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必須得承認, 蘇林被此刻的艾瑞爾徹底嚇到了，畢竟艾瑞兒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實在是不怎麽樣——
想要進入蘇林的房間，就必須要經過守護在門口的那群幼蟲。
這絕對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接受了“老大”的命令之後, 幼蟲們幾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蘇林，而即便是強大如艾瑞爾這樣的存在，也不得不付出必要的代價，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站到蘇林的床前。
此時艾瑞爾的身上堪稱遍體鱗傷。
蟲族乳色的血液幾乎浸透了他的半個身體。偏偏艾瑞爾卻像是沒有察覺到那些傷口一樣，他凝望著床上的蘇林，神色古怪，眼神中充盈著強烈到讓蘇林感到害怕的亢奮情緒。
老實說，艾瑞爾現在特別像是當年在地球上流行的三流恐怖片裏，那種出現在主角床前，並且打算對主角施加糟糕行為的變態……
在這樣的艾瑞爾麵前，蘇林過了好幾秒鍾才回過神來。
然後他才意識到麵前的蟲族，那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
【我喜歡你。】
蘇林心裏咯噔了一下。
“啊, 忽然說起這個了……”
他斟酌著詞句，正要糊弄下去, 但下一秒他的臉色就是一變。
他看到了艾瑞爾身上有東西閃了閃,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甲殻。
在這艘飛船上，依然殘留著白色甲殻的蟲族……
“孩子們都守在門外吧？你是怎麽進來了的？”
蘇林差點心髒停跳。
“你把他們怎麽了？”
蘇林稍顯尖銳的問話讓艾瑞爾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他們都還活著。”
他輕聲回應道。
“我知道, 跟我不一樣, 你很喜歡他們，所以我讓他們活下來了……”
艾瑞爾囁嚅著開口。
而他最後那句話讓蘇林腦中的雷達瞬間開始報警。
“抱歉……”蘇林強忍著心悸, 貌似輕快地開口，“你不要想太多, 你看, 那幾隻小家夥都還隻是幼蟲, 所以難免我想多問兩句……”
即便是暈乎乎如蘇林，此刻也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那種不對勁。
艾瑞爾看上去真的很奇怪。
蘇林一邊努力朝著艾瑞爾擠出微笑，一邊悄悄地挪動著自己身體往後退去。
他不動聲色將手探向自己的光腦。
是的，他得叫些人來，在事情變得麻煩之前，他一定得找人把艾瑞爾帶走——
蘇林敢發誓，他的動作其實相當的隱蔽，畢竟在人類世界裏，他已經遭遇過無數類似的麻煩。
然而當他摸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光腦後，指尖傳來的觸感卻並不是光腦平滑堅硬的外殼，而是一團如濕粘稠的軟肉。那是一根從艾瑞爾身後延伸而來的觸手。幾乎是在蘇林碰觸到它的那一瞬間，那根觸手便自然而然地纏上了蘇林的手指，然後是手腕以及手臂。
就像是被一條吃人的蟒蛇纏上身體。
蘇林呼吸一滯。
“艾瑞爾，你到底在幹什麽？”
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無比幹澀。
“我，我不知道……”
艾瑞爾臉上那雙讓蘇林感到心情無比複雜的淡青色眼睛，此時顯得異常濕潤，他的眼睛下方閃爍著一些細小的水光，有那麽一瞬間，這隻行為怪異的王蟲候選看上去似乎是在哭泣，然而仔細看的話才會發現，那不過是他臉上飛濺的血液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
伴隨著蟲族少年語無倫次的傾訴，他的身體緩緩地探向了蘇林。
無數根觸手從他的身後緩緩慢生出來。
再然後則是在他身後徐徐展開的巨大翅膀。
那對翅膀瞬間填滿了蘇林的整個視野，它似乎可以把蘇林還有艾瑞爾兩者同時覆蓋於濃重的陰影之下，豔麗到令人作嘔的斑紋，在翅膀上不斷閃爍，遠遠看上去，那些斑斕的眼紋就像是擁有生命一般不斷的蠕動，爬行。
蘇林一個不小心便對上了那些斑紋，隨著艾瑞爾翅膀的簌動，蘇林瞬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的意識恍惚了一瞬，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竟然已經纏滿了艾瑞爾的觸須——這些蟲族用於捕捉獵物用攝食須讓他動彈不得，哪怕最輕微的一絲掙紮和躲避也變成了奢望。
蘇林的心瞬間沉到了胸口底部。
“艾瑞爾，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蘇林開口，就連他自己都能聽出語氣中的驚慌失措。
“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
不祥的預感浸透了蘇林的身體，他無助地望向自己麵前的少年，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強迫自己繼續與艾瑞爾進行交涉。
“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是有一些誤會——”
“蘇林其實很不會騙人。”
艾瑞爾忽然打斷了蘇林的話。
明明看上去神誌錯亂，可他說話時語調卻異常的冷靜。
“可是，如果是蘇林的話，就算你說的是假話，我也想相信。”
艾瑞爾垂著眼眸非常小聲的說道，驀地，他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一點兒快樂的笑容。
“其實就讓蘇林騙我也很好，被騙的時候，會很開心。”
他說著奇怪的話，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可是我快沒有時間了……”
明明是平靜的語調，艾瑞爾話音之下卻蘊含著讓蘇林無法理解的絕望。
有那麽一瞬間蘇林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依然在做噩夢……
這一段時間他已經做了太多類似的夢，在夢中他一直都在跟同樣絕望痛苦的蟲族打交道。
夢中的自己也一直都在辜負和欺騙那些依戀著自己，信賴著自己的孩子。
哪怕從未在夢境中看清楚那些蟲族的麵容，可是虛幻夢境中的那些存在如今卻跟現在的艾瑞爾重疊了起來。
