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純白星辰強行脫離, 給天啟號帶來了一陣讓人難以忽略的震動。
天啟號的控製室內，原本正在拚命搜尋蘇林存在的紅眸蟲族身形一頓, 臉色陡然變得慘白。
奇蘭甚至不需要等下屬向他報告, 便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徑直衝到了天啟號的觀察窗前，將觀察角度對準了純白星辰。
“不……”
映入眼簾的場景簡直快要讓紅眸的蟲族恐懼得暈厥過去。
就在不久之前還死氣沉沉的活體飛船，如今已經徹底地“活”了過來。它的巨大身軀正在有規律地鼓脹, 收縮，布滿溝壑和細瘤的體表如今亮起了無數明亮的光斑, 那些光斑仿佛真的就是飛船的舷窗。
它正在天啟號的側麵，努力掙脫身上的那些束縛。
在正常情況下, 飛船想要脫離自己的牽引船必須要得到後者的程序許可，但是作為一隻“活著”的巨大蟲體, 純白星辰讓一切都變得簡單粗暴起來。
荊棘狀的淡紫色電光不斷在兩艘飛船的連接處閃現, 亮起的閃光照亮了天啟號上所有觀察的蟲族僵硬的臉。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純白星辰探伸出了幾根樹枝一般的靈活觸手, 那些無比粗壯的觸手直接附著上了船體表麵的固定裝置, 然後，它們分泌出了大量的高腐蝕性消化液。
那些液體直接腐蝕了連接著兩艘飛船的金屬部件。
隨著金屬部件的粗暴脫離，電纜以及索道也不堪重負地盡數斷裂。
並沒有花費太久，純白星辰就自行掙脫了所有束縛。宛若一條掙脫了漁網的大魚，純白星辰徑直朝著漆黑的宇宙深處行駛而去。
“帝國重刑犯洛希劫持了原初之母，即將逃離這片空間——攔下他們！馬上攔下他們！”
奇蘭喉嚨喀喀作響，下一秒，他發出了一聲嘶吼。
“遵命！奇蘭主教！”
無須多言, 天啟號上的無數教團護衛軍已經登上了短距離登陸艇, 如今正像是被激怒的蜂群一般洶湧呼嘯地朝著那叛逆的蟲體飛船急掠而去。
這樣的艦群如果是在戰場上, 幾乎可以輕鬆地拿下一顆人類第二等級居住星, 然而就在它們靠近純白星辰時，後者周身忽然發出一陣刺眼的紅光。
那些登陸艇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凶殘的“蜂群”完全失去了控製，它們在宇宙中無力地飄浮著，徘徊著，所有的教團護衛軍都隻能徒勞無功地坐在自己的駕駛座上，眼睜睜地看著純白星辰從容不迫地慢慢遠去。
同一時刻，天啟號上所有的監測屏幕都變得空白。
“怎麽會？”
“這是什麽……”
“報告，我們的控製係統已失靈……”
“天啊，那艘飛船，那艘飛船剛才直接通過信息交流協議反向燒毀了我們的係統！”
“它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是過載，該死該死該死，那艘飛船竟然真的是活的！它用自己的意識讓我們的係統過載了！”
…………
艦橋上傳來了飛行蟲族們的嘶嘶鳴叫，因為虔誠信仰而出現在這裏的蟲族們驚慌失措地看著觀察窗中逐漸遠去的飛船身影。
奇蘭此刻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迫使控製室裏的每一隻蟲族都在顫抖，但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讓他們的心靈無可自拔地陷入了極致的恐懼之中……
被拋棄了。
冥冥之中，所有蟲族都仿佛察覺到了這一點。某位對於他們來說極為重要的存在，如今拋棄了他們，即將遁入無垠宇宙。
是啊，隻要再拉開一點距離，純白星辰便有足夠的空間進行遷躍，而到了那個時候，在場蟲族幾乎就沒有可能重新控製住那艘飛船。
更不要說從那窮凶極惡的重刑犯手中奪回他們的原初之母。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耀眼的光束亮起。
它自天啟號上發射而出，準確地落在了即將消失的純白星辰上。
寂靜的光斑驟然亮起，在接觸到純白星辰的瞬間，天啟號所搭載的渦輪激光射炮發出的射線幾乎點亮了這一小片宇宙。
觀察窗在過於耀眼的光芒亮起之前已經轉為不透明的純黑色，以隔絕光線可能帶來的傷害。
