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滄海之上, 蒼穹之下。

    四周因為都是黑色的妖氣濃重,卓不絕和程商的神魂純粹無瑕,一道瑩白如玉,一道粲然若金, 在颶風浪濤之間的映襯下反倒更加無瑕璀璨。

    白茶看著他們隨風隨塵, 飄散於天地海川,就如此逍遙自在, 不給人一點念想的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裏。

    在世時困在樊籠, 此刻才得解脫。

    起初對於兩人的身消道隕她還覺得悲慟不已, 見到他們這樣灑脫地離開,白茶反倒莫名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這樣也好。”

    祝靈塵聽到這話不甚理解地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看向白茶。

    “師姐,你說什麽?”

    “我說他們這樣一起離開也挺好的,本來他們在神魔大戰之後就落下了病痛,加上心中藏著千萬心事, 身理心理雙重的負擔之下, 如此對於他們來說反倒是好事。”

    “……死了是好事嗎?可是死了什麽也沒有了啊。”

    白茶笑了笑,有時候她覺得祝靈塵雖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但是心性堅韌, 堅強無匹。

    而有時候她其實也不見得那麽通透。

    “有時候活著還不若死了好。”

    她還想要說幾句寬慰祝靈塵的話, 餘光看到一旁的沈天昭望著島嶼方向半晌,不知道在想什麽。

    “師尊,你身體好些了嗎?”

    白茶指的是神魂重聚。

    一般神魂散了再聚攏的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如初,更何況像沈天昭這樣已逾五百年之久的情況。

    沈天昭微微頷首, 而後想到了什麽, 又搖了搖頭。

    白茶有些急了, “你這又是點頭要是搖頭是幾個意思啊, 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啊,要是沒好我就去把淩霄宗主找來,他如今也在蓬萊。”

    這個時候眾人都以為沈天昭的神魂在蓬山之巔,他們都在往那邊趕。

    聽卓不絕說淩霄也知道他們的事情,所以並不會去蓬山,而是在主殿那邊等著他一並回劍宗。

    青年斟酌了下語句說道,“我和其他修者不同,神魂脫離和重聚都不會受到什麽阻礙。在找到給不語的這道神魂之後,我也融合的很好,隻是有一點……”

    沈天昭眼眸微動,將手張開又慢慢握緊,感知著周身的靈力流動後如此說道。

    “少了。”

    白茶和祝靈塵不解看了過去。

    他抬目,粲然的金眸在周遭晦暗詭譎的風浪裏依舊平靜淡然。

    “少了一道神魂。”

    沈天昭的魄在之前的時候就被終南老祖給找齊全了,然而神魂按理說之前離開靈山時從入坤那裏融了一道,加上天斬上的一道,再者就是現在這一道了。

    “旁人都以為我隻留了一道神魂給不語,實則不然,我給了她兩道。一道用來護身,一道用來護魂,剛才靈塵體內的神魂卻隻有一道。”

    他皺了皺眉,視線落在先前程商身消道隕的方向,薄唇抿著。

    “我不認為程商會藏一道露一道,要是真如此,他可以一道也不給我,沒必要多此一舉做這樣的無用功。”

    更不會以身隕的代價為他們開這方天地,泄露這道天機。

    可能是因為此時的滄海異變,妖氣縱橫的場景和五百年前浩劫來臨時候太像,都是這樣混沌無光,讓沈天昭心裏壓抑又沉鬱。

    “那這道神魂對您有影響嗎?”

    祝靈塵不是無緣無故這般詢問的,按道理來說神魂殘缺者是根本不可能將靈體重塑這般完整,況且從沈天昭剛才破開結界的遊刃有餘,他似乎並未受限。

    “若是沒有什麽大的影響我覺得沈劍仙您還是和師姐他們徑直回劍宗為好,我聽師姐說了,說當年您身消道隕並非尋常,是有人暗算傷了你。能傷你的人這三千仙門上下唯有那高位的幾人,且此次宗門大比恰巧他們都在。”

    少女並沒有一直沉浸在親人離世的悲愴之中,對於凡人來說這種事情或許需要很長的視角療愈緩解。

    可修者對生死看得很淡,而祝靈塵更是知道輕重緩急。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眶因為哭過還有些紅,說話聲音也沒有之前那般少年清亮,帶著少有軟糯。

