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沈墟身形疾晃,掠至那人跟前,伸手一抓一扣,已捏住對方脈門。那人不閃不避,沈墟心中疑惑,待要開口詢問,對方出其不意,一把掀開麵上薄紗,壓低了嗓子嬌聲喚:“墟哥哥,是我!”

    沈墟動作一頓,打量眼前明豔少女:“瑤兒?”

    瑤兒欣喜點頭,左右顧盼一番,順勢拉著沈墟輕輕躍下中庭:“我那便宜師父叫我在這裏等你,起先我還不信,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上來溜達一圈,沒想到真讓我給等到了!墟哥哥你膽子好大,選在今天上奈何宮來!”

    沈墟聽她一見麵就嘰嘰喳喳,性子還如從前一般活潑,心下稍寬,故意避重就輕:“你的便宜師父?”

    “不就是郝不同麽?”瑤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拜聖教右護法為師好像是什麽特沒麵子的事一樣,她替自己瘋狂找補,“本來我是真瞧不上他那幾個圓圈圈的,壓根也不想學他的武功,但我實在架不住他老大一個男人,成天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要我拜師,還說隻要我拜師,磕三個響頭,他就一年給我一百兩,一百兩啊,當然啦,我也不是純粹為了錢……”

    沈墟但笑不語。

    瑤兒臉上飛起紅霞:“墟哥哥你在嘲笑我對不對?”

    “沒有。”沈墟壓下唇角,“隻是一段時日不見,你的輕功長進了許多。”

    “那還用說?”瑤兒得了誇獎,登時眉飛色舞,“我師父吧,人是醜了點,行事是荒誕些,性子也夾七纏八的,但教起武功來,還是挺像那回事的。”

    沈墟聽她對郝不同明貶暗褒,晶亮的眼睛裏全是掩不住的崇拜,心下已跟明鏡兒似的,這師徒倆是啥樣的鍋就配啥樣的蓋,絕配。

    “你已拜入聖教的事可與花姐姐說了?”沈墟問。

    瑤兒一聽,立馬吞吞吐吐,眼神亂瞟:“我,我隻去信報了個平安,至於另拜,拜師的事……”

    “等時機合適了再說也無妨。”沈墟寬慰,“彼時情勢所迫,想來她也不會怪你。”

    “我不敢。”瑤兒嘟嘴,“我怕她打折我的腿。”

    沈墟道:“你現在是聖教右護法的徒弟,誰敢動你?”

    “怕的就是這個。”瑤兒長歎一口氣,“她若從此跟我生分了,比打折我的腿還教我難過。那些話本子裏不都這麽寫麽?什麽我不怨你恨我,唯怨你不在意我。”

    說著說著,她小嘴一癟,竟像是要哭了,沈墟不禁失笑:“沒事少看些無聊的話本子。”

    “我沒看。”瑤兒小聲辯解,“隻是尊主看的時候念了幾句,我在旁邊伺候著,不小心聽了來。”

    沈墟聽見尊主二字,一雙眉骨猝然抬起,隨後又緩緩落回去,幹巴巴道:“你……還要伺候鳳隱?”

    “師父去拜見的時候偶爾會帶上我。”瑤兒不知想到什麽,麵露驚恐,“你不知道,尊主第一次見我的時候還大發雷霆,說什麽‘原來如此,什麽’‘怪不得他對你如此上心’,意思好像是我長得像誰,他很不高興,差點還因此殺了我!要不是我師父攔著,我早就化作一縷青煙了!”

    “唔……你是有幾分長得像我的一位師姐。”沈墟直言,莞爾,“他誤會了。”

    這人背著他到底是吃了多少莫名其妙的飛醋?

    瑤兒如聽啞謎,師姐?哪個師姐?我長得像墟哥哥的師姐是件很大逆不道的事麽?為何尊主會動怒?她想不通,沈墟一副風輕雲淡的高人表情,也不像要解釋的樣子,她就隻能訥訥點頭:“不過後來他又不生氣了,還經常指點我的武功呢,但我還是挺怕他的。”

    沈墟:“他長得很叫人害怕嗎?”