但在那之前，映入眼簾的耀眼光束已經讓某隻紅眸蟲族心神俱裂。
“是誰？！你們怎麽敢？”
你們怎麽敢用武器對準原初之母？！
他發出了恐懼的咆哮。
作為常年負責運送教團高級成員的飛船，天啟號從來不缺乏堪比戰艦的頂級殺傷性武器，渦輪激光射炮也在“頂級武器”這一行列。
它甚至可以在三發之內直接摧毀一艘阿爾法級別的戰艦。
而大祭司的座駕純白星辰從理論上來說，隻是一艘科研級別的巨型飛船而已。
蘇林可能會在這次攻擊中受傷。
甚至，他可能會死。
奇蘭比任何蟲族都渴望截住純白星辰，但是他永遠不會允許任何存在傷害到蘇林。
猩紅之主因為情緒的極度崩潰，在所有蟲族麵前轉化成了半蟲形態。巨大的複眼驟然轉動，下一秒，他便從艦橋上那些操控員中，找出了私自按下了攻擊鍵的那一個。
“我，我，我……我很抱歉……但是……”
奇蘭從觀察窗的平台上展開翅膀一躍而下，那名操控員當即因為極度恐懼而直接從座位上滾落在地。
他臉色煞白，抖得仿佛篩糠。
“你怎麽敢——”
奇蘭猙獰碩大的頭顱直接探向了他，每一個音節的發出都伴隨著口器的張合，他的咀嚼器幾乎要直接嚼碎那名蟲族的腦袋。
“但是那是原初之母……如果讓原初之母落入……落入我們的敵人手中……”
絕望中，操控員喃喃說道。
“我必須……必須遵循王的意誌——”
然而他尚未把話說完，奇蘭已經抬起自己的蟲肢，隨著前肢的猛然用力，那隻蟲族的腦袋便像被鉗子夾碎的胡桃一般化作了一團破碎的爛泥。
殺死了這隻蟲族之後，奇蘭才轉過身來，充滿了殺意的眼睛望向了控製中心門口的兩道身影。
“是你們。”奇蘭沙啞地說道，“你們想要傷害母親。”
在收到警報後悄然出現在這裏的兩名王庭事務官對視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但他們並沒有否認奇蘭的指控。
“奇蘭，猩紅之主，冷靜一點。”
事務官們有些僵硬地說道。
“我們隻是不希望讓那名可能是原初之母的個體與我們重要的關押對象一同脫離控製。”
回想起通信器上，那深居於王巢之內的瘋王舍裏發出的指令，事務官們十分無奈。
很顯然，比起可能是原初之母的蘇林，舍裏更在意的是那隻融合體的存在。
他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在這樣危急的時刻緊急動用安插在教團核心位置的間諜。
“不用擔心，攻擊能量已經被調到了最低，我們很確定，尊貴的原初之母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您隻是想要攔下純白星辰不是嗎？在這一點上我們與奇蘭主教您的目標是一致——”
事務官的聲音戛然而止。
擁有特別身份的蟲族官員愕然睜大了眼睛，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奇蘭。
他的眼柄晃動了一下，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顱已經跟身體分離，而他的同事，早已被一根尖銳的螯肢刺穿眉心，像一顆被竹簽穿過的丸子，懸在奇蘭的蟲肢尖端。
“你……舍裏陛下……將……”
隨著奇蘭的用力，事務官沒能來得及說完生命中最後的一句話。
他至死也沒有理解，為什麽奇蘭會瘋得這麽厲害。
要知道，殺死王庭事務官，基本就等同於直接挑釁王蟲舍裏，而很顯然舍裏絕對不是那種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寬容陛下。
奇蘭根本就是在找死。
不過，輕而易舉便直接殺掉了兩名事務官的紅眸蟲族顯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他麵無表情地將事務官因為鱗粉而逐漸溶化的屍體踢到了一邊，然後轉過頭來望向了噤若寒蟬的其他蟲族。
“‘母親’的安危高於一切，我不會允許……不會允許任何存在傷害到祂。”
奇蘭神經質地嘟囔著，像是在向其他蟲族說話，又像是在純粹地自言自語。
“我才是他最忠誠的子嗣，我才是……”
一時之間，控製室裏一片死寂。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甚至沒有哪隻蟲族有機會阻止奇蘭的殺戮。當然，就算時間來得及，恐怕也不會有誰膽敢上前——畢竟所有蟲族都看得出來，此刻的猩紅之主已經在瘋狂的邊緣。
