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襄陽失陷
  第169章 襄陽失陷

    嘉平十年這一年的春夏, 極不平常。

    先是在草原解凍之後,來自北方草原的柔然部族趁著涼州空虛南下,卻被憑空冒出的卓家軍拚死擋在了雪嶺關外。之後, 更是被卓家軍一場突襲,柔然可汗鬱久閭·伊哈與百裏不生先後死得不清不楚,柔然人不得不拋下數起萬計的屍體回到草原深處。

    而北梁與南周的大戰,從去年冬天開始, 直到今年春天, 淮南、廬陽兩場大戰之後,局勢才逐漸明朗。李放臨危受命, 受封為南周太子之後,終於帶領南周大軍反敗為勝,並在四月率軍攻入稷都,光複北方。

    雖然金陵的朝堂之上尚在為是否遷都回稷都爭論不休,但天下萬民莫不以為從此便可恢複太平時日。

    可是,四月尚未結束, 傳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川西都護王昊蒼起兵反叛, 率十五萬大軍, 從巴蜀之地沿江東下,舳艫千裏,幾乎閃電般占領江陵、竟陵諸郡, 直奔襄陽而來。

    襄陽城素來是由李放麾下的西府軍駐守, 但廬陽被圍時, 西府軍的精銳大多跟著李放前往廬陽, 廬陽之戰後, 又成為南周征北大軍的主力, 眼下正進駐稷都城, 留守襄陽的不足三萬人。

    王昊蒼駐馬襄陽城下,望向城樓之上那個白衣身影,高聲喝道:“竟陵王率西府軍北上,如今的襄陽不過是一座孤城。樂歌禪師雖是竟陵王的師兄,助他守土,但出家人素來以慈悲為懷,想必也不願看到襄陽城伏屍遍地、血流漂杵的景象,如若禪師開城門投降,我家主人可保證不傷襄陽城一人,不損城中一物,禪師以為如何?”

    在王昊蒼心中,十五萬大軍對上不過三萬的孤軍,自己開出這樣的條件已經是給了這位年輕禪師天大的麵子了。

    一襲白色僧袍的樂歌禪師站在城樓之上遙望,他的目光並沒有看向王昊蒼,也沒有看向城外的大軍,而是望向城內。

    竟陵王李放在荊襄之地經營八年,將襄陽城從昔日的四戰之地變成如今南周西北的繁華大城。如今的襄陽城民,亦是整整八年不曾親曆戰火。盡管兵臨城下,但城中秩序井然,甚至比往常還要熱鬧些——

    之前江陵、竟陵陷落的戰報傳至,西蜀叛軍北上襄陽的消息也從各種渠道傳到襄陽城中。但出乎意料的是,襄陽城的居民並未如他人想象中的驚慌失措,反而自發地組織起來,從容麵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城中青壯男子多半已隨竟陵王北征,剩下的不是十六歲以下的少年,就是六七十歲的老者,大戰當前,這些人都自發湧向城北的西府大營,領了甲胄與武器便來到城樓之上。那些全然陌生的臉,不管是朝氣蓬勃還是老態龍鍾,都有同一種表情,無畏而執著。

    婦女們每日在家中做好飯食,運送到城樓之上以饗大軍。四方戰事頻頻,城中居民並不富裕,這些糧食都是家中僅有的存糧,卻沒有人計較今日之後,明日的口糧又將安出。

    風雨將至,襄陽城卻顯現出一種人人皆欲死戰的態度來。

    此時聽了王昊蒼的一番話,城樓之上更是人人大聲叫罵開來。

    “你以為俺們襄陽城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狗/日的你放馬過來,老子若是怕死,就叫你爺爺——”

    “從前竟陵王坐鎮之時,你王昊蒼隻敢窩在巴蜀,一動不敢動。如今不過趁竟陵王北上稷都趁虛而入,又算什麽英雄好漢——”

    “就是,就算如今竟陵王不在城中,像你這樣的野狗,也配來我們襄陽城拉/屎——”

    “……”

