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丕變再生
  第165章 丕變再生

    稷都城北。

    望著沈嬛嬛與萼綠華離開的背影, 李夢白一臉不解:“阿星,我們真的要放她們走?”

    卓小星點點頭,道:“琅嬛勝地與慕容青蓮之間的合作已經破裂, 稷都城已然攻下,她們再也興不起什麽波瀾。而且,沈嬛嬛說得不錯,我確實欠她一個人情。”

    李夢白頗為意外地看著她, 道:“我還以為你一定會殺了萼綠華報仇呢……”

    卓小星輕輕道:“我曾經也以為報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可是自出瀚海以來,認識了你們這麽多的朋友, 我才發現生命的意義首先就在於活著,或者才能尋找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東西。如果父親還在,想必也會希望我活得坦蕩自在。”

    李夢白拍手笑道:“阿星,你能這麽想,我可真為你高興。對了,劍若蓮師姐說慕容青蓮既然逃走了, 如今稷都城一切安好, 也是時候出城收複一直被他把持的無方劍樓了。她邀請我們一同去無方劍樓看看, 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興奮地道:“說起來無方劍樓可是和我們蜀中劍閣齊名的北劍宗,我還沒有見識過呢——”

    卓小星露出笑容:“是嗎,我也好多年沒有見過諸葛前輩了, 正好前去探望。”

    兩人談笑著離開。

    而在稷都城北的一處岔道口, 萼綠華突然控住馬韁, 停了下來, 喚道:“嬛嬛。”

    沈嬛嬛回過頭, 不明所以道:“師姐?”

    萼綠華望著前方的岔道, 左邊的路是向北通往幽州, 而右邊的路則通往蓬萊。座下黃驃馬在原地打了個轉,萼綠華道:“嬛嬛,你自己回蓬萊去吧。”

    沈嬛嬛愕然道:“師姐,那你呢?”

    萼綠華右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輕聲道:“我要去幽州,雖然稷都城已失,但北梁並非沒有翻盤的機會。城中守軍大多數是臨時從各地征調而來,而精銳的幽州騎兵早已在秦揚的帶領之下回到東北幽州之地,甚至連渤海王慕容澤向南周上表請降亦是出自慕容青蓮的授意。如果李放抓不到慕容青蓮,他一定會回幽州。”

    沈嬛嬛張大了嘴巴:“師姐你還想去找慕容青蓮?他將師姐一個人拋下,害師姐你落在卓小星手中,這樣的人,又哪裏值得留戀。師姐你和我一起回蓬萊好不好?”

    萼綠華緊握著的手指節素白,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對不起,嬛嬛。我不能和你一起回琅嬛勝地了。”

    沈嬛嬛著急道:“師姐,你是不是怕母親會責罰於你。沒關係,等回到琅嬛勝地,我一定會為你向母親求情的。母親一向最是疼我,她若是要罰你,我便一直哭到她收回成命……母親她最怕我哭了,這一招一定有用的……”

    萼綠華卻並沒有看她,她的目光遙遙望北,她的眼裏有著某種狂熱的神彩,搖頭道:“嬛嬛,你不了解慕容青蓮。像他這樣的人,就算一時失敗,隻要沒死,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我就這樣回到琅嬛勝地,除了能向閣主證明自己當初識人不明,累及門派又能得到什麽?就算閣主能放過我,容我在閣中虛擲年華,又有何意義?隻要我找到慕容青蓮、輔佐他重新開始,終有一天,我會向閣主證明,我當初的選擇並沒錯——到那時,我再回琅嬛勝地,與你相會……”

    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因我與他本就是同一種人。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而且,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

    沈嬛嬛一臉呆滯地看著她,她始終不明白,師姐已被慕容青蓮拋棄,為何還要去找他,卻也知道自己很難讓師姐改變主意。她在萼綠華身邊長大,深知一旦師姐下定了決心,很難被動搖。萼綠華剛強好勝,也許她一時無法接受慕容青蓮敗在李放之手這個事實,畢竟承認慕容青蓮失敗,也就是承認她自己失敗。

    她的小口張了又合,最後道:“那師姐,你要多保重啊,萬一找不到慕容青蓮,便傳信給我,我去尋你……”

