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意
  第十八章 生意

    宮宴結束沒幾日,帝姬下降的旨意便在汴京傳開,福順帝姬趙月娘進寧嘉長帝姬,下降宣議郎李獻為妻,李獻進駙馬都尉。

    陸蘊回沈府,聽說沈若筠每日都問他何日歸,知她應是有著急之事,就帶了汴京城郊收糧賬本來明玕院。

    甫一進院,就見沈若筠與那隻大肥鵝一道坐在廊下的秋千椅上。這秋千還是前些日子見她不上學悶得慌給掛的,現下見她靠在椅背上,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這是怎麽了?”

    “你回來了?”

    陸蘊這一趟走的時間實在是長,沈若筠見到他,心下高興眼角眉梢飛上甜甜的笑來,“這一趟還順利麽?”

    “順利的。”陸蘊點頭,“方才因什麽不高興?”

    “你可識得李獻?”沈若筠問他。

    陸蘊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問她道:“你說的可是長帝姬的駙馬?”

    沈若筠點點頭。

    “略知些,李獻此人愛好金石書畫,無心仕途,家中又不甚富裕……尚主倒也不錯。”

    沈若筠追問:“那此人書畫水平如何?”

    陸蘊答得委婉:“寧嘉長帝姬是找駙馬,不是挑先生。”

    “唉,怎麽就要嫁他呀。”

    見沈若筠是為此事堵心,陸蘊開解道:“寧嘉長帝姬雖下降了,但人在汴京,每日還可回宮,還有規格極高的府邸住著。若她真與駙馬不睦,也可分府而居。你都瞧不上的人,周皇後自是不滿意的,可若帝姬再不下降,怕是就不一定在汴京了……”

    “你是說……官家或要與遼人求和?”沈若筠之前沒想到這一層,驚詫萬分,“怎可求和呢?”

    “你不是瞧賬本了麽?”陸蘊喟然一歎,“今年夏日,多地大旱與大澇相繼出現,這不是什麽好征兆。今明兩年糧食必定奇缺……莫說打仗,軍需都不一定能供得上。”

    沈若筠低頭摸了摸阿硯:“我剛剛隻是在想,她那樣的人,在女學比我們都用功,還吃了裹腳的苦,一心隻想嫁個如意郎君,怎麽偏選了這樣的人……原我才是傻子,眼下竟還有閑心憂心人家皇家的事。”

    “這一陣瞧賬本,瞧得如何?”

    “愁得慌。”

    “在愁銀子嗎?”陸蘊見旁邊小幾上放著一遝素色小箋,用那支玳瑁炭筆壓著,下麵密密地寫了許多數字。

    “是。”沈若筠踮腳晃了晃秋千,“朝廷求和也罷,打仗也罷,橫豎冀北那邊會比以前更艱難。再者若是遼人打過來,藥材、軍需樣樣都得備上……樣樣都要銀子的。”

    陸蘊是看著她長大的,知道她對沈家的事上心且也算穩當,想來一些機要的事告訴她也無妨。隻是剛要安慰她無須擔心,卻又想聽聽她這些日子急著找他做什麽。

    “那你有什麽法子麽?”

    “我們要籌糧、軍需……沒有精力做那種薄利的生意。”

    “嗯。”

    “這兩年糧食欠收,百姓的日子也艱難。”

    “你想賺皇家的錢?”陸蘊斂了笑,“你可知,皇家有時並不與你講道理。”

    “也不全是……”沈若筠躊躇半晌,還是咬牙說了,“我那日在你書房撿了本香譜,裏麵好些香我都未聽過……橫豎汴京無什麽特別出名的香鋪,何不做這個生意?去賺那些達官貴人的錢。”

    陸蘊沉默片刻,臉上表情有些控製不住,幾番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氣問她:“你可知那是什麽香?”

