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可憐
  第100章 可憐

    上京城南, 一所破敗的宅子。

    正屋的大門緊閉,屋中幹燥的灰塵味道中,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腐朽氣息。

    汙跡斑斑的地上,跪坐著一個被縛住手腳, 蒙住雙眼, 口被一團布堵住, 正在極力掙紮的婦人。

    婦人衣著花哨豔俗,衣料廉價,麵上的厚重妝容也掩蓋不了歲月刻給她的痕跡,這是個被生活磋磨過的女人。

    一名著黑色勁裝的男人上前, 伸手取下蒙住婦人眼睛的黑布條, 女人瞬間停止了掙紮。

    女人試圖睜眼,但長時間的黑暗讓她不能迅速適應突然的光亮, 哪怕屋中的光線較為昏暗, 她仍因眼睛的刺痛, 無法完全將眸眼睜開。

    她閉眼, 又睜眼,反複幾次後,才慢慢適應了周圍的光亮。

    待她仰頭看清了立在她麵前的兩名黑衣男人,女人反射性地往身後一縮,扭著有些粗壯的身體掙紮。

    “唔……唔……”

    一名黑衣人走至女人麵前, 半蹲下,冷冷開口:

    “警告你,不要吵鬧。”

    黑衣人伸手扯掉堵住婦人口中的布團,女人的求救聲立馬響起,

    “救命啊!來人呐, 救命……”

    “啪”的一巴掌, 女人摔向一旁,同時也止了口中的驚叫。

    男人一手將女人提起,讓她重新正起身,再次警告道:

    “閉嘴。”

    女人左臉微微腫起,連連點頭,而後小聲地哀求道:

    “你們,你們不是說放我回去的嗎?你們又綁我來作甚,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千真萬確,我發誓,若有隱瞞,我天打雷劈。求求你們放了我……”

    “把你之前說給我們的事,重新再說一遍。”黑衣男人冷聲道。

    “我說,我說。”女人連聲道。

    女人瑟縮著身子,微微有些抖,此時她已看清周遭的環境。

    在這個殘破不堪的屋子裏,她前麵幾步之外那道簾子後,似乎還有一個男人,她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那個男人腳上登的黑靴。

    她明白,這些人讓她再說一遍的那事,是說給簾子後那人聽的。

    女人沒敢過多猶豫,說一遍是說,說兩遍也是說。

    她畏懼這夥人凶殘,當初那麽多年前的過往,都查到她身上,她不敢不從。

    女人思索片刻,可是絮絮述說,

    “奴家名叫花玲,也有恩客叫奴家玲兒……”

    “嘭”的一聲,是一個黑衣男人一腳踢向身旁的椅子。

    女人身體抖了抖,重新開口:

    “奴家,奴家在千水長廊的花名叫花玲,奴家的本名叫做,叫做牛菜花。”

    “奴家原籍荊州善郡定陶鎮……”

    “說你同秦四爺什麽關係。”男人不耐地冷聲打斷女人的話。

    “秦四爺……”女人麵上緩了緩,

    “奴家曾是四爺的姬妾,奴家同四爺是在千水長廊相識,四爺待奴家極好,奴家從來沒見過這麽大方的恩客,許是喜歡奴家這把好嗓子,四爺還替奴家贖了身,四爺他……”

    “說你為何從秦四爺那裏離開。”男人打斷女人跑偏了的回憶。

    花玲餘光瞥了一眼簾子後的男人,

    “四爺將我贖回去後,每晚都宿在我那裏,當然也是一番溫存,四爺啊……”

    “嘭”,又是一聲,那名黑衣人又踢了一腳椅子,似是已很不耐煩。

    花玲身體又顫了顫,接著說道:

    “那也是一個冬天,奴家記得很清楚,那夜四爺沒來找奴家,奴家有些受不住,這女人哪,一旦嚐到那滋味,也同男人一般,會上癮的……”

    觸到對麵男人冰冷的目光,花玲趕緊轉了話頭。

    “我起身尋去四爺那裏,在路上遠遠看見一個女人進了宅子,那女人用一身鬥篷裹住了全身,但我哪兒分不出啊,那走路的姿態,那身形,鐵定是個女人。”