    萼綠華點了點頭,她調轉馬頭,一個人向北而去。

    ***

    無方劍樓位於離稷都城南三十裏放鶴山中的無方湖畔。此湖湖岸渾圓,仿若一輪滿月。湖心中則是一座圓形島嶼,與湖岸恰成同心之圓。島上重樓霄雲,飛簷櫛比,正是劍樓弟子起居修行之所。

    卓小星一行人解舟登岸。

    自從諸葛希夷被慕容青蓮暗算,無方劍樓一直處於慕容青蓮的控製之下。如今慕容青蓮既已逃走,劍若蓮與劍若蘭兩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無方劍樓,尋找師尊諸葛希夷,奪回無方劍樓的控製權。

    卓小星早前曾承諾幫劍若蓮兩人救出諸葛希夷,此事自然當仁不讓。而江秋楓、李夢白則是前來助拳,也是代表蜀山劍閣前來拜望。幾名少年人年齡差別不大,又一起出生入死,性情相投,以致這些年南北兩大劍宗之間緊張的關係亦緩和了許多。

    眾人登上湖岸,卻見到偌大的無方劍樓並沒有半個人影。

    李夢白疑惑道:“怎麽回事?難道慕容青蓮敗了,無方劍樓的那些弟子也都作鳥獸散了?”

    劍若蓮麵上也是狐疑:“明明我們上次離開時,無方劍樓還是一切如常——”

    “啊——”劍若蘭忽然發出一聲驚呼:“你們看那邊——”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到在不遠之處的廣場上,赫然倒落著橫七豎八的屍體。

    那些人都身著無方劍樓的製式衣衫,手中握著長劍,像是與人經曆一場大戰,不敵而亡。可是現場並不見血跡,他們的身體上也並不見利刃留下的傷口,而是一個個幹瘦無比,如同幹屍。

    劍若蓮與劍若蘭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是無比驚駭。

    劍若蓮足下飛馳,很快便將整個無方劍樓探查了一遍,等她回來之時,麵上已經失了血色:“整個無方劍樓一個活口都沒有了,是誰……誰有這種能力,能夠將無方劍樓滅門?”

    無方劍樓這些年雖然聲名埋沒,畢竟也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門派,竟然被一夕滅門,而且連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簡直駭人聽聞。

    卓小星內心卻忽地一震,她想起當初她與李放一起進入的那個地穴。那個洞裏留下了數十具僧人的屍體,那些屍體與眼前這些幹屍非常相似,隻是似乎是存放的年代更久一些,屍體中的水分已經被徹底風幹了,而眼前這些人死去的時間並不太久。

    李夢白臉色發白,猜測道:“難道是慕容青蓮幹的?”慕容青蓮在臨敗之前,不想讓無方劍樓成為他們的助力,於是將無方劍樓滅門?

    卓小星正要回答,卻聽到江秋楓搖頭道:“不是,你們看,這些人全身慘白,毫無血色,不管是身上還是衣服上連一點血漬都沒有留下,這些人是被吸幹鮮血而死。”

    他喃喃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

    李夢白顯然也想到了,接道:“陰風指韓禹玄。”

    江秋楓點頭道:“不錯。”韓禹玄所練的邪功陰風指需要從他人的鮮血中汲取能量,所以此人常嗜人血用來練武,當日在艮離穀,眾人就曾見過被他吸幹鮮血的女子屍體。

    卓小星疑惑道:“可是,韓禹玄已經死了啊——”韓禹玄分明已經死在她的折月刀下,連屍體也已經化成了灰,又怎麽可能死而複生?

    江秋楓蹙著眉頭,良久道:“盟主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掌握陰風指這門邪功的可能並不止韓禹玄一人,或者他另有師兄弟也不稀奇。”

    劍若蓮此刻也回過神來,道:“關於陰風指這種武功,我曾在劍樓的藏書樓見過相關記載。這本武功也是出自魔教莫耶山,是魔教三大魔功之一的煉血大法分出……”