“就讓我抱一抱你好嗎。”
艾瑞爾說道。
所以，當艾瑞爾真的靠過來時候，蘇林嘴唇翕合了一下，卻莫名其妙地未能說出拒絕。
“不要討厭我了。我真的好喜歡你啊，太喜歡你了，所以每一次你不喜歡我的時候……”
低語中，艾瑞爾抬起手示意蘇林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有些笨拙的比劃著。
“這個位置都很痛。很奇怪啊，明明沒有任何傷口，可是為什麽會那麽痛呢？”
一邊自言自語地問著自己，艾瑞爾一邊慢慢地朝著蘇林俯下了身。
他並沒有等蘇林回應自己的話語，便已經抬起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蘇林。
唔……
蘇林就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樣溫暖。
也就是在這一刻，艾瑞爾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能夠在自己消失之前擁抱蘇林，真是太好了。
少年蟲族滿足地想道。
雖然他知道用這樣的方式闖入蘇林的房間，並且擁抱對方之後，肯定會招來蘇林的討厭，但是他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應該是不害怕死亡的存在，但唯獨這一次艾瑞爾卻感到了恐懼，所以一個不小心就失控了。艾瑞爾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蘇林此時的眼睛，他非常害怕再從蘇林的雙眸中看到那掩飾不住的抗拒和厭惡。為此，纖弱的蟲族少年膽怯地將臉埋在了蘇林單薄的胸口。
在蘇林拚命反抗自己之前，他要抓緊一切機會汲取對方的體溫。
他等待著。
等待著來自於蘇林的抗拒和羞辱。
即便沒有了羽化之前的記憶，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麽，最後得到的，都將是一些殘忍而冷酷的回應。
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期待他，沒有人愛他。
畢竟他隻是瑕疵品啊。
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人喜歡瑕疵品的。
心底的那個聲音在不斷重複。
而這種好像早就已經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卻讓艾瑞爾感到了刺痛。
“如果我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蘇林了，蘇林你還會記得我嗎？”
艾瑞爾用最為細小的聲音在蘇林懷中小心翼翼的問道。理所當然地，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低著頭，艾瑞爾抽噎了一下。
好絕望。
絕望到甚至想要哭泣。
而就在這個時候，艾瑞爾忽然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臂纏上了自己的肩膀。他不敢自信的睜大了眼睛，連觸角都繃緊成了一條長長的天線。
“蘇林？”
他顫抖著問道。
他依然沒有得到蘇林的回應，不過，他脖頸上一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處卻傳來了尖銳的刺痛。
艾瑞爾微微側頭，看到的正是蘇林埋首於自己傷口之上——
單薄虛弱，而且無比笨拙的蟲母，如今正非常努力地用自己的牙齒啃噬著艾瑞爾的傷口。之前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早已覆蓋上止血用的自愈薄膜，而此時卻已經被蘇林用力的撕開。
他的舌尖直接抵在了艾瑞爾的傷口深處。
鮮血湧了出來。
艾瑞爾可以感覺到……蘇林開始吞咽。
……
還能保持清醒的時候，蘇林曾經覺得，如果是艾瑞爾的話，自己一定不可能對他產生那種糟糕的渴望。
畢竟那個家夥可是艾瑞爾，是殺死了學長的凶手。
他也是一隻怪物。
多少次的噩夢裏，他無數次回到了安委會的飛船上，在絕望中麵對那隻畸形恐怖蠕動之物發出慘烈的尖叫。
他怎麽可能會想要吃這種東西……
然而當艾瑞爾壓向自己的時候，蘇林才發現他對自己的自我認知完全錯誤。
因為，即便是艾瑞爾，在餓到極點的時候，他依然會覺得很“美味”。
自己恐怕真的已經瘋了吧。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秒，蘇林絕望地想道。
明明從未給予過對方任何蟲蜜，為什麽他的身體卻依然會認定艾瑞爾也是子嗣之一呢，並且還會瘋狂地想要從這樣的怪物身上汲取到養分……
馥鬱的香氣從蘇林的身體深處散發了出來，嗅到那一抹香氣之後，明明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艾瑞爾的身體卻在顫抖之後不受控製地軟倒在了蘇林身側。
他無法抗拒地朝著蘇林揚起了脖子。
蟲母的信息素是如此甜蜜誘人，然而又是如此的暴虐，它不容喘息地控製著這隻強悍可怖雄蟲的身體，強迫艾瑞爾向自己貢獻出更多的血肉。
無從逃避，無從，無從反抗……
也不需要反抗。
從來不需要。
伴隨著心靈深處噴湧而出的極致狂喜，安靜而昏暗的起居室裏傳來了蟲族沉重呼吸聲和時不時發出的翅膀抖動之聲。
同一時刻——
地球第一星區地下秘密研究所內。
薛遙在經過一座特殊實驗體觀察皿時，突然停下了腳步。來自於暴君的目光凝在了觀察皿內那隻行為怪異的異形蟲子身上。
在研究所內每一隻蟲子，都來自於蟲族遺留在戰場上的殘骸。從那些殘骸中提取到DNA，再重新進行基因修改蟲族和培育，他們擁有了許多與真正蟲族十分相似的研究對象。
不過即便是把這些蟲族再怎麽微型化和無害化，此刻，觀察皿內，那隻足有小臂長的實驗蟲體看上去依然顯得無比怪異和扭曲。
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些實驗體都極具攻擊性，跟蟲族一樣，它們非常殘忍而且嗜血。
然而，此時，這隻蟲族卻陡然間變得無比安靜。
實驗體背甲上那些可怕的毒刺全部都收了回去，堅硬程度堪比合金的背甲緩緩掀開，並且露出了下方的翅膀。薄紗一般的翅膀在大部分時候都卷曲隱藏在背甲之下，就算是再資深的研究員也難得一見。
可此時，在緩慢的扭動中，那對半透明的翅膀正在一點一點展開，它看上去就像是繡著金線的薄紗禮服，華美而動人。
實驗體抖動著自己的翅膀，並且高高地抬起了自己的蟲肢。
那些細長的肢體死死纏在了它身下的人造蟲族誘導體身體上。
