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濃淡
  第101章 濃淡

    上京城, 秦相府。

    宋眉坐在菱花鏡前,身旁的李媽媽為她梳著發。

    她看著鏡中帶著愁容的自己,心中更是煩亂。

    自從府中沒了生意上的進項,相爺又被罰了俸, 府中日子不太好過, 雖說不似貧寒人家那般拮據, 但較之前的情形,甚是縮手縮腳。

    沒了往常那般揮霍度日,隻能縮緊褲腰過日子,變賣了一些揚州的產業, 才勉力支撐。

    張管家還轉告說, 相爺的意思是遣走一些不必要的下人,府中一切從簡。

    讓如今還在掌家的宋眉, 更是難為。

    之前宋眉出手大方, 給府中下人打賞不少銀錢, 那些下人對她也都是極盡溢美之詞地交口稱讚。

    而如今, 宋眉打賞的次數少了,每次也沒幾個錢,那些下人就露出了醜惡的嘴臉,隻說宋眉摳門小氣,背地裏開始亂嚼舌根。

    宋眉不止一次地聽到有背地裏的閑言碎語, 說她是非,就連十幾年前的舊賬都被翻出來了。

    說現在的秦夫人宋眉曾經是大小姐的西席先生,使了下作手段爬了相爺的床,導致夫人沈氏帶著大小姐離府, 宋眉上位。

    這些汙言穢語, 聽得宋眉火冒三丈, 連番收拾了好幾個下人。

    宋眉俯身湊近銅鏡,似乎眼尾又添了幾條細小的紋路,宋眉不悅地撇開臉,起身。

    此時,外頭傳來下人的聲音,

    “相爺。”

    宋眉心下一喜,這幾日相爺都晾著她,相爺終於來看她了。

    下人打起簾子,秦文正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你們都出去。”

    丫鬟婆子應聲離開,下了簾子,帶上門。

    “相爺。”宋眉又喚了一聲,

    “妾身給相爺捏捏肩?”

    秦文正隻是冷眼看著宋眉,未發一言。

    宋眉走近幾步,至秦文正身前,柔聲開口,

    “相爺……啊……”

    秦文正突然用力攥住宋眉纖細的手腕,麵上出現從來沒有過的凶狠。

    宋眉吃痛,驚叫出聲,

    “相爺……”

    秦文正眼神中像是淬著寒冰,他用力將宋眉往一旁的榻上一摔,任宋眉的後腰撞上榻沿,而後跌下冰冷的地麵。

    “啊……”

    宋眉腰部劇痛,慘叫出聲,而秦文正隻是居高臨下地冷冷看著她。

    外頭的婆子丫鬟隻當是相爺和夫人的情趣,沒有做聲。

    秦文正俯視著眼中帶著水汽的宋眉,此時麵前的宋眉已激不起他丁點的惻隱之心,這個女人給他帶了那麽一頂帽子,還瞞那麽多年,那兩人還合夥將他的產業敗了個幹淨。

    秦文正一想到這些,心口就像被揪地生疼。

    秦文正深吸一口氣,冷聲開口:

    “你同秦四爺,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宋眉一手扶著腰,撐著地勉強坐到榻上,聞言,她滿麵震驚。

    “相爺,您怎麽這麽說?相爺不信妾身?”

    宋眉抽出一方繡帕,掩住臉麵,竟伏在榻上小聲啜泣起來。

    秦文正看著宋眉,不為所動,

    “秦念也不是我的女兒?”

    宋眉猛然抬頭,

    “怎麽可能,念念她……”

    “所以,隻秦冺不是我兒子?”秦文正追問。

    宋眉身體震了一下,以手握拳,捶在榻上,哀聲哭泣,

    “相爺,念念和洺兒都是相爺的親骨肉啊,相爺要懷疑妾身,妾身投了井便是……”

    秦文正心中厭煩,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這就是他當初鬼迷心竅同她扯上,讓沈時英出走的女人。

    

    秦相轉身大步出去,在院中碰上急急忙忙進來的秦洺。

    秦洺見自己父親,身體一肅,立馬規規矩矩給秦相行禮:

    “父親。”

    秦相沒有做聲,隻是定定地看著秦洺的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

    很遺憾,這張還不算長開的臉,看不出是像秦文正自己,還是像秦四爺。

    秦洺看著自己的父親道:

    “父親,我聽說母親這幾日茶飯不思,形容憔悴,我特地來看看母親,父親也是來看母親的?”

