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空庭
  第六十九章 空庭

    沈若筠搬去隱園,濮王府送來一份賀禮。周沉拿著禮單,還以為濮王府是要出麵,幹預此事了。

    他打開禮單,才發現是自己多慮,這是賀沈若筠生辰的。

    周沉細細思量,若是濮王妃與趙玉屏給她送生辰禮,不必如此鄭重,這也是濮王府隱晦地表達了護她之意。偏又因著趙玉屏即將嫁入周家,不能太過明顯。

    他一一細查了這些釵環首飾,見並無不妥,打算再去隱園時,帶去給沈若筠。

    沈若筠生辰,周沉在禦街逛了幾家店,總覺得物件都不夠精致,難免有些想臥雪齋。他手上倒是還有玉容珍珠膏,便拿去了仁和堂,叫大夫們分析成分,好自做一批。

    周沉拉了一車東西來隱園,明明這幾日都在想她,等車到門口,卻頓生近鄉情怯之感。

    沈若筠初搬來時,還覺得新奇。沒幾日便膩了,人也顯得懶懶的,又不喜人跟著。

    周沉找了一圈,才在養錦鯉的水池邊找到沈若筠,擔憂道:“怎麽坐在池子邊?也不怕掉下去。”

    “我喜歡聽這裏的聲音。”沈若筠示意他小聲,“下麵的魚會唱歌。”

    “濮王妃給你送了生辰禮,要不要看一看?”

    “濮王妃為什麽要送生辰禮給我呢?”

    “因為你嫁給我時,家人都在冀北,故太後娘娘叫濮王妃發嫁你,她便收你作了義女。”

    沈若筠一聽,麵露喜色,“那我能見見她嗎?”

    周沉眸色一黯,“王妃哪裏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沈若筠不意外他如此說,他總這樣,誰也不許她見。沈若筠也不多糾結,繼續坐在水池邊聽水聲。周沉也屏氣凝神聽了會,卻什麽也沒聽到。

    “阿筠很悶麽?”

    沈若筠點點頭,“我不知道要做什麽。”

    “送來的東西,你都不喜歡?”

    “那些都是阿妤玩得多。”提起這個,沈若筠問他,“你怎麽沒將阿妤帶來?”

    周沉麵色冰冷,“阿筠不喜歡我?”

    沈若筠不說話,周沉心裏便明白了,哪怕她心智不似以前,也是會記仇的。自己說會經常來陪她,可周家規矩極多,朝事也繁忙,雖十分想她,但也不能每日都兩府跑。

    再過五日,蒲梅娘便要進門了。

    “我想阿妤了。”沈若筠拉了拉他衣衫,“下次將阿妤帶來這裏玩好不好?”

    “那你不想我麽?”周沉問她,“阿妤又不能陪你聊天,不能給你講故事,怎麽想她也不想我呢?”

    “你不來看我,我便不想你。”

    周沉聽她這般說,才覺得好受些,“可我是你夫君,即便我不來看你,你也該想我的。”

    見沈若筠不說話,周沉又小聲哄她,“朝中事情這般多,我都忙死了,有空自是會來陪你的。”

    “什麽樣的事?”

    “國家大事。”周沉道,“關乎民生社稷,都是大事。”

    沈若筠眨了眨眼睛,“那我就原諒你吧。”

    聽她這樣說,周沉心下雀躍,都想往池子裏跳。

    一道用過晚飯,晴朗夜空可觀漫天星辰。

    周沉牽著沈若筠,在院子裏慢慢散步,與她說新鮮事。

    他絞勁腦汁想教她高興,可除了與她提家人,她對什麽都沒興致,便又作罷了。

    等臨睡前,周沉問她,“府裏有人欺負你麽?”

    沈若筠奇道,“府裏除了我和菡毓姐姐,還有旁人麽?”

    周沉知道她無聊,攬過她,“過些日子,就帶你搬回去。”

    見沈若筠淡漠,周沉喉間一窒,又補充:“還可以日日見到阿妤呢。”

    沈若筠這才有了些反應,“那什麽時候搬回去呢?”

    周沉試探著問,“等阿筠當娘的時候吧?”

    “不要。”

    周沉見她脫口便說不要,奇道,“為什麽?你不喜歡孩子麽?”

    “當娘很危險啊……”沈若筠問他,“是不是有位夫人?她生完孩子,便去世了。”

    周沉知道她說的是自己的母親蘇氏,又覺失言,替她掖被衾,“算了……不說這個了。”

    翌日,沈若筠在晨光裏醒來,周沉已經離開了。菡毓伺候她洗漱,見她寢衣整齊,不由歎氣。

    沈若筠不懂菡毓為什麽不開心。她現在隻想一件事,便是自己今日要做些什麽,自己以前又在做什麽?日複一日,怎麽會這般無聊呢?還是以前就是這般無聊?

