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清晨的光透過窗格,照進靜謐的鬥室。

    室內擺放著排排草藥架,正中央則被一隻巨大的木桶占據,桶裏盛著幽綠詭異的液體,裏頭端坐的人赤著上身,長目緊閉。

    沈墟挨著木桶而坐,被滿屋子的衝天藥味熏得神思恍惚,不止一次地伸手去探鳳隱的鼻息,生怕人泡著泡著沒被毒死,先被熏死了。

    “放心吧,他好著呢,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倒是你,已經陪著熬了三宿,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了,快去歇息吧。”禿腦袋三昧還在往桶裏扔些奇奇怪怪的草藥,作為大夫,他秉持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很敷衍地嘀咕,“看來這幾味也不行,唔,或許應該再加大點劑量,擱它個十斤八斤。”

    沈墟遲鈍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不挪窩。

    三昧也不是什麽大善人,勸了一次就算仁至義盡,他又替鳳隱號了一回脈,口中不住地嘖嘖稱奇:“命大,這小子命真大。”

    沈墟眼睛一亮:“大師是說他還有救?”

    “非也,脈搏虛浮至此,和尚是驚奇他怎麽還沒死。”三昧沒好氣地道,“也對,要不是他體內寒毒在最後爆發時被你用內力給生生抑住,早在來京都的路上他就死了千百回了。唉,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眼下想徹底根治這胎生寒疾是萬萬不可能的了,這幾日你也看到了,和尚我不嫌麻煩,試過的祛寒生熱的草藥不說上千,也有七八百件,見效甚微,僅僅隻能吊他一口氣。這口氣說活也算救活了,說散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散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捱一日是一日,你也別抱太多希望。”

    沈墟聽完,過了好半晌,才平靜地點了點頭,搭在桶沿上的手指卻悄悄泛了白:“多謝大師。”

    “別謝我。”三昧慫眉耷眼,“要不是嵐姑求我,我才不想攬這苦差事。”

    沈墟恭敬道:“那大師替我轉告令妹,前輩仁義,在下感激不盡。”

    “那也是不用謝的。”三昧說,“你跟姓鳳的先是整得那裘老怪身敗名裂,後來你又砍了裘老怪一條手臂,直接廢了摘星手,也算替我那妹子出了口陳年惡氣,她感激你都來不及。再說,你讓和尚轉告,和尚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如今她成天伺候著她那寶貝女兒到處遊山玩水,哪有功夫搭理咱們?”

    一切似乎都是無心插柳,因緣巧合,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

    沈墟苦笑:“嵐姑前輩尋回愛女,重享天倫之樂,可喜可賀。”

    東一句,西一茬,兩人這就算聊開了。三昧瞥一眼沈墟下巴上長出的青茬,憋不住問:“沈少俠,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說你跟這鳳魔頭……那什麽,咳,有龍陽之好,咳,真有此事?”瞧他守著鳳隱這寸步不離的架勢,確實可疑。

    沈墟沒回話,反問道:“大師的武功出自萬象一脈,傳聞說您與釋緣禪師關係匪淺……”

    “呔!放屁放屁,不可胡說!”三昧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登時圍著木桶亂轉起來,大撓其頭,“我跟釋緣那老禿驢,跟你和鳳隱,那不一樣,那大大的不一樣!豈能混為一談!放屁放屁!嗐,這水涼了,和尚再去燒點水來!”

    說完,人已火燒屁股般破門而出。

    沈墟:“……”

    他隱約似乎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鬥室重歸於平靜,那逼人的藥香又劈頭蓋腦湧上來,順著氣管咽喉,浸潤了肺腑。

    沈墟坐了一陣,有些犯困,便從袖中抖出木梳,繞至鳳隱背後,替他梳理起被水汽濡濕的發。

    三千煩惱絲,黑白摻半,纏成了結,沈墟邊梳邊低低地說話。

    “若早知你大醉一場之後便會陷入昏迷,我說什麽都不會許你喝酒。”

    此事說來話長,回憶起來便如夢一般。

    三日前,兩人到得京都城,鳳隱一下馬車,就徑自拉著沈墟上了酒樓。彼時他還能說會笑,厚著臉皮討酒喝。沈墟耐不住他頂著一張風華絕代的臉軟磨硬泡,一時被美色衝昏了頭腦,就鬆了口。具體喝了多少,沈墟也記不清,就在他飄飄然微醺之際,鳳隱不知從哪裏搞來一張琴,彈完了那曲許久前未盡的鳳求凰,又當著許多人的麵,低頭吻了他。