    “女人進了四爺房裏,還關了門,門外守著下人,我沒見著屋子裏的情形。但我知道,四爺有新歡了。”

    “我沒有吃味,男人嘛,哪兒能指望他們一輩子隻喜歡一個女人,我隻希望四爺能偶爾來來我這兒。”

    “但接連幾日,四爺都沒來,但我每日都會看見那個裹著鬥篷的女人,去四爺的屋子,還是白日裏來,待兩個時辰就會離開。”

    “我就明白了,白日裏,還兜著鬥篷掩人耳目,這鐵定是偷情呢。”

    “四爺那活兒厲害,尋常男人不能比,那位,指不定是哪個官家夫人,自家老爺不行,偷著出來嚐嚐滋味。”

    “後來,有一夜,那女人又來了,守門的下人不知為何離開,我見機會終於來了,我也是好奇,趕緊過去,一推門,門竟然沒栓,我估摸著是四爺的情趣,不栓門才更刺激呢。”

    “我推開一點門縫,果然啊,床榻上赤條條疊著兩段身子,正在翻雲覆雨,榻上的情形尤為激烈,看得我心癢癢,四爺都沒對我那麽勇猛過,果然是偷的更讓男人亢奮呢。”

    “這回我還看到了那女人的臉,那女人我見過一次,她來過四爺這裏,不過是白日裏,在正廳談生意。”

    “你們猜是誰?哦,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

    女人又撇了一眼簾子後的那雙黑靴,繼續道:

    “是當朝右相,秦相爺府中的貴妾,宋眉。”

    話落,一簾相隔之後的那張椅子上坐著的男人,麵色黑沉地駭人,緊扣住椅子的雙手,青筋暴起。

    花玲的聲音繼續在屋中響起。

    “我不敢待太久,隻看了幾眼,就趕緊回去了。”

    “第二日,那女人又來了,她似乎膽子更大了些,進了院子,她便放下了兜帽,這回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秦相府那個宋眉。”

    “四爺親自出來迎那個女人進門,四爺攬著那女人的腰身,我一見宋眉那細腰的輪廓,再看看我自己的腰,自己似乎是沒人家的弱柳扶風,難怪四爺喜歡地緊。”

    “嘖嘖,聽說這宋眉已經生過一個女兒,這生過孩子的女人,還這麽有行情。”

    “四爺可是秦相的四叔啊,這偷情,還偷到自家侄子頭上了,還是位高權重的相爺。”

    “這我便服氣了,那滋味,可不必再我身上的得勁?”

    “我見四爺的心思都到他那侄兒媳婦身上去了,而且這麽大一樁醜事,我住在那宅子裏,指不定哪天四爺怕東窗事發,將我滅了口。”

    “我給四爺說我害了癆病,讓四爺放我離開。”

    “四爺心思不在我這兒,但可能對我還有幾分情意,給我一筆錢,就放我走了。”

    “我拿著那筆錢,去了豫州。”

    當然,花玲又入了花街柳巷,重操舊業。

    花玲這話頭一上來,就收不住,繼續說道:

    “後來聽說,宋眉還生了一個兒子,秦相爺可寶貝了。”

    “也不知宋眉那個兒子,是秦相爺的,還是四爺的。”

    “那秦相爺也是可憐……”

    

    黑衣男人轉身進了簾子後,向坐在椅子上的錦袍男人道:

    “相爺,還有什麽要問嗎?”

    跪坐在地上的花玲瞪大雙眼,她似乎聽見那人喚了一聲,“相爺……”

    莫不是……

    花玲就著仍被綁著的姿勢,當即向地上磕著頭,

    “相……老爺,老爺,我沒對別人說過,一次都沒說過,就算我說,這誰信哪,這事兒我保準兒爛在肚子裏。老爺……”

    簾子後的錦袍男人起身,一步步走了出來。

    花玲沒有見過秦相,但她在風月場上,也見過不少達官貴人,她心能確信,麵前這人,應是非富即貴。

    秦文正看腳下的女人,冷聲開口:

    “將這人留下。”