    她想得入了神,卻尋不到答案。

    周沉回去後,被親事絆了腳,又隔了十餘日才有空來隱園。他一進屋,見沈若筠在案前寫著什麽,瞬時嚇得魂魄離體。等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沾了墨的花貓臉來,他才知是虛驚一場。

    “阿筠眼睛看不見,還能作畫麽?”周沉去看她的作品,卻又笑不出來了,宣紙上密密麻麻寫著他不認識的符號,卻又有一定的規律,似可以一直寫下去。

    “這是什麽?”

    “數字呀。”沈若筠奇道,“你不認得這個嗎?”

    周沉記得她算賬很快,有時候連珠算都不用,直接寫寫畫畫便有結果了。想來是小時候學了什麽速算方法,便是不記前事,卻也忘不掉。

    周沉拿了帕子替她擦臉,也不敢去試探她到底記得多少。

    “不要總寫這個,總坐著對身體不大好。”

    “若是不寫這個,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周沉便不明白,她為何總要找些事做?婦人的深閨生活不都是這般麽?為什麽她就不能適應?

    他想不明白,估計是她看不見的緣故,又將帶來的玉容珍珠膏拿來給她用。

    沈若筠捧著罐子聞了聞:“這個不對。”

    周沉以為是盒子不一樣,與她解釋,“臥雪齋已沒了,這是我家做的。”

    沈若筠打開蓋子,細撚了一些,將罐子推遠了,“珍珠太糙了,不好上臉用。”

    周沉見沈若筠竟能說出許多門道,便細細將她說的全記了,又叫仁和堂的人一一對著調整。

    這兩日,隱園所在的街道上新掛了一戶牌匾。周沉騎馬而過,待看清門上所提何字時,險些摔下馬去。

    這戶竟叫“明園”。

    周沉瞬時有種一舉一動皆被人監視之感,遍體生寒。他忙問安東,是不是陸蘊回來了。

    因著周沉總會問,安東對沈家的動向了如指掌,“林君前不久倒是回來了,未見陸蘊與他一起。他回來時也來找過我,打聽少夫人的事,我隻說少夫人眼下已經好了許多,叫他們不要擔心。”

    周沉聽說陸蘊未歸,這才放心,又見明園人來車往,好生熱鬧。安東前去詢問才知,這竟是一家園林式的茶歇鋪子,與一般鋪子有的唱曲、說書類似,這裏還有口技。

    聽說有口技,周沉來了興致,便留下一觀,茶點倒還一般,隻口技者技藝十分精妙。周沉有心想帶沈若筠來,又去汴京府查了明園。一查發現此家比隱園還早交易,戶主是打南邊來的,不可能與沈家有關係。

    安東又問街長,街長倒是記得清楚,說此戶原叫“聞鶯園”,後是瞧見同街有戶叫“隱園”,覺得有趣,才效仿的。

    周沉這才安心,便提前包了雅閣,待休沐時又接沈若筠來此,帶她聽伶人的口技。

    今日的伶人技藝比周沉上次聽得還要厲害,不僅將《踏瑤娘》的故事講得惟妙惟肖,還變幻出各種禽類的聲音。沈若筠聽得身臨其境,故事結束了,還不願離開。

    她循聲往前,“裏麵的貓兒能不能讓我抱抱?”

    周沉笑著與她解釋,“沒有貓的,裏麵隻有一人一案。你若喜歡,我下次再帶你來。”

    沈若筠又問那人還會講什麽,又聽了一場戲。

    見她高興,周沉心下也安定許多,他過兩日要去壽春府,估計回來時,沈若筠又要不理他了。

    便是不割地,朝廷也難應對各州府城鎮災荒,周沉每觀朝事,都覺得怕是五年內都難接回沈聽瀾了。

    沈聽瀾自去遼和親後,便再無消息,周沉有心打探一二,卻是一無所獲。

    趙殊對沈聽瀾和親一事愧疚至極,逐漸成為一個,不能與天子言的禁忌。

    周沉娶蒲梅娘之前,周皇後見他,還笑與他言,若是後世之人瞧見和親這段,必會以為沈聽瀾是個絕色美人,引得國君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叫周沉揣測,他覺得耶律璿並非與沈聽瀾有什麽感情,更遑論什麽要美人不要江山。莫說一國國君,便是一個尋常男子,隻要占住了權勢,女人不過是添頭罷了。

    他想到此,又去看一旁聽戲的沈若筠。忽覺得若叫他在二者之間選,自己會選她,因為他已經不敢想失去她這件事了。

    等伶人表演結束,他牽了沈若筠,和聲細語:“今日難得出來,帶你去豐樂樓吃飯吧。”

    兩人剛到豐樂樓,正由行菜領去二樓的雅間。周沉卻在廳裏撞見了蒲梅娘,一時冷了臉色,萬分後悔來此。

    蒲梅娘穿了一身簇新妃色褙子,梳著牡丹髻。她見到周沉,掀開錐帽,輕聲喚他:“夫君。”

    沈若筠並不知對方叫的是周沉,還下意識地拉了下周沉的衣袖。

    周沉的唇無聲煽動,最後還是回應她,“你怎麽在這裏?”