由特殊材料製成的誘導模型，在接受到了生物信號之後開始進行程序化的搖擺和抽搐。同一時刻，儲藏於它腹部的金屬管也隨之破裂，從那些畸形蟲母殘骸內提取出的信息素很快就被釋放完畢。
在蟲母信息素的誘導下，這隻性別為雄的實驗體立刻就進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其表現就是翅膀斑紋瞬間變得無比豔麗，而且隨著角度的變化，上麵的紋路在光線下就像是活了過來一般不斷變幻，遠遠看過去，就像是無數隻眼睛正在它的翅膀上遊動。
雖然看上去非常輕柔，可實驗體的翅膀實際上卻相當柔韌有力。
它直接用翅膀將下方那比它自身體型小得多的誘導體完全包裹起來。
從外部動作來看，它正在保持著用翅膀包裹的狀態，用自己的腹部摩擦誘導體的身體，大量的信息素液被釋放出來，幾乎將它下方的誘導體完全浸透。
在一陣漫長的舞蹈之後，雄蟲好不容易才慢慢鬆開翅膀。但它並沒有放開這隻濕漉漉的誘導體，哪怕誘導體此時已經因為電力不夠而所有動作都變得遲緩。
冰冷的機械造物在觀察皿底部鬆軟的墊材上緩慢的晃動，因為能量不足，它看上去更像是時不時在抽搐。
而凶殘野蠻的實驗體則是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地爬到了那隻誘導體的背後。可以輕而易舉撕開鋼鐵的口器從正中間裂開，露出了細密且帶有致命毒性的利齒。
然而實驗體蟲卻並沒有像是人類研究所成員熟悉的行為方式那樣的啃食自己身體下方的誘導體。
一根細長柔軟的淡紅色吮吸管，從實驗體口器的下方慢慢探出來。
實驗體開始用這條吸吮管不斷的舔舐起了誘導體。
而它舔舐最多的部位則是誘導體的背部。
“哦，天哪，這玩意兒可真惡心，這是在幹什麽……”
站在薛遙身側的正是一名前來開會的高級政府官員。
他饒有趣味的瞪著觀察皿中中那交纏在一起的怪異生物，帶著一點隱晦的興奮開口問道。
薛遙無比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他隻想開口讓這家夥閉嘴，然而考慮到接下來自己的計劃，確實需要這足夠愚蠢卻又足夠有權勢的官員的配合，薛遙壓抑著心裏的厭煩，平靜地開口解釋道：
“這隻實驗體被切除了大腦，它沒有思維能力，隻有基本本能，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它的基因記憶會變得更加強烈且牢固。”
“而現在這隻惡心的蟲子正在遵循遠古的本能……索取一些它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畢竟人工製造的誘導器，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在背部增加釋放蟲蜜的特殊機關。
……
在薛遙無比冷漠地應付位高權重的官員的同時候，在遙遠宇宙的另一端，啟天啟號內，也有人正在強忍著不耐煩從另外一隻蟲族的絮叨中，提取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洛希雙手環胸，瞪著自己麵前屬於反叛軍的間諜。
這隻蟲族正在喋喋不休的敘說著反叛軍的理念，以及他們所進行的偉大事業。
“……我們必須要掙脫這裏的束縛，那隻汙穢的存在已經存在太久太久。他已經徹底瘋了，然而我們卻讓一個瘋子成為了我們的王。”
“舍裏一直都在克隆自己，改造身體……他已經換過不少身體了，曆史上所有的王者，哪怕他的種族並非是聖者，都是一樣。盤踞在那些軀殼之內的始終都是那惡心汙穢的瘋狂靈魂。舍裏的鬼魂已經占據王座太久。而且，他一直都在刻意引導蟲族走向墮落。看看我們周圍的一切吧。高等級蟲族毫無顧忌的剝削下級蟲族。他們以自己的同類為食，他們在不斷的放任自己的傲慢和欲望。我們不斷侵略其他的星係，就像是一群毫無顧忌，不懂得任何節製的蒙昧時代蟲族……”
擁有強大擬態能力的蟲族說得十分動情。
“……我們絕不能讓那隻怪物擁有艾瑞爾的身體！”
“為什麽？”
洛希忽然開口問道。
“什麽為什麽？”
“就像你說的，蟲王舍裏既然已經換過很多次身體。為什麽隻有這一次，你們會不停強調，不能讓舍裏奪取艾瑞爾的身體？”
“因為艾瑞爾是特殊的。”擬態蟲族有一些猶豫，不過一想到米利安之前對洛希的描述。這隻間諜還是忍著不安，將本應是絕密的信息盡數告訴了洛希。
“據我們所知，這麽多年以來，舍裏一直都在不停尋找代理人替他培養可用的軀殼。而艾瑞爾是這些軀殼裏最特殊的存在。你知道提安大祭司將艾瑞爾切分成了多少塊嗎？按照道理來說，即便是再強悍的個體，也無法接受那種程度的切分。就算是聖者，他們的‘自我’，或者說理性認知，也無法承受過多分，身獨立存在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他們的精神會徹底崩潰的。”
“可是艾瑞爾卻始終保持著分身與本體的一致，而且他的力量從未因為身體和精神上的切分有任何的削弱……”
原來是這樣……
這樣的身體確實很適合容納瘋子的靈魂。
通過摒棄所有的理性和自我來得到身體和精神的平衡。
好吧，如果反叛軍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艾瑞爾確實就是舍裏最完美的容器。
“真是可悲的家夥。”
洛希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不由輕聲歎道。
得到了洛希的回應，間諜蟲族顯得有些興奮。
“是的，艾瑞爾對於舍裏來說是最完美的容器，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最糟糕的個體。根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清包，舍裏的身體就在不久之前又因為刺激而崩潰了一次，所以王庭現在亟需艾瑞爾。他們甚至已經派來了事務官打算把他召集回去！洛希大人，為了蟲族，你必須快點動手。一旦讓艾瑞爾回到王庭並且與主體融合，根據協同規律主體也將羽化，到了那個時候，舍裏就擁有了有史以來最為可怕的身體，我們蟲族從此再也無法逃離那個怪物的陰影……洛希大人，我相信你絕對不會想要看到那樣的場麵，這件事，可是關乎我們蟲族的未來啊！”
“我不在乎。”
洛希回應道。
然後他對上了間諜蟲族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輕咳了一聲，晃動了一下觸角。
“不過你可以告訴米利安，我會殺了艾瑞爾的，因為我——”
洛希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身側的蟲族還在絮絮叨叨，然而他的聲音卻變得非常的遙遠，遠得就像是從另外一個空間傳來的。
此時洛希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淩亂卻清晰的畫麵。