    黑衣男人頓了一下,不過主子交代了,這事兒他們不參與,讓秦相自己看著辦。

    男人頷首,帶著人離開。

    屋子中隻剩了秦相,和地上的女人。

    花鈴仰頭看著這個氣質儒雅,但神色冷厲的男人。

    她人老珠黃,姿色不再,花玲可不會異想天開覺得這個男人是看上了她,要同她雲雨一番。

    花玲被男人冰冷的眼神看得全身直冒冷汗,她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而男人收回眼神,抬步出去。

    不多時,另一個像仆從的人進來,從袖中取出一張白色巾帕。

    花玲瞪大雙眼,不待她反應,男人快步過來,將巾帕捂住花玲的口鼻。

    “唔……唔……”

    花玲掙紮了幾下,就雙目圓睜,身體慢慢軟了下去。

    張全取回手帕,見女人唇百邊開始淌血,張全伸手試了試女人的鼻息,而後起身出門。

    

    秦文正立在門外的廊下,看著院子中的一片蕭索的景象,心中寒涼。

    張全出門走到秦相身側,

    “相爺,人沒了。”

    秦文正姿勢沒變,冷冷道:

    “處理幹淨。”

    “是,相爺。”張全躬身道。

    對今日所見所聞,張全也是很是極為震驚。

    張全心中一歎,這麽多年,難保這個女人已將此事告訴了旁人,此時了結她,也不過是相爺勉強拿她撒個氣。

    不知往後府中,會是怎樣的光景。

    

    秦文正出了那所破落的院子,抬眼看了天色。

    今日天氣陰沉,索性還沒下雨,但也沒有一絲暖意。

    秦文正上了馬車,馬車徑直向北,駛往大理寺。

    今日大理寺的大牢,會發出一批押往嶺南的犯人,這裏麵,也包括秦四爺。

    秦文正到達大理寺時,正好碰上押送的隊伍準備出發。

    隊列裏帶著鐐銬的秦四爺,一眼見到下了馬車的秦文正,像見到救命稻草一般,瘋狂地想要衝過去呼喊道,

    “文正,文正……”

    秦四爺被押運的官兵攔住,領頭的軍士認出了秦相,當即走到兩三丈之外的馬車處行禮:

    “秦相爺。”

    秦文正頷首,朝押送隊列那邊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後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遞向麵前的軍爺。

    “相爺,這……”

    這位軍士其實明白,犯人的家屬向他們打點茶水錢,是慣例,而他們也都是笑納了,上頭也不管他們收這點辛苦錢。

    秦相對麵前人道:

    “給兄弟們添點冬衣,這麽遠的路程,一路辛苦。”

    “我代兄弟們謝過相爺。”那個軍爺躬身雙手接過荷包。

    秦文正又看了秦四爺一眼,對麵前的軍爺道:

    “秦四爺,是本相的四叔,他經此一遭,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他極可能會想不開,路上遇上江河,經過懸崖,路過毒瘴,你們多看著點。”

    “假如四叔真的沒了,勞煩你們給他置辦一副好一點的棺材。”

    “是是是,相爺。”那個軍爺連連點頭。

    秦文正雙眸微眯,盯著麵前的軍士,一字一頓地開口:

    “你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相爺……”那個軍士連聲道。

    但他突然反應過來什麽,震驚地抬頭,同秦相一雙冰冷的眸子對上。

    軍士心中一驚。

    這……

    他們時常會收到犯人家屬的打點,裏麵不過就兩種意思,要麽活,要麽死。

    秦相爺的意思是……

    

    秦文正滿意地看著軍士的表情變化,抬步越過他,走向秦四爺,在離秦四爺兩步遠的地方停住。

    秦四爺見秦文正終於過來,痛哭流涕,

    “文正,文正救我,我錯了,四叔錯了,四叔對不起你,四叔對不起你,文正……”

    誰也不知道,秦四爺這聲對不起,說的是敗光了秦文正的家業,又還是睡了秦文正的女人。

    秦文正冷冷看了秦四爺一眼,沒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待秦文正的馬車消失在街角,那個官兵打開錦囊,裏麵竟是一包金葉子。

    他此刻萬分確信,秦相爺,就是那個意思……

    這是……

    買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