    不至於吧?就算是沈墟,對美醜沒什麽具體概念的人,也覺得鳳尊主長得還算可以的。

    “長得當然……挺絕的,但你不覺得他好看得有些詭異麽?”

    “?”

    沈墟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詭異?這是現在人們誇人長得好看的特定話術麽?

    “嘖,教中關於這位聖尊的恐怖傳說太多了,導致我一見到他就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你知道麽……”瑤兒壓著嗓子,“咱們這位尊主之所以長成這副禍國殃民的樣子,完全有可能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沈墟奇了:“不是人是什麽?”

    “妖怪啊!”瑤兒說著,原地抖了抖,“聽說尊主當年一生下來原是個死胎,聖姑已經下令要悄麽聲兒地埋了他,誰知道埋到一半他突然又活了,哭聲那叫一個響亮,直接驚動了老尊主,是老尊主趕來救了他一命,否則他就被活埋啦!喏,前麵那院子就是當年聖姑要埋他的地兒。”

    沈墟聞聲抬頭。

    那是座占地甚廣的院子,遠遠望去,與這天池山上一應建築一樣,都是黑牆紅瓦,神秘肅穆。走近了,才嗅出一股子腐朽衰敗的氣息。

    從門頭那一對威武的白石獅子來看,這原是個恢宏氣派的院子,隻是此時門漆斑駁,銅環生綠,層層蛛網隨風顫動,凋敝淒慘,顯然年久失修,無人問津。

    門上的匾,卻是燦然一新,上書三個遒勁大字——應悔齋。

    應悔,應該悔什麽?

    “這應悔齋啊,是聖教禁地,至於為什麽好端端一個院子成了禁地,沒人知道,我猜八成是因為這地兒差點埋了尊主,尊主長大後一不高興,就封了它。”瑤兒沉吟,“師父讓我領你來此處,也不知意欲何為。”

    “他沒跟你說麽?”沈墟問。

    瑤兒一攤手:“他說你要是進去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正小聲交談,身旁有巡邏的聖教弟子走過,見到瑤兒,一個個都尊敬施禮,喚一聲:“瑤姑娘。”

    他們像是全沒看見她身邊還站著一位蒙麵男子,也沒起絲毫疑心,可見她作為右護法的親傳弟子,在教內地位超然。

    瑤兒挺直腰杆,冷著臉點點頭,算作回應,回頭就想拉沈墟離開,口唇微張,快速道:“我在這裏這麽些日子,還沒見過誰膽敢私闖禁地,何況是今天還是承光節!不要命啦?我那便宜師父鐵定是沒安啥好心,走走走,墟哥哥,我送你下山。”

    沈墟被她拖著走了兩步,一把摁住她:“來都來了,進去看看也無妨。”

    瑤兒猶豫不決:“因為承光節,天池山來了許多外人,這裏的巡邏弟子也相應地增加了一倍有餘,一旦被發現……”

    話還沒說完,身邊人一個助跑縱躍而起,她反應過來,隨之抬眼,隻能瞄見一片青色衣擺從容地消失在圍牆上。

    瑤兒:“……”

    行吧,藝高人膽大。

    就這一會兒功夫,圍著應悔齋轉圈的巡邏弟子就又到了跟前,瑤兒眼珠子骨碌一轉,上前拍了拍為首弟子的肩。

    那名弟子一看是她,森冷的臉上立刻浮現熱情的笑容:“瑤姑娘有何吩咐?”

