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第10章 Chapter 10

    伊萬諾夫趕到多莉的公寓時,多莉正在倒酒。

    她穿著黑色天鵝絨睡裙,一條細細的肩帶順著白皙光滑的肩膀滑落下來;她沒有在意半露的香肩,歪著頭,仍在神色專注地倒酒。毫無疑問,她是個酒鬼,桌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酒瓶,有的瓶子光看包裝就知道價值不菲;同時,她還是個老煙槍,煙灰缸裏塞滿了沾著口紅的香煙——之所以不是煙蒂,是因為有的煙明顯隻抽了一口,就被揉皺塞了進去。

    伊萬諾夫的心中不禁閃過一絲厭惡。雖然多莉的奢靡生活與他無關,也沒有花他一分錢,但假如以後她成為他的情人,這些開銷必然會由他來承擔——他哪兒來這麽多錢去負擔她抽煙酗酒?而且,哪有女人抽煙喝酒的?這些壞習慣一定要改掉。

    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妻子,她雖然麵貌醜陋,身材肥胖,卻非常會做女人,總是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隻要她在家裏,屋子就永遠窗明幾淨,絕不可能像這樣邋遢混亂。

    再看多莉,和他死去的妻子相比,簡直就是一個邋邋遢遢的單身漢。她冷漠,懶惰,易怒,手指間夾著老爺們兒才會抽的烈性香煙,渾身熏人的酒氣;要不是長了一張嫵媚可愛、討人喜歡的麵孔,哪個男人會喜歡這種粗俗墮落的女人?

    這時,多莉叼著一支煙,端著斟得滿滿的白葡萄酒,倚靠在沙發上,慵懶地蹺起一隻穿著摩洛哥羊皮拖鞋的腳。

    兩簇鮮紅的火焰立刻遞到了她的唇邊。

    一簇來自辛西婭,另一簇則來自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穿著簡單卻昂貴的白西裝,額發稍長,遮住了一隻眼睛;不知為什麽,他的額頭有些腫脹,薄而向下的嘴角泛著青紫色,仿佛不久前被人狠揍了一頓;但幸好沒有損害他那過於英俊的相貌,反而給他增添了一種憂鬱、陰沉的男性魅力。

    伊萬諾夫雖然是牛津大學的畢業生,博覽群書,精通各種生僻語言,連缽羅缽語都略知一二,但在男/性/生/殖/力這事兒上,卻跟普通男人一樣迷信。他堅信中指長是生殖力強大的表現,供奉或佩戴象牙會增強精/子的活性,任何高聳、翹起、向上的事物都有利於樹立男性的權威。不過,再無所不能的男性也有懼怕的事物。他們懼怕不/舉。試想有一天,雄渾的男性力量沒有如往常般冉冉抬升,那該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光是想想,伊萬諾夫都感到了難以言喻的焦灼。

    這個陌生男人的男性氣質是如此強烈——下顎角瘦削而突出,鼻梁高挺(在某些不入流的學說中,高鼻梁也是生殖力強大的表現),手指修長,尤其是中指,幾乎能與鋼琴手媲美;他骨架寬大,身材健壯,手腕上戴著一隻價值不菲的腕表。這是一個充滿雄性魅力的男人。跟他站在一塊兒,伊萬諾夫差點被他強勢的男子氣概壓得抬不起頭。

    這種男子氣概隻有男人才能嗅到,它並不限於有形的外貌、身材和穿著,也包括無形的基因、學識和氣質,甚至包括有過多少千嬌百媚的情/婦。

    眼前的陌生男人不僅外貌比他英俊,身材比他強壯,穿著也比他有品位;這些有形的男子氣概都比他優秀,更別說無形的了。

    總而言之,伊萬諾夫被陌生男人的男子氣概完完全全地壓倒了;哪怕多莉看也沒看一眼陌生男人的火,他還是感到了難以言喻的屈辱——他總覺得多莉淡淡的眼神是在說:我連這麽優秀的男人都不屑一顧,更何況你?

    他想起了多莉隨口說的笑話,一個男人為了討好她,燒光了自家工人的薪酬;他當時聽了隻想哈哈大笑,現在卻悲哀地發現,要是他的手上有一筆巨款的話,也會毫不猶豫地點燃,送到她紅豔豔的唇邊。

    錢沒了可以再賺,男性尊嚴一旦丟了,就很難再找回來了。

    伊萬諾夫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窒息,熾烈的妒火燒得他頭腦空白,手指嘎嘎作響。他在眾人的期許中長大,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行事必須冷酷果斷,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軟弱。但現在,他卻必須在另一個男人的麵前保持沉默,看著他對心愛的女人百般示好……還有比這更叫人屈辱的事情嗎?

    就在這時,陌生男人說話了。他收起打火機,低低地、卑微地、真誠地說道:“辛西婭,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原諒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和多莉分開,也不會打擾你們的愛情,隻想像仆人一樣遠遠地看著你們倆幸福。相信我,我真的什麽都不會做。看在我們從前好過的份上,答應我這個小小的願望,可以嗎?”