    這樣的場景著落在白衣的禪師眼中,心弦為之一顫。

    他長期坐鎮襄陽,彼時有大軍駐守,襄陽城安如磐石,他從未麵臨如此艱難的境地。此刻,望著城樓上那一張張鮮活的麵孔,他身為一軍主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退後的話來。

    他望向王昊蒼,聲音一凜:“今日的襄陽城,唯有死戰之士,絕無生降之人——”

    王昊蒼冰冷的眸色中閃過一絲狠厲,道:“既然禪師如此不識好歹,恐怕今日襄陽城會平添數萬冤魂。全軍攻城——”

    軍令既下,川蜀軍人人奮勇向前。川蜀軍戰事生疏,卻勝在人多,而襄陽城守軍雖然人數不足,且有一半都是自發前來守城的新丁,但人人皆有死戰之心。城下不斷衝鋒,城上箭矢如雨,一時之間,雙方竟是相持不下。

    樂歌坐了下來,橫琴於膝上,素手一挑,琴音傾瀉,無邊殺意已凝弦而出。襄陽城下的巴蜀前排軍士登時被弦音所傷,紛紛倒在地上。

    王昊蒼發出一聲冷笑:“早聽聞樂歌禪師以樂道入武道,一弦一音,皆可傷人,然而我既然奉命攻城,又怎會毫無準備——”

    “屠維,該你出場了——”

    王昊蒼喊了一嗓子,卻並沒有人出來,襄陽城下卻忽然起了一陣女子的歌吟之聲。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烏可食,收我枯骨,啄我腹腸。死不葬,誰複傷。招魂去,誰複傷?”

    那歌聲哀婉渺遠,一字一句,如述衷腸。似是起戰歌,亦是安魂曲。

    她仿佛在為這戰場上的將死之人哀歎悲歌。聽著這如泣如訴的悲歌,戰場上人人心中莫不興起哀痛之感,就連超脫俗世的白衣禪師也為歌中之意一慟。

    巴蜀大軍兵臨城下,今日城牆上的戰士,又有多少人將會戰死城郭,無人收葬,成為烏鴉的口中之食呢?

    耳膜一蕩,樂歌倏然發現不妙。

    那歌聲並非響在襄陽城外,而是響在他的耳膜深處。他的五髒六腑的蠕動連同心跳呼吸,都被這聲音帶動著顫抖和鳴,他急忙收斂心神,卻已是遲了一步,嘔出一縷朱紅,登時受創。

    樂歌心下一凜,“屠維”是生死樓中天幹令主的代號,在生死樓十大殺手中排行第六。沒想到這位詭異的殺手竟然與他同樣以樂道入武道,單憑歌聲便可殺人奪命。而且她的實力也同在上三境的入神境,若是樂歌與她公平對決,誰勝誰負猶未可知,可是他一時不慎,竟然著了對方的道,吃了暗虧。

    襄陽城上,人人皆被方才那詭異的歌聲所感染,沉浸在莫可名狀的悲傷之中,此時見主帥受創,士氣更是為之一衰。

    就在此時,城牆之上出現了一道胭脂色的素影。她走上前去,將樂歌扶了起來,清叱道:“敵人所用不過詭道而已,如今襄陽城仍在我們的腳下,眾人切莫失誌——”

    可惜眾人此刻仍然沉浸在歌聲之中,竟無人注意到她。

    看到紅酥清麗的麵龐,樂歌微微一驚。紅酥深得竟陵王信重,主掌襄陽城內務,但從不參與軍事,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今日的襄陽城頭。自己既已受創,難保全身而退,更不用說照顧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紅酥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絲自己未曾察覺的慌亂:“你怎麽會在這裏?趕緊離開,你是竟陵王身邊之人,若是出事,我該如何向師弟交代——”

    紅酥搖了搖頭,那一雙幽柔的雙目直照入他的神魂:“我與竟陵王毫無關係,我是為誰來到襄陽,禪師心知肚明,不是嗎?”

