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禁足
  第五十四章 禁足

    喝過臘八粥,朝中一直爭執不下的賑災地才終有結論,正是青州。

    沈若筠放下邸報,想周衍竟也不全是個蠢貨,能將貪了糧食的事隱瞞朝廷這樣久。

    她正想著,忽聽愛打探消息的節青來報,說是榮禧堂那裏鬧了大動靜。沈若筠猜測,應是即將要將糧轉運出京,這才發現了周衍轉走糧草之事。

    不一會兒,榮禧堂來人請她。

    沈若筠揣著看戲的心,想知道周家會如何處理周衍的事,這樣大的禍事,周家也能瞞得住麽?

    她走在遊廊上,念著榮禧二字,這真是個極好的名字。隻是不曉得周家這個新年,還能不能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出自《紅樓夢》裏榮禧堂的對聯,上聯意豪華,下聯是顯貴。

    進了榮禧堂,果見周衍正跪在院內。沈若筠目不斜視地走進正屋,見周崇禮、周崇德、周沉、周季、乃至二房的周郴俱在,反是不見平日在榮禧堂更多些的周夫人、周二夫人身影。

    沈若筠見無女眷在場,頓時明白,這是要問自己話了。她倒也不怵,麵上故作茫然,隻去看周老夫人。

    “老夫人。”她福了福身,見老夫人一臉疲憊,擔憂道,“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你坐吧。”周老夫人歎了口氣,“原是不想叫你來的……隻是衍哥兒說你認得臥雪齋的老板,故叫你來問上一問。”

    沈若筠坐在周老夫人身側的錦杌上,“臥雪齋的老板呀,晉公子麽?”

    聽她這麽說,周崇德忙問:“那你可知此人底細?他籍貫何地?”

    沈若筠搖頭:“隻是聽說過此人,從未見過。往日裏采買脂粉,都是一送一年的銀子,到了時日送到府裏的,偶爾也會去店裏逛逛,見的都是店裏掌櫃。”

    周崇德失望道,“那你可知道他家掌櫃的底細?可知他住在何處?”

    沈若筠奇怪地看他,“買個脂粉……會打聽這樣多麽?”

    周沉自沈若筠進門來,便一直在看她。也不知為何,當下明明是火燒眉毛的事,偏見她這樣裝作怯弱茫然,心下便不如何急,反是越看越新奇。

    她這套說辭或許能瞞住周崇德,可周沉卻不信。

    沈家不可能與臥雪齋毫無關係……再者,丟的那筆糧食與他從沈家義倉運走的數目又極為接近。

    隻是現在還不宜當著長輩麵質問她,等回院子再說。

    周老夫人又細細問了幾句,沈若筠咬著唇怯怯問:“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周沉見沈若筠低眉順目,剪水雙瞳配上那個楚楚可憐的眼神……若不是在老夫人院裏,周沉真想給她這演技鼓掌。他好不容易將視線移開,卻見周季便罷,周郴竟也錯不開眼,連咳了兩聲提醒二人。

    周崇德見問不出什麽,又不欲把兒子做的醜事告訴沈若筠,便叫她回去了。

    沈若筠雖有心想知道周家要如何處理這樣的禍事,但也不急這一時,福身離開了。

    她剛回嘉懿院,周沉也跟著回來了。

    他將丫鬟遣走,又去看沈若筠,果見她已無剛剛的楚楚神態。

    “你家出什麽事了?”

    周沉見她變臉如此快,更為肯定,“我原以為沈家隻有陸蘊不好對付,沒想到你也不遑多讓。”

    沈若筠毫不意外他會懷疑自己,卻打定了憑他如何說,也不承認的主意。

    隻要她不認,到了冀州的糧食,就是沈家籌了送去的,每一筆都有細賬可查。

    見沈若筠沉默,周沉盯著她眼睛:“我第一次見你,你便給我講了好大一通道理,什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還罵三郎是個敢做不敢當的王八子……怎麽,現在到你這裏,你也不敢認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沈若筠並不入套,“周衍怎麽了?”

    “眼下路上所有運糧的車隊,都會被查驗。”周沉詐她,“你不承認也無事,橫豎也運不去冀北。”

    聽他這般說,沈若筠倒是心下一鬆,“我家是有批糧食在走……糧倉就剩那些了,你要扣就扣。”

    周沉一直在看她,似是要在她身上找出那批糧食所在。

    沈若筠被他看煩了,點漆般的眸子微微上挑,白了他一眼。

    “你不願說就算了,別在此和我糾纏。”

    鬼使神差間,周沉走近攬了她腰,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

    沈若筠心下慌張,想起那年上元,周沉將她抵在牆邊,戲耍她那次。

    “周沉……”她強自定了定神,“你就隻會這個嗎?”