    無方劍樓藏書豐富,江湖掌故、軼事、武學多有記載,劍若蓮侃侃而談道:“魔教三大魔功,其一便是魔教教主商蒼穹所習之灼陽掌法,此掌法威力莫名,掌氣一入體便如跗骨之蛆,極難拔出,為天下掌法之冠;其二便是生殺刀法,這門刀法乃是當年魔教一名天才融合魔教所收集的眾多刀法劍法,取眾法所長而創,但此人功法大成後便憑此武功奪取教主之位,可惜最後失敗,離開魔教,自立生殺門,因此這門功法並不傳於魔教。師尊曾言,這門功法雖然劍走偏鋒,殊為極端,卻可能是最接近“至道”的功法,創造這門功法之人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卓小星聽了暗暗點頭,其實生殺刀法修煉到最後,她越來越感覺到這門功法,隱隱包含著某種天地至理,並不能以“邪魔外道”而視之。

    劍若蓮繼續道:“而三大魔功中最為厲害也最為可怕的功法便是煉血大法。常人習武,囿於天賦、武骨之限,能夠進入上三境之人可謂鳳毛麟角,若是一開始便習錯了功法,便是再如何努力也無法登頂。可是這本煉血大法,卻可以讓人不受天賦、武骨之限,突破上三境……”

    眾人聽了,皆是輕輕“呀”了一聲。若是有這樣的功法,豈不是天下習武之人的福音嗎?

    劍若蓮確實麵色沉凝,嫌惡地道:“因為這門功法並不是靠自身修煉,而是直接從別人的血液中汲取力量。隻要能從鮮血中提煉到足夠多的力量,便可突破上三境……甚至登頂乘化境也不無可能……而修為越高的高手,其鮮血中可提煉的力量也更強,所以這門功法本質上便是掠奪他人修行的成果納為己用。數百年前,魔教因為這門功法引起數次極為嚴重的內部傾軋,造成大量死傷,差點被正道聯盟覆滅。後來這門功法也因此失傳……”

    聽到這裏,眾人臉上血色盡褪,想不到消失了幾百年的邪功眼下竟會重現江湖。難道無方劍樓覆滅之案,會與魔教有關嗎?

    卓小星卻想到想到了魔教的血親代繼法,亦是血親的鮮血轉化為自己的生命力,說不定亦是由這門邪功衍化而來。還有,當年無量寺武僧之案,難道也與魔教之人有關嗎?

    若是魔教中人,又是誰從二十年前就修煉有這門邪功?

    魔教有數的高手除了教主商蒼穹便是三位尊使,楊桀早已叛出魔教,閭丘明月也回到柔然,商風翼已死,再無他人。

    難道是魔教教主商蒼穹親自出手?商蒼穹應該並未修煉練血大法,而隻是修煉了“血親代繼法”用來延壽而已。而血親代繼法功成之後,隻能吸收直係血緣的鮮血,如果吸收他人的鮮血,隻是飲鴆止渴,很快便會血氣相衝、爆體而亡,不然商風翼也不會心心念念想將她騙去天荒山。

    那麽是什麽人修煉這種邪惡的功法,在江湖上將近二十年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而又為何在這個時候選擇對無方劍樓出手?

    她的思緒一片混亂,忽然聽到劍若蘭叫道:“師尊呢?這些屍體裏麵並沒有師尊,而且幾位武功比較高的師叔也不在這裏。說不定師尊還活著……”

    劍若蓮如夢初醒,道:“師尊一向被慕容青蓮禁錮在密室之中,說不定並沒有被發現。我們去密室看看——”

    姐妹兩人飛也似的朝密室奔去,卓小星三人亦急忙追上。

    眾人闖進密室,隻見幹硬的青石地板上赫然躺著一個瘦削的老者,他一動不動,皮膚幹枯,渾身亦不見一絲血色,蜷曲著的胳膊上赫然可見一個灰白的傷口。

    卓小星心中一震,雖然眼前幹瘦的人影與當年曾拜訪涼州城、送給她匕首的那位氣度豐神的劍界宗師看起來已有很大差異,但從麵容上仍然可以辨認出,眼前之人正是無方劍樓的樓主諸葛希夷。

    原以為他藏在密室能脫此一劫,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那幕後黑手。

    劍若蓮與劍若蓮一起放聲大哭了起來:“師父,師父……您醒醒啊……”

    這時,江秋楓突然道:“不必傷心,諸葛前輩還沒有死……”

    江秋楓道:“諸葛前輩隻是因為失血過多,身體過度虛弱而昏迷,陷入了假死狀態,應該還有救——”

