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縱著
  第119章 縱著

    《四民月令》曰:“臘月日更新, 謂之小歲,進酒尊長,修賀君師。”

    臨近小年,上京城中, 家家戶戶祭灶、掃塵、貼窗花、辦年貨、辭舊迎新, 年味兒十足。

    工部尚書秦文軒府上也不例外, 主母祝氏持家是一把好手兒,闔府上下打理得是井然有序,一派喜氣。

    而秦府的喜慶還不隻是因為過年,還因為近日府上的一件大事。

    府中的兩位小姐, 即將議親。

    前些日子, 祝氏找了官媒放話,兩個女兒已到了適婚之齡, 要為兩個女兒擇婿。

    祝氏對女婿的要求不算高, 隻要家世清白, 人品樣貌過關, 都可托媒人過府一談。

    祝氏還加了一條,能入贅最好。

    秦府的門第雖不在顯赫之列,但工部尚書秦文軒畢竟是名高官,而祝氏的家底也算豐厚,府中獨兩個女兒。

    這樣的人家, 想要與其結親的本就不少,更何況祝氏提的要求也沒獅子大開口,故而來府上求親之人更是踏破門檻,絡繹不絕。

    

    反觀上京城中另一座秦相府, 就顯得冷清許多。

    由於秦相府被秦煙切斷了經濟命脈, 秦相又因秦四爺一案的牽連被罰了俸, 相府的光景較之往年稱得上拮據。

    雖說太子妃納征時,太子府送來的謝禮,勉強能將秦相府的門庭撐住,但府中依然得縮減開支,還遣走了部分下人,就連過年時例行的拜訪走動,都是能減則減。

    有道是,貧賤夫妻百事衰。

    秦相府雖說不算貧賤,但手頭緊了,秦相和宋眉腦中的弦都是一直緊繃著,很容易一點就炸。

    況且,宋眉和秦文正之間,還梗著秦四爺那事兒沒鬧明白。

    這些時日兩人一碰上,不是秦文正向宋眉甩臉子冷語相向,就是宋眉唉聲歎氣愁眉苦臉,怨怪秦文正不念舊情。

    府中上下都發現了相爺和夫人之間似乎不太對,皆在猜測,這樣下去,相爺是不是要納妾了。

    這話終究還是傳到了宋眉耳中,宋眉是氣得發抖,當即修理幾個嘴碎的下人。

    俗話說,升米恩,鬥米仇。

    從前府中寬裕時,宋眉打賞下人出手很是大方,久而久之,下人們的嘴都給養刁了。

    而現在,宋眉這一下子荷包收緊,下人們便私下議論主母吝嗇小氣。

    宋眉上位的路子本就不正,知情的下人中有心存怨憤的,自然什麽難聽的話都收不住,一股腦兒地往外說。宋眉又不能將府中下人換個遍,不然秦文正又得說她費銀錢,隻能忍著受著捱日子。

    宋眉怎麽想得到,堂堂右相府的當家夫人,還要受下人們的閑氣。

    

    而秦相的心思可不在那些烏七八糟的後宅事務上。

    此次太子命三司會審,嚴查西郊食店打人案,以秦文正多年為官的直覺,定會有官員被拉下馬。

    外頭有傳言說,太子命徹查這麽個小案子,是由於其中一名案犯在言語間冒犯了太子妃,說太子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但滿朝上下都門兒清,太子這又是在借機清洗朝堂,隻是換了一個名目而已,這在太子還朝監國的幾年內,已不鮮見。

    雖說此案的主犯是左相府王夫人的侄子,同他右相秦文正沒甚關聯,但秦文正心中依舊有些隱隱的不安,絲毫沒有看戲的心情。

    上回秦四爺屯糧一案,就讓秦文正心生警惕。秦煙設局不假,但太子借故敲打他也是真。

    秦文正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相位上不會待一輩子,有的是人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

    太子如果動了左相,那麽保不齊下一個就是他。

    