    樂歌一怔,他自然知道自當年醮事之後,這位青樓名妓對自己錯放的一腔深情。隻是他早已堪破凡塵愛欲,紅酥於他,與這世間木石並無區別。這些年他鎮守襄陽城是為著對師弟的承諾,也視此為自身的修行。

    生死關頭,他不由想到她一介孤女,天涯零落,在襄陽城佐助李放數載,又是為了什麽?便是為了那明知不解渴的蜃樓之水嗎?

    望著紅酥那雙含情的雙眼,即使是持心嚴正的樂歌禪師亦感覺心中砰砰一動。

    紅酥臉上的神情轉為凝重,輕聲道:“如今還未到絕望之時,紅酥特來一助禪師破境退敵——”

    樂歌一疑:“破境?”

    紅酥未答,卻徑直走向西側的鼓樓。

    那裏懸有戰鼓,方才大戰方興之時,便一直有軍士擊鼓,為守城大軍一壯聲勢。隻是被那歌聲一擾,已失了三分威重。

    “咚——咚——咚——”那鼓樂之聲忽爾一變。分明仍然是轟隆之聲,落在聽者耳中,仿佛有了萬千氣象,落在聽者心中,仿佛眼前多了無邊色彩。

    似是萬裏長江滾滾而來,縱遇礁石險灘,不改曲折東流去。

    似是十萬將士沙場征伐,誓取胡頭盛酒,不破樓蘭終不還。

    似是老者臨終前最後的呻/吟,又似是嬰兒初生的第一聲啼哭。

    似是風雷鼓蕩,天地肅殺,摧折萬物,又似是春風和煦,雨露跳珠,草木欣榮。

    那聲音極為昂揚,又極為幽微。那聲音極為欣悅、極為歡騰,卻也極為悲壯、極為雄渾。

    不因生而惆悵,亦不因死而哀俱。

    城牆上的襄陽守軍在刹那間如夢初醒,高聲喊道:“兄弟們,那是紅酥夫人在擂鼓。王爺和王妃雖然不在,但是紅酥夫人和樂歌禪師都在此,我們又有何懼——”

    “王爺將襄陽城交給我們,我們務必守住此城,等到王爺勝利班師的那一天。”

    “今日的襄陽城,唯有死戰之士,絕無生降之人。”

    “……”

    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登時在整個城牆上擴散開來:“兄弟們,殺——”

    那鼓聲似乎受到這股呼聲的感染,更轉激越,氣勢磅礴,響徹雲霄。

    樂歌雖然看不到紅酥擂鼓的英姿,卻也能遙想出那女子的無上風華。在他的心魂中,平生第一次浮現出紅酥的倩影,那本是天下之間獨一無二的美麗色相。當它到來時,這一方天地都生發出姿彩。

    聲不為癡,色不為妄。

    我之耳欺我,我之目瞞我,我之心愚我,從前我所聽所見所思皆不過虛妄的觀想,竟到此時才得見這世間真正的聲色。

    樂歌禪師的心魂一震,發出一聲清叱:“我明白了——”

    “樂中至道,在於天人之和,發天地之聲以為音——”

    他再次拂上琴弦,指下錚錚,琴音如衝霄般陡然拔高,一改之前的清和之聲。

    樂歌仿若未覺,五指變幻、諸弦並奏,琴聲與鼓聲匯作一處,清越激鳴,仿若亙古之初,天地初開,混沌之中的回響。

    回響中更帶著無比倫比的殺伐之氣,襄陽城下的巴蜀大軍登時倒落一片。

    荒野幽處,那不知隱藏在何處的歌者發出一聲悶哼,幽魅的歌聲也隨之止歇。

    王昊蒼同樣遭遇重創,擦了擦唇邊的血道:“你竟在此時突破了洞微境,這怎麽可能——”

    眼見著巴蜀大軍被琴聲所懾,紛紛後退。遠方傳來一道冷哼:“哼,一群廢物——”

    那聲音嘔啞低沉,聽到這個聲音,王昊蒼滿臉驚懼,下拜道:“參見樓主——”

    在他麵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身材佝僂、滿麵皺紋的老者。那老者望向城樓之上的白衣禪師,麵上露出頗有興味的微笑:“臨陣破境,當真不錯。可是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襄陽城覆滅的命運嗎?”