幸好就在下一刻，觀察窗重新恢複了透明。
“主，主教大人！”
有蟲族戰戰兢兢地開口，示意奇蘭望向觀察窗外那顯眼的存在。
過於耀眼的光線早已消失，但高能量束帶來的力場波動依然存在，純白星辰周圍的空間就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麵一般泛著不自然的漣漪。但不管怎麽說，天啟號上所有觀察的蟲族都看得很清楚，在受到了那麽強烈的攻擊之後，那艘活體飛船並沒有如同大家想象的那般受到重創，事實上，它完全就是毫發未損。
有東西代替純白星辰承受住了之前那道能量束。
那是一隻體形駭人，顏色也鮮豔到古怪的蟲族。
雖然乍一眼看上去像是飛蛾，但總體看上去他卻更像是某種毛茸茸的動物。
“那他媽又是什麽……”
有蟲族發出了感到不敢置信的詢問。
“被，被吃掉了吧，那些能量？”
也有蟲族企圖解釋他們所見的一切。
“有些純能攝取型蟲族可以通過體表纖毛直接將能量傳導到體內，不過……這玩意也太誇張了！”
在眾蟲的視線下，那隻毛茸茸的巨大駭人太空飛蛾晃動了一下身體。
即便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天啟號上的蟲族依然可以看見他身體表麵時不時閃過的殘餘能量光波。
他繞著純白星辰尾部飛行了一小會兒，看上去就像是在消食。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攏起翅膀，順著飛船尾部原本是大型戰艦進出口的預留通道重新回到了純白星辰內部。
已經不複往昔華美的飛船漸漸遠去，而天啟號內的氣氛在短暫的鬆弛之後立刻變得無比緊張。
“該死，攔不住了，那艘船已經進入可遷躍空間！奇蘭主教，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天啟號的操控主管好不容易才從驚詫中回神，他轉頭，正打算向奇蘭征詢後續指示，卻發現自己的上司早已不見。
“奇蘭主教？”
“奇蘭主教已離艦——”
一名下屬小心地報告道。
他指了指控製台上的一條訊息。
“他正在追趕純白星辰。”頓了頓，下屬小心翼翼問道，“根據監測數據，純白星辰即將進行遷躍，如果奇蘭主教繼續追趕，他很可能被攪入純白星辰遷躍時引發的扭曲空間區域。”
緊接著，下屬茫然地追問道——
“根據計算，奇蘭主教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會被扭曲的空間撕碎……需要對他發出警告嗎？”
“不，不需要。”回想起之前奇蘭的模樣，主管的觸角繃得筆直，立在了他的頭頂，“奇蘭主教恐怕比任何蟲族都知道這一點。”
在進行遷躍前，飛船測算軌道的時候會在空間內設定預計坐標，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那是奇蘭唯一有可能追上純白星辰的機會。
很顯然，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撕碎，奇蘭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
純白星辰內部。
曾經的控製艙室之內。
“嘔——”
蘇林猛然從主控座上跌落下來，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幹嘔。
“蘇林！停下！飛船遷躍軌道已經測算完畢了，你可以斷開鏈接了——”
“洛希”臉色鐵青地一把抱住蘇林。
因為體形差的緣故，“洛希”隻要張開手掌就能完全覆蓋住蘇林的背部，當他抱緊蘇林時，纖弱的蟲母看上去仿佛是嵌在了蟲族男人的懷裏。
這個動作其實對於現在兩人的關係來說有些過於親密，但蘇林甚至已經沒有精神去在意這一點了。
好吧，嚴格說起來，他不僅沒有躲避，反而還不自覺地往“洛希”的懷裏窩了窩。
來自雄蟲的氣息就像是無形的厚毯子一般細密地包裹住了他，而這多少讓蘇林的劇烈頭痛和惡心緩解了一些。
就在剛才純白星辰逃離時，傳來了飛船被諸多小型登陸艇徹底鎖定的警報聲。
在那樣的情況下，飛船根本不可能順利飛到可以進行遷躍的區域中去，而那也就意味著蘇林的跑路計劃泡湯。
那是蘇林絕對，絕對不想麵臨的結局。