    京兆府這幾日是人心惶惶,冬狩休沐第二日,他們就被緊急召回衙署,京兆府被南衙禁軍接管,府尹高大人當夜就被提到了大理寺侯審,留他們這些小嘍囉在這裏配合查找卷宗。

    翌日,上頭居然派了二皇子接任京兆尹,全京兆府都是膽戰心驚,這下是真鬧大了。

    這幾日刑部,大理寺,禦史台,輪番來人,將西郊食店打人案那幾位涉案嫌犯的案底查了個底朝天。

    不過,讓眾人頭疼的是,涉案五名嫌犯中,有三位都同當朝高官有關係。

    一位左相府當家夫人的親侄子,一位吏部尚書的親侄子,還有一位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

    另兩位也出自上京城中有名的富商家族。

    說是嚴查,來人是真查,還是假查,查到什麽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而太子府定下的期限隻有十日,必須在年前結案,可拖不得。

    今日已是三司會審的第五日。

    大理寺公堂。

    大理寺卿彭渡端坐上首,主審此案。

    同坐於公堂上的,還有新任京兆尹,也就是二皇子封羨。刑部尚書等幾位刑部官員,以禦史大夫為首的禦史台幾位官員。

    值得一提的是,禦史台來人,還有破格列席的監察禦史,左相府嫡長女王靜宜。

    前京兆尹高進如今被審查中,立在一旁。

    此案並不複雜,經過前兩審,已摸清了脈絡,不過對於案件的性質,眾說紛紜,沒能下個定論。

    大理寺卿看向刑部尚書楊震,

    “楊大人,昨日你們刑部提出,此案應定為互毆?”

    刑部尚書楊震開口道:

    “嫌犯在騷擾調戲女子時,女子用酒壇砸傷了嫌犯的頭部,這才激怒了其餘幾名嫌犯圍毆幾名女子。”

    “之後兩方都有動手,雖然力量懸殊,但動武在先的的確是女子,本官認為,應定為互毆。”

    楊尚書話落,公堂內沉默了一瞬。

    他們都清楚,這案子,太子命嚴查,左相一派又想要將事情摁下去。

    此案的走向,關乎朝局博弈。

    而刑部的提法,僅僅隻是從刑律的角度解說?還是為那幾名嫌犯脫罪?難說。

    

    靜謐的公堂上,一道女聲突然響起。

    身著一身青袍官服的禦史台監察禦史,王靜宜跨一步走了出來,向上方幾位主審官員作了一揖,而後開口:

    “幾名嫌犯不止用拳腳,還有酒壇,碗碟等凶器擊打女子的頭部、腹部等致命部位。”

    “互毆?下官認為,這是故意殺人都不為過。”

    刑部尚書楊震同左相王顯私交不錯,他沒料到左相府這位大小姐竟會出此言語,她不是應該來為主犯李家公子坐鎮的嗎?

    楊震皺眉道:

    “可畢竟那幾名女子受傷不算太嚴重,反而是嫌犯幾人還靠著參湯吊命。”

    王靜宜直視刑部尚書楊震,

    “那是因為太子妃及時阻止,若是再晚一步,那幾位姑娘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可活。”

    場中眾人都有些驚訝,這王大小姐將情況說得那麽嚴重,是還嫌事情不夠大?

    季木看著立在他側前方那名背脊挺直的女子側顏,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王靜宜可不隻是大義,而是真聰明。

    這個案子,有太子和太子妃插了手,本就不可能再壓得下去。

    王靜宜這是大義滅親,為左相府表態。

    況且,還有這幾日他和王靜宜一同查出的另一樁案件。

    隻是不知謝統領那裏進展地如何?

    

    公堂上又是一瞬間的靜默,氣氛有些僵持。

    王靜宜再度朝主審官員作了一揖。

    “既然這個案子下不了定論,下官今日再提一提另一件案子。”

    公堂上的眾人心頭都是一緊,難道還真讓王大小姐查出什麽?