    話音未落,他的人已如兀鷹一般騰空而起,往城樓上掠去。

    樂歌禪師已入洞微境,那一弦一音中莫不包含恐怖的力量,巴蜀士兵還未靠近城牆範圍便為之所傷,那老者卻是夷然不懼,轉瞬之間便已穩穩立在城牆之上,袍袖鼓蕩,隨風呼響。

    他並未出手,隻一雙睥睨的眼淡淡掃過四周。襄陽守軍見到有敵人攻上城牆,無數的飛箭流矢盡朝著他招呼,但飛箭在靠近那人三尺之處便仿佛遇到無形屏障,反射而回,登時守軍便已有數十人斃命。

    樂歌禪師神情一凜,他離得最近,已然感受到那具軀體裏傳來的恐怖力量與驚人的壓迫感。雖然他臨陣突破,進入洞微境,眼前之人仍是穩壓他一頭,那是乘化境才會有的力量——

    當世之上,能登頂乘化之人屈指可數。

    武學之道,九品三境,乘化境幾乎已是凡人能達到的武學巔峰。自己已入洞微境,若想退走,或許能苟全性命,但襄陽城內的普通人隻能如螻蟻一般任人拿捏了。

    每一個進入乘化境的高手,都會對江湖乃至天下格局產生莫大影響。卓天來已死,罪頭陀遠在稷都,此人又會是誰?

    假如說之前他看到王昊蒼與他麾下的十五萬大軍,還覺得襄陽城仍有一戰之力。可是當他看到眼前之人,便已經預見了襄陽城破的結局。

    他沉聲道:“閣下是誰——”

    佝僂老者淡淡道:“生死樓,命宰相。”

    樂歌心下駭然,蟄伏巴蜀的生死樓勢力,在南周與北梁兩虎相爭的數年裏,暗中積蓄著力量,直到此時才露出自己鋒利的爪牙,給這天下之爭再增變數。

    既然生死樓之主命宰相親自出手,接下來的戰鬥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樂歌收了琴,歎了一口氣道:“既然樓主親自拜會,樂歌再反抗也屬多餘了。我願獻城,避免雙方傷亡,希望樓主能善待襄陽軍民百姓——”

    事已不可為,想來李放也不會怪他。李放絕不會願意看到為了區區一座城池而落得老弱婦孺盡皆戰死的結局。

    命宰相卻審視著他:“此時獻城已是晚了,失敗者並沒有談判的條件。不過你既然已經破境,天下間洞微境高手再多一人。若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倒是可以考慮……”

    “什麽條件?”

    “你跟我走——”

    形勢迫人,樂歌知道自己並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隻好點頭道:“可以。”

    他麵色無波,襄陽城的眾多守軍卻炸開了鍋。他們見識到眼前佝僂老者的身手,已然明白今日必敗的結局,但聽聞樂歌禪師竟欲舍身獻城,以自己為籌碼來保全襄陽城之軍民百姓,紛紛湧下兩行熱淚。

    “禪師,萬萬不可答應他的條件——”

    “這生死樓邪詭無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禪師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必定危險萬分——”

    “不錯,襄陽城本是四戰之地。也隻有竟陵王來了之後,我們才過上幾年太平日子。我等就算盡數戰死在此,也要為王爺守住此城……”

    “我們願與襄陽城共存亡——”

    “……”

    樂歌禪師搖了搖頭,他平靜的目光掃過城頭之上的萬千將士,緩緩道:“諸位襄陽父老對竟陵王的厚愛,樂歌感同身受。將來若有機會再見王爺,也必會為眾位轉告。可是,天下興亡,不在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在於人心向背。眾位既然心念竟陵王,應當知道王爺絕不願看到襄陽城血流遍地。樂歌希望各位保全有用之身,以待竟陵王光複襄陽的一日……”

    從前的樂歌禪師坐鎮襄陽,心中隻覺紅塵每多憂怖煩惱。自家師弟坐困愁城,遠不如自己剃度出家來得自由自在。可是如今的樂歌禪師,將心投射紅塵,望見這世間十萬生靈,他才終於明白師尊選擇李放為天命之人的原因。

