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仁宗天聖年間,汴京皇宮,七月,盛夏

  夜深時,大宋皇城的九重宮闕被幽藍色的月光蒙上了一層朦朧而蒼涼的煙靄,在薄薄煙色中,依稀可見無數盞璀璨的宮燈點綴在重重疊疊的宮殿門樓上,好似一顆顆星子嵌在天幕中一般。這樣的夏夜,安謐而美好,看似風平浪靜,如同一幀緩緩打開的用畫筆細致繪成的美輪美奐的畫卷。

  金壁輝煌的皇宮中,燈火旖旎,不時有秀美伶俐的掌燈宮娥婀娜多姿的穿行,和精瘦機靈的公公來回走過,高大冷峻的侍衛們站立在各個宮門處,保護著皇宮的安危。

  無論皇宮如何燈火輝煌,總有一個角落,注定了與冷清孤寂長伴,那便是——冷宮。

  風輕輕吹過,吹不散漸濃的夜霧,冷宮前的繁花碧樹卻輕微的搖動,層層樹影中,閃出兩點幽暗的燈火,以及悉悉索索裙擺相互摩擦的輕聲。

  “彩霞,今晚皇上在前朝為剛剛回京的平西大將軍接封洗塵,實實是歌舞生平,瓜果飄香,都香到這無人問津的冷宮裏來了,饞得我嘴裏直泛味兒,要說咱可真夠倒黴的,論模樣,咱倆也不比侍候各宮主子的那些婢子差,卻要陪著冷宮中的那位過冷清日子,想想真是不甘心,我瞧這會子,夜露也采得差不離了,咱們一塊去找找太醫院的小六子,看他給咱留下了哪些好吃的。”

  “我看你找吃的是假,想去看你那對子是真吧,摘了大半夜樹葉上的露水,腳酸脖子疼的,還弄得一身膩膩汗水味兒,太醫院離這兒太遠,我可不想走了,有這工夫,不如洗個涼水浴,舒舒服服眠一覺。”

  說話間,薄霧籠罩著的繁花叢中閃出兩個海天霞色衫子的宮女各打著一盞山水宮燈款款走出,二人空出的手中均端著一個青瓷小碗,碗中之水碧綠清澈,想必便是二人忙碌一夜收集的露水。

  “都怪那個晴妃娘娘,好端端發的什麽瘋,瘋便瘋好了,太醫還說得要夜間露水做藥引子,累了咱姐妹大半宿。”先前說話的宮婢沒好氣的說道。

  “錦繡,不可胡說,晴妃娘娘平日裏待咱不薄,旦凡有些吃的喝的,也都拿出來與我們同用,不分主子奴才,這冷宮的奴才日子雖說清淡了些,可前院各主子的奴才日子便好過了麽?哪個不是錯一小點兒便又打又罵的,相比之下,我更願意侍候這位晴主子。”叫彩霞的婢女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平和說道。

  “哼,便就看不得你這性子。”錦繡嘲笑道,二人說話間推開虛掩著的已有些斑駁的冷宮木門,抬步走了進去。

  冷宮不大,四間小房圍繞,正中的一間便是正主晴妃的屋子,旁邊一左一右兩間是兩個婢女分住,最後一間是洗浴的地方。

  苑內的一株高大槐樹開得正盛,送來一陣陣婉婉清香,這樹還是當年晴妃入住冷宮時親手栽種的,平日裏,她最喜的便是坐在樹下,看著頭頂四方形的天空發呆,任輕如雪,白如玉,柔柔生在枝上的花瓣,紛紛繽繽,落滿一身。

  樹下是一口井,井水清涼甘冽。

  細細看去,這冷宮不大,卻也並不顯荒涼,許是心靈手巧的晴妃平日裏細心嗬護的結果。

  晴妃是先皇趙恒最後納進宮的妃嬪,卻性子冷淡,因而並不受寵,後不知何故又遭到劉皇後排擠,尋了個由頭便打發到了冷宮裏,數月後,先皇故去,皇上年幼,大宋江山便由劉皇後一手執掌數年,而貶入冷宮的晴妃也不生事,安安靜靜的一住便是多年。

  漸漸的,宮裏的主子們都快將這個人遺忘了,劉太後也不再尋她的短,誰料,許是長年累月的壓抑,一直乖巧的晴妃今晨突然發了瘋,披散著頭發衝出冷宮,一麵驚恐的大叫著有鬼,彩霞與錦繡拉扯不住,才又喚來了侍衛強行將其捆綁到床上,此事還驚動了皇上,皇上命太醫診治,太醫也說不清楚緣由,隻道是受了驚嚇,需用露水服些鎮定安神的藥再議。兩個宮女將宮燈掛在廊上,推開正屋的門,點上燈火,重重幔帳內,一張雕花木床上,被結結實實捆住的晴妃睡在薄被裏,微打著酣,睡得正濃。

  綿繡與彩霞對視一眼,吹了燈,退出了屋子。

  掩上門,彩霞道:“等會你去禦膳房,我又在沐浴,若是一會娘娘醒來,掙脫了繩子,又跑了出去,出了什麽事,咱倆可擔代不起,不如先將門給鎖上,這樣你我二人也可放心了。”

  錦繡點點頭,道:“還是姐姐想得周全。”說著回房取過一把銅鎖,哢嚓牢牢鎖上,錦繡將鑰匙塞進袖口,得意的衝彩霞笑笑,“那我可走了。”

  “早些回來,別又忘了時辰。”彩霞叮囑道。

  “知道啦,羅嗦。”綿繡擺擺手,蹦跳著跑了。

  “這小妮子,淨不學好。”彩霞搖搖頭,從井中搖了兩桶水提進浴房,掩上了門。

  夜、深、沉。

  提著宮燈,懷中揣著美食的錦繡穿過九曲回廊,轉了一個彎,便看到打更的內監杜公公,立刻熱情的招呼道:“杜公公安好。”

  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看上去極其老實的身著深灰色素袍的太監轉過頭來,笑道:“原來是冷宮的錦繡姑娘,這麽晚了,又是從何處回來?”

  “娘娘肚子餓了,去討了些吃的,正趕著回去呢。”錦繡揚揚手中的美食包裹,調皮的笑笑,疾步離去,身後,傳來,杜公公略顯蒼老的聲音和生脆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梆…梆梆….梆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