    雖然太子讓嚴查,他們可都隻是將重心放在眼前這個打人案上,沒敢真往細裏查,若事情拖上一拖,等太子和太子妃忘了這事,那便可幾邊都不得罪。

    王靜宜向眾人開口道:

    “下官這幾日從京兆府查到一封往年的卷宗。”

    “去歲春,在上京城南郊,有一起調戲女子案,那案子裏的三名受害女子,也是被調戲反抗後,又被調戲者施暴。”

    “奇怪的是,在那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證人中途改了口供,否認最初指認的幾名嫌犯,改口說是幾個流民對女子施暴。然後便不了了之了。”

    “好巧不巧,那名證人最初指認的嫌犯,正是今日案件中的幾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這話讓公堂上的眾人又是一驚,不過往年的案子,既然已經結案,那翻案的機會不大。

    王靜宜看著垂眸立在對麵的京兆尹,繼續開口:

    “下官實在是好奇,便同季大人前去查了當初這案子的事發地點,也找到了當初那位證人和受害者家屬。”

    “卷宗裏結案中說,三名受害者,一個輕傷,兩個重傷,皆在治療痊愈後回家。”

    “但我們去後發現了什麽,是兩座已經長草的墳頭,和一位下身殘疾,被毀容了的姑娘。”

    雖受害者家屬和證人閉口不談,但多虧了南衙禁軍謝副統領帶人套出了口供。

    王靜宜沒說的是,謝照是威逼利誘,才撬開那些人的嘴。

    “那次調戲毆打事件,一位姑娘被踢斷脖子,當場死亡,另一位被奸汙後用繩索吊上大樹,而後被活活摔死。”

    “隻剩一位被毀容,終身殘疾。”

    “不知是不是施暴者過分自信,留了這位姑娘一命。是篤定他們不敢說出真相?背後之人有那麽權勢滔天?”

    “而又是誰有那麽大本事讓證人在京兆府改的口供?高大人,你可否給出個解釋?”

    高進抬頭,同王靜宜對視,他咽了咽口水,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這沒證據的事,還想翻案不成?

    京兆尹高進以為今日最難纏的是禦史台,倒真是禦史台,不過怎麽是原本該壓著案子的左相府大小姐。

    

    眾人都有些驚訝,王大小姐還真去查了案子,還是個幾條命的命案。

    王大小姐,是個狠人。

    王靜宜繼續開口:

    “那三位受害者家屬,同那位證人,在之後,各自收到了二百兩白銀,作為封口費。”

    “二百兩,各位,二百兩可能還抵不上有的官宦人家一月的開銷,有的府上,逢年過節打賞下人都不止這個數。”

    “二百兩白銀,就買了人命,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而下官還查到,幾名嫌犯,這些年在上京城中,不乏有打架鬥毆事件,最終都是賠錢了事。”

    王靜宜看向京兆尹高進,

    “高大人,是不是用銀錢,就可在你京兆府,走過場?”

    高進此時是冷汗直冒,那事……那事怎麽還會被查出來……

    而公堂之上的眾人都震驚地竊竊私語,若王大小姐所言是事實,且能提交人證,這案子,最終真會翻案也說不定。

    此時一身寒氣的南衙禁軍副統領謝照大步走進公堂,眾人都朝謝照望去。

    謝照先是看了一眼王靜宜,而後對禦史中丞季木道:

    “唯一活著的姑娘和受害者家屬,還有那個證人,都被殺手滅了口,連護送的十幾名禁軍都沒能幸免。”

    話落,滿場震驚。

    滅口?

    在禁軍手上?

    連禁軍都敢殺?

    有人震驚之餘,也有人鬆了一口氣。

    那便是沒了證人……

    ,

    皇城,禁內。

    二皇子封羨回重華宮時,已是亥時,遇上了等在那裏多時的淑妃。

    “母妃。”聽得出封羨的嗓音有些疲憊。

    宮人端上熱茶,淑妃便揮退了下人。

    封羨坐在淑妃對麵,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而後兩臂攤開,靠向椅背,閉目休息。

    淑妃看著封羨,皺眉道:

    “每日早出晚歸,我還以為你在忙什麽大事,原來是接了京兆尹的活兒,羨兒,你怎麽想的?”