    人世諸苦,所求的不是解脫,也非涅槃,而是在那滿目瘡痍的塵世之中,開出殊麗的花,結出青澀的果,再從那酸苦中尋找一絲的甘甜。

    在他身後,命宰相發出一聲譏誚的笑聲:“禪師對你那師弟倒是很有信心,隻怕禪師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那一天——”

    樂歌的聲音淡泊安然:“我已見過這世間殊絕之美,聽過這天地希世之音,得證這紅塵至情之愛。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才是我的修行。可歎樓主你一身血腥與罪孽,就算身登乘化,也不過一世皆空罷了——”

    “你——”這番話不知哪裏戳到命宰相的痛點,他麵色森寒,冷哼一聲:“和尚道士,最是伶牙俐齒。不過你既有無量寺與步虛觀雙重身份,想必會是一枚極為好用的籌碼……”

    他將白衣僧者的衣服拎起,一轉身,兩人便已消失在襄陽城頭。

    

    卓小星從安子期口中得聞消息之後,立刻向襄陽進發,可還是晚了一步。等謝家那艘大船泊在江陵碼頭之時,距離襄陽城破已經過了兩天了。

    三人換了馬,連夜向襄陽進發。一路之上,到處可見因戰亂而出逃的災民,人人攜老扶幼,麵色驚恐。卓小星去年曾兩次到過江陵一帶,此地在西府治下,素來富庶安寧,沒想到一朝遇到戰火,竟也顯出末世的情狀來,讓她心裏頗不是滋味。

    傍晚時分,三人在驛站歇馬,吃些幹糧,正要繼續向北。忽然聽到後麵傳來大呼之聲:“幾位,停步——北邊如今可去不得了——”

    卓小星回頭一看,見說話之人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他身上帶著傷,但是腰間鼓囊囊的,似是藏著武器,看起來應該是個練家子。卓小星心中一動道:“北方怎麽去不得……”

    “如今襄陽城已經落到巴蜀軍手中——”那漢子上下打量了卓小星三人一眼道:“我看你們幾位的裝扮,應該是江湖中人,最好是不要向前走了。”

    江秋楓奇道:“巴蜀軍不是川西都護王昊蒼的麾下嗎?和江湖人又能扯上什麽關係?”

    那漢子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遍,這才低聲道:“如今的巴蜀軍與生死樓沆瀣一氣,他們占領襄陽城之後,生死樓四處派人搜捕曾經習武的江湖中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從他們手中逃了出來。”

    江秋楓與卓小星對視一眼,沒想到生死樓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地搜捕江湖人,不禁麵露憂色。

    李夢白道:“生死樓為所欲為,難道就沒人拿他有辦法嗎?”

    那漢子歎息道:“如今竟陵王不在襄陽,代他執掌西府的樂歌禪師也敗於生死樓樓主之手。聽說這位樂歌禪師出身步虛觀,是竟陵王的師兄。連他也不是生死樓對手,我們這些無名小卒又有什麽辦法,隻能自己趕緊逃命了。”

    卓小星大吃一驚,道:“你說什麽?就連樂歌禪師也敗了,你可知他現在怎樣?對了,襄陽城破,竟陵王府的其他人都怎樣了?”樂歌禪師曾與她有過數麵之緣,而紅酥算是她的好友,如今襄陽城破,不知他們生死如何。

    “聽說樂歌禪師被生死樓俘虜,是生是死還不清楚。至於竟陵王府的情況我就不太清楚了……”那漢子狐疑地望著卓小星,這女子打聽竟陵王府的事,莫非是與竟陵王有什麽關係不成,他想了想道:“這位朋友,生在這亂世,誰又沒有親人朋友遭遇不幸……幾位……”

    他正想說些安慰之辭,卻見那三人已翻身上馬,向北而行了。

    一夜馳騁,到次日上午,三人終於來到襄陽城下。襄陽城有巴蜀大軍駐守,防衛森嚴,但三人喬裝一番,也得以混入城中。

    如今的襄陽城已經徹底在生死樓掌控之中,除了四處巡邏的巴蜀軍士兵之外,還有身著黑衣的生死樓殺手神出鬼沒。三人商議一番,如今敵人勢大,已方對生死樓的所知有限,先分散行動,打探消息,並留下約定的信號。