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強行塞入他的意識。
他的精神好像忽然之間，從他現在所使用的這具軀殼中抽離出來。
是的，他正站在飛船的走廊角落裏，與一隻愚蠢天真的蟲族對話。
但在同一時刻，他似乎又正俯身在瘦弱的青年身上，在奉獻自己的血肉的同時，也在享用著對方的溫暖與芬芳……
灼熱的氣息不斷的落在皮膚之上。
指甲劃過背脊時，帶來了細微的騷癢。
沒有任何攻擊力的青年卻在脖頸處留下了刺痛的傷口……
在蟲族間諜看來，麵前高大，陰冷，強悍的蟲族就像是突然間神誌錯亂了一般，他猛然間抬起手，撫向了自己的胸口和脖頸，而下一秒，洛希就像是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一樣，臉色大變。
“洛希大人您還在聽嗎……”
反叛軍的年輕間諜剛要開口，卻發現洛希已經猛然間轉過了身一躍而起，還未等蟲族的話音落下，高大的男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
以驚人的速度直接來到蘇林的起居室外層，眼前的一幕讓洛希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雖然蘇林自己沒有注意到，不過洛希早就已經察覺，奇蘭，猩紅之主早就已經在蘇林的起居室外圍布置了大量忠誠於他的護衛軍。
然而這群訓練有素的猩紅之主們，如今卻已經變成了一隻又一隻懸掛在半空中的幹屍。
幹枯的屍骸之上依稀還可以見到蟲族士兵們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
幸好，到了金屬門前，洛希一眼就看到了還活著的白色幼蟲們。
這群在溺愛中長大的小數字們，如今也是遍體鱗傷，他們被一種特殊的粘液包裹了起來，吊在了門廳上方。
雖然那些粘液有著強悍的麻痹作用，可一直到現在，這些幼從們依然在瘋狂掙紮，企圖突破粘液的包裹。
察覺到了洛希的氣息之後，就連最為倔強的一號也忍不住衝著洛希發出了驚慌失措的求助鳴叫。
【媽媽……快點救救媽媽……】
【壞蟲子闖進去了！】
【我們沒保護好媽媽嗚嗚嗚……】
【媽媽……】
……
伴隨著幼蟲的尖叫，洛希徑直衝進了蘇林的房間。
奢華寬廣的空間中如今充盈著濃鬱的雄蟲氣息。
那是屬於另外一隻雄蟲的信息素，四處都是艾瑞爾留下來的信息液。在一般情況下高等級蟲族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標記自己的領地，以及彰顯出自己對伴侶的占有權。
洛希在過往這一段時間裏想方設法留在起居室內的氣息，已經徹底的被艾瑞爾盡速抹去。
……這裏現在已經變成艾瑞爾的地方了。
寬大的睡床早已塌陷，床幔更是變成無數散落的碎片。
然而在這近乎廢墟的房間裏，蘇林卻已經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饜足過後，青年氣息平穩，麵色紅潤，再也不見之前的慘白虛弱。
他神色平靜的蜷縮在另外一隻蟲族的懷裏，任由艾瑞爾用自己的臂膀和翅膀囚禁住他。
在這一刻仿佛時間倒流。
純白星辰實驗室中的一幕再現，隻不過這一次有幸抱住蘇林的蟲族，不再是洛希，而是艾瑞爾。
察覺到了洛希的存在，幾乎已經被吸掉一半血液的蟲族神色歡欣地抬起了頭，對上了洛希殺人的目光。
嚴格說起來，艾瑞爾現在的模樣看上去近乎淒慘。
幼蟲們對他動手時可沒有手下留情，而已經餓到瘋狂的蟲母，在吞食他的血肉時，也沒有任何顧忌。
艾瑞爾身上又許多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嶙峋的白骨。但他的傷口上甚至都沒有滲出絲毫的血液，因為他的血液已經盡數獻給了蘇林。
可是艾瑞爾此刻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滿足。
他將手指抵在唇前衝著洛希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噓，別出聲。他睡著了……”
艾瑞爾甜蜜的說道、
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終於得到了自己所愛之人的天真少女。
可是洛希卻絕不可能錯過少年蟲族眼底那濃鬱到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針對自己的惡意。
是的，艾瑞爾贏了、
洛希，就算是再不願意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來到這艘飛船之上，蘇林對於食物的抗拒是有目共睹的。
奇蘭也好，洛希也好，所有祭祀也好，他們幾乎已經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未能讓蘇林進食，哪怕是最溫和的信息素液，蘇林也異常抗拒。
抗拒進食到了這種程度，蘇林甚至已經衰弱到奄奄一息。
然而這樣的蘇林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享用了艾瑞爾向他獻上的“食物”。
“你對蘇林做了什麽？！
洛希一字一句地問道。
每一個字像是淬滿了毒液。
艾瑞爾凝視著洛希的臉，他嘴角含著笑容，用近乎虛幻的語氣喃喃回答道。
“我說我喜歡他。”
少年蟲族說道。
“我說，我愛他，我願意為他獻出我的一切，然後蘇林就抱住了我，然後他還……享用了我。"
似乎是為了讓洛希能夠看得更清楚一些，艾瑞爾刻意的探身，讓對方能夠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
……
洛希身體微僵。
之前湧入腦海中的所有畫麵跟此刻所目睹到的那些牙印與傷痕全部的重疊了起來。
這一刻，洛希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細節全部都複盤一遍。
就仿佛在這之前躺在這裏，向蘇林獻上一切的蟲族，根本就是自己。
洛希甚至覺得自己仿佛也曾經曆了這一切，他知道蘇林動作其實是非常笨拙的，雖然看上去會顯得有些凶殘，可自始至終他也無法真正的傷害到身為蟲族的自己。
在得到滿足之後，青年便會表現得十分的溫順而甜美。
讓他換個位置吮吸時，會發一點小小的脾氣。
……
自己珍藏了那麽久的人，如今卻被如此卑劣的惡心容器所竊走了。
明明在這之前，蘇林隻享用過洛希一人的血液。
可現在……
洛希的人形擬態漸漸消散。
蟲族逐漸在艾瑞爾麵前，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實形態。
