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申青玄本也就沒指望這兩個活寶,他藝高人膽大,當下將拂塵插入後頸,拔了劍,一個翻身縱至洞口,衝沈墟叫囂起來:“貧道今日要替天行道手刃惡賊,無知小兒速速避開!”

    沈墟沒動,劍尖指地,回道:“我答應了他,要護他三日周全,明日你再來。”

    “明日複明日,怎能聽你在這兒信口雌黃宕延良機?”申青玄隻道沈墟是在此護法的魔教教眾,與鳳隱同是一丘之貉,死不足惜,當下挺劍直刺,“惡賊看招!”

    沈墟早就暗運生息訣,聽聲辨位,豎劍格擋。

    “鐺”的一聲,申青玄蕩開,當空回身,刷刷刷又是連刺三劍,劍劍瞄準要害,勢道奇勁,重若千鈞,激得風聲虎虎。

    沈墟揮劍招架,拆得三招,虎口就被劍上勁力震得撕裂,蹙了蹙眉尖。

    申青玄大喝一聲:“惡賊有點小把式!再來!”

    頃刻間劍光如電,鋪天蓋地。

    沈墟凝神抵禦。

    申青玄看他堅守原地,也不如何動作,隻是劍來則擋,劍去則收,招式簡樸利落,蒼然有古意。如此不閃不避,隻守不攻,頗有大家風範,倒反顯得自己咄咄相逼,氣量狹窄,當下不悅,催勁急攻:“哪裏來的悖逆狂徒!再不出招,仔細性命!”

    說著雙臂張開,高縱餘丈,倒身下削。

    這招“玄鶴亮翅”乃青雲觀上乘武功,居高臨下,伺機變動,一招暗含後招無窮,隨你從何方位搶出,都免不了當頭一削。

    沈墟聽準長劍來勢,左手舉起,卻以劍鞘相迎。

    隻聽“唰”的一聲,長劍不偏不倚,正好插入了劍鞘!

    “謔!好小子厲害!”

    “了不起,當真了不起!”

    這一下以鞘就劍,間不容發,偏一分晚一瞬都是長劍貫腦的死地,這般絕處逢生,引得葛威秦霸驚呼喝彩。

    看家絕技轉眼就被破了,連兵器也被奪去,申青玄恚怒不已,心想本道行走江湖多年,怎能就此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魔教教徒手上?一個筋鬥,空手猱身而上,施展十八式小擒拿手,欲奪回佩劍。

    沈墟不喜與人近身纏鬥,橫劍一揮,將人逼開,嘴唇一動正欲開口說話,背後嘩啦啦一陣鐵索抖擻聲。

    “好小子來試試大爺的狼牙流星錘!”

    葛威按捺不住出手來鬥。

    他的流星錘以純鐵鑄成,單錘重八斤,配有尖銳無比的狼牙刺,掄舞起來忽長忽短,遮前蔽後,纏砸並用,活有劈山之勢。

    耳聽疾風已在腦後,錘能破盾,區區長劍怎可相抵?

    而此時申青玄又欺身搶在跟前,掌風淩厲,直擊麵門。

    前後夾擊之下,沈墟當機立斷,腳尖輕輕一推,身子後仰,仰至極致,燕子穿簾般貼地掠出。

    這一招,非身段極度柔韌者不能做出。流星錘緊貼著鼻梁平滑而過,去勢不減,卷起的風刃割在臉上如有實質,激得汗毛直豎。

    “嘿!好小子屬泥鰍的!”葛威目露讚歎,餘光瞥見對麵,驚呼出聲,“道兄當心!”

    流星錘威力無窮,既已揮出,一擊不中,也絕無回轉的可能,於是“砰”地一聲,砸在對麵來不及避讓的申青玄胸口。

    申青玄被砸得連退數步,麵色漲如豬肝,“哇”地噴出一口血來,指著葛威就破口大罵:“你的錘長不長眼?”

    葛威黑臉一紅,也不肯擔了這誤傷的責任,辯道:“錘要長眼,豈不就成了精?道長還是多費心顧著自個兒的劍吧,管人家錘子長不長眼!”

