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盔甲
  第16章 盔甲

    駱枳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離開房間,由電梯下到酒店大堂的那一刻為止。

    看清遠處坐著的人影,駱枳就收住了腳步。

    駱枳沒有停頓,轉身想要回到電梯裏。

    可惜大堂的人顯然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到他出現,立刻起身快步走過來。

    電梯門關了又開的空檔,女孩子已經攔在了他的身前:“二哥!”

    駱枳單手按在電梯上行鍵上,輕輕蹙了下眉。

    他的記憶已經有大段空白,身體卻對這個太過陌生和久遠的稱呼仍有反應。即使聽不到駱橙的聲音,隻是看到那個口型,依然有種隱蔽的蟄痛先於意識沿著脊背衝上來。

    電梯門在駱橙的身後徐徐打開。

    駱枳垂下視線,抬手壓低帽簷。

    他低聲說了句抱歉,打算繞開幾步走進電梯,卻忽然被駱橙抱住了胳膊。

    “二哥。”駱橙抬頭看他,抿了抿唇,“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駱枳的體力不足以抽出被拖住的手臂。他試了幾次,還是隻能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女孩子的口型。

    有些模糊細碎的混亂畫麵,在他腦中隱隱約約浮出,卻終歸拚不成連續的片段。

    所以駱枳也隻好問她:“我為什麽生你的氣?”

    在他問出這句話後,駱橙的神色明顯有了一瞬的慌亂和凝滯。

    那張明媚的臉上幾乎掛不住笑容,駱橙用力擰了擰衣角,低下頭掩飾著心虛。

    她把這當成了駱枳對她的嘲諷和詰問,本能的心慌盤踞片刻,叫強壓下去的反感跟抵觸浸著,很快就成了無需理由的羞惱。

    ……她就知道,駱枳肯定是記恨她的。

    因為記恨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所以才故意拿這種問題來逼她,當眾叫她難堪。

    她的確不該在已經發現駱枳的情況有異樣之後,什麽也不說就那麽離開,又在塵白哥問起來的時候撒謊。

    可駱枳要是不自導自演,弄一出尋死的鬧劇來威脅他們這些家人,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自己固然有錯,可駱枳難道就永遠學不會自省和知恥?怎麽好意思拿出來像個受害者一樣的架勢,在這裏質問她……

    駱橙把頭埋得很低,掩去那些心思,擰著衣物的指尖已經隱隱泛白。

    她那麽反感駱枳,從大哥那知道了些因為自己太小而忘記的事,這份抵觸就又加深了一層。

    ——直到昨天她才知道,原來父親和哥哥對駱枳的冷待,竟然是因為他們還小的時候,駱枳曾經因為任性貪玩,帶著她從母親手中走失過一次。

    幸好駱橙運氣好,沒過幾天就從那些壞人手裏逃了出去,又恰好被不遠處的警察發現,這才輾轉平安回了家。

    就是因為這件事的刺激,媽媽的神誌才開始不清楚的。

    駱橙當時的年紀實在太小,小孩子心大又不記事,她對這段經曆完全沒有任何印象……可這些天為了龔導演那個紀錄片,駱橙已經看了不少真實案例,閉上眼睛想一想,就瘮得背後發涼。

    要是她真的丟了呢?

    要是真的丟了,得過什麽樣的日子,吃什麽樣的苦?

    她當時才幾歲大,駱枳險些就毀了她一輩子,怎麽從來就沒有一點愧疚?