危急關頭，蘇林鬼使神差地使用了心靈鏈接，他將自己的意識接入到了烏拉諾斯的體內，然後，循著兩艘飛船之間建立的信息交流協議，直接摧毀了天啟號上的係統。
蘇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然而，冥冥之中，他就是知道該這麽做。
是在夢中已經重複了無數遍嗎？
夢境中的“自己”，曾無數次將“自己”的意識灌入到其他蟲族的體內。
然後……
摧毀他們原本的心智與靈魂。
“唔……”
又是一陣強烈的刺痛襲來。
蘇林眉頭緊皺，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
雖然摧毀天啟號係統的過程很順利，但心靈鏈接帶給他這隻新生蟲母的負擔卻遠比他想的還要重。
他徹底地脫力了。
就像是能量已經徹底耗盡，蘇林甚至覺得自己連手指都快要抬不起來了。
“‘吸一口’……‘吸一口’回來了嗎？”
他窩在“洛希”的懷裏，虛弱地問道。
*
“吸一口”的蛻變是蘇林沒有想到的。
雖然之前就被告知“吸一口”正在純白星辰內部蛻變，蘇林也做好了看到一隻全新的幼體的準備，但等他再次進入純白星辰時，他還是因為“吸一口”全新的模樣而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察覺到了蘇林的存在，“吸一口”完全就是連滾帶爬，一路轟隆隆狂奔，然後一頭擠到了媽媽麵前的。
因為“黑水”侵蝕而變得無比醜陋的身體，在蛻變後化為了顏色豔麗，毛發（如果那真的是毛發的話）蓬鬆的可愛模樣。
淡粉色與奶黃色相間的絨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人類世界遊樂場裏的草莓蛋筒冰淇淋。
蘇林做夢都沒有想過原來蟲族還能長成這副可愛的模樣。
“……幼蟲會根據蟲母的喜好對自己的外貌進行調整。”
“洛希”觀察著蘇林的表情，目光再轉向“吸一口”時，他不由挑了挑眉梢。
他語氣微妙地解釋了一句。
緊接著，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蘇林的另外幾隻幼崽——那幾隻慘白的數字幼蟲一眼。一如“洛希”所料，小數字們看到“吸一口”時目光中也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尤其是感知到了蘇林對“吸一口”難以抑製的喜愛時，小數字們不約而同地把自己的觸角繃直了。
“洛希”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他可不希望在接下來的時光裏發現蘇林身邊多上這麽多……這麽多毛茸茸的蛾子。
【我討厭蛾子。】
心底有個聲音發出了怨毒的低語。
而“洛希”這次難得地與自己身體裏另一部分達成了共識。
“不過‘黑水’對他的侵蝕還是有後遺症的，他還是保持著蟲形，無法進行人形擬態。”蟲族男人有意無意地站在了小數字們與“吸一口”中間，他補充道，“接下來的路程裏如果他還是這個樣子，可能會有些累贅。”
不得不說這是“洛希”第一次看走眼。
因為就在能量光束即將擊穿純白星辰時，這隻看上去除了美貌毫無卵用的草莓蛋筒冰淇淋，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有用。
“吸一口”直接吞噬了那幾乎可以致命的高能能量束。
而且毫發無傷，唯一的問題就是吃太飽以至於半晌都收不攏翅膀，險些沒能及時回到飛船內部趕上遷躍。
…………
“他回來了。”
“洛希”小心地觀察著蘇林的狀況，輕聲回答道。
跟“吸一口”比起來，蘇林的情況要糟糕得多。
對上懷中青年慘白的麵龐，“洛希”感到了一陣無措……
可緊接著，他就發現身體自己行動了起來。
“你餓了。”
“洛希”聽到另外一個聲音無比率直地衝著蘇林說道。
然後，他不受控製地抱起蘇林，寬厚結實的手掌直接蓋在了蘇林背上，讓纖弱的蟲母不受控製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你在幹什麽！】
在洛希的理智在腦海裏發出咆哮之時，蟲族男人已經十分馴服地低頭，將自己的脖頸湊向青年毫無血色的嘴唇。
這是一個最適合蘇林“進食”的姿勢。
“……請吃我吧。”
“洛希”聽到自己用一種又軟又可憐的聲音，向蘇林懇求道。