    申青玄怒不可遏,氣得又吐了口血,索性提氣跳出戰圈,打坐療傷。

    葛威左右穿梭,巧收快放,將手中流星錘舞成了一張嚴密的網,沈墟施展輕功,於空隙間聽聲挪躍,遇風趨避。流星錘追在他身後,攆不上夠不著,他全心躲避,也無餘力還擊,一時間難分伯仲。

    秦霸在旁抱臂觀戰,掌心裏捏著幾隻三棱鏢,盯著沈墟飄忽來去的身形,伺機偷襲,一來二去,便瞧出沈墟目光有異。

    常人比武交手,為預判後招,眼睛總盯著對手的手腳姿勢,沈墟的眼睛卻總是空洞洞地盯住身前半尺,一瞬不瞬,眨也不眨,實在大不尋常。

    正自疑惑,腦中立時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他高聲提醒:“哥哥,這小子原是個瞎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見過這般靈活的瞎子?”葛威久戰不勝,火氣漸勝。

    秦霸一拍大腿:“嗐,你要不信,就用那招四麵楚歌試他一試!”

    “好,我就聽你一回!”

    葛威收了鐵索,不知撥動了什麽機括,兩隻流星錘再飛出時,就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喧噪。這聲音古怪,洪亮如撞鍾,如鍛鐵,尖利如破音喇叭。

    沈墟自運起生息訣,聽力就遠勝旁人十倍,這陡然而起的喧聲炸在耳裏便如萬馬奔騰,一下子震得他耳膜幾欲碎裂,胸口一陣惡煩,內力激蕩,身形凝滯。

    那鐵索就在此刻趁虛而入,流星錘猶如長眼,於空中繞了個半圈,直打背心。

    這一招聲東擊西奏得奇效,沈墟被擊飛出去,跌在洞口。

    “竟真是個瞎的!”

    一試之下,三人盡皆駭然。

    這其中當屬申青玄震動最大,他半世英名,一身武學,竟敗在一個瞎了眼的無名之輩手上,氣極反笑,問:“足下功夫了得,不知師從何人?”

    沈墟拄劍爬起,幾個踉蹌後方才站穩,一手揩了唇邊血漬,淡聲道:“此乃劍閣清淨崖,外人不得擅闖。”

    申青玄神色奇異,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輕人:“怎麽,你是劍閣弟子?”

    沈墟側轉身子,無形中又掩住洞穴。

    “劍閣弟子何以維護這無惡不作的魔頭?”申青玄怫然不悅,鐵青著臉,陰陽怪氣,“難不成劍閣表麵上不問世事,私底下卻與魔教暗通曲款?”

    “我不知他是誰。”沈墟道,“隻是我允諾過要護他三日周全,我當守約。”

    “哼!迂腐!君子不器,該當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申青玄湊過身,低聲道,“今日實乃誤會一場,你速速將劍還我,交出魔頭,我自當寬容大量,既往不咎。”

    “劍還你。”沈墟連劍帶鞘交還給申青玄,身子卻不讓,仍道,“你明日再來。”

    申青玄冷笑一聲:“你不但瞎,而且傻?明日,明日這魔頭就大好啦!”

    “此人眼下既在劍閣地界,如何處置便是劍閣的事,無需外人越俎代庖。”沈墟平日不愛逞口舌之利,並不代表他傻,真要理論,他總能一針見血,“閣下避開守山弟子,擅闖劍閣禁地,不知意欲何為?”

    這一問,把申青玄問得啞口無言。

    二人正自僵持不下。

    忽然身後傳來人語呼喝聲,申青玄轉過身,眼見不遠處呼啦啦湧來一群持械人眾。

    申青玄眼尖,於一幹人等中瞥見同門道袍,知是他師弟師妹趕到,當下心念電轉。

    這誅殺賊首可是大功一件,傳出去就是名震武林的英雄事跡,煮熟的鴨子眼看就要到手,豈容它飛到別人嘴裏?而區區劍閣,得罪便得罪了,也無甚要緊。

    說時遲那時快,申青玄一把從遞來的鞘中拔了劍,“嗤”一聲,一劍送進了沈墟腹中。

    在旁不遠的秦霸大驚失色:“牛鼻子你幹嘛!”

    “我幹嘛?貧道誅殺奸佞小人!”