    他從懷中掏出養血丹,化入水中給諸葛希夷灌下,隨即用自身真氣為諸葛希夷療傷,可是諸葛希夷體內氣機衰絕,時斷時續,他皺著眉頭道:“不成,蜀山劍閣的內功心法不適合療傷。若是李放在這裏就好了,聽閣主說過他的須彌無相功在療傷之上大有裨益。”

    卓小星聞言,道:“讓我一試——”之前她與李放兩人雙修之時便曾從李放那裏得到一部分的須彌無相功功力,確實對於療愈自身舊傷大有功效。

    須彌無相功一入諸葛希夷體內,源源不絕的真氣很快便將體內衰絕的氣息連接起來。然而卓小星心中卻是一涼,諸葛希夷在十幾年前已突破入神境,是天下間少有的上三境高手,可是如今體內的真氣卻是如此衰落,連一個四五品的高手也不如,這種情況與當年唐嘯月極為相似。

    良久,諸葛希夷□□一聲,終於醒轉。

    他看著站在給自己療傷的卓小星,感覺麵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低喃道:“孩子,你是……你是……”

    卓小星聲音哽咽道:“諸葛世伯,我就是卓小星,是卓天來的女兒……”

    聽到卓天來之名,諸葛希夷蒼老的身軀一怔,隨即老淚縱橫,道:“一晃十幾年未見,沒想到侄女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當年的諸葛希夷乃是卓天來至交,在卓小星年幼之時,亦常到涼州城拜訪。如今再見到諸葛希夷,卻是在這樣的場麵之下,卓小星心中百感交集,但是她也知道眼下並不是敘舊的好時機,收起心中感傷道:“世伯,無方劍樓發生了什麽,還有,是誰將世伯您傷成這樣的?”

    劍若蓮亦道:“是啊,師尊,為什麽外麵的那些師弟師妹們全都死了,是誰幹的?”

    諸葛希夷大驚道:“你說什麽,你說弟子們全部都死了?”

    劍若蓮含淚嗚咽道:“不錯,除了幾位武功比較高的師叔們不見蹤影,其餘的弟子全都死了……不知是何人對我無方劍樓下此毒手,我們定要報仇雪恨……”

    諸葛希夷以手撫膺,哀歎道:“想不到他、他竟然如此狠毒,此人狼子野心,看來當年不光是我,就連卓天來、陸萬象都被他給騙了……卓小星,你父親當年死得冤枉……”

    卓小星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幾乎一滯,聽諸葛希夷話意,分明是與此人熟識。而自己的父親、三叔也與此人交情匪淺,那個凶手極有可能便是鳴沙寨之人,甚至可能與當年落日關之事有關。

    她聲音顫抖著問:“世伯,此人是誰?”

    諸葛希夷閉上眼睛,蒼老的麵皮上如枯樹般的褶皺輕輕顫抖,輕聲道:“這個人便是你的二叔,鳴沙寨的‘狐相’計無咎——”

    在場眾人俱是目瞪口呆。

    怎麽可能——

    卓小星隻覺身腦子裏轟然一響,心髒幾乎停止跳動,身體裏的血液一瞬好像要凝結成冰,她張著嘴,想質問諸葛希夷問什麽這麽說,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感覺自己的神魂回到身體裏。聽江秋楓說道:“江湖傳聞,此人不是十年之前與卓將軍一起殞身落日關嗎?”

    諸葛希夷虛弱道:“曾經我也以為是如此,可是直到三天前,他突然帶著眾多的黑衣殺手闖入無方劍樓,我才知道當年落日關下,他不過是詐死。如今他的真實身份應該是生死樓的樓主‘命宰相’。”

    室內陡然安靜,眾人一起望向卓小星,而卓小星臉色灰敗,聲音苦澀:“世伯……您,確定沒有看錯嗎?”