純白星辰強行脫離, 給天啟號帶來了一陣讓人難以忽略的震動。
天啟號的控製室內，原本正在拚命搜尋蘇林存在的紅眸蟲族身形一頓, 臉色陡然變得慘白。
奇蘭甚至不需要等下屬向他報告, 便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徑直衝到了天啟號的觀察窗前，將觀察角度對準了純白星辰。
“不……”
映入眼簾的場景簡直快要讓紅眸的蟲族恐懼得暈厥過去。
就在不久之前還死氣沉沉的活體飛船，如今已經徹底地“活”了過來。它的巨大身軀正在有規律地鼓脹, 收縮，布滿溝壑和細瘤的體表如今亮起了無數明亮的光斑, 那些光斑仿佛真的就是飛船的舷窗。
它正在天啟號的側麵，努力掙脫身上的那些束縛。
在正常情況下, 飛船想要脫離自己的牽引船必須要得到後者的程序許可，但是作為一隻“活著”的巨大蟲體, 純白星辰讓一切都變得簡單粗暴起來。
荊棘狀的淡紫色電光不斷在兩艘飛船的連接處閃現, 亮起的閃光照亮了天啟號上所有觀察的蟲族僵硬的臉。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純白星辰探伸出了幾根樹枝一般的靈活觸手, 那些無比粗壯的觸手直接附著上了船體表麵的固定裝置, 然後，它們分泌出了大量的高腐蝕性消化液。
那些液體直接腐蝕了連接著兩艘飛船的金屬部件。
隨著金屬部件的粗暴脫離，電纜以及索道也不堪重負地盡數斷裂。
並沒有花費太久，純白星辰就自行掙脫了所有束縛。宛若一條掙脫了漁網的大魚，純白星辰徑直朝著漆黑的宇宙深處行駛而去。
“帝國重刑犯洛希劫持了原初之母，即將逃離這片空間——攔下他們！馬上攔下他們！”
奇蘭喉嚨喀喀作響，下一秒，他發出了一聲嘶吼。
“遵命！奇蘭主教！”
無須多言, 天啟號上的無數教團護衛軍已經登上了短距離登陸艇, 如今正像是被激怒的蜂群一般洶湧呼嘯地朝著那叛逆的蟲體飛船急掠而去。
這樣的艦群如果是在戰場上, 幾乎可以輕鬆地拿下一顆人類第二等級居住星, 然而就在它們靠近純白星辰時，後者周身忽然發出一陣刺眼的紅光。
那些登陸艇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凶殘的“蜂群”完全失去了控製，它們在宇宙中無力地飄浮著，徘徊著，所有的教團護衛軍都隻能徒勞無功地坐在自己的駕駛座上，眼睜睜地看著純白星辰從容不迫地慢慢遠去。
同一時刻，天啟號上所有的監測屏幕都變得空白。
“怎麽會？”
“這是什麽……”
“報告，我們的控製係統已失靈……”
“天啊，那艘飛船，那艘飛船剛才直接通過信息交流協議反向燒毀了我們的係統！”
“它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是過載，該死該死該死，那艘飛船竟然真的是活的！它用自己的意識讓我們的係統過載了！”
…………
艦橋上傳來了飛行蟲族們的嘶嘶鳴叫，因為虔誠信仰而出現在這裏的蟲族們驚慌失措地看著觀察窗中逐漸遠去的飛船身影。
奇蘭此刻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迫使控製室裏的每一隻蟲族都在顫抖，但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讓他們的心靈無可自拔地陷入了極致的恐懼之中……
被拋棄了。
冥冥之中，所有蟲族都仿佛察覺到了這一點。某位對於他們來說極為重要的存在，如今拋棄了他們，即將遁入無垠宇宙。
是啊，隻要再拉開一點距離，純白星辰便有足夠的空間進行遷躍，而到了那個時候，在場蟲族幾乎就沒有可能重新控製住那艘飛船。
更不要說從那窮凶極惡的重刑犯手中奪回他們的原初之母。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耀眼的光束亮起。
它自天啟號上發射而出，準確地落在了即將消失的純白星辰上。
寂靜的光斑驟然亮起，在接觸到純白星辰的瞬間，天啟號所搭載的渦輪激光射炮發出的射線幾乎點亮了這一小片宇宙。
觀察窗在過於耀眼的光芒亮起之前已經轉為不透明的純黑色，以隔絕光線可能帶來的傷害。
但在那之前，映入眼簾的耀眼光束已經讓某隻紅眸蟲族心神俱裂。
“是誰？！你們怎麽敢？”
你們怎麽敢用武器對準原初之母？！
他發出了恐懼的咆哮。
