咽,壯著膽子:“是不是心情也還……”他問到一半就已經得到了答案,嘴角都快抬上天,對著電話壓著嗓子喊:“跟你們說了!沒問題!那是誰啊?!我們小駱總好嗎!到哪都能開開心心的!”

    這群年輕人高興得大概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方航拿著手機在房間裏一圈一圈亂轉,笑容就沒停過,可問出來的問題卻相當少,翻來覆去也隻是駱枳的身體狀況和心情。

    “別的都不重要。”方航不斷重複,“沒問題,別的什麽都沒問題,想怎麽活怎麽活。不想回來就永遠不用回來。”

    方航咧著嘴樂:“等他恢複好了,能認識新朋友了,我們就搶票去郵輪上團建,到時候挨個假裝新朋友去重新認識他……”

    “大概不會成功。”明祿提醒,“你們有過合照,也有視頻。”

    “糟了。”方航這才想起來相當重要的一點,抄起電話,“快快快,銷毀證據。”

    電話裏哄笑著鬧成一團,你推我去刪我推你去改,最後又把鍋扔到方航腦袋上,誰叫他到哪去都非得拿著個攝像機。

    方航心滿意足地把鍋全背上,又和那些人利落地三言兩語敲定了對記者會後續影響的處理,飛快約了等回去喝酒,掛斷電話。

    ……

    當然也不至於真去銷毀什麽證據。

    他們很珍惜那些視頻和合照,完全不被記住也沒關係——即使小駱總對他們一點印象都沒有,要是能以老朋友的身份去和小駱總打招呼,也能叫人高興到上天。

    隻不過比起這些即使沒有也不要緊的細節,他們太想讓小駱總能好好的、能重新健康和高興起來了。

    就連“小駱總”這個稱呼都最好不要,他們就是因為不喜歡叫駱總,才會這麽改了口。

    現在那一家人連死亡證明都去辦了,白紙黑字,“駱枳”這個名字代表的一切當然也永遠結束,就該重新有個全新的身份。

    方航盡力把這些想法全和明祿說明白,又再三強調這也絕不是幹涉的意思。

    怎麽做都可以,一切都可以,隻要他們的老朋友能舒服和高興。

    明祿看著他,笑了笑:“再等等。”

    “原本有封信,該帶給你們。”明祿說,“現在用不上了,或許會有機會——”明祿想起件事,忽然問方航,“你的兒子說話學得怎麽樣了?”

    方航愣了不到半秒,立刻反應過來:“天天教他說小叔叔,爭取讓他比叫爸爸先學會。”

    明祿點了下頭,替明家對這件事心心念念的小少爺帶話:“到時候要讓他喊。”

    方航的眼睛鋥亮,點頭點得毫不猶豫:“沒問題!”

    明祿沒有再細說那封信的事,也沒有再多說其他的話。

    這些年輕人正由衷為這件事高興,那封為了以防萬一托荀臻轉交的信完全用不上,也就不必再特意多提。

    明祿這次陪先生出來,其實已經和明熾約好,讓他在家慢慢去探索那些不想失去的過去。

    這種探索和記憶終歸是不同的,對失去記憶的人來說,它們就像是一場電影、一個故事、一本書,雖然清楚主人公就是自己,但終歸不再有身臨其境的真實感。

    但明熾還是會去看自己留給自己的信。

    他在信裏寫了一定要記住淮生的每一個朋友,也提醒自己要去官博看照片和視頻,等身體徹底好了,要請他們去郵輪做客。

    “那些營銷號和黑公關,請交給我們處理。”方航又攥了攥拳,定下神低聲說,“我們會親手解決這件事。”

    方航認真保證:“等他想回來散心的時候,一切都會是幹幹淨淨的。”

    淮生娛樂的人原本也更擅長這些,明祿並不堅持,隻是點了下頭:“好。”

    輿論並不像生意,生意在體量足夠時,隻要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就能理順,但輿論就需要更專業的手段和方法。