    諸葛希夷目光有些恍惚,緩緩道:“他如今容貌大改,甚至連聲音也與以前大不一樣,但是當年我當年與你父親極為交好,與你幾位叔父亦十分熟稔,絕不可能錯認。”

    其實,從諸葛希夷說出計無咎三個字的時候,卓小星瞬間便已明悟了事情的某種真相,她隻是不願意去確信而已。

    陸萬象一早便知道鳴沙七義中存在內奸,隻是鳴沙寨剩下的盛天颺與唐嘯月一直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當年落日關之變生死樓參與其中,伶仃夫人留下的手劄說明這個生死樓主極有可能與鳴沙寨有關。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當初死在落日關的計無咎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他借假死金蟬脫殼離開鳴沙寨,搖身一變成為生死樓之主“命宰相”。生死樓遠在成都,與鳴沙寨相去千裏之遙,而且一向行事詭秘,生死樓主天下無人能識,自然不會有人知道此事。

    劍若蘭一臉惶惑,道:“可是我們無方劍樓與生死樓素無舊怨,他為什麽要下此毒手?”

    諸葛希夷臉色虛弱,輕聲道:“此事,恐怕與魔教三大魔功中的煉血大法有關。”

    卓小星:“你說二叔……他竟真的修煉這種魔功?”

    “事實已擺在眼前,不容不信……”諸葛希夷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據我所知,計無咎本身出自千機門,千機門以機關、暗器、易容等詭道之術聞名,本身武學功法不怎麽樣,計無咎從小學這些雜學耽擱了修煉,以至於根基不穩。他雖然心氣極高,但是武骨平平,正常來說他應該極難突破上三境,但那日他率眾闖入無方劍樓之時,他的實力已經進入洞微境。我舊傷未愈,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所製,吸去體內大量鮮血,險些丟了性命。隻是沒想到,他竟然連那些修為普通的外門弟子也不放過……”

    劍若蘭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師父,師姐,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算了。管他是計無咎還是命宰相,生死樓殺我們的人,我們要他們血債血償……師尊,等您傷好了,我們便一起殺上生死樓——”

    諸葛希夷麵色灰寂,搖搖頭道:“不成啦,我被那魔頭汲取大半鮮血,如今根基已毀,再也無能報仇啦。”

    劍若蓮驚聲道:“怎會如此?”

    卓小星麵色哀痛:道:“如今諸葛前輩的殘存的功力僅剩四五品實力,而且……即使日後苦修,也難以恢複原先實力……”

    諸葛希夷沉痛道:“沒想到無方劍樓傳承數百年,竟毀於我一人之手,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麵目去見劍樓的諸位前輩……”

    想到無數弟子慘死、無方劍樓基業就此毀於一旦,諸葛希夷心中亦是哀憤不已,身形顫抖,幾不可抑,臉上濁淚肆流。

    他早年曾是江湖上有數的劍界宗師,被中州大俠卓天來引為至交。可是卻因錯收徒弟,以至於晚節不保,無方劍樓的江湖清名毀於一旦。如今,更遭生死樓暗算,無方劍樓幾至滅門。

    曾經威赫江湖的北劍宗竟落到如此境遇,又如何不讓人唏噓。

    眾人一晌無言。

    卓小星忽地站起身來,道:“我要去一趟成都。”

    眾人皆是一怔,卓小星對著諸葛希夷輕施一禮,道:“世伯,計無咎出身鳴沙寨,此事若真的是他所為,卓小星身為鳴沙寨之主一定會將他繩之以法,給無方劍樓一個交代,亦是給江湖同道一個交代。”

    諸葛希夷一震。

    卓小星此意相當於將為無方劍樓追凶之事攬到了自己肩上。想不到她小小年紀,便能有此擔當,但他卻搖頭道:“小星,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二叔的當年在落日關詐死,早已叛出鳴沙寨,已不能視為鳴沙寨之人。他如今實力強大,更有整個生死樓為後援,你不可輕易涉險……”

    江秋楓附言道:“是啊,盟主。茲事體大,我認為我們還需好好商議。”

    卓小星斬釘截鐵道:“就算不是為鳴沙寨,如今江湖六十四門派共同推舉我為武盟的盟主。而無方劍樓亦是武盟的一員,如今無方劍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諸葛希夷喃喃道:“武盟?武盟竟然再次成立了?”