作為常年負責運送教團高級成員的飛船，天啟號從來不缺乏堪比戰艦的頂級殺傷性武器，渦輪激光射炮也在“頂級武器”這一行列。
它甚至可以在三發之內直接摧毀一艘阿爾法級別的戰艦。
而大祭司的座駕純白星辰從理論上來說，隻是一艘科研級別的巨型飛船而已。
蘇林可能會在這次攻擊中受傷。
甚至，他可能會死。
奇蘭比任何蟲族都渴望截住純白星辰，但是他永遠不會允許任何存在傷害到蘇林。
猩紅之主因為情緒的極度崩潰，在所有蟲族麵前轉化成了半蟲形態。巨大的複眼驟然轉動，下一秒，他便從艦橋上那些操控員中，找出了私自按下了攻擊鍵的那一個。
“我，我，我……我很抱歉……但是……”
奇蘭從觀察窗的平台上展開翅膀一躍而下，那名操控員當即因為極度恐懼而直接從座位上滾落在地。
他臉色煞白，抖得仿佛篩糠。
“你怎麽敢——”
奇蘭猙獰碩大的頭顱直接探向了他，每一個音節的發出都伴隨著口器的張合，他的咀嚼器幾乎要直接嚼碎那名蟲族的腦袋。
“但是那是原初之母……如果讓原初之母落入……落入我們的敵人手中……”
絕望中，操控員喃喃說道。
“我必須……必須遵循王的意誌——”
然而他尚未把話說完，奇蘭已經抬起自己的蟲肢，隨著前肢的猛然用力，那隻蟲族的腦袋便像被鉗子夾碎的胡桃一般化作了一團破碎的爛泥。
殺死了這隻蟲族之後，奇蘭才轉過身來，充滿了殺意的眼睛望向了控製中心門口的兩道身影。
“是你們。”奇蘭沙啞地說道，“你們想要傷害母親。”
在收到警報後悄然出現在這裏的兩名王庭事務官對視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驚慌。
但他們並沒有否認奇蘭的指控。
“奇蘭，猩紅之主，冷靜一點。”
事務官們有些僵硬地說道。
“我們隻是不希望讓那名可能是原初之母的個體與我們重要的關押對象一同脫離控製。”
回想起通信器上，那深居於王巢之內的瘋王舍裏發出的指令，事務官們十分無奈。
很顯然，比起可能是原初之母的蘇林，舍裏更在意的是那隻融合體的存在。
他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在這樣危急的時刻緊急動用安插在教團核心位置的間諜。
“不用擔心，攻擊能量已經被調到了最低，我們很確定，尊貴的原初之母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您隻是想要攔下純白星辰不是嗎？在這一點上我們與奇蘭主教您的目標是一致——”
事務官的聲音戛然而止。
擁有特別身份的蟲族官員愕然睜大了眼睛，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奇蘭。
他的眼柄晃動了一下，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自己的頭顱已經跟身體分離，而他的同事，早已被一根尖銳的螯肢刺穿眉心，像一顆被竹簽穿過的丸子，懸在奇蘭的蟲肢尖端。
“你……舍裏陛下……將……”
隨著奇蘭的用力，事務官沒能來得及說完生命中最後的一句話。
他至死也沒有理解，為什麽奇蘭會瘋得這麽厲害。
要知道，殺死王庭事務官，基本就等同於直接挑釁王蟲舍裏，而很顯然舍裏絕對不是那種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寬容陛下。
奇蘭根本就是在找死。
不過，輕而易舉便直接殺掉了兩名事務官的紅眸蟲族顯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他麵無表情地將事務官因為鱗粉而逐漸溶化的屍體踢到了一邊，然後轉過頭來望向了噤若寒蟬的其他蟲族。
“‘母親’的安危高於一切，我不會允許……不會允許任何存在傷害到祂。”
奇蘭神經質地嘟囔著，像是在向其他蟲族說話，又像是在純粹地自言自語。
“我才是他最忠誠的子嗣，我才是……”
一時之間，控製室裏一片死寂。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甚至沒有哪隻蟲族有機會阻止奇蘭的殺戮。當然，就算時間來得及，恐怕也不會有誰膽敢上前——畢竟所有蟲族都看得出來，此刻的猩紅之主已經在瘋狂的邊緣。
幸好就在下一刻，觀察窗重新恢複了透明。
“主，主教大人！”
