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到底“筆友”是江越的高中同班同學, “筆友”被劃歸為中年男人的範疇,那同齡人江越自然也被誤傷。

    看江越神情不悅,付悅如同川劇變臉般, 瞬時麵無表情, 還用手肘推方北夏:“你去解釋解釋。”

    方北夏站著沒動:“又不是我說的, 我才不去。”

    付悅蔫了半截:“那還是我去吧……”

    她戰戰兢兢賠笑過去,跟江越講了幾句, 又灰溜溜回來。

    方北夏問:“罵你了?”

    “沒有。”付悅搖頭, “江總要走。”

    方北夏狐疑, 趕緊追過去問是怎麽回事。

    江越說他還有工作,要先走。

    方北夏轉到他麵前,仰頭看他的表情:“生氣了?”

    江越抬腕看表, 避開她的眼神:“有事要忙。”

    “那你還趕過來。”

    江越深深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裏帶了些無法言說的情緒。

    四目相對,方北夏才看到他濕漉漉的眼裏布了些血絲。

    江越正要開口,手機突然響,他跟方北夏示意,走到幾步之外去接。

    方北夏站在原地, 看江越單手叉腰的背影,低沉男聲間或入耳。

    電話那頭主要在講,江越隻聽, 偶爾“嗯”一聲:“……一個多小時……可能堵車……”

    方北夏斷斷續續拚湊出一段信息:江越要趕回去開會,晚上還有應酬。

    她終於意識到他是真的忙。

    片場離市區不算近,開過來也要個把小時。

    他嘴上說來不了,最終卻出現了。

    想到她和付悅開玩笑的樣子,方北夏突然有點愧疚。

    江越打完電話扭過身, 就撞上方北夏複雜的表情。她問:“你是專門趕過來的嗎?”

    江越眼睛飄向別處, 清了清嗓子, 又伸手拽襯衫領口。

    領口的扣子沒有係,喉結上下滾動,江越這樣無意識的動作如同電影場景,盈盈都是情/欲的味道。

    江越沒回答,方北夏卻搶先說:“謝謝。”

    秋風微動,兩個人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江越開口:“真的要走了。”

    “注意安全。”方北夏趕緊說,“下次要是還這麽忙,就別趕過來了。”

    江越冷笑,留下一句:“方北夏,真不知道你當初是怎麽考上京江一中的。”

    -

    江越剛走,現場就出了狀況。

    一個演普通同學的配角一直跟在方北夏身邊,方北夏給主角講戲時,他總會插上一兩句,或者評價主角的演技,或者討論劇本。

    過了會方北夏看出來,他不滿台詞太少,想加戲。

    “他什麽情況?”方北夏好不容易找了機會問付悅。

    “麵試的時候挺正常的……”這個演員是付悅選的,她滿臉尷尬,“可能是曝光不夠,想為自己多爭取吧。”

    方北夏拒絕了他的要求,當時他隻哼笑了一聲。後麵有他的鏡頭時,他便狀況百出,一遍一遍地重來。

    方北夏看出他是故意的,拉他到沒人的地方質問。他竟然在方北夏耳邊說了句髒話,又撂了些狠話,痞笑著離開。

    拍攝結束時,付悅看出方北夏情緒不對,問她出了什麽事。

    方北夏的眼淚當即就冒了出來。

    方北夏不是軟柿子,但也不是性子強硬的主,劇組大多數人都是同事,好溝通好合作。

    她沒想到,不可控因素竟然是朝這個方向發展的。

    她沒被人當麵罵過,也沒有吵架的經驗,自然承受不了這份侮辱。過了幾個小時她才後知後覺,當時怎麽就沒反擊……

    晚上回酒店,偷偷在衛生間裏抹了幾滴淚。

    她不是愛哭的個性,但就是……

    太委屈了。

    “我草!他怎麽這麽人渣!”付悅皺眉,“不過他好像是有點背景,被安排進來的。角色也不重要,就……你懂的。”

    付悅也無奈。

    方北夏心情沮喪,她想到了江越。

    江越說如果遇到任何問題,就給他打電話。

    她的手指停留在江越的號碼上方,正要按下去,又看了眼時間。

    晚上九點多,江越這時候大概在應酬。

    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

    正在糾結,手機在手中震動起來,她嚇了一跳,差點沒握住。

    她穩住手機,屏幕上是江越的名字。

    江越知道白天的事了?