    沈若筠麵露向往,“隻要能賺銀子,且不害人,也不拘是個什麽生意。”

    陸蘊輕咳一聲,否決道:“這個生意不好,易出人命。到時錢賺不到,人都要搭進去。”

    “再說,製香並不是你想的這般容易的事,要是真想做香丸生意,我給你寫些罕見的香丸方子,你先製成了再說。”

    聽陸蘊說還有旁的香方,沈若筠恨不得叫他立即就寫。

    “香丸不易製,”陸蘊道,“你若是想做這個生意,首先得將香鋪的名聲捧起來。這樣每旬隻需賣幾件香品,讓他們花大價錢來搶。”

    “生意還能這樣做?”沈若筠第一次接觸生意經,“可一盒香丸頂破天也就十來兩呀。”

    “你若每旬隻賣幾盒,想買的人,便隻會嫌你賣得太便宜。”

    “我懂了。”沈若筠恍然大悟,“他們花大價格買香,是因為別人買不到。橫豎一兩還是一百兩,對他們來說都無甚區別。”

    陸蘊進屋與她寫香方,沈若筠從秋千椅上下來,湊過去與他磨墨。

    陸蘊邊寫,又有了別的主意:“香丸沒有製香基礎很難製成精品,尋不到上等香料,也難出上品。倒是三娘那裏有些女子美顏方子,醫館太忙,她沒時間備細料做這個。你不如先學做些這個,放鋪子裏賣,我找一批簽死契的小丫頭,在後麵辟個院子,定了方子就可以教她們做,怕是會比香丸還好賣些。”

    沈若筠聽得兩眼放光,盯著陸蘊寫的香方,見其中有好些都沒聽過:“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些?”

    “問那麽多作甚。”陸蘊敲了下她腦袋,書房看來是得收拾一番了。

    他一氣寫了六張,停筆晾墨:“不管是香還是美顏膏,要做此生意,最要緊的便是不能透露身份,要由著別人猜,才能做下去。”

    沈若筠點頭道:“那是,若是那些夫人知道是我家開的,避都來不及呢。”

    陸蘊原想將一些沈家的事講與她聽,讓她不要操心銀兩。隻是沈若筠想開店賺銀子,這想法也不錯,若真能做出來,有些事情也可以放到明麵上了。

    沈若筠知道艾三娘忙,自去醫館找她。隻將來意一講,艾三娘便拿了鑰匙,去自己房中櫃子裏取她娘留的手劄。

    “我娘以前很愛琢磨這個,隻有些細料備起來太瑣碎,我便一直收在身邊,你且拿去用就是。”

    沈若筠不肯白收,要與她分利。

    艾三娘斂了笑,肅目道:“你當我不知沈家收藥材是作甚的?定是補貼得入不敷出了,你一個小娘子才想著要出來做生意賺銀子。三娘不是不愛財,隻是知道沈家現在正是缺銀子的時候,不必與三娘講這些,拿去用便是。”

    見沈若筠不肯,艾三娘逗她:“等邊境太平了,你若賺了銀子不分我,我還得上門來鬧呢。”

    沈若筠得了這話,才放心些。

    做美顏膏,確實是個費勁的瑣碎活,但仍比陸蘊給的香方要好做許多。沈若筠先從裏麵選了一個材料常見、步驟卻有些繁瑣的玉麵珍珠膏,去了庫房將東西配齊了,立即開始做。

    玉麵珍珠膏用了人參、珍珠粉、三七、蘆薈液和蜂蠟,沈若筠帶著兩個小丫頭足足做了七日,才得了一砂鍋。

    等涼透了,結成白色的凝脂,拿小銀勺裝到早就準備好的粉盒裏。沈若筠在手上試了無不良反應,讓早園、節青也一起試用。

    兩個丫頭日夜不離看了幾日,自然是躍躍欲試。效果也很令人驚喜,節青原額發邊角有些紅腫的小痘包,用了兩日,竟是消下去了。沈若筠每晚都抹厚厚一層,早上洗掉時,都覺得很是滑嫩白皙,會忍不住在臉上多摸兩下。