有蟲族戰戰兢兢地開口，示意奇蘭望向觀察窗外那顯眼的存在。
過於耀眼的光線早已消失，但高能量束帶來的力場波動依然存在，純白星辰周圍的空間就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麵一般泛著不自然的漣漪。但不管怎麽說，天啟號上所有觀察的蟲族都看得很清楚，在受到了那麽強烈的攻擊之後，那艘活體飛船並沒有如同大家想象的那般受到重創，事實上，它完全就是毫發未損。
有東西代替純白星辰承受住了之前那道能量束。
那是一隻體形駭人，顏色也鮮豔到古怪的蟲族。
雖然乍一眼看上去像是飛蛾，但總體看上去他卻更像是某種毛茸茸的動物。
“那他媽又是什麽……”
有蟲族發出了感到不敢置信的詢問。
“被，被吃掉了吧，那些能量？”
也有蟲族企圖解釋他們所見的一切。
“有些純能攝取型蟲族可以通過體表纖毛直接將能量傳導到體內，不過……這玩意也太誇張了！”
在眾蟲的視線下，那隻毛茸茸的巨大駭人太空飛蛾晃動了一下身體。
即便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天啟號上的蟲族依然可以看見他身體表麵時不時閃過的殘餘能量光波。
他繞著純白星辰尾部飛行了一小會兒，看上去就像是在消食。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攏起翅膀，順著飛船尾部原本是大型戰艦進出口的預留通道重新回到了純白星辰內部。
已經不複往昔華美的飛船漸漸遠去，而天啟號內的氣氛在短暫的鬆弛之後立刻變得無比緊張。
“該死，攔不住了，那艘船已經進入可遷躍空間！奇蘭主教，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天啟號的操控主管好不容易才從驚詫中回神，他轉頭，正打算向奇蘭征詢後續指示，卻發現自己的上司早已不見。
“奇蘭主教？”
“奇蘭主教已離艦——”
一名下屬小心地報告道。
他指了指控製台上的一條訊息。
“他正在追趕純白星辰。”頓了頓，下屬小心翼翼問道，“根據監測數據，純白星辰即將進行遷躍，如果奇蘭主教繼續追趕，他很可能被攪入純白星辰遷躍時引發的扭曲空間區域。”
緊接著，下屬茫然地追問道——
“根據計算，奇蘭主教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會被扭曲的空間撕碎……需要對他發出警告嗎？”
“不，不需要。”回想起之前奇蘭的模樣，主管的觸角繃得筆直，立在了他的頭頂，“奇蘭主教恐怕比任何蟲族都知道這一點。”
在進行遷躍前，飛船測算軌道的時候會在空間內設定預計坐標，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那是奇蘭唯一有可能追上純白星辰的機會。
很顯然，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撕碎，奇蘭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
純白星辰內部。
曾經的控製艙室之內。
“嘔——”
蘇林猛然從主控座上跌落下來，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幹嘔。
“蘇林！停下！飛船遷躍軌道已經測算完畢了，你可以斷開鏈接了——”
“洛希”臉色鐵青地一把抱住蘇林。
因為體形差的緣故，“洛希”隻要張開手掌就能完全覆蓋住蘇林的背部，當他抱緊蘇林時，纖弱的蟲母看上去仿佛是嵌在了蟲族男人的懷裏。
這個動作其實對於現在兩人的關係來說有些過於親密，但蘇林甚至已經沒有精神去在意這一點了。
好吧，嚴格說起來，他不僅沒有躲避，反而還不自覺地往“洛希”的懷裏窩了窩。
來自雄蟲的氣息就像是無形的厚毯子一般細密地包裹住了他，而這多少讓蘇林的劇烈頭痛和惡心緩解了一些。
就在剛才純白星辰逃離時，傳來了飛船被諸多小型登陸艇徹底鎖定的警報聲。
在那樣的情況下，飛船根本不可能順利飛到可以進行遷躍的區域中去，而那也就意味著蘇林的跑路計劃泡湯。
那是蘇林絕對，絕對不想麵臨的結局。
危急關頭，蘇林鬼使神差地使用了心靈鏈接，他將自己的意識接入到了烏拉諾斯的體內，然後，循著兩艘飛船之間建立的信息交流協議，直接摧毀了天啟號上的係統。