而同樣的，艾瑞爾也褪去了少女的偽裝，在洛希麵前露出了猙獰可怖的巨大身體。
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即將開始。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聞到了一股仿佛讓他們的靈魂都能融化的馥鬱的蜜香。
必須得承認, 蘇林被此刻的艾瑞爾徹底嚇到了，畢竟艾瑞兒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實在是不怎麽樣——
想要進入蘇林的房間，就必須要經過守護在門口的那群幼蟲。
這絕對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接受了“老大”的命令之後, 幼蟲們幾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蘇林，而即便是強大如艾瑞爾這樣的存在，也不得不付出必要的代價，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站到蘇林的床前。
此時艾瑞爾的身上堪稱遍體鱗傷。
蟲族乳色的血液幾乎浸透了他的半個身體。偏偏艾瑞爾卻像是沒有察覺到那些傷口一樣，他凝望著床上的蘇林，神色古怪，眼神中充盈著強烈到讓蘇林感到害怕的亢奮情緒。
老實說，艾瑞爾現在特別像是當年在地球上流行的三流恐怖片裏，那種出現在主角床前，並且打算對主角施加糟糕行為的變態……
在這樣的艾瑞爾麵前，蘇林過了好幾秒鍾才回過神來。
然後他才意識到麵前的蟲族，那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
【我喜歡你。】
蘇林心裏咯噔了一下。
“啊, 忽然說起這個了……”
他斟酌著詞句，正要糊弄下去, 但下一秒他的臉色就是一變。
他看到了艾瑞爾身上有東西閃了閃,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甲殻。
在這艘飛船上，依然殘留著白色甲殻的蟲族……
“孩子們都守在門外吧？你是怎麽進來了的？”
蘇林差點心髒停跳。
“你把他們怎麽了？”
蘇林稍顯尖銳的問話讓艾瑞爾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他們都還活著。”
他輕聲回應道。
“我知道, 跟我不一樣, 你很喜歡他們，所以我讓他們活下來了……”
艾瑞爾囁嚅著開口。
而他最後那句話讓蘇林腦中的雷達瞬間開始報警。
“抱歉……”蘇林強忍著心悸, 貌似輕快地開口，“你不要想太多, 你看, 那幾隻小家夥都還隻是幼蟲, 所以難免我想多問兩句……”
即便是暈乎乎如蘇林，此刻也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那種不對勁。
艾瑞爾看上去真的很奇怪。
蘇林一邊努力朝著艾瑞爾擠出微笑，一邊悄悄地挪動著自己身體往後退去。
他不動聲色將手探向自己的光腦。
是的，他得叫些人來，在事情變得麻煩之前，他一定得找人把艾瑞爾帶走——
蘇林敢發誓，他的動作其實相當的隱蔽，畢竟在人類世界裏，他已經遭遇過無數類似的麻煩。
然而當他摸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光腦後，指尖傳來的觸感卻並不是光腦平滑堅硬的外殼，而是一團如濕粘稠的軟肉。那是一根從艾瑞爾身後延伸而來的觸手。幾乎是在蘇林碰觸到它的那一瞬間，那根觸手便自然而然地纏上了蘇林的手指，然後是手腕以及手臂。
就像是被一條吃人的蟒蛇纏上身體。
蘇林呼吸一滯。
“艾瑞爾，你到底在幹什麽？”
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無比幹澀。
“我，我不知道……”
艾瑞爾臉上那雙讓蘇林感到心情無比複雜的淡青色眼睛，此時顯得異常濕潤，他的眼睛下方閃爍著一些細小的水光，有那麽一瞬間，這隻行為怪異的王蟲候選看上去似乎是在哭泣，然而仔細看的話才會發現，那不過是他臉上飛濺的血液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
伴隨著蟲族少年語無倫次的傾訴，他的身體緩緩地探向了蘇林。
無數根觸手從他的身後緩緩慢生出來。
再然後則是在他身後徐徐展開的巨大翅膀。
那對翅膀瞬間填滿了蘇林的整個視野，它似乎可以把蘇林還有艾瑞爾兩者同時覆蓋於濃重的陰影之下，豔麗到令人作嘔的斑紋，在翅膀上不斷閃爍，遠遠看上去，那些斑斕的眼紋就像是擁有生命一般不斷的蠕動，爬行。
蘇林一個不小心便對上了那些斑紋，隨著艾瑞爾翅膀的簌動，蘇林瞬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的意識恍惚了一瞬，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竟然已經纏滿了艾瑞爾的觸須——這些蟲族用於捕捉獵物用攝食須讓他動彈不得，哪怕最輕微的一絲掙紮和躲避也變成了奢望。
蘇林的心瞬間沉到了胸口底部。
“艾瑞爾，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蘇林開口，就連他自己都能聽出語氣中的驚慌失措。
“有話我們可以慢慢說。”
不祥的預感浸透了蘇林的身體，他無助地望向自己麵前的少年，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強迫自己繼續與艾瑞爾進行交涉。
“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是有一些誤會——”
“蘇林其實很不會騙人。”
艾瑞爾忽然打斷了蘇林的話。
明明看上去神誌錯亂，可他說話時語調卻異常的冷靜。
“可是，如果是蘇林的話，就算你說的是假話，我也想相信。”
艾瑞爾垂著眼眸非常小聲的說道，驀地，他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一點兒快樂的笑容。
“其實就讓蘇林騙我也很好，被騙的時候，會很開心。”
他說著奇怪的話，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可是我快沒有時間了……”
明明是平靜的語調，艾瑞爾話音之下卻蘊含著讓蘇林無法理解的絕望。
有那麽一瞬間蘇林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依然在做噩夢……
這一段時間他已經做了太多類似的夢，在夢中他一直都在跟同樣絕望痛苦的蟲族打交道。