    糊裏糊塗中,許多姐兒爺兒在起哄吹哨,沈墟臊得想當場找個地縫鑽下去,又兼酒意催發,整個人紅得就像煮熟的螃蟹。

    這還不算,鳳隱左手拎了兩壇子女兒紅,右手牽了沈墟,蹬蹬蹬跑下酒樓,又風風火火地衝進隔壁綢緞莊。

    在老板娘意味深長的目光下,他掏銀子買了兩身大紅色的新郎吉服,是當下最時髦的款式,最好的緞子。

    沈墟至今也難以說清自己當日為何會陪著鳳隱一道瘋,許是酒精作祟,許是想乘著酒興遂了本心,當他穿著喜服與鳳隱並肩走在日光下時,凜冬的寒風似乎也沒那麽冷了,周圍人獵奇的視線似乎也沒那麽叫人難以忍受了,他迎著風大口呼吸,胸腔內漲滿了某種甜蜜溫熱的液體,他不得不拚命地揚起嘴角,才能不讓這液體從眼角溢出。

    他們在城郊破廟裏拜堂成親。

    泥塑的關二爺掉了半邊金身。

    “本尊是不是變醜了?”鳳隱還是一如既往地臭美。

    火紅的喜服襯得他更虛弱,更憔悴,哪怕是天仙下凡,在病骨沉屙時也不會太美。

    沈墟卻輕撫他的臉龐,哄說:“你真好看。”

    “沈墟你連撒謊都不會。”鳳隱勾唇笑了,捉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輕啄。

    指腹傳來細細密密的癢意,沈墟蜷了蜷手指,反將人握住,另一隻手顫抖著去解鳳隱的腰帶。

    “做什麽?”鳳隱阻住他不安分的手。

    沈墟一臉理所當然:“成了親,當然就要入洞房。”

    鳳隱啞然:“在這裏?”

    沈墟堅定地點頭:“嗯,就在這裏。”

    鳳隱抬眼看了看手提青龍偃月刀正氣凜然的關二爺,表情晦暗不明,須臾才鬆了手,饒有興致地挑起眉,退後一步,一動不動地看他。

    意思似乎是:也好,就讓本尊看看你有什麽能耐。

    沈墟感覺到了奇怪的壓力,他在腦子裏搜刮起有限的知識,先動手解了鳳隱的腰帶。

    衣衫散落,他像剝粽子一樣將鳳隱裏裏外外剝了個精光,然後就開始迷茫,視線飄忽,手也不知該往哪裏放。

    “本尊如何?”鳳隱微啞的聲音裏帶著不容忽視的笑意。

    沈墟窘迫,匆匆看了他兩眼,眼睛根本都不敢往下瞄,胡亂點頭:“挺,挺好。”

    他把人扒.光了,就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了原地,白皙的臉漸漸紅了。

    鳳隱可能是覺得他再不出聲提點幾句,他倆能這樣僵持到天亮,就說:“冷。”

    沈墟一戳一動,立馬又撿起衣服要給他再穿上。

    鳳隱有點無奈:“本尊是讓你抱我。”

    “哦。”這下沈墟的耳尖也紅了,他連忙張開雙臂將人抱住,磕磕絆絆道,“然,然後呢?”

    懷裏的身體那麽鮮活,他隱約知道要怎麽做,但他的心髒跳得厲害,使他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鳳隱慢慢抬起他的下巴,沈墟看到那雙眼睛裏漾滿了春水一般的寵溺。溫熱的鼻息湊近,沈墟又聽到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徐徐蠱惑:“長夜漫漫,任君采擷。”

    沈墟舔了舔唇。

    接下來的事便順理成章。

    男人在這種事上總是無師自通且不知疲倦的。

    沈墟原本以為隻要自己夠主動,自己在上麵,就不會累著鳳隱,但事實上,他能控製自己,卻控製不了這魔頭。旖旎繾綣,放肆風流。鳳隱折磨人的法子很多,讓你痛的同時,又讓你歡愉不堪。每每沈墟要逃,鳳隱就攥著腳腕將他拖回來。沈墟漸漸意識到他在以身飼虎,而鳳隱不光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虎,還是個不要命也要盡興的瘋子。到後來,沈墟受不住,委屈地哭起來。

    鳳隱這才停下來,用舌卷去他臉上的淚,悶悶地笑:“是你勾引本尊,怎麽現在又哭鼻子?”

    “我不要了。”沈墟滿臉都濕乎乎的,不知是汗還是淚,皺眉推他,“你,出去。”

    鳳隱不聽,將他換個姿勢抱坐在懷裏,披好衣裳,撩開他披在肩頭的發親吻他的脖頸:“請神容易送神難,受著吧。”

    “那你別動。”沈墟閉了閉眼睛,嘶了一聲,眼睫輕顫。

    三兩下後,鳳隱真的不動了,溫聲喚:“沈墟。”

    沈墟累得手指頭都不想抬,用鼻音哼出一聲近乎撒嬌的:“嗯?”