蘇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然而，冥冥之中，他就是知道該這麽做。
是在夢中已經重複了無數遍嗎？
夢境中的“自己”，曾無數次將“自己”的意識灌入到其他蟲族的體內。
然後……
摧毀他們原本的心智與靈魂。
“唔……”
又是一陣強烈的刺痛襲來。
蘇林眉頭緊皺，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
雖然摧毀天啟號係統的過程很順利，但心靈鏈接帶給他這隻新生蟲母的負擔卻遠比他想的還要重。
他徹底地脫力了。
就像是能量已經徹底耗盡，蘇林甚至覺得自己連手指都快要抬不起來了。
“‘吸一口’……‘吸一口’回來了嗎？”
他窩在“洛希”的懷裏，虛弱地問道。
*
“吸一口”的蛻變是蘇林沒有想到的。
雖然之前就被告知“吸一口”正在純白星辰內部蛻變，蘇林也做好了看到一隻全新的幼體的準備，但等他再次進入純白星辰時，他還是因為“吸一口”全新的模樣而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察覺到了蘇林的存在，“吸一口”完全就是連滾帶爬，一路轟隆隆狂奔，然後一頭擠到了媽媽麵前的。
因為“黑水”侵蝕而變得無比醜陋的身體，在蛻變後化為了顏色豔麗，毛發（如果那真的是毛發的話）蓬鬆的可愛模樣。
淡粉色與奶黃色相間的絨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人類世界遊樂場裏的草莓蛋筒冰淇淋。
蘇林做夢都沒有想過原來蟲族還能長成這副可愛的模樣。
“……幼蟲會根據蟲母的喜好對自己的外貌進行調整。”
“洛希”觀察著蘇林的表情，目光再轉向“吸一口”時，他不由挑了挑眉梢。
他語氣微妙地解釋了一句。
緊接著，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蘇林的另外幾隻幼崽——那幾隻慘白的數字幼蟲一眼。一如“洛希”所料，小數字們看到“吸一口”時目光中也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尤其是感知到了蘇林對“吸一口”難以抑製的喜愛時，小數字們不約而同地把自己的觸角繃直了。
“洛希”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他可不希望在接下來的時光裏發現蘇林身邊多上這麽多……這麽多毛茸茸的蛾子。
【我討厭蛾子。】
心底有個聲音發出了怨毒的低語。
而“洛希”這次難得地與自己身體裏另一部分達成了共識。
“不過‘黑水’對他的侵蝕還是有後遺症的，他還是保持著蟲形，無法進行人形擬態。”蟲族男人有意無意地站在了小數字們與“吸一口”中間，他補充道，“接下來的路程裏如果他還是這個樣子，可能會有些累贅。”
不得不說這是“洛希”第一次看走眼。
因為就在能量光束即將擊穿純白星辰時，這隻看上去除了美貌毫無卵用的草莓蛋筒冰淇淋，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有用。
“吸一口”直接吞噬了那幾乎可以致命的高能能量束。
而且毫發無傷，唯一的問題就是吃太飽以至於半晌都收不攏翅膀，險些沒能及時回到飛船內部趕上遷躍。
…………
“他回來了。”
“洛希”小心地觀察著蘇林的狀況，輕聲回答道。
跟“吸一口”比起來，蘇林的情況要糟糕得多。
對上懷中青年慘白的麵龐，“洛希”感到了一陣無措……
可緊接著，他就發現身體自己行動了起來。
“你餓了。”
“洛希”聽到另外一個聲音無比率直地衝著蘇林說道。
然後，他不受控製地抱起蘇林，寬厚結實的手掌直接蓋在了蘇林背上，讓纖弱的蟲母不受控製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你在幹什麽！】
在洛希的理智在腦海裏發出咆哮之時，蟲族男人已經十分馴服地低頭，將自己的脖頸湊向青年毫無血色的嘴唇。
這是一個最適合蘇林“進食”的姿勢。
“……請吃我吧。”
“洛希”聽到自己用一種又軟又可憐的聲音，向蘇林懇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