夢中的自己也一直都在辜負和欺騙那些依戀著自己，信賴著自己的孩子。
哪怕從未在夢境中看清楚那些蟲族的麵容，可是虛幻夢境中的那些存在如今卻跟現在的艾瑞爾重疊了起來。
“就讓我抱一抱你好嗎。”
艾瑞爾說道。
所以，當艾瑞爾真的靠過來時候，蘇林嘴唇翕合了一下，卻莫名其妙地未能說出拒絕。
“不要討厭我了。我真的好喜歡你啊，太喜歡你了，所以每一次你不喜歡我的時候……”
低語中，艾瑞爾抬起手示意蘇林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有些笨拙的比劃著。
“這個位置都很痛。很奇怪啊，明明沒有任何傷口，可是為什麽會那麽痛呢？”
一邊自言自語地問著自己，艾瑞爾一邊慢慢地朝著蘇林俯下了身。
他並沒有等蘇林回應自己的話語，便已經抬起雙臂，緊緊地擁抱住了蘇林。
唔……
蘇林就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樣溫暖。
也就是在這一刻，艾瑞爾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能夠在自己消失之前擁抱蘇林，真是太好了。
少年蟲族滿足地想道。
雖然他知道用這樣的方式闖入蘇林的房間，並且擁抱對方之後，肯定會招來蘇林的討厭，但是他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應該是不害怕死亡的存在，但唯獨這一次艾瑞爾卻感到了恐懼，所以一個不小心就失控了。艾瑞爾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蘇林此時的眼睛，他非常害怕再從蘇林的雙眸中看到那掩飾不住的抗拒和厭惡。為此，纖弱的蟲族少年膽怯地將臉埋在了蘇林單薄的胸口。
在蘇林拚命反抗自己之前，他要抓緊一切機會汲取對方的體溫。
他等待著。
等待著來自於蘇林的抗拒和羞辱。
即便沒有了羽化之前的記憶，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告訴他，無論他做什麽，最後得到的，都將是一些殘忍而冷酷的回應。
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期待他，沒有人愛他。
畢竟他隻是瑕疵品啊。
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人喜歡瑕疵品的。
心底的那個聲音在不斷重複。
而這種好像早就已經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卻讓艾瑞爾感到了刺痛。
“如果我死了的話就再也見不到蘇林了，蘇林你還會記得我嗎？”
艾瑞爾用最為細小的聲音在蘇林懷中小心翼翼的問道。理所當然地，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低著頭，艾瑞爾抽噎了一下。
好絕望。
絕望到甚至想要哭泣。
而就在這個時候，艾瑞爾忽然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臂纏上了自己的肩膀。他不敢自信的睜大了眼睛，連觸角都繃緊成了一條長長的天線。
“蘇林？”
他顫抖著問道。
他依然沒有得到蘇林的回應，不過，他脖頸上一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處卻傳來了尖銳的刺痛。
艾瑞爾微微側頭，看到的正是蘇林埋首於自己傷口之上——
單薄虛弱，而且無比笨拙的蟲母，如今正非常努力地用自己的牙齒啃噬著艾瑞爾的傷口。之前深可見骨的傷口上早已覆蓋上止血用的自愈薄膜，而此時卻已經被蘇林用力的撕開。
他的舌尖直接抵在了艾瑞爾的傷口深處。
鮮血湧了出來。
艾瑞爾可以感覺到……蘇林開始吞咽。
……
還能保持清醒的時候，蘇林曾經覺得，如果是艾瑞爾的話，自己一定不可能對他產生那種糟糕的渴望。
畢竟那個家夥可是艾瑞爾，是殺死了學長的凶手。
他也是一隻怪物。
多少次的噩夢裏，他無數次回到了安委會的飛船上，在絕望中麵對那隻畸形恐怖蠕動之物發出慘烈的尖叫。
他怎麽可能會想要吃這種東西……
然而當艾瑞爾壓向自己的時候，蘇林才發現他對自己的自我認知完全錯誤。
因為，即便是艾瑞爾，在餓到極點的時候，他依然會覺得很“美味”。
自己恐怕真的已經瘋了吧。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秒，蘇林絕望地想道。
明明從未給予過對方任何蟲蜜，為什麽他的身體卻依然會認定艾瑞爾也是子嗣之一呢，並且還會瘋狂地想要從這樣的怪物身上汲取到養分……
馥鬱的香氣從蘇林的身體深處散發了出來，嗅到那一抹香氣之後，明明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艾瑞爾的身體卻在顫抖之後不受控製地軟倒在了蘇林身側。
他無法抗拒地朝著蘇林揚起了脖子。
蟲母的信息素是如此甜蜜誘人，然而又是如此的暴虐，它不容喘息地控製著這隻強悍可怖雄蟲的身體，強迫艾瑞爾向自己貢獻出更多的血肉。
無從逃避，無從，無從反抗……
也不需要反抗。
從來不需要。
伴隨著心靈深處噴湧而出的極致狂喜，安靜而昏暗的起居室裏傳來了蟲族沉重呼吸聲和時不時發出的翅膀抖動之聲。
同一時刻——
地球第一星區地下秘密研究所內。
薛遙在經過一座特殊實驗體觀察皿時，突然停下了腳步。來自於暴君的目光凝在了觀察皿內那隻行為怪異的異形蟲子身上。
在研究所內每一隻蟲子，都來自於蟲族遺留在戰場上的殘骸。從那些殘骸中提取到DNA，再重新進行基因修改蟲族和培育，他們擁有了許多與真正蟲族十分相似的研究對象。
不過即便是把這些蟲族再怎麽微型化和無害化，此刻，觀察皿內，那隻足有小臂長的實驗蟲體看上去依然顯得無比怪異和扭曲。
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些實驗體都極具攻擊性，跟蟲族一樣，它們非常殘忍而且嗜血。
然而，此時，這隻蟲族卻陡然間變得無比安靜。
實驗體背甲上那些可怕的毒刺全部都收了回去，堅硬程度堪比合金的背甲緩緩掀開，並且露出了下方的翅膀。薄紗一般的翅膀在大部分時候都卷曲隱藏在背甲之下，就算是再資深的研究員也難得一見。
可此時，在緩慢的扭動中，那對半透明的翅膀正在一點一點展開，它看上去就像是繡著金線的薄紗禮服，華美而動人。
實驗體抖動著自己的翅膀，並且高高地抬起了自己的蟲肢。
那些細長的肢體死死纏在了它身下的人造蟲族誘導體身體上。
由特殊材料製成的誘導模型，在接受到了生物信號之後開始進行程序化的搖擺和抽搐。同一時刻，儲藏於它腹部的金屬管也隨之破裂，從那些畸形蟲母殘骸內提取出的信息素很快就被釋放完畢。