    劍若蓮道:“不錯,在涼州城,江湖六十四派已經再次結成‘武盟’,卓姑娘已被大家共同推舉為武盟的盟主。這幾個月以來,滅魔教、退柔然、破北梁,卓盟主帶著大家可是幹下了不少大事——”

    劍若蘭亦附和道:“是啊,師父,卓盟主如今已經進入洞微境,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

    諸葛希夷又驚又喜。

    當年卓天來亦號召江湖各大門派成立武盟,懲惡揚善,其聲威之盛,一時無二。隻是隨著卓天來殞身落日關,昔日威名赫赫的武盟亦從此分崩離析,沒想到如今能再聽到“武盟”二字,而武盟的盟主更是昔年記憶中那個年方總角的小小女孩。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將卓小星扶了起來,輕聲道:“好,好,果然不愧是卓天來的女兒。如今,我們都已經老了,這江湖也該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

    這一瞬間,老人的眼中閃爍著動人的光。

    眾人議定,劍若蘭與劍若蓮留在無方劍樓照顧重傷在身的諸葛希夷,而卓小星則與江秋楓、李夢白一起回到稷都城。

    卓小星憂心忡忡,迫切地想要去找三叔陸萬象商議關於二叔計無咎之事,可是卓家軍中竟無一人知道陸萬象去了何處。想到陸三叔失蹤之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李放,李放卻對她說陸萬象隻是去為她置辦嫁妝。

    先前,她從未懷疑李放會對自己說謊,可是現在她卻覺得整件事透著一股詭譎的味道。

    兩人的婚期根本未定,而且大戰在即,陸三叔又怎麽會拋下十萬大軍去給自己準備什麽嫁妝!

    一定是有什麽比攻打稷都城更為重要之事!而能讓陸三叔如今記掛的,除了鳴沙寨當年的叛徒再無其他!

    卓小星心中陡然一驚,三叔是不是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故意撇開自己前去調查,可是偏生李放自昨夜前去追蹤慕容青蓮,還未回轉。

    她坐立不安,是先找到李放問個明白,還是即刻前往成都,到生死樓一探究竟,心中糾結。

    還沒有等她做下決定,便有兩人闖了進來。

    “盟主,不好了,蜀中劍閣也出事了。”江秋楓與李夢白皆是臉色蒼白,淒惶而緊張,道:“盟主,我二人是來請辭的,我們必須馬上回劍閣去。”。

    卓小星神色一驚:“發生什麽事了?”

    江秋楓耷拉著臉,顫聲道:“方才我與師妹想著盟主若是要去成都調查生死樓之事,我們二人正好同行。我們也已經離開劍閣數月沒有回去,而且西南一帶正是我們劍閣的勢力範圍,也能幫上些忙。所以進城我們便找司師叔商議此事,誰知司師叔已經離開了稷都,並且留下了這一封信。”

    他一邊說著一邊遞上了手中的信箋。

    “秋楓、夢白:方才接到門派傳信,半月之前,生死樓大舉入侵劍閣,山上幾名執事長老俱被俘虜,普通弟子死傷不知凡幾,閣主亦不知所蹤。茲事體大,我須先返回成都坐鎮。你二人見信之後,亦須盡快回成都與我會合。路上小心,切記切記。”

    信很短,卓小星一眼就可以掃過。可是信上的內容卻讓她倒吸一口涼氣,驚聲道:“連蜀中劍閣亦遭到生死樓的毒手,李閣主也已經失蹤,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李空花在十年前從稷都铩羽而歸之後,就一直潛心修煉,進入洞微境已經數年,在江湖上罕有敵手,難道連她也敗在計無咎之手嗎?

    “我們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但司師叔絕不會拿此事來開玩笑。而且……既然無方劍樓都能被生死樓一夕覆滅,劍閣也並非無此可能。”江秋楓麵色灰白:“生死樓在蜀中多年,可是即使是我們劍閣之人,也不知道如今的生死樓究竟有多少高手……”

    卓小星心中一怔,她在此時突然想起李放手握的那一塊“重光”令牌了。

    重光令主是伶仃夫人在生死樓的身份,在伶仃夫人死後,這一身份為李放使用。伶仃夫人當年的武功已是洞微境,卻隻能在生死樓十大殺手中排名第八,這個一直隱於暗處的組織,到底有多少未知的高手呢?而且,這個殺手組織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連金陵謝家都是他們的老主顧,勢必已積累起大量的財富,而這個組織究竟有什麽目的,從來無人知曉。

