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他走出地堡,四肢很軟,像睡了很久。

    時間、空間、地點……一切對他來說都很混亂,好像上一秒他還在彌修斯號中和丁尼說話,但下一秒他又出現在了這裏。

    “有一顆β132的孿生星球就在那光軌後麵的某處,我們會去那裏……”

    “可是那裏好像沒有生命。”

    “有……他們正在蘇醒。”

    “我真想見見它們。”

    “你會的。”

    他看見了地堡旁巨大的彌修斯號,也看見眼前無垠的曠野與漫天的星瀑。

    所以,他已經來到這裏了。

    不,中途似乎也去過別的地方。

    休眠艙,黑洞,島嶼,聖殿……複雜繁多的畫麵閃過,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是一雙真實存在的、年輕的手。他輕輕拉過額前的發絲,看見一縷烏黑,他的樣子好像沒怎麽變,還是有著純粹的東方血統。

    可是心很空。

    像是胸膛破開了大洞,有什麽東西從那裏被拿走了,冷風呼呼地往裏灌,讓他有點站不穩。

    身後有一點動靜。

    他轉過頭,背對著星瀑的方向,看見兩個銀發的男女。

    他們都長得非常高挑,有姣好精致的麵容,銀色長發像綢緞一樣披散著,熠熠生輝,眼睛則是金色的,很明顯不是不同的人類,而是這顆星球上特有的生物。

    他們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用有些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腦海中有零散的畫麵閃過,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和他們認識的。

    記憶不自覺地搜尋,他隱約地想起自己的名字,彌修斯號一條長長的走道裏,丁尼出現在另一端,溫和地對他招招手:“來,十三。”

    燈火明滅。

    艙體裏拉起警報聲,他忽然又躺在了休眠器中,丁尼低頭看著他,眼裏滿是憂鬱:“X2779F13,你正在溶解。”

    雨後的花園潮濕,玫瑰花瓣落了滿地。

    他被某人牽著手,觀察土壤裏辛勤蠕動的蟲子。

    “這是蚯蚓哦。”那個和藹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很模糊,“你看,蚯蚓是不咬人的。爬進窗戶的瓢蟲和蚯蚓一樣,隻是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啊,它們都是不會咬我們小聖子的。”

    他抬頭朝那人望去。

    隻看見一張戴著眼鏡的,慈愛的臉。

    浪潮隨著風推動木筏。

    他抵著水中人的額頭,親密,旖旎,聽到對方沉沉地呼喚他:“由卡格拉姆。”

    時間變慢了。

    水中人的銀發飄在海麵上,白皙的皮膚與鱗片,和水波一起閃閃發亮。

    “由卡。”

    “壞龍。”他終於開口,心跳密如鼓點,“快叫我的名字。”

    記憶停滯。

    另一道身影從地堡中走了出來,漸漸地與水中人重合。

    他比先出來的兩人更加高挑,也更加強壯,那頭銀發濕潤地披散在身後,一雙金眸的顏色更淺,也更加燦爛,讓身後的絢麗星瀑也黯然失色。

    看到他的那一刻,停滯的記憶畫麵倏地前進。

    水中人看著他開口,第一次用幹澀的發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雪憲。”

    星瀑下,塵封的記憶霎時回籠,他望著那人,胸口破開的空洞忽然被塞得很滿,卻因為過於滿了,而產生強烈的脹痛。

    他是雪憲,不論曾是十三,是湫旻,還是別的什麽,他都隻是雪憲。

    他來到這顆星球上,隻為了這頭龍,和它訂下了生生世世的契約。

    雪憲眨眨眼睛,眼淚便不自覺地從眼眶滑落,落入了戈壁的砂礫中。

    那人朝他走來,來到他的麵前,離得很近了,便垂眸看著他的眼,他與他對望,讓他審視、俯瞰自己的一切,待心痛得狠了,才敢抬手捧住那張斧鑿刀刻的臉。

    “伊撒爾。”

    他發著抖說。

    “我好想你。”

    身體一緊,對方已經狠狠地把他抱住了。

    他的眼淚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似乎要將這新生十幾年未曾流過的淚水一次流盡,來自於最後時刻的恐懼、痛楚,都在一瞬間擠入他的心中,而那龍的哀嚎也響在他的靈魂深處,一切感官姍姍來遲,如夢未醒。

    “……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可是我感應不到你。”他被抱得這麽緊,身體卻依舊劇烈地顫抖著,“我聽不見你的聲音,看不見你在哪裏,到處都是火……”

    伊撒爾大手掌住他的後腦勺,輕輕安撫,許久之後才沙啞地開口:“都過去了。”