    因著她本身皮膚就好,沒什麽參考價值,又將珍珠膏分給院裏其他人用,由早園去登記每個人的使用感受。

    玉麵珍珠膏自在明玕院推出,便收獲無數好評。

    沈若筠高興之餘,倒也沒覺得這樣就能在汴京做出什麽名頭,且不說宮裏就有許多不外傳的美容秘方,汴京的脂粉鋪子,家家都有傳承多年的配方。

    若想做陸蘊說的這種生意,還須得多花點功夫。

    陸蘊做事,從不拖遝。自沈若筠開始做美顏膏,六個簽過死契的丫頭,就送到了明玕院後的小院子裏,現下正做著磨珍珠粉的事。

    沈若筠自己琢磨了幾日,帶了錐帽,與兩個丫頭一起出去將汴京大大小小的脂粉香膏鋪子買了個遍。三人一道研究著,還分了類別在手臂上試。雖然哪個最好尚有爭議,但最難用的,毫無疑問是白鉛粉。

    汴京人尚白,每日必要敷臉,敷臉用的是米粉、白鉛粉或珍珠粉。米粉是將粳米磨成細粉,然後泡在水裏,最後篩出的細膩米糊,還會佐些香料,隻要半吊錢,便可買到一盒。因著米粉容易脫落不成妝,故京中女子,大多還是用白鉛粉,白鉛粉不僅使膚色白皙,而且在臉上維持的時間也久,故有詩雲曰:“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出自洛神賦。

    隻是白鉛粉用得多了,臉色易變青,對皮膚很不好。珍珠粉與米粉敷臉效果類似,隻是更昂貴一些。

    沈若筠這幾日每天都用珍珠膏擦臉,覺得珍珠膏敷臉也極白,隻是不知能持續多久。節青膚色深些,便拿她試妝,發現效果還行,比米粉時間長些,但不如鉛粉。沈若筠又試著增加了珍珠膏裏珍珠粉的含量。她試了幾次,發現珍珠膏雖不如鉛粉時效長,可因著珍珠光澤度好,薄塗一層除了白皙還有瑩瑩的剔透感,比鉛粉自然許多。

    又改了兩次配方,滿意地推出兩款珍珠膏,一款蜂蠟與蘆薈多些,適合晚上用,一款質地厚重些,適合白日代替鉛粉敷臉用。她拿銀盒子裝了兩份,打算等趙玉屏生日時,送一套給她。

    她一高興,跟著她的大肥鵝阿硯也高亢地叫了兩聲,就把陸蘊引來了。

    沈若筠見他,把自己研製的珍珠膏拿給他看。

    陸蘊仔細看了,又問了些問題,對敷臉那一盒似是更感興趣。沈若筠剛想給他講用法,就聽陸蘊道:“這個得配紫粉一起用效果才好,紫粉裏除了紫茉莉,加些蠶絲粉,效果也好。”

    陸蘊說的紫粉是紫茉莉籽做的幹粉,敷粉後再撲上一層,會更顯白皙。隻是紫粉外麵的脂粉鋪已做得極好,所以沈若筠並未留心。

    “想賺達官貴人的錢,須得從小處上用心。”陸蘊繼續給她講生意經,“白色的紫茉莉粉,混些上等珍珠粉,上臉必提升光澤,加蠶絲粉便更加細滑,加少量花粉成粉色,便又是一樣。若是你,你買哪個?”

    “可我平日不敷粉呀。”沈若筠被難住了,“我可能會根據香味挑吧?畢竟是要用的。”

    陸蘊噙著笑,看她糾結小半天,才點破:“挑什麽,自是全都要。”

    沈若筠:“……長見識了。”

    陸蘊笑夠了,方又道:“鋪子我已經挑好了,就在禦街上,先不開業,你有想好鋪子叫什麽名字麽?我先讓人做好牌匾並給你備些包裝。”

    “三娘給我的方子裏,最後寫著‘淮邊夾水柵為塘,朱雀門前舊有航。數載綺羅浮生夢,寧似蕭蕭臥雪堂。改自明代歐大任的《秦淮臥雪齋》’既用了人家方子,不如就叫臥雪齋。”