    這是駱枳想方設法保護下來的人和地方,現在他們回過頭來保護那個年輕人。明家不會打擾他們下決心要去做的事。

    ……這些天來,淮生娛樂的這些年輕人原本就已經非常拚命、非常有幹勁。每個人都鉚著一口氣,拚命要往上走,要去更高的地方。

    現在這些年輕人依然相當拚命和有幹勁,而且像是完全活過來了。

    方航和明祿道別,再三感謝過對方,離開的時候腳步輕快,整個人幾乎要飄起來。

    明祿帶著方航送來的資料,敲開了明危亭休息室的門。

    ……

    明危亭剛結束了一家紙媒的對話,正在看手機上的內容。

    明祿把門合上:“先生,怎麽樣?”

    “沒什麽,郵輪旅行的安全性和海上航行的常規風險。”

    明危亭回答這種問題用不著特地準備,他放下手機,抬起視線:“祿叔。”

    明祿知道他要問什麽,點了點頭:“已經叫人去查了,輿論部分有小少爺以前的團隊負責,暗礁我們會接手。”

    李蔚明隻是顆棋子,他這顆棋子因為自己的貪欲去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誹謗詐騙證據確鑿,已經付出了該付出的代價。

    但借他這顆棋子不擇手段去對付駱枳的人,很多都藏在水下。

    這些人裏有同行,有利益競方,有駱家的對頭……駱枳沒受過家世一點好處,反倒被這家人連累,成了太多人的靶子。

    這些事不該讓淮生娛樂來應付,就交給他們來處理。

    “對了,先生。”提起那家人,明祿順便想起,“他們家的情形也有了些變化。”

    駱家樹倒猢猻散,當初的風光早已徹底煙消雲散,這一點自然毋庸置疑——但這段時間裏他們專心替明熾調理身體,手術前後的階段正是最緊要的時候,其實並沒怎麽騰出手和心思再來管這家人。

    是這家人自己反目,在窩裏咬了起來。

    當初荀臻對駱母說簡懷逸不再管他,駱母信以為真,爆出來簡懷逸不少違法的證據。於是簡懷逸也毫不客氣地反咬一口駱家,把那位駱家主故意傷害的罪證徹底坐實。

    駱承修因為幾次心髒手術早已經隻能靠護工照顧,倒也因此有了保外就醫的機會,但對這位最要麵子的駱家主來說,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又一道難以承受的打擊。

    駱鈞是這家人裏最早清醒過來的。從明祿請駱承修去船上喝茶、父親把他交出去任憑對方隨意處置那天起,駱鈞就知道駱家不會再有什麽以後,所以即使到了這一步也並不意外。

    他回來處理家裏的爛攤子,想拋售資產時才發現早已經掛過牌,以低到離譜的價格被其他環伺的公司財團分吃一空。

    駱鈞去醫院詢問,才知道駱承修完全不信任他,甚至還怕他因為當初船上的那件事報複,把家裏的資產全找給了代理人。

    最諷刺的是,即使是這筆低價拋售的錢,也沒落到任何人手上。

    ——盯著的人太多了。駱承修誰也不信任,卻沒察覺那些代理人和簡懷逸有勾結,可簡懷逸被送進了監獄,那幾個代理人也被牽連,因為涉嫌金融犯罪正被調查。

    錢就這麽凍結在了賬戶裏,不止一個人因為這件事又住了一回院。

    明祿把始末說了一遍,簡單總結:“一地雞毛。”

    這家人原本就是這樣的品性,會做出這些事絲毫不至於意外。明危亭聽得並不用心,點了下頭,就又拿起手機。

    明祿也沒興趣再提這些事。他發現明危亭在看淮生娛樂的官博,就笑著把話題拉回來:“先生又在學追星?”

    明危亭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不全是。”

    他說:“也在學做朋友。”

    明祿有點好奇:“已經要抱著人追煙花了,還學做朋友?”