    陌生男人就是喬森,辛西婭的前男友,被多莉揍進醫院的花花公子。

    辛西婭厭惡地蹙起眉毛,本想直接拒絕喬森,但多莉忽然握住她的手,低頭吻了吻她塗著洋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頭。

    辛西婭明白過來,冷冷地說:“答應你可以,但你必須像你說的那樣,什麽都不能做,隻能遠遠地看著我們。”

    “就算我想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喬森苦笑著道,“你的多莉一隻手就能撂倒我。”

    辛西婭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伊萬諾夫聽得一陣發急——這兩個女孩不知道喬森在打什麽主意,他卻是一清二楚,喬森想把她們趕進獵網裏,一網打盡!

    “多莉雖然有一身防身的本領,但她畢竟是個女孩,”伊萬諾夫沉聲說,“女孩都是柔弱的。如果你想幹壞事,仍然輕而易舉。我讚同你補償她們,但必須在另一位男士的陪同下。而我,剛好有時間也有意願當這個騎士。”

    喬森皺了皺眉,顯然不太樂意,他剛要開口,多莉卻忽然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得對,女孩都是柔弱的,沒有勇猛的騎士保護怎麽行?就按你說的辦吧。”說著,她轉過頭,用兩隻天真嬌媚的大眼睛緊盯著喬森,“這麽簡單的要求,你不會拒絕吧?”

    喬森怎麽可能拒絕她的要求?於是,古怪的四人行就這樣開始了。

    多莉毫無征兆地不再拒絕他們的禮物,這讓伊萬諾夫的壓力倍增,因為他的稿酬收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開銷全靠亡妻的遺產支撐。去年,他為了在聚會上大出風頭,揚言要將自己的作品改編成電影。因為這句大話,他不得不變賣了嶽父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柏林近郊的一棟白色別墅,虧本賣了三十萬馬克;改編出來的電影則血本無歸,因為情節過於晦澀,觀眾入場不到十分鍾就睡著了。現在,他的身上還剩下一套雕花粉珊瑚首飾,一頂鑲滿寶石的王冠,一座廣袤的葡萄園,一片從未虧損過的農田。他不知道這些財產還能支撐多久的風流生活,能否壓過喬森討到多莉的歡心。

    他咬著牙,把那套粉珊瑚首飾從保險櫃裏拿了出來,裝在深藍色天鵝絨禮盒裏,送到了多莉的手上。

    這套首飾是如此美麗,如此華貴,工藝精巧,雕琢著法螺、貝殼和美人魚;頭飾、耳墜和項鏈的粉珊瑚均鑲嵌在纖細卻牢固的金絲上,美人魚嫵媚的眼眸點綴著閃亮、魅惑的紅寶石。

    他原本計劃著,等他的風流生活和寫作事業徹底吃掉亡妻留下的土地、別墅、農田和葡萄園後,就將這套粉珊瑚首飾賣掉,去做點兒穩賺不賠的買賣,繼續坐吃山空;這本是他人生的底牌之一,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但在喬森咄咄逼人的威勢之下,不得不提前打了出來,以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男性尊嚴。

    但多莉隻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一邊。她甚至沒興趣拆開禮盒,看看裏麵裝了什麽。

    最後,還是好奇的辛西婭打開了禮盒。她拿起一隻粉珊瑚耳墜,詫異地看了又看:“這雕工好精湛!這麽小的耳墜,居然能看到美人魚的鱗片!”

    多莉溫柔地問道:“你喜歡?”

    伊萬諾夫心中驟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幾乎是哀求地望向辛西婭,希望她不要毫無眼色地回答“喜歡”。

    如果是以前的辛西婭,出於羞澀與檢點,可能會回答“不喜歡”;但和多莉在一起將近半個月,她早就學會了以自己的感受為先,大大方方地答道:“這麽好看的首飾,誰不喜歡?”

    “那你留著吧。”多莉柔情地說,然後抬眼看向伊萬諾夫,“你不會介意吧?”

    伊萬諾夫能說什麽呢,介意,還是不介意?

    他隻能幹澀地回答:“不介意,你們開心就好。”

    話是這麽說,他的胸口卻一陣堵得慌,一股強烈的、發脹的、發悶的鬱結堵在他的心頭。這種失敗比投資失敗血本無歸還要惱人。有那麽一刹那,他甚至對多莉產生了厭惡之情——她知道淡粉色的珊瑚多麽珍貴嗎?她知道這套粉珊瑚首飾值多少錢嗎?她知道某個著名的博物館為了這套首飾,曾上門找他多少次嗎?她什麽都不知道,隨手就把它送給了一個姿色平平的小妞兒!