    陸蘊將這個名字念了兩遍,點頭道:“極好。”

    又隔三日,陸蘊送來一批銀製的鏨刻盒,底下還刻了小篆的“臥雪齋”並一串她看不懂的字。拿來裝珍珠膏的盒蓋正中還綴了白色、黑色兩種珍珠,既方便拿起蓋子,又能區分晚上用的還是白天用的,很是精巧。

    沈若筠拿著盒子欣賞了會,心道這大抵就叫“買櫝還珠”了。

    早園裝珍珠膏、特調的紫粉,也是一般想著:“這銀盒子也太精巧了,得賣多少銀子一套才能賺回來?”

    “這個就得裝銀盒子。”沈若筠道,“一是保質,二是若被人加入些不好的成分,盒子變黑就能看出來。”

    先裝好的兩盒拿去送給趙玉屏,沈若筠親手包了,又寫了封信。信中先祝她生辰快樂,又在信裏編道,最近偶逛到一家新的脂粉鋪子,用了幾日,覺得甚是好用,送一套來慶賀她生辰,還詳細介紹了用法。

    命人將東西送去濮王府後,又配了三套放到了臥雪齋。陸蘊找了個機靈的掌櫃,名叫易風。與易風商議的是每旬先隻開一次門,一次就隻賣三套。

    十日後,臥雪齋冷冷清清地開了門,裝修也不甚豪華。沈若筠早早去了,人在店鋪二樓坐著。二樓的樓梯在正廳後,隔著牆看不見,可在二樓卻可聽見樓下的聲音。

    開張第一日,沈若筠心下忐忑,卻沒想到第一個上門的,竟是周家的人。她還以為會是濮王府呢,畢竟趙玉屏有了好用的,定會告訴濮王妃與趙香巧,必然會來臥雪齋采買。

    周家的人報了門戶,且一聽說隻有三套,這人便連價格都不問,全部都要。

    沈若筠之前與易風吩咐過,若是濮王府的人,便隻收二十兩一套,現遇見周家的人,她很難不動抬價的心思。

    想了想,附耳與早園吩咐了一番。早園會意,匆匆下樓從後門出,逛到鋪裏,進門便道,“掌櫃的,玉麵珍珠美顏膏今日是什麽價?可還是一百兩一套?與我拿一套吧。”

    易風見是她,立即會意:“那原是之前未開業的價格呢,我們東家定的是一百五十兩一套,不過你今日來問得晚了些,現下三套都已經被這位定了。”

    周家來采買的是周沉身邊的侍從安北,原以為最貴也不過幾兩銀子的東西,汴京大多店鋪都是以吊、貫的銅錢記賬的,怎地這店居然獅子大開口,報出一百五十兩的天價?要知前些日子染院橋附近有一帶大庭院並二十餘間房的宅院出售,要價也不過才五百兩。

    安北心下一急,脫口道,“你們莫不是合起夥誆我?什麽寶貝竟要賣一百五十兩?”

    早園一臉莫名其妙:“我是下馬街沈家的丫鬟,我家娘子遣我來買珍珠膏,上次買的兩套送了一套,自留的那套已經用完了。你若不買,走了便是,我正好與我家小姐再買兩套。”

    易風點頭道,“既是熟客,便與沈家小姐打個折,照原價與你好了。”

    早園麵上一喜,從荷包裏掏出兩張取款交子來,抖開遞給他:“原你說漲價時,我還煩呢,出門隻拿了這兩張。那便多謝了,下旬你家若是出新品,可要記得通知我呀。”

    安北跟著周沉做生意,一眼便認出,這正是日升昌的交子,用的川紙,做不得假。

    易風又客客氣氣問安北:“你可還要?本店今日隻有三套玉容珍珠膏,若是不買,便請離開罷。”

    安北一想,這是周沉吩咐的事,咬牙道:“今日原是我先來的,隻是我沒帶這麽些錢,現下就回去取,先與我留著。”

    沈若筠這樓上待得正無聊,卻看見周家仆人走了沒一會兒,周沉並兩侍從騎著馬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