    申青玄青黃的麵上現出猙獰。

    他自輸了,就存著殺沈墟滅口的心思,自古成王敗寇,我雖敗了,但你死了,故事都是活人講的,什麽誤會緣由曲折苦衷?好好粉飾一番又是另一番懲惡揚善的說法。劍在手上,兼敵人不備,他當然不會放過這絕好的機會。

    沈墟實沒料到對方變臉如此之快,一聲悶哼,腹部中劍,緩緩跪倒。

    “還愣著做什麽?護法已死,等別人來幫你們殺了魔頭再回去邀得頭功?”申青玄衝秦霸葛威大喝一聲,驀地抽出劍,鮮血噴湧而出,濺在他一塵不染的道袍上,他看也不看沈墟一眼,提劍就欲搶進山洞。

    可腳一抬,卻沒拔動。

    低頭一看,一隻汙穢不堪的血手隔靴箍住了他的腳踝。

    那隻手不如何寬大,也不如何厚實,重重血色下透出指尖一點蒼涼玉色,清臒疏瘦,卻如惡鬼羅刹的鐵爪,紋絲不動地扣住申青玄。

    就隻耽擱了這瞬息功夫,葛威瞅準了機會,一個三疊縱,輕飄飄躍過他肩頭搶先入洞,留下一連串大笑:“哈哈哈哈哈,多謝道兄承讓!”

    被捷足先登,申青玄氣得臉都扭曲了,急欲脫身之下,他咬牙切齒:“你為虎作倀,自作自受,也怪不得貧道下此狠手!”

    舉掌就朝沈墟天靈蓋劈落。

    恰在此時,餘光裏一道黑影掠過,兩隻黃澄澄鬼火般的眼睛猝然躥來,緊跟著掌上一痛。

    “哎唷,什麽邪物!”

    申青玄駭了一跳,魂飛天外,低頭一看,卻是一隻雜毛小狐狸瞪著精亮凶狠的狐眼,齜嘴咬在自己手上,喉嚨裏還發出嗤嗤赫赫的威嚇聲。

    尖利的獸牙紮進皮肉,直要將骨頭咬碎。

    申青玄駭後大怒,罵一聲“野牲畜”,一劍揮去,削落狐狸半隻耳朵。

    狐狸吃痛,發出一聲淒厲的嘯聲,鬆了嘴,滾落到地上。沈墟指尖觸到毛茸茸一團,動了動。不知哪來的多餘氣力,他倏地攬狐入懷,蜷起身子,緊緊護住。

    申青玄被咬了一口,痛不可當,本想殺狐解恨,見沈墟死到臨頭還這般逞強維護一隻畜牲,更是怒不可遏,飛起一腳就踹在沈墟腹側傷口。

    沈墟被踹得往後滑出,直到脊背抵上洞穴牆壁才堪堪停下,喉口霎時湧上一陣腥甜,他咬緊牙關,越發箍緊了雙臂。

    小狐狸在懷中抖如篩糠,嗚嗚地叫,他原想溫聲安慰一句“莫怕”,可嘴唇剛起開一條縫,鮮血卻先行噴湧而出。

    申青玄也不想在將死之人身上白費力氣,發泄完還是轉頭往山洞裏奔。

    剛奔出兩步,洞穴裏飛來一人,好死不死正巧砸在他身上,來勢之疾勁道之大,直將他砸得一同飛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葛二爺還不快起開!你要將貧道活活壓死麽!”

    申青玄被砸得頭暈眼花,壓在他背上的葛威重如水牛,他費了好半天勁才爬出來,一抬頭,正對上邊上秦霸因驚懼而瞪大的雙眼。

    他連忙轉頭,隻見被他掀在地上的葛威口唇紺紫,目眥欲裂,麵皮底下遍布詭異血絲,仰挺著一動不動,一探鼻息,早已死透了。

    “這,這,這……”

    他看到秦霸的眼睛不知為何又瞪圓了一圈,也看到趕來的眾人臉上現出驚詫憤懣的表情,而他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喉嚨裏“咯咯”地響,臉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止不住地痙攣,他極力垂下眼,看到帶血的劍從自己喉嚨裏平刺出來,劍尖猶在顫動。

    不,不是劍在顫,是他的身體在顫,顫得就像風中狂舞的落葉!

    他慢慢閉不攏嘴巴,舌頭無力地探出,垂下,鮮血從猩紅的舌尖滴落。

    他死前說了最後一句話:“鳳……鳳隱!”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