    方北夏怕被他聽出異常,先清了清嗓子,確定鼻音不明顯後,才接起電話。

    江越先問了一下拍攝進度,又問了今天拍攝是否順利。

    方北夏一一給出肯定回答。

    “我明天要出差,來不了片場。”

    “嗯……”

    “感冒了?”大概還是聽出了她的鼻音,江越問。

    “沒有。”她否認。

    “哭了?”

    “沒有。”

    江越“嗯”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那掛了。”

    她想說有事,卻什麽都沒說,還指望江越能讀懂她的心思。

    可惜心思落空,電話那邊沒了聲音。

    方北夏以為江越已經掛斷,把手機從耳邊拿下,掃了眼屏幕。

    通話時間還在一秒一秒增加。

    電話那頭像裝了攝像頭一般,對她說:“沒掛。”

    “哦……”

    江越追問了一句:“還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沒有了。”

    過了會,江越的聲音像是笑,又像是無奈:“怎麽這麽嘴硬。”

    方北夏眼睛一熱,漲得睜不開。

    她緊握著手機,手指因為太用力而發酸,發痛。

    記憶翻湧。

    這句話,很多年前她也聽到過,出自同一人之口。

    -

    方北夏和“筆友”傳了一段時間紙條,從一開始的無聊對話,開始進展到“朋友式”的交流。

    高中生大多數時間都在校園裏,即使在抽空找了傳紙條的樂子,他們聊的最多的話題還是跟學習有關。

    但他們並不是真的討論知識,畢竟各自都是文理科重點班的學生,不需要進行學術層麵的互相點撥。

    “筆友”常抱怨數理化作業太多。方北夏抱怨有太多需要記需要手寫的知識點,幾天就用完一支筆。

    有時候,他們會聊彼此的性格和愛好。

    “筆友”會問方北夏,平時也這麽活潑嗎,方北夏回複:【不活潑!我根本不喜歡講話。】

    方北夏說的是實話。

    她隻有程七初一個好朋友,也不喜歡出門,平時都隻是宅在家裏,宅到蔣女士發愁。

    “筆友”質疑:【可是感覺你很健談。】

    方北夏揚唇角:【我不喜歡跟人說話,但喜歡寫字。如果你見到我,我可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筆友”摳字眼:【不喜歡跟“人”講話,難道喜歡跟人以外的生物講話?】

    方北夏回複:【好冷的笑話。】

    緊接著,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在下麵寫上:【不過我很有貓狗緣,我在學校門口經常喂一隻小狗,它就隻對我親。】

    “筆友”也見過那條狗:【是那隻土黃色、頭上有一撮白毛的那隻嗎?我見過它,就在學校門口的綠化帶裏。】

    方北夏興致勃勃地給“筆友”講,她給小狗起了好多名字,它都沒反應,直到有一天她喂它時,說:“你頭這麽方,叫你小方好不好?”

    小狗突然抬頭,歪著腦袋,聽懂了似的。

    “筆友”回複的紙條上,附了張小方的畫像。寥寥幾筆,卻很傳神,憨態十足。

    方北夏解鎖“筆友”的新技能,筆尖飛舞:【哇!你還會畫畫!】

    “筆友”謙虛:【瞎畫的。下次見到它,我也會喂它的。】

    【我明天放學要去買狗糧,回來分你一點!】

    學校附近隻有一家寵物店,在一個全是老小區的巷子裏。

    那周圍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家屬樓,現在很多人都搬走了,住戶驟減,剩下的也都多數是租戶。

    第二天,方北夏收到“筆友”的友善提醒:【是去學校附近的那家嗎,那邊晚上沒路燈,最好別去。】

    方北夏開心回複,把紙條塞回抽屜:【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

    放學後,方北夏拐去小巷子裏的寵物店。

    入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她進店的時候,天邊還散著些餘暉,買完出來,已然暗了大半截。

    那條小巷子裏果然沒路燈。

    走出寵物店,她才發覺這裏比想象中冷清得多。

    剛才來的時候,明明還有人經過的……

    再抬頭看,周圍的四層老式居民樓沉默矗立,隻有零星幾個窗戶透出燈光,釋放出陰冷的氣息。

    走了一段,方北夏心裏打鼓,抱著塑料袋在小路上狂奔。

    快到拐彎處時,她發現不遠處空氣中飄著幾點猩紅。

    借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天光,她看到兩個混混模樣的人,在角落裏抽煙。

    她心裏一緊,放慢腳步。那天她正好穿了正裝校服,百褶裙及膝。

    手不自覺握住裙擺,往下拽了拽。

    真應該聽“筆友”的話的……

    方北夏抱緊手裏的塑料袋,步伐匆匆。

    路過幾個混混身邊時,空氣異常安靜,仿佛凝固。

    她沒有抬頭,對方卻在觀察她。如同等待狩獵的獅子。

    拐過彎,她拔腿就跑,以為闖關成功時,一瞬間,麵前又出現一個人。

    嘴角帶笑,指尖夾煙,吊兒郎當。

    可惜周邊太黑,看不清他的臉。

    對方把煙送到嘴邊,吞雲吐霧,周圍的空氣突然就變得嗆人。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悠悠地說:“同學,這麽晚了,去哪兒啊?”