    蒲梅娘福身,聲音輕柔,不急不徐,“今日是揚哥兒的生辰,我回娘家去了。想起母親與祖母前幾日說起豐樂樓,便來這裏買些點心再回。”

    “今日是揚哥兒生辰麽?”

    “正是。”

    周沉一手擒住鬆開了自己衣袖的沈若筠,“你有心了。”

    “這位便是沈家妹妹吧?”蒲梅娘是見過沈若筠的,上前關切地問,“妹妹的眼睛還未好麽?”

    沈若筠正在掰周沉的手,“你作何叫我妹妹?”

    “我虛長你三歲。”蒲梅娘緩緩道,“托大了。”

    周沉緊攥住往後退的沈若筠:“若沒什麽事,你早些回府吧。”

    “是。”蒲梅娘福了福,“那夫君也早些回來。”

    周沉不語,強拉著沈若筠上樓,沈若筠被樓梯磕絆了下,周沉便抱起她去雅間。

    “眼睛看不見,還敢鬆手,當心拍花子拍你。”周沉想嚇她,卻見她一臉冷漠,也不見了剛剛在明園的開心神情,軟了語氣哄她,“阿筠想吃什麽?”

    見沈若筠不理他,周沉就報菜名給她聽,問她想吃什麽。沈若筠被他問煩了,“都行。”

    周沉的手指劃過菜單,“我不知道她在這裏,不然不會帶你來。”

    這算是個解釋。

    “周沉。”

    沈若筠最近已經能將很多事情捋順了,她知道他不叫陸蘊,也知道他將自己搬出去是為了娶旁人,隻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好像很在乎自己,可又這樣行事,教人想不明白。

    “我覺得你好像很怕我見旁人,自我搬出來,你連阿妤都不讓我見。”

    “我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沈若筠托腮想了想,“你還是騙我了,你與她成親了,所以不叫我見人。你現在不是我的夫君了對嗎?”

    “我們成親在前。”周沉被她質問,心上似壓了重物,分外難受,“我永遠都是你夫君。”

    “說起來……你為什麽不願叫我夫君了?”周沉想到這個細節,更覺滿口苦味,“梅娘她哥哥為了之前的事丟了性命,若是無此事,我也不願娶她的……你再給我些時日,我會處理好的。”

    他握她的手摁到自己胸口,“阿筠,之前我是騙了你,可此事上我真的沒騙你。”

    “況且我沒有陪她,阿筠這都要吃醋嗎?”

    沈若筠被他按著,在那處摸了兩下,除了硬邦邦沒摸出什麽特別,又想到一個問題:“可她不用你陪著,就能出去。我就得一直待在那裏,還看不見。”

    周沉語塞,“……你病著,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

    沈若筠心下認定他是個騙子,便打定主意不管他說什麽,都不理他。

    周沉點了幾個菜,故意將每一道都說得色香味俱全,絕無僅有。沈若筠吸了吸鼻子,還是不願與他說話,便是他喂到嘴邊,也不肯食。

    周沉見識過她的執拗,想她日日在隱園也確實無聊,且自己要外出一陣,這才鬆口:“以後你若是悶了,就和菡毓說,到時候叫我的人跟著出來,隻能去聽聽戲,或是來吃飯,不要去旁的地方……現在外麵亂得很。”

    沈若筠問他:“真的嗎?你沒騙我吧?”

    周沉被她這話一問,有一種上了套的感覺,又與她約法三章,“在外麵不許任性,要聽菡毓的話,若有違規,下次便不許你出來了。”

    沈若筠擴展了下自己的活動區域,自是答應。

    翌日,她便又想出門,菡毓笑她道,“昨日剛出去過,今日不好出門的。”

    “那什麽時候好出門?”

    菡毓知道她往日悶得慌,“再等兩日?”

    沈若筠聽話地等了兩日,然後又問菡毓,菡毓就去尋安東。

    周沉正忙著去壽春府之事,遂留了安東在汴京,與他囑咐了許多事。

    沈若筠最惦念口技表演,一出門就叫車去明園。

    菡毓也覺得這家店有意思,她們的馬車無徽記,可店裏人一見,竟是說不出的客氣周到。

    點心博士來送茶點,給沈若筠擺好後,還親自給菡毓奉茶。菡毓受寵若驚,接過來就喝了兩口。

    沈若筠對茶點無興趣,隻好奇戲什麽時候開,能聽到那麽多熱鬧的事。

    隻是戲遲遲不開場,反倒是聽到一個陌生的男子在喚她:

    “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