    “沈劍仙的神通我是知道的,可您現在隻有神魂沒有身軀,神魂受損難以修補。在神魂沒有齊全之前,還是謹慎些為好。”

    白茶是告訴了祝靈塵沈天昭身隕之死並非意外,而是人為,但是她並不知道是誰。

    然而無論知曉與否,不可否認的是她說的的確在理。

    白茶頓了頓,“師尊,要不我們先就此離開吧。趁著他們還不知道你已經能重聚靈體了,我們先回劍宗,一切從長計議為好……”

    她話還沒說完,本就不平靜的滄海在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白茶和祝靈塵心下一驚,循著海浪翻湧的方向看去,隻見海水倒流入天,天海因著這一道水瀑連接在了一起。

    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這一次不是浪濤,而是雷聲轟鳴。

    天雷入海,海中也遍布蒼藍的雷電,宛若一張巨大可遮天的天網。

    網住了滄海,也困住了地上蒼生。

    這種壓迫感不是普通的海上雷電,幾乎是落下第一道雷的時候祝靈塵和白茶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死死摁在了海麵。

    要不是有沈天昭在,替她們擋住了大半威壓,她們這個時候可能已經墜入深海了。

    然而即使如此,白茶她們還是臉色蒼白,連呼吸都困難。

    “怎麽回事……”

    祝靈塵隱約看到了天光,順著看去,瞳孔一縮。

    前一秒還詭譎陰沉的天空此時似被劍劈開了一般,落下耀眼的天光。

    雲霧之後,隱約浮現出了樓台玉宇,輝煌巍峨,讓人心神一顫。

    要是常人在這個時候看到這樣的光景,在滄海蓬萊,一定會以為這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境。

    然而祝靈塵有著勘破一切的道種體質,她幾乎一眼就看出了這不是虛妄的幻象。

    這是真實存在的天宮。

    這是。

    “天上白玉京。”

    沈天昭負手而立,平靜的像是看著什麽草屋一般尋常,眼神裏沒有一點修者對天的敬畏。

    祝靈塵或許不知道這樣的天宮出現所代表了什麽,但是作為曾經在莊周夢蝶裏待過,甚至經曆過這樣的劫數的白茶卻知道。

    一旦出現這樣的光景,隻昭示著一點。

    “?!師尊,有人在渡飛升劫!”

    白茶睜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用神識去感知,可是距離太遠,她的神識也實在有限。

    滄海波浪洶湧,周遭水霧濃重。

    沈天昭一身白衣淩然於天地,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什麽意外。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在渡劫。

    白茶愕然了一瞬,腦子裏下意識想起了之前在秘境時候君越鳴所說的話。

    他說拿沈天昭的神魂是為了助終南老祖渡劫飛升。

    “!是終南老祖,這是終南老祖的飛升劫!”

    不光是劫數,她隱約還觸及到了什麽。

    那個猜測清晰又讓人脊背發涼。

    “。師尊,你的那道神魂難不成是在他的身上?!”

    此話一出,祝靈塵也震驚不已。

    修者的神魂除了主動贈予之外,就算掠奪也不可能化為己用,這是有違法則,是要遭受天懲的。

    承受因果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還因為就算對方得到了神魂將其煉化也很有可能被反噬。

    終南老祖雖是一步飛升境,但是飛升和一步飛升之間的差距也如天塹。

    這也是為什麽沈天昭明明和他們一樣都是太虛境,但是他們終南老祖還有褚明珊和淩霄他們三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如今他竟然達到了沈天昭當年一步登天的境界,這說明他不單煉化了,還沒有受到反噬。

    答案不想而知。他要麽是用了什麽逆亂天命的秘術,要麽就是受助於天。

    而結合神魔大戰最後沈天昭殞命於不周劍來看,隻可能是後者。

    終南老祖是天行者,得天獨厚。

    祝靈塵也是天行者,隻是她如今羽翼未豐,天不會啟示她做什麽。

    她的自由度要比衛芳洲他們要高的多。

    如今的終南老祖和沈天昭在一個境界,但是後者的修為依舊高於前者。

    隻是沈天昭沒有身軀,感知力也會被削弱不少。

    “我不確定。他如果真的把我神魂煉化為己用的話,那道神魂便是他的了,我自然感知不到。反之,他要是沒有煉化的話,隻要他有心隱藏氣息,以我現在隻有魂沒有身軀的情況來看,我也很難覺察。”