在蟲母信息素的誘導下，這隻性別為雄的實驗體立刻就進入了極度亢奮的狀態。其表現就是翅膀斑紋瞬間變得無比豔麗，而且隨著角度的變化，上麵的紋路在光線下就像是活了過來一般不斷變幻，遠遠看過去，就像是無數隻眼睛正在它的翅膀上遊動。
雖然看上去非常輕柔，可實驗體的翅膀實際上卻相當柔韌有力。
它直接用翅膀將下方那比它自身體型小得多的誘導體完全包裹起來。
從外部動作來看，它正在保持著用翅膀包裹的狀態，用自己的腹部摩擦誘導體的身體，大量的信息素液被釋放出來，幾乎將它下方的誘導體完全浸透。
在一陣漫長的舞蹈之後，雄蟲好不容易才慢慢鬆開翅膀。但它並沒有放開這隻濕漉漉的誘導體，哪怕誘導體此時已經因為電力不夠而所有動作都變得遲緩。
冰冷的機械造物在觀察皿底部鬆軟的墊材上緩慢的晃動，因為能量不足，它看上去更像是時不時在抽搐。
而凶殘野蠻的實驗體則是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地爬到了那隻誘導體的背後。可以輕而易舉撕開鋼鐵的口器從正中間裂開，露出了細密且帶有致命毒性的利齒。
然而實驗體蟲卻並沒有像是人類研究所成員熟悉的行為方式那樣的啃食自己身體下方的誘導體。
一根細長柔軟的淡紅色吮吸管，從實驗體口器的下方慢慢探出來。
實驗體開始用這條吸吮管不斷的舔舐起了誘導體。
而它舔舐最多的部位則是誘導體的背部。
“哦，天哪，這玩意兒可真惡心，這是在幹什麽……”
站在薛遙身側的正是一名前來開會的高級政府官員。
他饒有趣味的瞪著觀察皿中中那交纏在一起的怪異生物，帶著一點隱晦的興奮開口問道。
薛遙無比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他隻想開口讓這家夥閉嘴，然而考慮到接下來自己的計劃，確實需要這足夠愚蠢卻又足夠有權勢的官員的配合，薛遙壓抑著心裏的厭煩，平靜地開口解釋道：
“這隻實驗體被切除了大腦，它沒有思維能力，隻有基本本能，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它的基因記憶會變得更加強烈且牢固。”
“而現在這隻惡心的蟲子正在遵循遠古的本能……索取一些它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畢竟人工製造的誘導器，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在背部增加釋放蟲蜜的特殊機關。
……
在薛遙無比冷漠地應付位高權重的官員的同時候，在遙遠宇宙的另一端，啟天啟號內，也有人正在強忍著不耐煩從另外一隻蟲族的絮叨中，提取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洛希雙手環胸，瞪著自己麵前屬於反叛軍的間諜。
這隻蟲族正在喋喋不休的敘說著反叛軍的理念，以及他們所進行的偉大事業。
“……我們必須要掙脫這裏的束縛，那隻汙穢的存在已經存在太久太久。他已經徹底瘋了，然而我們卻讓一個瘋子成為了我們的王。”
“舍裏一直都在克隆自己，改造身體……他已經換過不少身體了，曆史上所有的王者，哪怕他的種族並非是聖者，都是一樣。盤踞在那些軀殼之內的始終都是那惡心汙穢的瘋狂靈魂。舍裏的鬼魂已經占據王座太久。而且，他一直都在刻意引導蟲族走向墮落。看看我們周圍的一切吧。高等級蟲族毫無顧忌的剝削下級蟲族。他們以自己的同類為食，他們在不斷的放任自己的傲慢和欲望。我們不斷侵略其他的星係，就像是一群毫無顧忌，不懂得任何節製的蒙昧時代蟲族……”
擁有強大擬態能力的蟲族說得十分動情。
“……我們絕不能讓那隻怪物擁有艾瑞爾的身體！”
“為什麽？”
洛希忽然開口問道。
“什麽為什麽？”
“就像你說的，蟲王舍裏既然已經換過很多次身體。為什麽隻有這一次，你們會不停強調，不能讓舍裏奪取艾瑞爾的身體？”
“因為艾瑞爾是特殊的。”擬態蟲族有一些猶豫，不過一想到米利安之前對洛希的描述。這隻間諜還是忍著不安，將本應是絕密的信息盡數告訴了洛希。
“據我們所知，這麽多年以來，舍裏一直都在不停尋找代理人替他培養可用的軀殼。而艾瑞爾是這些軀殼裏最特殊的存在。你知道提安大祭司將艾瑞爾切分成了多少塊嗎？按照道理來說，即便是再強悍的個體，也無法接受那種程度的切分。就算是聖者，他們的‘自我’，或者說理性認知，也無法承受過多分，身獨立存在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他們的精神會徹底崩潰的。”
“可是艾瑞爾卻始終保持著分身與本體的一致，而且他的力量從未因為身體和精神上的切分有任何的削弱……”
原來是這樣……
這樣的身體確實很適合容納瘋子的靈魂。
通過摒棄所有的理性和自我來得到身體和精神的平衡。
好吧，如果反叛軍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艾瑞爾確實就是舍裏最完美的容器。
“真是可悲的家夥。”
洛希總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不由輕聲歎道。
得到了洛希的回應，間諜蟲族顯得有些興奮。
“是的，艾瑞爾對於舍裏來說是最完美的容器，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最糟糕的個體。根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清包，舍裏的身體就在不久之前又因為刺激而崩潰了一次，所以王庭現在亟需艾瑞爾。他們甚至已經派來了事務官打算把他召集回去！洛希大人，為了蟲族，你必須快點動手。一旦讓艾瑞爾回到王庭並且與主體融合，根據協同規律主體也將羽化，到了那個時候，舍裏就擁有了有史以來最為可怕的身體，我們蟲族從此再也無法逃離那個怪物的陰影……洛希大人，我相信你絕對不會想要看到那樣的場麵，這件事，可是關乎我們蟲族的未來啊！”
“我不在乎。”
洛希回應道。
然後他對上了間諜蟲族不敢置信的眼神，他輕咳了一聲，晃動了一下觸角。
“不過你可以告訴米利安，我會殺了艾瑞爾的，因為我——”
洛希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身側的蟲族還在絮絮叨叨，然而他的聲音卻變得非常的遙遠，遠得就像是從另外一個空間傳來的。
此時洛希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無數淩亂卻清晰的畫麵。
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強行塞入他的意識。
他的精神好像忽然之間，從他現在所使用的這具軀殼中抽離出來。