    李夢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盟主,如今慕容青蓮行蹤未明,李放不在城中,稷都城尚須有人坐鎮。我與秋楓商議過了,我們先回成都,盟主等此間事了之後,然後再……”

    卓小星打斷了她:“不可,我與你們一起去。如果連李閣主也不是對手,那你們回去隻是送死而已。”不提她與江、李二人的交情,蜀山劍閣對她恩深義重,李空花、司心燭兩位前輩對她都是百般愛護,如今蜀山劍閣出事,她又怎能置之不理。而且她內心隱隱覺得,陸三叔的突然失蹤說不定也與這件事情有關。

    “但是,在離開稷都之前,我們還需要去找一個人。”

    “誰?”江秋楓道。

    “謝家長公子謝王臣。”

    謝家長期與生死樓有著生意上的合作,當初在成都也是謝王臣通過生死樓的關係打探到司心燭的消息,如今李放不在,也許眼下這位謝家長公子才是對生死樓了解最多的人。

    ***

    稷都城皇城前的玄武大街,原是北梁各衙門所在地,如今慕容青蓮既敗,北梁的官員或倉皇出逃,或投降叛變。謝王臣進城之後,隨便征用了一處衙門作為暫時的辦公之所。

    卓小星三人尋來之時,謝王臣已熬了一宿,皺著眉頭正對著桌上的一大撂文書奮戰。

    他內心腹誹,李放那廝昨晚進城不久就撂下大堆的公務跑得已無蹤跡,隻剩下他這個可憐的太子少傅對著數不清的文書,擱到現在還沒處理完。

    看到卓小星,謝王臣揉了揉自己一宿未眠的黑眼圈,臉上的微笑幾乎掛不住:“卓姑娘你是來找太子的吧,可惜太子昨晚不知道去哪裏了,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卓小星搖頭道:“謝公子不用派人找了,李放已經出城去追慕容青蓮了。”

    “啊——”謝王臣一怔,李放出城去追慕容青蓮。如今稷都城百廢待興,眾多事情都等著他前來處理。改朝換代是何等大事,眾多北梁的降周大臣都翹首以盼能覲見南周的太子殿下,南周眾多肱骨大臣也等著論功行賞。可是他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了。想到這裏謝王臣隻覺得腦殼疼,可以想見在李放回來之前,自己是別想有片刻清閑了。

    他靈機一動,想著卓小星好歹也是未來的太子妃,眼下這些大事抓卓小星頂包也是一樣。

    可是他尚未開口,便聽到卓小星道:“我今日是來找謝公子你的——”

    謝王臣一愣:“何事?”

    卓小星問道:“請問謝公子對生死樓了解多少?”

    卓小星的聲音不同於往常,有些低沉,帶著某種肅殺的寒意。謝王臣知事不尋常,道:“發生了什麽事?”

    卓小星神情凝重:“在過去的半個月之內,南北兩大劍宗蜀中劍閣與無方劍樓都遭到生死樓滅門,門中弟子或身死或被俘,就連劍閣之主李空花也已失蹤。”

    謝王臣大驚失色:“這怎麽可能——”南北劍宗分別是南北武林翹楚,如果在短短半個月之內就被一鍋端了,此事確實非比尋常。

    卓小星鄭重其事道:“此事確實令人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我恐怕等不及李放回轉,立刻就要啟程前往成都,請謝公子等他回來之後將這件事告知他。現在請謝公子回答我的問題,你對生死樓究竟有幾分了解?”

    謝王臣眉頭擰了起來,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直截了當道:“謝家雖然與生死樓有過幾次合作,但是我對生死樓的了解恐怕也不比你們多多少。我每次到生死樓,接待我的都是一位名為安子期的大掌櫃,此人實力可能在九品巔峰到入神境之間,但是我從未見過他親自出手。每次都是我將提前將目標寫在一張信紙之上,交由這名大掌櫃。大掌櫃看過之後會將信箋燒掉,給出一個價格,我點頭之後,便算交易達成。這些年來,生死樓的殺手都是黑衣覆麵,我也並不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我隻知道這些年來,生死樓的任務從未失手,隻除了蜀山山道的那一次。”

    他雖未明說,但是卓小星自然清楚他說的是委托生死樓從李放手中奪取龍淵劍的那一次。

    卓小星道:“你之前是怎麽與這位大掌櫃聯絡的?”

