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釣魚
  第五十一章 釣魚

    天光大亮時,三人已敲定個中細節,各司其職。

    沈若筠打了個哈欠,也不知為何,自上次病後,便總覺困倦。林君見她臉色不好,勸她回去休息,沈若筠便打算回明玕院去看看齊婆婆。

    婆婆年紀大了,交九開始,便有些起不來床。

    自她嫁了人,明玕院雖一切陳設如舊,也難免顯出冷清。大肥鵝阿硯也不在院子裏,沈若筠估計它此時正窩在暖和的地方睡覺呢。

    不過也沒事,等糧食的事結了。便是周沉不和離,也要搬回來。

    沈若筠去了齊婆婆屋裏,見齊婆婆果然在臥床休息,身邊還放著針線簍,阿硯也窩在她床邊睡得正酣。

    齊婆婆見是她,忙要起身,“今日怎麽回來得這般早?可用過早飯了?”

    “用過了。”沈若筠不願她起來忙碌,走到她床邊,“婆婆哪裏不舒服?”

    “倒沒有不舒服,”齊婆婆歎道,“年紀大了,身上穿多少都覺得冷。索性也無事,早上便不怎麽願意起。”

    沈若筠仔細替她扶了會脈,“我開個補血益氣的方子,叫紅柳每日煎了來,可不許不吃。”

    “哪用吃這個。”齊婆婆拒絕,可又擰不過沈若筠,“我這倒是沒什麽,隻是日日掛念老夫人,這樣冷的天……也不知她們那邊如何了。”

    聽婆婆提到冀北,沈若筠又覺得一陣揪心。

    “無事的,都會好的……祖母說她開了春就回來了。”

    沈若筠處理完府裏事,又看著齊婆婆喝完藥才回去。

    回去周家時不過晌午,沈若筠下了馬車自往二門走。卻見周季正站在垂花門後的抄手遊廊前,定定看著自己。

    沈若筠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兩年未見,周季長高許多。

    熙寧十四年宮宴,沈若筠便疑心他長大後容貌了得。眼下再見,果是有本事教平原郡王的女兒一見傾心,非他不嫁的。

    沈若筠倒是無什麽可與他說,在冷風裏裹了裹披風,自往嘉懿院方向去了。

    早園幾個原就是在等她,見她回來,節青忙端了熱茶來。沈若筠接過暖了暖手,直念叨太冷了。

    “今日外麵濕冷,小姐在外麵久了,衣裳都帶了寒氣。”早園替她解披風,“還是早些換了吧。”

    可還沒等沈若筠換了衣服,節青便有些為難地來報,“三少爺來了。”

    “來了就來了吧,若是來尋他哥,便打發走。若是來尋我,奉杯茶叫他在外間等會。”沈若筠心道她與周季並無什麽可避諱的,既然周季來了,那就聽聽他要說什麽。

    節青應了是。

    早園拿了衣衫來,小聲問:“要不要去將二小姐請來?”

    “大冷天的,算了吧。”沈若筠明白她心思,“不過是在外間說兩句話罷了。”

    周季其實已經等了好幾日了,隻是沈若筠從莊子回來,先是周老夫人生病,然後她又生了一場病,根本見不到人。

    見不到人便罷,還被哥哥教訓了兩次,實是倒黴。

    沈若筠換好衣衫,方從內室出來,直接問周季,“你有什麽事找我?”

    “你真嫁我哥哥了?”

    “官家賜婚,不得不嫁。”

    “可……”

    周季一雙絨眉與桃花目往下衍蹙,似是委屈太多,將這雙眉目壓垮了,“可……”

    美男泫然,沈若筠都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說起來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與周季隻見過幾次,周季為何總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也許是因為那年元宵,他拿了自己一個繡球燈,便總想著要還?還是因為她使了人去找他的緣故?