    明危亭看起來很喜歡這件事,他從不會因為明祿提起這些局促,輕輕笑了笑,又說:“都要學。”

    他想做明熾的粉絲、朋友、家人,也很想在未來的某一天,正式和對方擁有更緊密的聯係。

    他們已經是明熾的家人,這一點近水樓台,其實取了巧。

    淮生娛樂官博的關注和評論越來越多,喜歡他們總經理的粉絲也越來越多,他在這一項的進度其實已經有些落後了。

    “朋友也很落後。”明危亭抬起頭,看向明祿,“他有好多朋友。”

    明祿笑出來,有意半開玩笑:“那我們把小少爺偷走?”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又點開那個最新發布的視頻,設置成全屏,給祿叔一起看。

    他從沒想過要把明熾偷走。

    那團火就該有朋友,該比現在還多——駱枳還在公司的時候,淮生娛樂的人因為工作和職位的關係,或許沒有立刻察覺到朋友這層身份……但現在那些人一定已經發現了。

    明危亭問明祿:“祿叔,他們知道了?”

    “有幾個人,猜到了一部分。”明祿說,“他們一定會處理好。”

    明危亭點了點頭。

    這件事並不意外,荀臻其實問過他,是不是要完全保密隔絕外界,單獨給明熾做手術,但他沒有同意。

    他不是要把那團火在真空裏保護起來。

    一定有很多人都已經發現,他們是那團火的朋友。

    手機上正在播放的視頻算是個祈福視頻,是淮生娛樂配合發布會發布的,前些天其實就已經製作好,沒有明確的視頻結局。

    畫麵的內容很簡單,隻有一塊黑板——凡是淮生娛樂下屬藝人的粉絲都對這塊黑板很熟,畢竟實在沒有幾個公司還要求藝人上培訓課,還要從黑板上往下抄筆記。

    向欒上學都完全沒這麽認真,抄筆記抄不完甚至急哭過,這種光榮事跡沒少在老粉內部流傳。

    視頻的畫麵就是從他開始的。

    向欒跳上椅子,攥著粉筆懟在黑板上,用力畫了個火柴人。

    每個人都用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張火柴人。

    即使是畫火柴人也會有畫技不同、畫風各異,但隻要多看幾張,就能看出這是在畫相當簡陋的定格動畫——火柴人在向前跑。

    背景開始變多,白色的粉筆線條畫在漆黑的黑板上。火柴人跳過麵前的障礙,把撲上來的惡犬用一棍子掄開,踩著迎麵開過來的地鐵前空翻,迎著冰冷的夜風往上跳,跳上一片高低起伏的樓群,跳到星星中間。

    製作這個視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駱枳的下落。

    有人還堅信小駱總隻是失蹤、一定是飄到了那個荒島上,有人試圖去接受那個結果,但夢裏還是看到坐在船舷上晃著腿笑起來的人。

    所以他們想方設法地去畫那副畫,把畫裏那個火柴人畫得超級無敵炫酷和厲害,他們每個人去畫一幀願景,然後讓這些願景全都連起來。

    ……

    於是火柴人不停地向前跑。

    向前跑,然後繼續跑,一直跑到不會再被攔住的地方。

    背景音樂用了駱枳第一次參加比賽的那首吉他曲。調子從活潑變得熱烈,那些燙得叫人喘不過氣的熾烈一路推著火柴人向前跑。

    然後他們把所有能找到的、最鮮豔最絢爛的顏色全弄到那塊黑板上。

    最炫酷最厲害的無敵火柴人跳出去,衝出了那塊黑板。

    ……

    這是個祈福視頻,評論區有不少#等小駱總回來#和#小駱總重新出道#,所以朋友們的回複雖然不明顯,但並不難分辨。

    淮生娛樂的經理們又開了一場會,相當小心和謹慎,把要說的話全藏在評論裏:“要開心。”

    “要開心。”

    “要去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