    這些念頭太過鮮明地盤踞,也徹底壓過了她得知“小火苗”的原型居然就是駱枳後,對記錄裏的那些慘烈過往的本能的心驚肉跳。

    駱橙甚至覺得自己簡直天真到可笑——她居然還會關心駱枳。

    明明是駱枳這個哥哥害得她險些走失,可駱枳卻從不肯承認,甚至從來沒有因為差一點就害得親妹妹也遭遇這種命運,而生出哪怕一星半點的良心不安。

    ……

    要不是現在不能跟駱枳反目,駱橙幾乎要壓不住脾氣,像之前的每次那樣甩手就走。

    可她畢竟還有事要靠駱枳幫忙。駱橙惦記著和龔寒柔導演的約定,深吸口氣,重新調整好狀態甜甜笑著抬頭:“二哥……”

    她隻違心地又叫了一聲就忽然停住話頭,怔忪了下,有些遲疑地迎上駱枳的視線。

    駱枳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那雙眼睛裏的神情很認真,也很溫和,溫和得仿佛在看某個沒什麽印象的不太熟悉的人。

    雖然還知道對方是誰,卻因為分開太久又或是經曆的事實在太多,已經開始覺得陌生。

    因為已經開始陌生,所以不知該怎麽回應對方的熱情,所以帶著一點和氣的疏離的禮貌歉意。

    駱橙定在原地。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有些心慌。

    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駱枳每次看向她的時候,不論是拿漫不經心的笑還是柔和的縱容態度做掩飾,在掩飾之下,都依然還會有很細微的黯然失落。

    駱橙忍不住輕攥了下手掌,她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都把那個眼神看得這麽清楚。

    每次看到駱枳眼底那些黯然,在駱橙的心底,其實都是有極為隱蔽的難以啟齒的痛快的。

    她知道駱枳對她過分的寬容和退讓,所以經常用這一點來懲罰破壞他們一家的駱枳——駱橙在心裏把這當作是伸張正義。

    她是在保護簡二哥和媽媽,是在替被煩得焦頭爛額的父兄出氣,是在保護自己的家。

    至於駱枳這種人,當然是罪有應得。

    駱橙從沒想過,有一天,這些情緒會毫無預兆地在那雙眼睛裏消失。

    所以,即使是在那樣鬧崩了一場之後,當龔寒柔導演問她能不能把當事人帶來時,駱橙依然想都沒想就下意識答應了下來。

    ……駱枳現在還會答應她的請求嗎?

    要是駱枳不同意出麵呢?

    上次去見龔寒柔導演,她的表現原本就不太好。

    要是不能把駱枳帶過去,是不是就要徹底失去這次機會了?

    駱橙忍不住有些緊張,她盡力定了定心神,指尖扣住掌心,把自己做的備用方案說出來:“二哥,你跟我走吧,我想給你補過個生日……”

    她邊說邊伸手去拉駱枳,可駱枳卻依然站在原地。

    “我的生日已經過了,而且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急著要去做。”

    駱枳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小橙。”

    駱橙沒想到他竟然怎麽都說不動,無端又生出一陣氣惱,脫口而出:“要是我們一家想給你補過個生日呢?”

    這句話說出來,終於讓那雙始終平靜溫和的眼睛有了細微變化。

    駱枳慢慢蹙起眉。

    他似乎不太理解駱橙這句話,思考了一會兒,才緩聲跟著重複了一句:“你們一家?”

    “對。”駱橙咬了咬下唇,她其實沒跟爸媽和大哥商量這件事,但駱枳油鹽不進,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爸爸媽媽,大哥,二……懷逸哥,我們都在望海,想跟你吃頓飯……”

    駱枳看到了她話中的關鍵詞:“望海?”

    “就是塵白哥家那個別墅。”為了掩飾心虛,駱橙一口氣說下去,“你不記得了嗎?任姨養病的時候就住那,還有你自己以前不也一直住在那裏嗎?很清靜的,風景也很好,塵白哥借給了我們,懷逸哥陪媽媽在那療養,爸爸跟大哥今天也來了……”

    她說得實在太快,駱枳沒辦法辨認口型,但事情的脈絡畢竟並不難猜,前因後果已經在腦海中隱隱聯係起來。

    原來在望海等著他的圈套是這個。

    ……

    如果他按照任塵白發給他的短信,真的忍不住去了任家的別墅,就會正撞上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接下去會有的發展駱枳很熟。