    沈天昭捏了捏手腕,虎口處的繭子摩擦著他的肌膚,讓他清醒了不少。

    “不過有一點。我們不能讓他渡劫成功。”

    “為何……”

    祝靈塵的話剛說出口,而後猛地想起了之前和白茶在島嶼時候看到的情形。

    是啊,現在哪有什麽飛升渡劫,這本來就是天道以萬物養自身的彌天大謊。

    就連這天上白玉京估計也是引誘修者的一道虛設而已。

    既然都知道這是騙局,那麽這時候要是任何人飛升成功都無異於是給天再添一道助力。

    天的力量越強,壓製沈天昭的幾率也就越大。

    到時候神魔大戰的悲劇又要再一次發生。

    。人不勝天,天亂蒼生。

    終南老祖知道他這飛升就是獻祭嗎,肯定是不知道的,就算是天行者,是天道再忠誠不過的信徒,她們也不可能虔誠到可以為它主動獻出生命的。

    白茶也反應過來,神情凝重的對沈天昭說道。

    “師尊,我覺得你的神魂可能並未被他煉化。”

    這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情?

    終南老祖自五百年前就在太虛境了,如今在沈天昭剛重聚靈體的時候,後腳他便渡劫飛升。

    “天道在卓師叔他們泄露天機的時候就覺察到了你已經重聚靈體了,它怕你誅天代之,便急不可待點了終南老祖,助他突破。實際上是讓他登天被迫獻祭,增強力量來壓製你。”

    沈天昭手腕一動,四周劍風湧動。

    它們劈開滄海,生生從天海之間開出了一道坦然之路。

    白茶心下一動,鬆開了天斬的劍柄。

    天斬似有所感,徑直朝著沈天昭方向飛去。

    他握住靈劍,白衣翩然,眉眼卻肅殺。

    “所以,我得去殺了他,再誅天。”

    ……

    沈天昭的速度天下無雙,全修真界恐怕隻有謝九思能夠追上。

    他拿了天斬便將祝靈塵和白茶傳送到了蓬萊主殿。

    此時三千仙門的弟子都在往蓬山之巔方向去,秘境之外原本觀戰的長老大能們因為終南老祖突然頓悟得道,怕天雷牽連,紛紛避開到了蓬萊之外。

    一時之間主殿附近隻有蓬萊主和謝九思。

    他們似乎早就知道她們會被傳送過來,見到她們出現時候並不意外。

    “靈塵,你可無礙?”

    祝靈塵恍惚了一瞬,看著周遭熟悉的環境,還有眼前蓬萊主擔憂的神情。

    她張了張嘴,剛要回沒事。

    誰知旁邊傳來一道突兀的聲音,和之前抱著沈天昭哭訴委屈的時候一樣,白茶也哇的一下抱住了謝九思的腰。

    “師兄,師兄,嗚嗚嗚,我的好師兄,貼貼!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瞎說什麽呢……”

    謝九思身子一僵,而後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覺察到旁邊兩人看過來的視線,他紅著耳根不甚自在地彎著唇角靦腆一笑。

    “抱歉,我師妹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能有些失態,還望兩位莫要見怪。”

    蓬萊主神情微妙地看著渾身滿是血汙,把青年一身白衣蹭得到處血跡都是的白茶,又瞧著謝九思全然不在意的樣子,甚至還附和著她說了些“你辛苦了”“他們實在太壞了”“是他們不好,我下次幫你教訓回來”的哄孩子的話。

    祝靈塵也沒想到之前被刺穿靈脈也沒哼一聲的少女,這時候一見到謝九思就突然腰酸腿酸肚子疼了。

    變化之快,反差之大,實在讓他們這對父女兩歎為觀止。

    白茶不在乎他們如何想如何看,她也就鬧了一會兒,順著謝九思的衣袖擦了把臉,紅著鼻子說道。

    “師兄,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出現在這裏,卓師叔告訴了你什麽嗎?”