    周沉不語。

    “有所圖謀時,是借親密舉止騙我信你,眼下又要借此……逼問我嗎?”

    “沒辦法,誰叫你隻怕這個。”周沉的語調溫柔,說的卻不是情話,“沈家雖是武將世家,但怎麽也還算禮義人家……怎麽教得你這般會裝會演。”

    “鬆手。”沈若筠聽他如此說,終是不如之前冷靜,氣呼呼踩他腳。

    周沉受了兩下,壓著她膝蓋。

    “臥雪齋老板到底是誰?”周沉盤問,見她不回答,將她箍得更緊,“你總不想一直這樣吧?”

    “周沉,你有意思麽?”沈若筠勉力控製自己,不將懼意表現出來,“你鬆開。”

    “我好好與你說,你並不好好回答。”

    沈若筠低頭咬了咬唇,在被丫鬟看見和接受這樣的質問間選擇了前者。可周沉像是知道她要做什麽一般,在她叫人的那一瞬,低頭封住了她的唇。

    “唔……”

    沈若筠呆怔片刻,然後用了勁去推開他,可偏偏越掙紮,周沉被激起的勝負欲,便更難壓製。

    也許跟勝負欲無關,已經將她抵在自己胸口處,如何能再忍得下去。

    周沉知道她必要生氣,可越是如此,越覺自己如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沉溺在她的唇瓣裏肆掠今夕。

    沈若筠終於掙開一隻手,抬手給了他一巴掌,推他道,“周沉,你是不是瘋了?”

    周沉生受了這巴掌,終於鬆開了她。

    沈若筠揉了揉手腕,見衣襟係帶都被周沉扯開了,又匆匆斂衣。她一邊整理一邊想周沉戲弄自己,同戲弄一隻小貓小狗一般無二,心下無比羞惱。

    周沉見她雙手發顫,麵色不由露出訕訕神情。說來也怪,他與旁人都可做謙謙君子,便落下風,也不會如何在意,唯獨對她不行。

    沈若筠拿帕子擦了擦:“周沉,你真惡心。”

    周沉看著她,“可你本就是我的妻子,我們拜過天地祖宗的……就這樣你便受不了?”

    “你不覺得……”沈若筠道出心中疑惑,“會對不起她嗎?”

    “你與我本是夫妻,她不會這樣想的……更何況是你。”

    沈若筠不再搭理他,又見周家反應太慢,周沉都沒查到漕運,想著不如收拾東西回沈家去,離這個無恥之徒遠一些。

    見她擦了好些下,周沉忍不住問,“你是因為陸蘊,所以才這般在意我碰你?”

    “若是陸蘊在汴京,一定將你打成殘廢。”

    沈若筠想起邱寶川調戲自己那次,更為思念冀北的家人,眼淚簌簌往下落。

    周沉見她落淚,是真的後悔如此行事了,他伸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淚,可沈若筠別過了臉,“我要回家去。”

    “不行。”周沉不同意,“眼下年下,家裏又出了衍哥兒的事。”

    見沈若筠不理他,周沉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了,低聲與她道:“你我都知道,臥雪齋的事和沈家脫不了關係,偷運官糧又是多大的罪名……”

    他頓了頓,“我知道你是不怕的,可你想過別人嗎?沈家莊子裏那些人呢?”

    “那周家監守自盜,挪用賑災糧,又是多大的罪名呢?”沈若筠擦了淚,冷笑道,“周沉,你要做什麽不必與我說,也不必嚇我,大不了魚死網破罷了。”

    她手上有周衍簽字畫押的契約,若真查出來,便去趙殊那裏對峙也不怕。

    周沉見沈若筠欲叫丫頭來收拾東西,又與她道,“你若不認,那我就隻能將你禁足了。”

    “憑什麽?”

    沈若筠長這麽大,還沒被人禁過足,況且腳長在她自己身上,誰又能管得了她?