是的，他正站在飛船的走廊角落裏，與一隻愚蠢天真的蟲族對話。
但在同一時刻，他似乎又正俯身在瘦弱的青年身上，在奉獻自己的血肉的同時，也在享用著對方的溫暖與芬芳……
灼熱的氣息不斷的落在皮膚之上。
指甲劃過背脊時，帶來了細微的騷癢。
沒有任何攻擊力的青年卻在脖頸處留下了刺痛的傷口……
在蟲族間諜看來，麵前高大，陰冷，強悍的蟲族就像是突然間神誌錯亂了一般，他猛然間抬起手，撫向了自己的胸口和脖頸，而下一秒，洛希就像是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一樣，臉色大變。
“洛希大人您還在聽嗎……”
反叛軍的年輕間諜剛要開口，卻發現洛希已經猛然間轉過了身一躍而起，還未等蟲族的話音落下，高大的男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
以驚人的速度直接來到蘇林的起居室外層，眼前的一幕讓洛希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雖然蘇林自己沒有注意到，不過洛希早就已經察覺，奇蘭，猩紅之主早就已經在蘇林的起居室外圍布置了大量忠誠於他的護衛軍。
然而這群訓練有素的猩紅之主們，如今卻已經變成了一隻又一隻懸掛在半空中的幹屍。
幹枯的屍骸之上依稀還可以見到蟲族士兵們臨死前的恐懼與絕望。
幸好，到了金屬門前，洛希一眼就看到了還活著的白色幼蟲們。
這群在溺愛中長大的小數字們，如今也是遍體鱗傷，他們被一種特殊的粘液包裹了起來，吊在了門廳上方。
雖然那些粘液有著強悍的麻痹作用，可一直到現在，這些幼從們依然在瘋狂掙紮，企圖突破粘液的包裹。
察覺到了洛希的氣息之後，就連最為倔強的一號也忍不住衝著洛希發出了驚慌失措的求助鳴叫。
【媽媽……快點救救媽媽……】
【壞蟲子闖進去了！】
【我們沒保護好媽媽嗚嗚嗚……】
【媽媽……】
……
伴隨著幼蟲的尖叫，洛希徑直衝進了蘇林的房間。
奢華寬廣的空間中如今充盈著濃鬱的雄蟲氣息。
那是屬於另外一隻雄蟲的信息素，四處都是艾瑞爾留下來的信息液。在一般情況下高等級蟲族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標記自己的領地，以及彰顯出自己對伴侶的占有權。
洛希在過往這一段時間裏想方設法留在起居室內的氣息，已經徹底的被艾瑞爾盡速抹去。
……這裏現在已經變成艾瑞爾的地方了。
寬大的睡床早已塌陷，床幔更是變成無數散落的碎片。
然而在這近乎廢墟的房間裏，蘇林卻已經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饜足過後，青年氣息平穩，麵色紅潤，再也不見之前的慘白虛弱。
他神色平靜的蜷縮在另外一隻蟲族的懷裏，任由艾瑞爾用自己的臂膀和翅膀囚禁住他。
在這一刻仿佛時間倒流。
純白星辰實驗室中的一幕再現，隻不過這一次有幸抱住蘇林的蟲族，不再是洛希，而是艾瑞爾。
察覺到了洛希的存在，幾乎已經被吸掉一半血液的蟲族神色歡欣地抬起了頭，對上了洛希殺人的目光。
嚴格說起來，艾瑞爾現在的模樣看上去近乎淒慘。
幼蟲們對他動手時可沒有手下留情，而已經餓到瘋狂的蟲母，在吞食他的血肉時，也沒有任何顧忌。
艾瑞爾身上又許多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嶙峋的白骨。但他的傷口上甚至都沒有滲出絲毫的血液，因為他的血液已經盡數獻給了蘇林。
可是艾瑞爾此刻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幸福與滿足。
他將手指抵在唇前衝著洛希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噓，別出聲。他睡著了……”
艾瑞爾甜蜜的說道、
他看上去就像是那終於得到了自己所愛之人的天真少女。
可是洛希卻絕不可能錯過少年蟲族眼底那濃鬱到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針對自己的惡意。
是的，艾瑞爾贏了、
洛希，就算是再不願意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來到這艘飛船之上，蘇林對於食物的抗拒是有目共睹的。
奇蘭也好，洛希也好，所有祭祀也好，他們幾乎已經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未能讓蘇林進食，哪怕是最溫和的信息素液，蘇林也異常抗拒。
抗拒進食到了這種程度，蘇林甚至已經衰弱到奄奄一息。
然而這樣的蘇林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享用了艾瑞爾向他獻上的“食物”。
“你對蘇林做了什麽？！
洛希一字一句地問道。
每一個字像是淬滿了毒液。
艾瑞爾凝視著洛希的臉，他嘴角含著笑容，用近乎虛幻的語氣喃喃回答道。
“我說我喜歡他。”
少年蟲族說道。
“我說，我愛他，我願意為他獻出我的一切，然後蘇林就抱住了我，然後他還……享用了我。"
似乎是為了讓洛希能夠看得更清楚一些，艾瑞爾刻意的探身，讓對方能夠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
……
洛希身體微僵。
之前湧入腦海中的所有畫麵跟此刻所目睹到的那些牙印與傷痕全部的重疊了起來。
這一刻，洛希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細節全部都複盤一遍。
就仿佛在這之前躺在這裏，向蘇林獻上一切的蟲族，根本就是自己。
洛希甚至覺得自己仿佛也曾經曆了這一切，他知道蘇林動作其實是非常笨拙的，雖然看上去會顯得有些凶殘，可自始至終他也無法真正的傷害到身為蟲族的自己。
在得到滿足之後，青年便會表現得十分的溫順而甜美。
讓他換個位置吮吸時，會發一點小小的脾氣。
……
自己珍藏了那麽久的人，如今卻被如此卑劣的惡心容器所竊走了。
明明在這之前，蘇林隻享用過洛希一人的血液。
可現在……
洛希的人形擬態漸漸消散。
蟲族逐漸在艾瑞爾麵前，展露出了自己的真實形態。
而同樣的，艾瑞爾也褪去了少女的偽裝，在洛希麵前露出了猙獰可怖的巨大身體。
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即將開始。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忽然聞到了一股仿佛讓他們的靈魂都能融化的馥鬱的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