    隻這些事,便足以叫他傾心自己嗎?話本裏總寫男女之間,是一見傾心,隨後海誓山盟的,可她與周季第一次相見便打起來了,怎麽也想不通他為何會如此。

    沈若筠忽想起來那年上元,陸蘊說就算她救過周家全家,也不頂什麽事。這麽想著,她再看周季,倒是生出幾分好感來,至少周季比他那個反過來恩將仇報算計自己的哥哥,要好上不少呢。

    周季不過是記恩欲報罷了。

    “你莫要這樣了。”沈若筠耐著性子,和聲勸他道,“小時候的事,不算什麽,不必總放在心上。”

    “可……”周季可憐巴巴,“他們原與我說,等我讀書回來,叫我娶你的。”

    沈若筠有些想笑,這話必是周沉誑他的。周沉心下鄙夷沈家如斯,不可能叫周季娶她的。這話也就周季會信,畢竟是從小便親近的長兄,如何能想到他會騙自己呢?

    “那是他騙你呢。”

    “阿筠,我……”他看著她,支吾半晌。

    沈若筠心下能猜出他要說什麽,又歎他雖隻小自己一歲,可還沒玉屏懂事呢。

    男女之事,沈若筠也不大懂,甚至覺得有大麻煩。猶記當年在福寧殿,偷聽到那一句“心悅沈將軍”,便將她嚇得好些日子都心神不定,噩夢連連。

    見周季還想表露心跡,沈若筠想到周沉總督促他讀書,周季必聞書色變,便把話題移開了:“你二哥原是說等你回來,要好好問一問你功課的。可他這幾日忙得不得閑,你若是有空,還是回自己院裏好好溫書,不然小心你哥哥回來罰你。”

    這一番話純屬杜撰,沈若筠現下恨周沉恨得牙癢癢,偏此時又要說得親近些。

    “說起來,你二哥十八歲便已高中探花,你是他弟弟,自是要好好努力一番。”沈若筠掛上一副假笑麵孔,“等過了年,開春也要下場考試了。”

    沈若筠從四書五經扯到聖賢立言,又一氣與他講了許多策論概要。要沈若筠說,誰要與她講這個,早就拔腿告辭了。可偏偏周季定力極好,竟還能問上一問。

    想來周家不愛讀書的孩子,也隻是不如周沉吧。

    沈若筠沒了法子,借口要休息,才將周季勸走了。

    晚間,周沉照舊回來得很晚,一回來就直奔東梢間。那張閻王臉比平日更顯陰沉,像是挾裹了寒風的凜厲。

    “下次他來,報一聲再叫他進來。”沈若筠沒看他,反是當著周沉麵吩咐身邊丫鬟,“不許他這樣闖進屋裏。”

    “你們都出去。”周沉遣屋裏的人走,幾個丫鬟麵麵相覷,卻並不離開。

    “算了,你們去外間等會吧。”沈若筠不緊不慢地合了賬簿,問周沉道,“你這又是發什麽瘋?”

    “你很缺銀子嗎?”

    “缺啊。”沈若筠丟給他一個“你莫不是傻”的白眼。

    “那筆銀子,我這幾日就還你。”周沉語氣壓低許多,“犯不著賣嫁妝的。”

    “你管的太多了。”

    “眼下朝上已將市麵上大些的糧店都控了,統一采買,用作賑災,無人敢做此生意。”周沉繼續勸她,“你便是散盡家財,也收不到糧食了。”

    “我知道收不到糧食了。”沈若筠沉默片刻,聲音也低了許多,“我是想拿銀子去收肉,冀北不能斷供的,今年這天氣你也知……”

    周沉見她情緒低落,心下酸澀,問她道,“你想去何處收?我叫人……”

    “受不起的。”沈若筠打斷他,“你拿的那筆銀子,何時能還我?”

    “我已叫安東去錢莊兌了,取了就還給林君。”

    “早些還我就行。”

    沈若筠往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些距離。

    “大夫上次說,你不宜過度操勞。”周沉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也說不上心下是個什麽滋味,隻保證道,“再給我些時日,糧食的事,我來解決。”

    “我又沒失憶,記得我家糧食怎麽丟的。怎麽,你還覺得我好騙?”沈若筠聞言,又好氣又好笑,“你這話說得也有意思,若不是你,我何愁今冬沒有糧食?”