    封羨依舊是那個姿勢,沒有應聲。

    淑妃接著道:

    “你不會不知道京兆尹這個位置有多得罪人,你這是自暴自棄了?”

    “聽說靜妃想讓陛下將左相府兩位嫡小姐之一,賜婚給三皇子封逸做正妃……”

    封羨開口打斷了淑妃的話:

    “封逸有舅父關內侯做後盾,而我的舅父秦相呢,他隻會明哲保身,我能倚仗什麽?”

    “誰說沒有,你的嶽家永定侯。”淑妃看著封羨,認真道:

    “有永定侯的女兒做你的側妃,找遍整個上京都找不出幾個敢來做你正妃的,雖說那謝箐隻是永定侯的庶女,但那也是永定侯唯一的女兒,我想著,要不然讓陛下將她賜婚為你的正妃算了。”

    封羨仍是那個姿勢,隻是緩緩抬起手,擺了擺,

    “隨你,我沒什麽興趣,現在隻想做好京兆尹。”

    淑妃歎了一聲,而後離開。

    

    王靜宜剛回左相府,在前院遇上了等在那裏的王靜妍。

    王靜妍攔住自己這位今日出盡風頭的嫡長姐,語調微諷:

    “西郊被打的那幾名女子,如果私了,她們原本可以得到一筆價值不菲的賠償,這下子事情鬧大了,哦豁,估計那幾個女孩子能得到的銀錢,至少得減半吧,可惜啊……”

    王靜宜冷眼看著王靜妍,

    “同為女子,我真為你感到羞恥。”

    王靜宜說完便抬步離開,卻又被王靜妍叫住:

    “長姐。”

    “哦,如今是王大人了。”

    “忘了告訴你,父親請你去書房。”

    “再送你一個消息,聽說父親方才在書房砸了他最喜歡的一個古董瓷瓶,真的是好生氣呢。”

    王靜宜看了一眼滿目挑釁的王靜妍,轉身離開。

    

    左相府,書房。

    王靜宜剛踏進去,腳邊就砸來一個硯台。

    “混賬。”

    王靜宜止了步,抬頭看著怒瞪著她的父親王顯。

    “我讓你去禦史台,是讓你壓下這個案子。你倒好,還親自去查,竟還挖出了一個命案!你是嫌我左相府日子太好過了?”

    此時王家大公子王璟衡也趕了過來,他擔憂地看了王靜宜一眼,跨步進了書房。

    “父親。”

    王璟衡毫不懷疑自己這位父親真會對王靜宜動手。

    王靜宜抬眸,直視王顯,一字一頓地開口:

    “父親,您有沒有考慮過辭官?”

    王顯怒不可遏,

    “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

    “父親。”王靜宜再度開口,

    “太子很明顯是抓住這個案子做文章,要動父親一派。”

    “父親,樹大招風,不如急流勇退。”

    王顯氣得胡子都在抖,他舉起右掌,往王靜宜方向疾走兩步,被王璟衡連忙攔住。

    王顯胸腔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你懂什麽?為父遲早要退下來,你以為是為父戀權?”

    “不把你兄長推到那個位置,上去的就會是大學士府的安文京,你……”

    “相爺。”管家小跑至書房門口,打斷了王顯的話。

    管家身後還跟著幾位帶刀的軍士。

    書房內幾人抬步出去。

    為首的軍士對左相王顯抱了一拳,

    “勞煩相爺去大理寺走一趟。”

    王顯瞳孔一震。

    這場景,前不久他才經曆過,隻不過那時他是看客,是看著右相秦文正被大理寺請走,而近日,又輪到他了嗎?