    瑤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扯犢子:“咳,奈何宮那邊守衛不夠,師父讓我來調些人手,這禁地橫豎也破得很,本姑娘在這站了半天了,連隻麻雀也沒瞧見,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各位與其把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裏,不如跟我去奈何宮填補缺漏。”

    眾巡邏弟子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表示願意聽從調遣。

    *

    庭院深深,木葉蕭蕭。

    足尖落地的刹那,沈墟已嗅到空氣中隱約浮動的腥臭,他皺了皺眉頭,右手按上劍柄。

    庭院的四個角落裏分別躺著四具屍體,每具屍體都被枯葉覆蓋,腐爛程度並不相同,有些已近白骨,有些隻是萎縮發黑,他們顯然是被人在不同時刻殺死在這園中,且無人收屍。

    看屍體的衣著服色,四人皆是聖教徒。

    沈墟走近其中一具最新鮮的屍體,蹲下察看。

    一劍封喉,瘡如柳葉。

    沈墟已猜出殺死他們的是誰,他起身,握緊劍鞘,舉步穿過中庭,推開廳門。

    門沒上閂,昏暗的室內,一切都是一種壓抑的灰黑色。

    灰色的煙霧,黑色的帷幔,二者纏繞在一起,霧似幔,幔似霧,虛無,充斥了整個混沌封閉的屋宇。

    黑色的神龕裏不知供奉著哪位神明,黑色蒲團上坐著的人緩緩張開陰冷的眼睛,眼裏閃過一絲訝異:“居然是你。”

    沈墟抱劍而立:“看起來你並不怎麽驚訝。”

    秦塵絕:“你還沒死。”

    沈墟:“這點你似乎也不驚訝。”

    “因為你還活著,這點天下皆知。而你今日來此,雖然意外,也不奇怪。”秦塵絕青白陰柔的麵孔上有一線細窄的亮光輕輕晃動,是他手中鋒利無比的柳眉劍,他彎起尖銳的嘴角,嘲諷道,“你與鳳隱情深愛篤,此次要助他一臂之力,奪回無上令,也在情理之中。”

    沈墟聽到一個聞所未聞的物事:“無上令?”

    秦塵絕挑眉:“無上令乃我教鎮教之物,見無上令如見聖尊,換句話說,沒有無上令,鳳隱也算不得什麽聖教尊主,到現在,他充其量也隻是暫居其位。而現在,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這枚聖物,就在我屁股底下的蒲團裏。”

    沈墟沒說話,他剛剛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嚴格說來,他現在與鳳隱之間,其實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係。

    “看見外麵的死人了嗎?”秦塵絕問。

    沈墟目光轉冷:“看見了。”

    “這些年來,鳳隱派來奪取無上令的人,豈止你一個?”秦塵絕嗤笑,“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有來無回,你知道為什麽嗎?”

    沈墟麵無表情:“因為你。”

    秦塵絕聳肩,表情應該是在說——顯而易見。

    沈墟也聳肩:“你以為我是來幫鳳隱搶這個什麽令的?”

    秦塵絕:“難道不是?”

    “不是。”沈墟搖頭。

    秦塵絕奇怪:“那你來做什麽?”

    沈墟:“我來殺司空逐鳳!”

    秦塵絕臉色變了又變,然後哈哈大笑兩聲,隻震得塵土飛揚,屋瓦齊動:“你在癡人說夢。”

    沈墟不置可否,轉身就走。

    門卻在麵前砰地關上了,秦塵絕幽冷的嗓音在腦後響起:“無論你是想奪無上令,還是想殺聖姑,都得先過了我這閻王關!”

    *

    無神台上,鼓瑟吹笙,長袖曼舞。

    燕雲十六婢各個都是神仙人物,風華絕代,見之忘俗。古人有雲,秀色可餐。場上許多人為了看美人而停杯投箸,無酒自醉。

    楚寶兒嗤之以鼻,他的眼裏隻有吃飯這一件大事,正把最後一片熏肉塞進嘴裏,餘光裏瞥見一名聖教徒附耳對那蛇蠍聖姑說了幾句話,聖姑眯了眯眼睛,看了眼正在提裙旋舞的十六婢,起身離席。

    鳳隱唇邊噙笑,目送司空逐鳳遠去。

    一曲舞畢,燕雲十六婢作揖要退下,這一揖還沒到底,一聲摻了內力的震天怒吼直擊眾人耳膜:“鳳尊主,琅琊城赫連春行有一事非說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楚寶兒,幹飯人,幹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