    秦相眼神冰冷,默不作聲。

    秦洺習慣了自己這位父親一貫的嚴肅冷漠,對此也沒多在意。

    他突然想到什麽,

    “父親,您可見過了我給二姐的新婚賀禮?那是我寫的一幅字。”

    “待長姐成婚,我也給長姐寫上一副字。”

    “長姐那麽厲害,她什麽都不缺,興許會覺得我的字有趣。”

    “長姐好作畫,要是我能有幸給長姐的畫上題字,那……”

    秦洺突然察覺麵前的父親麵色越來越不好,他覺得父親是不是嫌他太過聒噪,秦洺住了口,躬身道,

    “父親,我先去看母親了。”

    秦洺向旁邊跨了一步,快步離開。

    秦文正痛苦地閉目,終究還是沒回頭。

    那是他疼了十幾年的“兒子”啊。

    秦文正抬步離開。

    

    秦洺進屋時,宋眉已止了聲,收拾了心情,隻是神色還有些哀戚。

    她沒想到,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讓相爺懷疑了四叔,懷疑了洺兒。

    但隻要她咬死不鬆口,相爺就不能確認洺兒的身世,如今隻能這樣。

    “母親。”秦洺剛喚了句,外頭下人通報:

    “夫人,二小姐歸寧,已進了府。”

    “二姐回來了?”秦洺欣喜道。

    宋眉立馬吩咐下人:

    “讓二小姐過來。”

    “我去看看。”秦洺快步出去。

    宋眉讓張媽給她打一盆水,淨了臉,整理了下儀容。

    宋眉剛收拾完,外頭下人的聲音響起,

    “公子,二小姐。”

    聲落,秦洺和秦念抬步進來。

    “母親。”秦念對宋眉福了一禮。

    宋眉卻見隻秦念一人,沒見姑爺賀霄,宋眉臉色變了變。

    “念念,姑爺呢?”

    秦洺也好奇地看向二姐秦念,方才他就想問了,但他這個弟弟,也不好開口。

    秦念淡淡開口:

    “兵部指派賀霄立馬去朔北,說是太子府下了急令。賀霄這幾日就會出發,正在忙著做準備。”

    宋眉麵上不太好看,她張了張嘴,但有些女人間的話,當著洺兒說不太方便,宋眉話頭一轉,

    “洺兒,你先回去,我同你姐姐說會兒話。”

    秦洺也甚有眼力見,立馬告辭,

    “母親,二姐,你們說話,我先回去了。”

    秦洺離開侯,宋眉牽著秦念坐在榻上,就是那張她方才俯在那上頭痛哭的軟塌。

    宋眉擔憂地看著秦念道:

    “這才新婚就走……”

    “念念,賀霄待你如何?”

    秦念唇邊勾起一抹諷笑,

    “他?我和賀霄這般開始,還能如何?”

    “新婚夜,賀霄就去了他那侍妾那裏。嗬,那女人懷孕了。”

    “之後賀霄也都宿在那侍妾那裏,自成婚後,我今日才第一次見到賀霄。他來警告我,叫我不要動那女人。”

    宋眉眉頭皺地越來越緊,心中也越發憂慮,

    “如是那女人生了兒子,賀家那邊……”

    秦念輕笑,

    “我為何要動她,那女人生的孩子,也喚我一聲嫡母,我要是要過繼過來養,也是可以的。”

    “生了兒子又如何,那女人如此低賤的身份,料他賀霄也不敢做出那般寵妾滅妻的事來。”

    秦念沒說的是,新婚夜第二日,她就查清楚了賀霄那個侍妾的身份。

    賀霄也沒刻意瞞著,那女人居然是曾經的戶部尚書的嫡次女,如今千水長廊的頭牌花魁,南絮。

    秦念聽說過賀霄心儀安府那位大小姐安顏夕多年,賀霄怕不是愛而不得,轉而娶了那南絮,難為賀霄還幫南絮去了賤籍。

    秦念也沒打算好好同賀霄過日子,他愛納多少姬妾,都是他的事,隻要不影響她嫡妻的身份。

    秦念也沒打算給賀霄生孩子,吃那個苦,擔那個罪。到時候,把侍妾的兒子過繼過來便是。

    宋眉對此事也無法,她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秦煙送的那些鋪子莊子,賀家怎麽說?”