    “老夫總該知道個理由。”王顯到此刻已然沒忘擺出丞相的威嚴。

    為首的軍士回道:

    “相爺,同被請到大理寺的,還有吏部尚書楊大人,和吏部侍郎劉大人,以及幾位京中富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相爺理解。”

    王顯轉頭對王璟衡小聲交代了幾句,隨即披上一件大氅,出了相府。

    王靜宜看著王顯離開的背影,心中一歎。

    父親,迷途知返,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西山郡主府。

    秦煙上了她平時出門的那輛通體玄黑的馬車,駕車的是身披黑色鬥篷的沈瑩,隨行一眾銀甲護衛,車旁的一匹黑馬上,還坐著一名裹著狐裘披風的男子。

    一行人從郡主府大門往東,進城而去。

    郡主府書房,宋執看著手裏舉著一冊佛經的太子,糾結著開口:

    “殿下,太子妃這……”

    封湛沒有抬頭,隻是緩緩開口:

    “接下來的事,同案件已沒關係,那幾人的用處不大。”

    “讓她去吧。”

    宋執竟聽出自家殿下這後一句話裏,似乎還含著些寵溺與縱容。

    但太子妃此舉也太過……囂張……

    “宋執。”

    “是。”聽見自家殿下突然出聲,宋執回神。

    封湛看著對麵空空如也的秦煙的書案,卻沒立即開口。

    秦煙離開前,讓封湛不要插手此事。

    封湛明白,秦煙是不想他因此事被禦史台參上一本。

    封湛輕歎,吩咐道:

    “帶人去跟著,如若太子妃此行不順,便以孤的名義助她。”

    “是,殿下。”宋執領命出去,心中卻是一震。

    殿下這,也太縱著太子妃了。

    

    大理寺大牢外。

    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鈺帶著幾個仆從,同守在大牢外的衙役爭執。

    爭執無果,王璟鈺回了自己馬車邊兒上,但還沒打算就這麽離開。

    王璟鈺看著大牢的方向,出聲低罵:

    “打女人?真他媽給咱男人丟人,給老李家丟人,給相府丟人。”

    “小爺我真恨不得揍死那小子。”

    此時一陣轔轔的車馬聲傳來,王璟鈺轉頭看去。

    是長姐?

    王靜宜下了馬車,徑直走了過來。

    王璟鈺有些怕自己這位長姐,當即垂頭耷腦地立正站好。

    王靜宜走到王璟鈺麵前,剛準備開口,遠處一陣整肅的馬蹄聲傳來,這邊眾人都抬頭望去。

    隻見上百名身著銀甲的軍士坐在高頭大馬上,護送一輛通體玄黑的馬車,到了大牢門前。

    王靜宜認出,那是太子妃的車架。

    這邊動靜不小,還在衙署審案子的大理寺卿彭渡得到消息當即趕了過來。

    彭渡快步走到太子妃車架旁行禮,

    “不知太子妃前來是有何指教?”

    彭渡隻是客套話,他心中已有猜測,恐怕就是同這個案子有關,畢竟聽說有一名嫌犯似乎對太子妃出言不遜。

    但也沒聽說太子妃睚眥必報啊。

    車內靜了一瞬,而後一道清冷的女聲響起。

    “人,我要提走,該怎麽準備說辭,京兆尹應該教過你。”

    彭渡立馬明白,太子妃是要提走那七名嫌犯。

    而京兆尹教的說辭?

    是今日在公堂上王大小姐說的,傷情痊愈後回家了?

    可是……這……

    “彭大人,我沒多少耐心。”車內又響起太子妃的一道冷聲。

    彭渡全身一抖,也沒多少時間容他權衡。

    此刻左相、吏部尚書、都還在他大理寺,那幾名嫌犯在他這兒也是燙手山芋,而且這案子本就是太子讓辦的,太子妃要提人,他哪兒能攔得住。

    彭渡躬身前往大牢方向,秦煙的隨行護衛去了七名跟著彭渡進去。

    不多時,大理寺卿彭渡出來,身後的五名護衛一人扛著一個麻袋,顯而易見,麻袋裏裝著的是人。

    王璟鈺心中默數了麻袋的數兒,張大嘴巴,轉頭震驚道:

    “長……”