    於是他死死地抓住了伊撒爾的衣襟。

    在這寬厚溫暖的懷抱裏,分散成千絲萬縷的靈魂仿佛正瘋狂地回歸身體。

    龍的懷抱是雪憲的全世界。

    他回來了。

    *

    在夏日節,人類總是大肆慶祝,因為他們總認為星瀑擁有非常神秘的能量,甚至能帶著他們的思念,穿越星係,抵達遙遠的母星。

    而龍族也有類似的看法,星瀑的確會聚集難以想象的能量,供他們吸收、驅使。

    很難說星瀑對人類是否有同樣的能力,促進人類的成長,因為夏日節那天,正好是雪憲的成年日。

    或者說,是雪憲身為湫旻的生日。

    通常來說,任何生物的成年期一到,便代表著他們身體的各項機能都進入了成熟期,抵達能力巔峰,比如銀龍,成年後方可自由轉化形態。

    他們不知雪憲是否也一樣。

    總之,雪憲回來了,記憶、神智、情感等盡數回歸,苔米將他的回歸和銀龍的歸位一類,稱為覺醒。

    關於自己為什麽會“複活”,雪憲花了一些時間來了解,苔米講得很細致,他接受良好,隻不過越聽,越對這些年伊撒爾的生活心疼不已。

    他不畏懼死亡,隻害怕伊撒爾孤獨,可是到了最後一刻,卻是他先一步違背了諾言。

    “我和維克托曾分開數十年。”苔米安慰雪憲,“那是在我們第一次重生之前,都不知道彼此還能再度蘇醒。我以為我們生死相隔……可是,在重新看到他,重新和他在一起的一刹那,喜悅還是徹底蓋過了曾經的痛苦。”

    雪憲希望如此。

    苔米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雪憲。”

    “什麽?”他轉頭。

    那雙烏黑的眸子和過去一樣澄澈,純潔。

    “不要再離開伊撒爾了。”苔米說,“他承受不起第二次。”

    雪憲怔了怔,想起這些天伊撒爾的行為。

    伊撒爾認定他就是自己的由卡,其實是帶著自我強迫的偏執。在他沒有覺醒之前,伊撒爾並不能百分百確定他就是雪憲,哪怕伊撒爾感受到靈魂上的強烈羈絆,也還保留了一絲理智。

    這種理智淩遲著伊撒爾。

    所以,他才不斷地試圖喚醒他的記憶,帶著他去他們去過的地方。

    這一切看上去雖然沒什麽異常,但隻要仔細一想,便能察覺到出伊撒爾已瀕臨失控。

    伊撒爾已經等了這麽久,如果他不是雪憲,他們會怎麽樣?

    雪憲記起阿琳娜婆婆提到過的,那頭在絕望中等待了一輩子,最後步入黑海自絕的銀龍。

    他和伊撒爾是幸運的。

    或許在這顆星球之上,這無邊的宇宙中,真的有一隻無形之手,給予他們靈魂,又幫助他們找到彼此。

    他不由得再次眼眶濕潤,重重地地點了點頭:“嗯!”

    因為擔心伊撒爾的狀態,苔米和維克托才跟隨他們而來。

    既然原先預料過的最壞的情況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他們便先一步離開了彌修斯號附近。

    伊撒爾出去捕食了。

    雪憲很餓,也很虛弱,需要大量補充能量,雖然他才剛“覺醒”沒多久,但伊撒爾不想把喂食自己的由卡這種事交給別人來做,拒絕了維克托的好意。

    故地重遊,雪憲在高空中昏厥過去,醒來後還沒好好看過這裏。

    地堡中的地台、水泵等物一切如初,應該是幾十年過去,也從未有人踏足。不過,雪憲在裏麵轉了一圈,很快就認出來當時他們曾待過的位置。

    那時伊撒爾剛化為人形。

    雪憲在沙漠的一處沙丘下找到了他,見他赤身裸體,就用外套蓋住他的重點部位,硬生生地將他拖回了這個地堡裏。

    那時雪憲也並不十分確定伊撒爾就是篤篤多,所以他去找水源之後,伊撒爾原先躺著的地方隻剩下一件外套,可把他嚇得不輕。

    那是他們第一次以人類的形態相見,伊撒爾突然自身後出現,把雪憲抱到了眼前的石台上。

    現在想起來,恍如昨日。

    正想著,熟悉的氣息便從身後將雪憲包裹,和這些天一樣,帶著捕獵後的淡淡血腥氣。

    任這兩天如何親密,現在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了。

    雪憲敏感至極,一被伊撒爾觸碰,皮膚上便立刻起了一層細小的顆粒,雙頰與脖頸也變得通紅。他任由身後人單手環住自己的腰,還抓住對方的手臂,用手指摩挲著那有力的小臂上凸起的血管脈絡,含情脈脈,不言不語。

    “嘭。”

    獵物落地。

    雪憲身體一輕,和上次一樣,被身後的人輕易地抱上石台並調轉方向,一抬頭,便對上了伊撒爾的眼睛。

    地堡裏沒有電力,隻在不遠處遠遠地點著一小堆火。

    伊撒爾的下頜有殘留的血跡,金瞳顏色變得有點深。

    雪憲湊上去吻了吻他的下唇,是在取悅他,也是在主動表達愛意。

    伊撒爾沒有馬上回應這個吻,但大手不受控製地遊走,喉結往下滑動,鱗片也在脖頸附近的皮膚裏若隱若現。

    “伊撒爾。”

    雪憲含糊地吻著那薄唇,輕輕吐出心愛的名字,感到腰間一片滾燙,卻沒有退縮。

    他喘了一口熱氣,勾住伊撒爾的脖子,眼裏好似噙著一汪水。

    “我們……築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