    秦念不想談這些,幾句話敷衍過去,

    “沒人提這事兒,我也沒這個臉去問。”

    宋眉握住秦念的手,緊張地叮囑道:

    “念念,你可得守好你的嫁妝。”

    秦念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宋眉又想到什麽:

    “那賀府的掌家之權呢?賀尚書的夫人早逝,如今掌家的理所應當是你這長房兒媳……”

    “母親。”秦念打斷了宋眉的話。

    “賀府早做了安排,輪不到我。”

    宋眉……

    沒錢,沒權,沒男人……

    念念這婚事……

    秦念默了一瞬,輕聲開口:

    “聽說,謝世子的夫人,沒了?”

    宋眉……

    念念這是……

    宋眉急急出聲:

    “念念,你可不要做傻事,要是婚後失了名節,那……”

    宋眉止了聲,她當即想到了自己……

    秦念沒有答話,隻是默坐著,心思已不知飄向哪兒去了。

    

    今日還有另一個回娘家府上,如今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顏夕。

    安顏夕在自己曾經的閨房中默坐了良久,曾經那些年的那些少女心事,一幕幕不斷在腦中閃現。

    安文京回府時,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立馬去了安顏夕的院子。

    “顏夕。”

    安顏夕怔怔抬頭,

    “兄長。”

    安文京正準備問問顏夕近況,安顏夕卻先一步開口:

    “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成婚了?”

    安文京聞言立馬皺眉,顏夕,還沒放下?

    安顏夕垂眸,無力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我猜得不錯,在太子殿下生辰的千秋慶典上,就會定下來,是不是,兄長?”

    安顏夕重新抬頭,固執地想要從兄長口中聽到那個答案。

    此事,安文京的確清楚,他們的父親,大學士安世鳳,同時又兼禮部尚書,有些事情,已經排上了日程。

    因而安文京不僅知道在千秋節,會頒布賜婚太子妃的聖旨,安文京還知道那道聖旨上,太子妃的名字。

    安文京很失望,顏夕居然還惦記著這事,顏夕已經成婚,這像什麽樣子。

    安文京開口,卻沒回答安顏夕的問題,

    “你和世子,相處地如何?”

    安顏夕複又垂眸,

    “他待我很好。”

    聞言,安文京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人各有命。”

    安文京這話,是對安顏夕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安顏夕苦笑,人各有命……

    封肅北,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而安顏夕也隻能慶幸,也還好是他。

    畢竟封肅北愛慕了自己這麽多年,才能對自己禮待有加。

    她和封肅北自成婚到現在,都沒有圓房。

    新婚夜,他們連合巹酒都沒有飲,封肅北隻讓她好好休息,就獨自離開。

    安顏夕明白,封肅北是尊重自己,要給自己留時間。

    這樣也好,至少,封肅北是真心待自己。

    

    上京城西郊,玉泉山,大覺寺。

    封肅北今日在太子府同太子談完公事,太子立馬轉去昭仁郡主府。

    封肅北趁著回城之前的一點空隙,上了玉泉山大覺寺,準備尋雲淨大師說個禪,其實也就是嘮個嗑兒。

    封肅北剛拐過大師的院角,他正準備踏入大開的院門,忽聞院中似乎大師在同一女子對談的聲音。

    封肅北不便打擾,停了步,正準備先離開,但裏麵的幾句對話,卻讓封肅北止了轉身的動作。

    院中兩人聲音不算太大,但封肅北耳力不錯,因而聽得一清二楚。

    “今人解經,如一盞酒,這一人來添些水,那一人來添些水,次第添來添去,都淡了。”

    “大師,難道不是佛義原淺,隻因解的人多了,次第修補增添,味才濃了?”【1】

    “施主,妙哉。”

    “大師謬讚。佛語說,不能想,一想就錯了。那究竟是太濃,還是過淡,又有何妨呢?”

    而後是大師爽朗的笑聲。

    透過院牆的漏窗,封肅北看向院內那道披著素色披風,在一方石桌前,坐在坐雲淨大師對麵的,那道女子的纖瘦背影。

    封肅北微勾唇角。

    這女子,有點意思。

    作者有話說:

    【1】“今人解經……味才濃了?”非作者原創,來源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