    任塵白很喜歡這麽做。

    把駱枳毫無預兆地推進他們家,然後什麽也不用管,隻要等著駱枳被家法罰得遍體鱗傷,又或是被嫌惡地轟出來。

    然後把駱枳領回任家,告訴駱枳,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年紀還小的時候,駱枳因為太信任任塵白,上了不止一次當。

    可惜這次多了一個裝不住話的駱橙,雖然不清楚駱橙又是怎麽找到的他,但兩撥人陰差陽錯,反倒讓他提前有了準備。

    駱枳仍歉意地看著駱橙:“小橙,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麻煩你們了。”

    他的狀態開始隱隱有些滑落,看到駱橙瞬間失望冷下來的臉色,忽然被一陣頭痛攪起反胃的昏沉,記憶裏無數張相似或是更冰冷諷刺的駱橙的臉瞬間跳出來。

    駱枳的身體輕輕晃了下。

    他伸手扶住牆,閉了閉眼,轉身快步往酒店外走出去。

    酒店外的天色很陰,卻並沒有相應的涼爽。氣壓低得人胸悶,空氣悶熱黏滯成了分不開的一整坨,濃雲下連風也怠於流動。

    駱枳出了酒店的旋轉門,他拿出手機,正準備確認去海邊的方向,白亮的閃光燈忽然不加遮攔地刺進視野。

    強光短暫剝奪了他的視力,進而牽扯起一波更翻江倒海的強烈眩暈。

    駱枳的意識在那幾秒裏全無防備地陷入空白,他察覺到有人在拉扯自己,好像是在喊著什麽話要他回答,又像是在直播。更多的手伸過來,好像是想要搶著讓他麵對鏡頭,一片混亂裏,不知是哪個人用力地狠狠一推,他的右腿忽然再吃不住力……

    ……

    他的右腿是什麽時候傷到的?

    一片格外安靜的黑沉裏,駱枳安靜地想,然後在某個記憶碎片裏找到了答案。

    ……十二歲的駱枳向後退到陽台邊緣。

    這也是他被任塵白誆回家的其中一次。

    他忘了自己小時候不吃菠蘿,惹得駱夫人發了病,垂著被餐叉刺穿的手,血淋漓地滴滴答答往下淌。

    “是我弄丟了妹妹?”十二歲的駱枳眉睫蒼白,定定看著麵前歇斯底裏的駱夫人,“媽媽,您跟他們說,是我弄丟了妹妹?”

    駱夫人的神色驚恐而茫然。

    她的頭發全被自己連抓帶扯地弄亂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唯獨不回答駱枳的話。

    不僅不回答,駱夫人還像是看著什麽可怖的怪物,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聽說駱枳又鬧出了事,甚至牽連了駱夫人,駱承修隻得放下工作,帶著駱鈞匆匆趕過來。

    駱鈞扶住發病的母親,熟練地柔聲安撫,看向駱枳時麵色已經冷峻:“駱枳,給媽媽道歉。”

    駱枳搖頭。

    “道歉!”駱承修沉聲嗬斥,他不想驚到妻子,所以盡力克製著音量,怒火卻因為這種強行壓抑而愈烈。

    駱承修看著這個不成器的次子,再三鬧出的事耗盡了他最後的耐心,暴怒終於變成冰冷的厭惡不屑:“你是不是永遠不可能像懷逸一樣,讓我稍微省一點心?”