    “不是,是……”

    謝九思頓了頓,低頭壓低了聲音回答。

    “你身上有我的神魂,你在秘境還是島嶼上發生的事情我都知曉。至於蓬萊主,應當是程前輩提前告訴了事情的原委。”

    兩人距離很近,青年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讓她心癢癢得厲害。

    白茶不自覺攥了下衣角,餘光往高位之上掃去。

    淩霄和褚明珊,還有靈山的去塵尊者都不在。

    “我師尊和昆侖主怕天雷波及三千仙門的弟子,去了蓬山之巔。至於去塵尊者……”

    謝九思眉頭微皺,神情少有的凝重。

    “他去幫終南老祖護。法了。”

    步入化虛境之後的每一道劫數都是生死劫,更何況是飛升劫。

    靈山視萬物平等,去塵又是一個心有慈悲,悲憫蒼生之人。

    其他人遇到這樣的天劫,生怕波及會躲得遠遠的,可去塵不會。

    無論是當年沈天昭渡劫,還是如今的終南老祖,他都會首當其衝幫助他們。

    本來白茶覺著終南老祖既在渡劫,肯定處處受限,沈天昭這個時候去取他性命肯定十拿九穩。

    現在她聽了謝九思的話發現並不是那麽回事。

    按理說沈天昭不是渡劫之人,雖靠近會被波及,但是和終南老祖比起來他的程度可以忽略不計。

    可白茶忽略了一點,這個飛升劫是天道為了增強自身力量,故意助終南老祖飛升的,那它必然不會讓沈天昭阻攔,會百般阻攔他。

    加上去塵護法於終南老祖,那沈天昭無人庇護,可不就是以神魂承受天雷?

    “師兄!”

    白茶驚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抓住謝九思的手腕。

    “我帶你去。”

    她甚至還沒把自己的話說完,謝九思便明白了她的意圖。

    謝九思彎腰,手穿過白茶的膝彎,一把將她給抱了起來。

    動作輕鬆得像是帶起一片羽毛。

    “師姐,謝師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白茶摟著謝九思的脖子,“去找我師尊。”

    “胡鬧!”

    蓬萊主冷聲斥責道白茶,視線卻是落在謝九思身上。

    “她關心則亂,胡亂行事,難不成你也什麽都沒分寸嗎?沈天昭把她們送回來就是讓她們遠離,為了保護她們,你現在這是違背他的意願,把他的徒弟往火坑裏帶!”

    “再者你帶她去了,半神之戰,你們又做得了什麽?”

    對於長者的責備,謝九思態度平和,回答卻強硬。

    “我是做不了,但是我師妹未必。”

    “她是沈劍仙的徒弟,也是同他一樣的逆天者。我們看不破的天機她能看到,我們掙不脫的天命她能掙脫。程前輩用自身為引,將三千仙門,將自己也當成一顆棋子做了這樣一個局,為的就是驗我師妹有無擺脫天道束縛,助沈劍仙代天的資格。在秘境之中她引渡心魔,不受製於天,這是淩駕於天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茶愕然,抬眸看向謝九思。

    青年眉眼如劍,鋒芒凜然,他什麽也不過問,卻什麽也明了。

    “她能做到的,遠比我們要多得多。”

    蓬萊主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

    半晌,他看向臉上血跡未幹,臉色還有些蒼白的少女。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的安危?”

    “沈天昭都扛不住的天威,她一個凝心修者又當如何?”

    他其實不該多管閑事的,隻是看到白茶這樣子,他不可避免想起了程不語。

    她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奔赴於沈天昭。

    沈天昭的命數便如此,和他親近之人都不得善終。

    程不語是,卓不絕和程商也是。

    “不如何。”

    謝九思的回答讓蓬萊主險些嗆到,他惱怒想要訓斥他目無尊長的時候。

    他悶悶補充道。

    “她想做什麽便做,我會全力相護。”

    “那你要是護不住呢?”

    謝九思聽後彎著眉眼笑得清淺,料峭的寒意也在這笑容中消融。

    “大不了我陪她一起殉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