    “閉嘴。”王靜宜打斷了王璟鈺的話。

    而此時五名護衛將麻袋扔上馬匹,也翻身上馬,一行人整裝離開。

    王璟鈺依然是滿麵震驚,在太子妃一行人走遠後,王璟鈺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壓著聲道:

    “長姐,太子妃這是,將人弄走了?你說她是要……”王璟鈺以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王靜宜看著太子妃離開的方向,沒有接話。

    王靜宜希望她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同這位太子妃站在對立麵,太子妃的行事風格和手段,不是她們這些上京城的貴女能玩兒地過的。

    “記住,今日我們沒有見過太子妃。”王靜宜淡聲開口。

    王璟鈺後知後覺。

    “明白。”

    ,

    宋執帶著人遠遠地跟著太子妃一行,返回城郊,離開官道,去了一處亂葬崗。

    幾個麻袋被扔在地上,發出幾聲哀嚎。

    這幾位的身體都恢複了些,但被馬上這麽折騰,骨頭都散了架。

    “將他們放出來。”

    車內的太子妃開口,護衛將麻袋解開,也將縛住那幾個男子的繩索解開。

    幾名男子都是一臉恐懼,連聲求饒:

    “饒命,饒命……”

    “江沐。”聽見車內的聲音,江沐打馬走至秦煙車旁。

    “主子。”

    “最近你好像戾氣有些重,今日你來練練手。”

    江沐看向地上跪著的幾個男人。

    練手?

    就他們?

    不過戾氣重倒是真的,江沐這幾日一想到即將同殺他父王母後的王叔見麵,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殺意。

    江沐解下身上的大氅,下馬,一步步走至那幾名男子麵前。

    幾名男子此刻已認出這裏是京郊的亂葬崗,心中不好,剛想要逃跑又被護衛一腳踢回來,都在跪在地上連聲求饒。

    “饒命,大俠饒命,貴人饒命……”

    江沐沒打算多浪費時間,朝著離他最近的男人就是一腳,離得近的人都聽到肋骨斷裂的聲音。

    江沐沒有多餘的招式,隻是下重手狠揍,卻是將胸中的憋悶和怒意發泄了許多,而那些男子也被打得幾乎要斷氣,隻在地上扭動哀嚎。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秦煙叫停。

    “這裏樹多,就用今日公堂上說的那個法兒吧。”

    沈瑩得令,命護衛將幾個男人雙腳縛住,分別掛到幾棵大樹上。

    此時幾個男人都疼的叫不出聲了,隻低聲嗚咽。

    沈瑩一個手勢,護衛用軍刀將繩索砍斷,幾人瞬間從樹上急速墜下,砸到了泥地裏。

    秦煙掀開車簾,看了一眼。

    “處理幹淨。”

    而後車架離開。

    回程的路上,沈瑩忍不住憤憤開口:

    “我真想拖他們去喂狗。”

    片刻後,車內想起秦煙的聲音,

    “狗都嫌髒。”

    沈瑩還是氣不過。

    “證人被殺就不能讓那些畜生淩遲處死了?”

    “還辛苦主子親自走這一趟。”

    車內靜了一瞬,而後又傳出秦煙的聲音

    “江沐。”

    江沐打馬上前幾步:

    “主子。”

    秦煙靠在軟墊上,依舊是合著眼,隻淡聲開口:

    “接下來的話,你也要聽好。”

    “是,主子。”江沐回道。

    車內的秦煙睜眼,看著虛空,語調涼薄:

    “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公道。”

    “當你以為你在懲惡揚善的時候,也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被人當成了刀使。”

    “大理寺和刑部的說法並沒錯,這案子的確可以定義為鬥毆,且之前的案件證據也確實不足以翻案。”

    “而如果能輕易能給人定死罪,最可怕的情況,是被處在上層的人,以死罪之名,恣意殺戮。”

    車內靜默一瞬,而後再次響起秦煙的聲音:

    “沒有光的地方,四處都是牲口。”

    “生如螻蟻,又當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