    “周家有家規,女眷德行有失,要閉門反省。”周沉語帶警告,“我知道你身邊丫鬟功夫極好,所以提前與你說一聲,若是傷了她們……你可別怪我。”

    周沉說得禁足,還真不是說說而已,是真的將沈若筠困在了嘉懿院。院外有他的人守著,沈若筠與沈家陪嫁來的人一律不許出院。院內又有周家的丫頭盯著,一舉一動,俱被監視。

    許是在周家,禁足算是對內眷極為嚴厲的處罰,除了不能出院門,就連送來的餐食也被削減。沈若筠自嫁進周家,一應生活用品,乃至不少食物,都是沈家送來的。周沉禁她足,更像是在切斷她和沈家的一切往來。

    沈若筠在心裏罵了周沉成百上千遍,想來自己和周家定是八字相克。

    小時候周娘娘裹她足,成親了周沉居然敢禁她足。

    狗東西,臭周沉。

    生氣歸生氣,沈若筠心下估計,周沉此招,還是黔驢技窮。

    眼下糧食是周衍弄丟的,周沉便是將沈家莊子整個翻過來,也找不到糧了。

    想通了這一點,沈若筠索性睡了一整日。閑著沒事便帶著四個竹,一道推牌九玩。

    “廚下送的菜也太難吃了,飯竟還夾生。”早園一邊摸牌一邊嫌棄,“二爺也不是第一日不在嘉懿院,怎麽她們就敢這麽克扣。”

    沈若筠湊了對四紅:“人家耍威風嘛,不然怎麽叫我們招供呢?橫豎現下糧食是稀罕物,你也別嫌棄了,若是夾生,就拿小爐子燉了做稀飯吃。”

    早園應了個是,沈若筠又安慰她道,“想想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喝幾日米湯算不得什麽,等咱們回家去,想吃什麽吃什麽。”

    周沉這兩日故意未歸,他知道依沈若筠性子,必要和自己鬧起來。

    可等他再回來時,卻見東梢間裏燈影綽約,窗前的人持筆凝神,脊背挺直,像是在習字。

    這倒是叫周沉意外,沈若筠竟是不吵不鬧的。

    他快步進東梢間,見沈若筠握著隻散卓筆,心平氣和地在寫小字。

    “在寫什麽?”

    沈若筠見是他,大方地將旁邊的一遝紙箋遞給他看。

    周沉接過來一看,血氣直往額間翻湧。沈若筠這哪裏是在習字,她是在寫和離書呢。

    “沈若筠!”

    “做什麽這般大聲?”沈若筠奇怪地白他一眼,“我寫了一下午呢,覺得有幾句文采極佳,用了好幾個典故呢,這麽些你都不喜歡?”

    周沉將那遝信箋攔腰撕成兩截,丟到暖爐裏了。

    沈若筠嫌紙張燒起的煙味重,皺眉問:“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橫豎我現在也無事,不如你說來聽聽?”

    “你又要玩什麽把戲?”

    “和離這事,是成親前就說好的。”沈若筠將筆放好看他,“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見周沉不說話,沈若筠聲音清亮,故意拉長了些聲調道:“總不會……你不想和我和離了吧?”

    “別以為提和離就能激怒我。”周沉深吸氣平息自己怒火,壓著聲音道,“你我本非良配,隻是還不到和離的時候,休要總掛在嘴邊。”

    “這事你說了不算。”沈若筠從另一邊鎮紙下,取了封自己簽過字的和離書,“周沉,你騙我信你,盜取我家糧倉的糧食,還要將我禁足在你家……你憑什麽?你若是不簽,那就別怪我將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抖開了。”

    周沉聽到前半句時,心裏還堵得慌,聽到她的威脅時,反不以為意:“我有什麽事?”

    “你娘和你祖母知道你心係的是宮中的女官麽?”

    沈若筠將筆遞給他,麵上掛著笑,說著狠絕之詞,“長帝姬與周娘娘知道麽?就算你不怕此事被抖落,畢竟我也不知她是誰……可你難道要一輩子不娶她?你若娶她,叫眾人如何看待你倆這幾番宮闈內私相授受?”

    周沉一掌拍在沈若筠的書案上,硯台裏的墨都震撒出許多。

    “你說得對,你我本非良配,何必捆在一處。”沈若筠說完了狠話,語氣放和緩許多,給周沉遞台階,“此事是我錯了,我原沒將你想得這般不堪,我以為我嫁你,不過是換個地方住些日子而已……現在我已為我的錯誤付出許多代價,既是如此,不如各退一步,你我和離如何?”

    周沉的心上壓著沉甸甸的石頭,看著眼前笑得溫婉和煦仿佛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的沈若筠,想不通自己為何在她說“本非良配”時,會覺得心下酸澀難言。

    “你我是官家賜婚,和離的事,還須從長計議。”

    周沉花了極大的定力,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無需擔心,我會和你和離的。”

    見沈若筠並不信他,周沉忽想問,是不是從上次的事開始,你就再也不會信我了?

    話到嘴邊,看她那副漠然的神色,卻又變成了,“畢竟你也知道,滿汴京也沒有人願意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