    但他不能發作,隻能強顏歡笑地看著辛西婭把粉珊瑚耳墜掛在了耳垂上。

    與此同時,喬森來了。他穿著優雅的黑西裝,手上換了一隻更加昂貴的腕表。伊萬諾夫用眼睛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約價值一座豪華的馬場。他不禁越發心煩意亂,說不清是因為情敵的身價過高,還是因為多莉隨手處置了他精心準備的禮物。

    他隱隱察覺到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攀比——喬森肯定比他有錢,這是一定的,就算他把亡妻的遺產都變賣了,也不一定壓得住喬森的風頭;而多莉也不會因為他多送了幾件罕見的首飾,就對他另眼相看。他跟這兩個人較勁,就像是在打一場無望的戰爭。但他沒辦法逃跑,逃跑等於把男性尊嚴丟到對手的腳下,任其踐踏。他寧願失去性命,也不想失去寶貴的男性尊嚴。

    喬森邀請他們乘坐遠洋郵輪。伊萬諾夫本來打定主意,絕不在郵輪上花錢;但多莉簡直是一個女妖,輕而易舉就打破了他的誓言——她喝了點兒酒,神色微醺,眨巴著醉意蒙矓的眼睛,半倚在他的身上。她嬌小的身子,溫柔的微笑,甜美的氣息,都令他神魂顛倒,激動不已。她在他的耳邊低低地呢喃:“我好想喝勃艮第……你去給我買好不好?”

    他去哪裏給她買?用餐前,服務生就告訴了他們,郵輪上隻有波爾多,沒有勃艮第。硬要喝勃艮第的話,隻能找郵輪其他客人買;但那樣的話,價格顯然要虛高很多。伊萬諾夫想要拒絕,但看著多莉淡金色的眼睫毛,蒙矓迷人的媚眸,泛著玫瑰色的臉頰,濕潤、豐美、微微張開的紅唇;一股滾熱的柔情驟然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想,要是他給她買來勃艮第,今晚她肯定就屬於他了。喬森那個該死的花花公子再有錢又怎樣,他比他先抱到美人歸。

    然而,想要得到多莉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他跑遍了一等艙,才在一個婦人的餐桌上看到勃艮第。那個婦人剛剛跟丈夫吵完架,聽見他要給女友買勃艮第,冷笑著報出一個天文數字。

    如果是平時,伊萬諾夫肯定轉身就走,但現在不一樣,他太渴望在多莉麵前表現自己了。他明明比喬森更加尊貴(前俄國貴族),更加有才華(牛津大學畢業,著名詩人),更加大方(一出手就是罕見的粉珊瑚首飾),卻因為不夠有錢,而處處被喬森壓一頭。

    然而,當他拿著天價勃艮第回到私人甲板時,卻看見多莉正在往海裏傾倒勃艮第葡萄酒。

    她垂著頭,白裙子的肩帶順著胳膊滑落下來,裸露出奶油般白皙細膩的肩膀,從旁邊望過去,除了瘦削漂亮的肩胛骨,還能看到半個粲然怒放的、玫瑰花蕾似的渾圓。與之產生強烈對比的,是她兩隻冷冰冰的大眼睛。她的五官是如此純潔,如此天真,眼神卻像無情無欲的聖母般冷漠無情。她隻有在心情極佳的時候,才會露出甜美無邪的笑容。

    她歪著頭,平靜地看著昂貴的酒液一滴不剩地流進了廣袤的大海裏,醉醺醺地說了句:“還以為能把浪花染紅呢。”

    喬森立刻說道:“伊萬那兒還有一瓶呢,也許再倒一瓶就行了。”

    多莉卻被這句話激怒了。

    她猛地攥住喬森的衣領,冷冷地盯著他的雙眼,怒火萬丈地說道:“你把我當成不學無術的蠢貨,還是可以隨意戲弄的妓/女?大海那麽大,怎麽可能用兩瓶酒染紅?跟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放尊重一點兒,像個正常人一樣,不要那麽輕浮!”她越說越生氣,口中不停地蹦出一些下流、肮髒的粗話,說到激憤之處,甚至一巴掌打偏了喬森的臉。喬森被她打蒙了,隻能呆若木雞地聽著,不時點一下頭。

    這一幕讓伊萬諾夫通體舒暢,但很快多莉蓬勃的怒火就燒到了他的身上。

    她一把搶走他手中的勃艮第,狠狠地砸在甲板上:“都給我滾,兩個惡心的懦夫!”

    酒瓶破碎,鮮紅、芬芳的葡萄酒流淌了一地。

    這瓶酒足足花了伊萬諾夫一年半的稿酬,就這樣在一場毫無意義的鬧劇中消耗了。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魔怔了似的,想給多莉買更多的勃艮第,隻要能一直讓喬森處於下風。

    這瓶酒隻不過是他和喬森競爭的一聲槍響,一發禮/炮,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他會竭盡全力地奪取多莉,以將喬森的氣概和尊嚴完全踩在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讀者說想看到更多的女性視角,其實這就是女性視角,因為男性視角不會這樣刻畫男人。

    -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你今天真好看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瓜妹衝鴨! 4個;江一攔 2個;人為刀俎我為五花肉、等一座島、L、克勞狄維亞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wangwangwang 29瓶;靳譯肯我老公、L 20瓶;等一座島 16瓶;波比波 10瓶;琺遠當歸 8瓶;熹、長安 7瓶;須彌星子 5瓶;元達其實不是和尚、燃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