    十二歲的駱枳尚且沒能改掉自討苦吃的毛病,他疼得眼前發白,耳鳴個不停,卻還是非要一字一句說清楚:“爸爸,大哥,不是我……”

    駱枳那時候還想不通很多事。

    他看到大哥用著他送的領帶夾和袖扣,看到父親把他參加比賽贏回來的第一名的獎杯放在辦公室的書櫃裏,所以他以為自己至少有解釋的資格和必要。

    但那天的話終歸沒能說完。

    駱夫人忽然歇斯底裏地高聲尖叫起來,打斷了他的話。

    她掙紮著推開了長子,顫抖枯瘦的手指著駱枳:“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是魔鬼,是騙子,是來報仇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兒子……”

    然後駱夫人衝過去,雙手發力狠狠推在他身上。

    駱枳失去平衡,從二樓的陽台摔下去。

    他摔進了樓下用來造景的荷花池裏,撿回一條命,卻依然摔斷了右腿。

    後來任姨就把他接走,帶他去望海別墅,親自照顧了他三個月。

    再後來,任姨就送了他那輛車。

    那輛車被他弄丟了。

    ……

    無邊的漆黑的業焰驟然騰起來,炙烤著他肋骨下的某一處,慢慢地煎熬著煉火化灰,剩下蒼白冷寂的餘燼。

    駱枳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手攥住,毫無預兆猛地一捏。他的胸口急促起伏,驟然睜開眼,從床上撐坐起來。

    他躺在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裏。

    即使不開燈,不去確認任何東西,駱枳也一樣能認出這個房間。

    這是他在望海別墅的住處,他在這裏養了三個月腿傷,那是他過得最輕鬆愉快的三個月。

    沒有駱家人,沒有噩夢,甚至沒有任塵白。

    任姨每天都來看他,陪他練習走路,聽他彈吉他。他和任姨一起興高采烈地裝飾自己的新車,滿心期待地等著自己成年。

    任姨不知道,他的腿傷其實一個多月就好了,但還是實在忍不住假裝跛了三個月。

    他像是個貪心不足的小偷,心不安理不得地沉溺在不該屬於自己的幸福裏,享受了整整三個月,才終於舍得把一切還回去。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駱橙把他偷偷帶回來的,因為怕父親和大哥知道了生氣,所以把他藏進了這個房間。

    駱橙為什麽會把他帶回來?

    因為他被李蔚明的粉絲堵在了酒店門口,在推搡的時候,他意外摔倒失去了意識。

    李蔚明的粉絲為什麽能這麽精準地堵到他?

    因為駱橙就是這樣找他的,她在網上找了那些直播駱枳位置的發帖人,花錢請他們繼續確認駱枳的準確位置……而這個準確位置,不僅僅被提供給了駱橙。

    ……簡懷逸還真是把駱橙照顧得很好。

    駱枳放軟手臂,向後靠在床頭。

    他被騰起的灰塵嗆得咳嗽了幾聲,閉上眼等著心悸和眩暈過去,摸索著打開了床下的氛圍燈。

    暗淡柔和的光線裏,整個房間的全貌也跟著浮出來。

    從它失去了主人那天起,這裏似乎就再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過,甚至從沒有人整理和打掃。

    駱橙根本沒想到自己也會在直播裏被曝光。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嚇懵了,匆匆把昏迷的駱枳帶回來,又怕挨父親和大哥的罵,隻能先把他藏在唯一沒人管的舊房間裏,當然也完全顧不上請人收拾。

    到處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像是把當初某一刻的時光定格,然後不聞不問地扔進看不見的角落。

    多年後再翻出來,已經隻剩下那些熟悉被時間遺忘的場景,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早已與當初徹底迥異。