    謝王臣從袖中摸出一個月牙形的塤,道:“這枚塤是與生死樓聯絡的信物,在成都城內的任何地方,隻要吹響此塤,半柱香之內,生死樓的使者便會出現,帶你前去見那位安大掌櫃。”

    卓小星將塤接過,道:“茲事體大,此物便先借用了。對生死樓的十位天幹令主,謝公子可有了解?”

    謝王臣苦笑道:“生死樓的天幹令主,即使是在生死樓中也是機密,我又怎麽會知曉。不過,我倒是有一點線索。那一次在蜀山道上的那名黑衣首領,可能是生死樓的天幹令主中的第九位,代號‘玄黓’。他已經進入入神境,隻是那一次並沒有暴露全部的實力。至於其他幾位令主,我並沒有見過,也不清楚其實力,但想必實力不會在那位黑衣首領之下。”

    卓小星麵色更加凝重了。江湖上如今上三境的高手屈指可數。除了可能已在洞微境之上的“命宰相”,這位安大掌櫃與“玄黓”令主如果都在入神境以上,再加上實力未知的其他令主,那生死樓的真實實力恐怕相當恐怖,難怪無方劍樓與蜀山劍閣會一敗塗地。

    李夢白疑惑道:“可是,尋常人習武都極難突破上三境的門檻。一般來說,一門一派能有一位登頂上三境的大宗師就足夠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為什麽生死樓會有這麽多的上三境高手?”

    江秋楓與卓小星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煉血大法。”

    世間唯有煉血大法能無視武骨與天賦,隻直接從他人鮮血中汲取真力,突破武學境界。韓禹玄隻是學了個不全的陰風指法,便能在北梁四位聖使中占有一席之地。理論上而言,隻要有足夠多的鮮血,便可以造就出足夠多的高手。

    卓小星心中一個激靈,韓禹玄曾經以風波獄為牢籠,囚禁眾多武林好手,隻為了給自己供給鮮血。那生死樓會不會也用同樣的方法,圈禁飼養更多更厲害的武林高手為自己供給鮮血。

    是了,無方劍樓中的死者多是武功低微的外門弟子,而那些七品以上的高手通通失蹤了。他們是不是已經被生死樓給圈禁起來了?

    若是如此,恐怕遭難的並不僅僅隻是無方劍樓與蜀中劍閣,其餘的六十四門派恐怕都處於危險之中。

    想到這裏,她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扔給謝王臣道:“謝公子,這是武盟盟主令,請你稍後通知武盟六十四門派的弟子,讓他們盡快各回宗門探查情況,若有異狀,便立刻回報。我與江師兄、李師姐,即刻啟程,前往成都。”

    那枚令牌在空中劃過一道輕巧的曲線落在謝王臣的手中,他忙道:“且慢,此事有著莫大危險,若是太子殿下回來,我又該如何交代?”

    別人不知,他謝王臣自然知道卓小星在李放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卓小星臉色卻是非一般的嚴肅:“你不必交代,茲事體大,即使李放在此也無法攔我,他也不會攔我。”

    謝王臣一愣,隨即了然。

    李放確實從來不會因為有危險而去阻擋卓小星將要做的事,因為他從來對卓小星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與信任,他明白她要做的那些事比留在他的身邊更重要。

    而且眼前的卓小星已不再是一年之前在青泥驛站初遇之時的少女。她是鳴沙寨的寨主,武盟的盟主,是西北十萬大軍的統帥,是天下間少有的洞微境高手,她有著足夠與李放匹配的實力與地位,是大周未來的太子妃。

    他轉念一想,從手中拿出另外一枚刻著“謝”字的小小玉牌,交給卓小星道:“這是我個人的信物,若是有需要,卓姑娘拿著這塊玉牌,在西南地界可以找謝家的人幫忙。”

    上個月在金陵,謝王臣便已回到謝家,成為謝家事實上的掌舵人。此事謝家雖未大加宣揚,但僅憑這一枚小小玉牌,便足夠卓小星從謝家予取予求。

    卓小星拱手道:“多謝謝公子。”卓小星已然見識過謝家這個龐然大物的實力,若是能得到謝家的幫助,西南之行恐怕會輕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