    “我對你癡迷得緊。”鳳隱嗅著他身上味道,像雄狼用舌上倒刺舔.舐著到手的小白兔。他用兩條手臂將懷中兔兒摟得更緊,像要硬生生嵌入肋骨。

    沈墟吃痛,扭頭就咬上鳳隱喉結。

    嗯,兔子急了確實會咬人。鳳隱喉間溢出慵懶的輕笑,動也不動。

    沈墟鬆牙,滿意地看了看那凸起的喉結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又有點心疼,湊過去將濕軟的唇印上,舔了舔:“我也喜歡你。”

    “知道了。”鳳隱受用,眯起眼睛,寬大的手掌摩挲懷中人的尾椎骨,慢悠悠道,“還記得嗎?那日也是在一座破廟,西門凝煙失蹤,裴毓生無可戀,一心尋死。”

    聞言,沈墟脊背微僵,依偎在他懷裏不吭聲。

    鳳隱便惡意地動了動:“問你呢,說話。”

    電流躥上手指末稍,上刑一般,沈墟咬牙:“記得。”

    鳳隱:“那你還記得那時我是如何開解裴毓的嗎?”

    沈墟也記得。

    他向來記性很好,跟鳳隱的一點一滴更是記得清清楚楚。

    鳳隱問裴毓——“思她念她等她,當真比死還難受嗎?死了可就什麽也沒有了,活著,起碼你還能思她念她等她,倘若她果真無幸,你與她的回憶就是你與她此生唯一的聯係,你難道忍心親手將這最後一點關聯斬斷?”

    “你想說什麽?”沈墟下意識抓緊了身下衣物。

    “我要你活著。”鳳隱親吻他發燙的眼皮,狂風驟雨後,這樣輕的吻顯得那麽溫柔,“帶著我對這世間的留戀,帶著我們共同的回憶,活下去。”

    門外人影晃動,打斷了纏綿的思緒。

    沈墟起身,推門而出。

    “淩霄宗宗主遣人送了信來。”蒼冥候在門外,雙手奉上火紅燙漆封好的信箋。

    沈墟接過,拆了信。

    “信上說,聖教一分為三,秦塵絕率部分教眾出走,成立了應天宗,郝不同爭強好勝,也自立門戶成立了歡喜宗,燕浮等長老留在天池,將聖教更名為承光教。”沈墟將信紙遞給蒼冥,“如今這三家都想拉攏鳳隱,想利用鳳隱的聲名確立自家的正統地位。”

    如今蒼冥已將沈墟視作他的半個主子,自然而然問道:“郎君覺得,我們當如何抉擇?”

    “抉擇?”沈墟搖了搖頭,“不必如此麻煩,就說鳳隱已死,讓他們自己爭去。”

    蒼冥抱拳:“是。”

    說完,眼神朝門縫裏探了探。

    沈墟往旁邊讓了讓,揉起眉心:“還沒醒,你要進去看看麽?”

    蒼冥收回視線:“還是不了。”

    沈墟點點頭,轉身要進屋。

    蒼冥略有些遲疑地喚住他:“沈郎君,有些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沈墟頓住:“但說無妨。”

    蒼冥抱著刀,語氣冷硬,說:“郎君若能去奈何宮看一看,就能看見闔宮上下掛滿了琉璃蓮花燈。”

    蒼冥還說:“尊主時常會獨自撫琴,彈的總是同一首曲子,每次還都不將曲子彈完,因為他說,曲終,就會人散,他還不想散。”

    蒼冥又說:“三年間尊主前後下了三次追殺令,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郎君被騷擾得忍無可忍,放一把鳳唳,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見您一麵。”

    “那隻叫醜奴兒的狐狸後來跑了,尊主不吃不喝把自己鎖在房裏氣了整整三天,一會兒說狐狸就是狐狸,養不熟,走了也不留下點念想,一會兒又說原諒它,隻要它過得開心。其實他在意的哪裏是隻狐狸呢?”

    “尊主他……想您想得苦。”

    蒼冥堂堂七尺男兒,站在風裏,哭得泣不成聲。

    沈墟歎了口氣,目光不知落在何處,輕聲道:“我又何嚐不是?”

    鳳隱這一昏迷,就昏迷了月餘。

    沈墟每日給他喂水擦身泡藥浴,太陽好的時候,還將他搬出來久違地曬曬太陽,怕他無聊,甚至從集市上買來話本,一句句讀給他聽。

    話本讀得多了,沈墟獲得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知識,常把自己弄得麵紅耳赤。

    這日讀到那貌若潘安的張三如何扮作嬌俏小娘子將那李四迷得七葷八素輾轉難眠,兩人正親著小嘴兒,李四上下其手,忽覺手感不對,正疑心大起,讀到緊張處,躺椅上的人忽地動了動手指。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