    周沉知道沈若筠本就不是受氣的性子。若有什麽仇能當日報,必不留到第二日的那種,一張嘴又最為厲害。

    可也不知為什麽,就是想要與她多說兩句話,哪怕是被這樣刺上一兩句。

    沈若筠隻想叫他趕緊走,可他看她的時候有些長,叫她心都吊了起來,不著邊際,不免擔憂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你若無事,別老來我眼前晃。”沈若筠攆他,“我不想看見你。”

    周沉卻又上前幾步,沈若筠心下害怕,本能想往後躲,悶聲撞到書案上。周沉伸手撈了她身上那件下滑的披襖,動作緩慢替她係好係帶,“你記恨我也行……隻是別再將自己累病了。”

    翌日,沈若筠出去禦街逛了逛,先去了幾家糧鋪,又去了臥雪齋。回來時,去榮禧堂給周老太太送了一份佛珠香丸。

    周老夫人撚著一個細細把玩:“這做得倒是精致,香氣又不俗。價格怕是也不便宜,難為你想著我。”

    “不貴的。”沈若筠介紹,“這是臥雪齋的東西……”

    周老夫人輕點她額頭,“你呀,是不是瞧著我這個老婆子好騙?臥雪齋的物件,可是天價呢。”

    “現下不是了。”沈若筠忙解釋道,“我今日去店裏逛逛,想著瞧瞧臥雪齋可有新品,掌櫃拿了好些香珠與我看,又說眼下買東西不必銀子,隻要糧食。”

    “這是何道理?”

    “我也好奇呢,就打聽了一下,原是臥雪齋晉公子的家鄉今年也遭了災,偏汴京現下每戶購置糧食都是官方定額,多的一厘都沒有。晉公子這才拿香丸之物換糧食,打算運去災區呢。”

    “倒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周老夫人歎道,“可這又能收多少?”

    “誰說不是呢,昨日我叫人回家取了些粳米捐了。掌櫃可高興了,特意拿這樣好的香珠給我。”沈若筠講著,笑著又道,“我還與他家掌櫃開玩笑,說這樣要籌到幾時呢?不若將你家店盤出去,賺筆大的。掌櫃倒也不惱,說他們公子有心轉,可全汴京卻無人要得起呢。”

    周老夫人也笑:“說的是呢,若是平日便也就罷了,現在便是做糧店的人家,也拿不出什麽糧食了。”

    沈若筠在老夫人這裏呆了會,回去時路過花園子,順帶去了周妤的院子看她。

    這兩日天氣驟然冷了許多,婆子們怕周妤總是外出,染上風寒,便哄著她少出門。

    沈若筠來時,正見周妤悶在屋裏,對著屋裏的一缸紅色錦鯉發呆,見是沈若筠,忙把手上還有的魚食撒入缸內,惹得錦鯉紛紛躍起吞食。

    “呀。”那邊的婆子忙叫人拿了細網撈了,“姑娘喂這麽多,可又得撐死幾條了,年根前可不大吉利。”

    “碩鼠碩鼠!”

    周妤忽蹦出沈若筠教過的古詩來。

    “這是魚,不是碩鼠。”沈若筠道,“碩鼠貪吃,隻要有,便都吃得下,是不會撐死的。故要治鼠患,得在食物裏下毒,方能藥死。魚分辨不清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隻消拿了能誘它的餌,便能將它釣起。”

    周妤聽不懂,沈若筠問她今日在做什麽,周妤便拉著沈若筠的手,去看她作的畫了。

    晚間,易風傳了消息來,說是周家二房的人,已去臥雪齋打聽糧食換鋪子的事了,隻是肯給的糧食量少。易風依計隻先做猶豫態,說要與晉公子商量糧食數量。

    沈若筠不知是周老太太身邊有二房的人,還是她自己知會二房的。

    這倒也不重要,橫豎周家眼下手握大筆糧食,是誰上鉤,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