    駱枳最不想來任家。

    他被灰塵嗆進了嗓子,整個人咳得止都止不住。駱枳別開眼睛,盡力不去注意更多的細節,可那些被昏暗燈光擁著的畫麵卻仿佛自動往他的腦子裏鑽。

    記憶原本就已經因為太過久遠而難以抵抗地開始模糊,直到這時,終於被新的畫麵緩緩侵蝕。

    擺滿花草生機勃勃的窗台變成了空的,大片灰暗的斑駁的白,角落裏爬出圈圈點點的黴菌,聚成深淺不一的荒誕形狀。

    放滿了書的書架變成了空的,實木架接納了白蟻或是別的什麽新住客。蜿蜒紋路詭異地攀在邊沿,其中一層的木板已經接近蛀空,下麵散落著木屑和粉末。

    那些醞釀了一整天的濃雲沒有落空,漆黑天幕擠著大團鉛灰色,又往地上澆起了瓢潑的暴雨,白天沉寂的風也有了生命,呼嘯著穿過被雨打得不住搖晃的枝葉。

    窗外的護欄已經徹底鏽蝕,暗紅的鐵鏽戳在雪亮電閃裏,怵目得像是濕噠噠的一抹血痕。

    ……

    駱枳收回手,看著掌心的血痕。

    他的兩條腿像是變成了石頭,身體也是,如果真的能變成石頭就很好,就不用徒勞地自不量力地抵抗記憶轟轟烈烈的攻伐。

    但他畢竟還不是石頭,所以他隻能像個被風車打得一敗塗地的荒唐騎士,看著自己最後的盔甲生滿鏽跡搖搖欲墜。

    他終於也和盔甲一起爬滿蛛網似的紋路。

    沒有血滲出來,隻有點點灰白的、一吹就散的冷燼。

    “駱枳?”駱承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你來這幹什麽?”

    他剛交接好了工作上的事,正準備去一家人齊聚的晚餐。由助理打著傘,經過花園時,卻意外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駱承修擰起眉峰,看著站在窗前的駱枳。

    這些年下來,他對這個頑劣的次子由失望到心灰意冷,再到不加掩飾的嫌惡,最後隻剩下厭棄。

    隻是這一次,駱枳的樣子莫名有些奇怪。

    駱承修倒是知道他病了,但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生幾場病轉天就會好,有什麽好說的?

    駱承修緊皺著眉,他不知道駱枳這樣究竟怪在哪,但莫名就礙眼得叫人心煩。

    ……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駱承修一直想不通,明明都是自己的兒子,怎麽偏偏駱枳就矯情到這種地步。

    “我在問你話。”駱承修的語氣冰冷,“你來這幹什麽?又有什麽打算,還想在這兒鬧一場?”

    駱枳這次才像是被叫醒了,視線動了動,停在窗外的人身上。

    駱枳辨認著他的口型,然後微微偏開頭,想了一會兒:“我來這幹什麽?”

    他的語速很慢,幾乎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在學說話,嗓音比平時更沙,語調帶有某種特殊的輕緩

    駱承修神色冷下來:“你問我?”

    駱枳這次沒有再回答他,而是垂下眼睫,自己得出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慢慢開口:“我不知道。”

    駱枳輕聲說:“我不想來這。”

    他說話的樣子還是顯得很奇怪,人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外麵照明的光線原因,他的瞳孔像是散的,很黑很靜,空蕩蕩沒有落點。

    看到他這個樣子,駱承修原本已經騰到胸口的怒火,莫名就忽然失了著力的地方,茫然散進瓢潑的雨裏。

    “那就別在這礙眼。”駱承修沉聲開口,“該去哪去哪,沒人管你。”

    在他印象裏的駱枳一直不堪造就,生性頑劣叛逆乖張,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是他最不願意提起來的恥辱。

    看著眼前的這個蒼白安靜的駱枳……不明來由地,駱承修忽然冒出些格外離奇詭異的煩躁。

    他最後把這歸結於這個見鬼的天氣。

    駱承修忍不住無聲罵了一句,他拍掉滾到衣服上的雨水,示意助手不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轉身快步離開。

    在餘光裏,駱承修似乎看見駱枳輕輕偏了下頭,淡白眉睫很溫和地一彎。

    ……

    直到坐在溫暖明亮的餐桌前,整個人都在一家人的熱鬧氣氛和美食的香氣裏鬆了口氣。駱承修才忽然意識到,駱枳原來從一開始就並沒在看他。

    駱枳的視線停在被夜色籠罩的海平麵上。

    然後就連眼睛,也被一點一點染成了海的顏色和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