    江秋楓與李夢白離開之後,卓小星便隱匿形跡,前往竟陵王府。如今的情況,讓她萬分擔憂起紅酥來,紅酥是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如果她被生死樓盯上,隻怕毫無自保的能力。

    她來到竟陵王府門口,卻見王府已經被封鎖起來。數十名身著巴蜀軍服飾的士兵五步一崗將王府團團圍住,不遠之處有數名疑似生死樓殺手的黑衣人正在窺視這邊的動靜。卓小星沒有久留,迅速離開。

    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到某處傳來若有若無的洞簫之聲。那簫聲極為清悅,所奏的曲子正是紅酥曾經奏過一曲的《水龍吟》。

    卓小星心中一動,循著簫聲而行,七彎八繞之後終於停在一座小院的門口,那洞簫亦於此時止歇。她抬頭一看,隻見小院門口寫著三個字“燕春”,沒想到此處竟是一座青樓。

    卓小星一進門,便有一位小鬟迎了上來,低聲道:“請隨我來,姑娘已經等候多時了。”

    卓小星跟著她上樓,穿越層層門廊,終於停在一間閨房門口。小鬟拉開門,將她推了進去,複又關上門。卓小星這才看到一明媚喧妍的女子倚窗而立,正是紅酥。

    卓小星懸在嗓子的心終於放下,忙道:“紅酥姐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紅酥道:“這座燕春樓是我初到襄陽時的棲身之地,燕春樓之主曾與我有舊,所以我暫時在這裏躲避。好在生死樓占據襄陽城之後隻是下令大肆搜捕城中的江湖人士,對這種下九流之地並沒有什麽興趣,所以藏身此處暫時安全。對了,你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襄陽城,王爺呢?”雖然李放如今已經是南周太子,但是紅酥還是習慣稱呼王爺。

    卓小星道:“我是因為追查生死樓之事來到這裏,李放並沒有和我在一起。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紅酥向她招招手道:“你過來看這裏。”

    卓小星這才看到,從窗戶裏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遠處竟陵王府的景象。想必是紅酥看到她在竟陵王府的外圍徘徊,所以用蕭聲將她引過來。

    紅酥望著遠處的王府,低聲道:“兩日之前,巴蜀大軍率軍攻破襄陽城,樂歌禪師也被生死樓樓主抓走了——”

    “啊,怎麽會——”卓小星雖然早從逃難之人口中得知此消息,但此刻聽紅酥親口所言還是吃了一驚。

    “生死樓主命宰相親自出手,樂歌為了保全襄陽城眾多軍民,自願被生死樓主帶走……”紅酥麵容憔悴淒惶:“阿星,我知道如今的你武功高強,更在和尚之上,你一定有辦法能夠救他出來,是不是?”

    卓小星點頭道:“樂歌禪師是李放的師兄,也曾幫助過我,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的生命。更何況生死樓如今為禍江湖,本與我鳴沙寨有關,我自然不能對此放任不管。”

    紅酥身體一震,道:“你說生死樓為禍江湖與鳴沙寨有關,是什麽意思?”

    卓小星苦笑道:“如今的生死樓主,極有可能就是鳴沙寨曾經的二寨主,明麵上死去多年的我二叔計無咎。”卓小星將這段時日江湖上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最後道:“生死樓抓了許多習武之人,極有可能便是想用他們的鮮血來練邪功。樂歌禪師既然被生死樓所俘虜,也多半與那些人關在一處。我來到襄陽城便是為了找到計無咎,晚一日找到計無咎,他們便多一分危險,隻是不知道計無咎現在人在何處,也不知道生死樓將那些人都抓到哪裏去了,又該如何解救。”

    紅酥臉上露出震驚之色,她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生死樓的樓主是不是計無咎,不過你想要見到生死樓的樓主,我應該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