    方北夏被三個人包抄著。

    “喲,還穿著裙子呢,陪哥哥玩玩製服誘惑?”

    身後的兩個人不懷好意地笑了兩聲。

    方北夏往旁邊閃了閃,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這條小巷她從前跟同學來過,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副恐怖的模樣。

    麵前的黑影逐漸逼近。

    忽然之間,她似乎聽到了自行車鏈條轉動的聲音。

    她以為是自己恍惚時,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就在一瞬間,混混身後衝出一輛單車。

    是江越。

    他的白襯衫在一片昏暗中異常清晰。

    江越一手控製車把,另一隻手拎著書包,用力砸向混混的頭。

    梆地一聲,清脆而響亮。

    混混沒防備,身體前傾倒下去,手中的煙頭也飛了出去。

    “哎呀我草!”

    一點猩紅在空中畫了個弧度,瞬間熄滅。

    昏暗之中,江越猛地轉動車把急刹,車子掉轉了個方向。

    一片混亂之中,他把書包往方北夏懷裏一塞,說:“上車!”

    方北夏臉上掛著驚恐的表情。身後幾個混混欲追過來,她來不及思考,跳上少年的單車後座,兩人飛也似的,離開了那條小巷。

    風在耳邊呼嘯,建築飛速後退。

    方北夏的臉頰緊貼著江越的後背,襯衫的布料和臉頰廝磨,擦出不屬於秋天的溫度。

    江越沉默不語,在小路上左拐右拐,一路賣力蹬車,回蕩在小路上的隻有呼吸聲。

    直到回到主幹道,他才在路邊停下。

    噩夢結束,重回人間。

    人聲嘈雜,車輛尾燈重疊。熱鬧在小巷中被收聲,回到這裏,才恍然,原來聽到這吵鬧的人聲和車流聲也是一種幸福感。

    兩個人都大口喘氣。

    方北夏背後冷汗橫流,胸脯上下起伏。

    她才發現自己臉上到處橫著淚,她一隻手緊緊抱著江越的書包,另一隻手緊緊環住江越的腰。

    手收回時,摸到了少年擂鼓一般的心跳。

    蹬車真費力啊,尤其還帶了個人……

    方北夏從單車後座下來,重新回到地麵,她問:“你怎麽會在那邊?”

    江越看她一眼,冷冷地說:“抄近路回家。”

    “哦……謝謝。”

    “那邊不安全,以後別去了。”

    “哦。”

    江越不再跟她說話,把自行車停在路邊,順手上鎖。

    之後又站在路邊打車。

    方北夏看他忙活,問:“你不騎車回家了嗎?”

    “嗯。”

    “你的書包。”方北夏把他的書包遞過去。

    江越沒有接。他始終看著遠處,看到一輛空車,招了招手。

    方北夏的手在空中尷尬,重新抱在懷裏。

    她心想,他幫了她,她幫他多拿一會也沒什麽……

    那輛空車停在麵前。

    江越打開出租車後門,回頭道:“你先上。”

    原來是在跟她說話。

    方北夏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

    江越一隻手搭在車門上,紋絲不動,定定地看著她。

    “真的不用……”

    江越依舊不動。

    司機師傅扯著嗓子問:“你們還坐不坐?”

    眼神對決敗下陣來,方北夏抿嘴,鑽進車裏。

    身邊少年跟著坐進來,問:“你家地址?”

    方北夏說了個小區名。

    車子在夜色中飛馳。方北夏偷偷轉頭,看到樹影在江越臉上交替閃爍,他望著車窗外,下頜還掛著汗。

    秋風吹動少年的碎發,一句話順著風飄入她耳中:“怎麽這麽嘴硬。”

    -

    方北夏枕著差心情入睡。

    還好第二天的導演通告單上沒有她不想見的人,拍攝進度比前一天要輕鬆得多。

    第三天也沒有。

    第四天也沒有。

    ……

    馬上要有那人的戲份了,躺在酒店房間裏,方北夏向付悅打聽,付悅說:“小道消息:一會要開緊急會議說這個事,他被換掉了。”

    “誰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