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沒有下輩子了
  第49章 他沒有下輩子了

    衛瞾死後, 沈柔熬不住皮爛骨削致之痛沒多久死在了甕罐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兩個主要害死顧綰的人死了,江寄覺得沒勁了,他耐心也沒了, 扶持高熱癡傻了的小太子上位後, 便大刀闊斧的處置了蕭家殘餘,連帶躲藏起來的餘下江南世家一塊兒撬了個幹淨。

    太後眼見蕭家盡數覆滅, 本就病敗身體撐不住, 在見過江寄後更是口眼歪斜中了風,之後沒多久用褲腰帶吊死了自己。

    太後一死, 被打入冷宮的淑妃日子不好過,大概顧綰是宮妃的關係, 江寄沒有折辱宮妃意思,隻讓人給她送去白綾, 卻沒料送白綾去的宮人會在淑妃宮裏發現個插滿銀針,寫了顧綰名諱生辰血娃娃。

    前去送白綾的是常伺候江寄的太監之一,能留在江寄身邊的,都是心思如發之人,早猜到江寄對顧綰的在意, 發現這事他不敢耽擱,稟告給了江寄。

    當日, 蕭芙被送進東廠暗牢,連帶的還有一直相安無事的惠妃,顧綰先前見過江寄懲治蕭芙的手段,這一次,她沒有再去看, 隻在一邊等江寄, 江寄從蕭芙嘴裏撬出話來, 便去了太後的壽安宮。

    太後去後,江寄便將壽安宮各處的寶石堆疊假山奇石挖出去賣了做邊關軍餉,壽安宮已經和廢墟沒什麽兩樣。

    江寄在一片荒蕪裏找到一個年邁老嬤嬤,顧綰依稀記得,那是貼身在太後身邊的老嬤嬤,太後死後身邊大部分宮奴都殉了葬,也不知她怎麽逃脫的。

    江寄從她嘴裏得知了血咒之術。

    原來蕭家祖上曾有南疆聖女血脈,當年蕭太後嫁與賢宗皇帝,無意間在自家藏書樓裏找到本手劄,上麵記錄了血咒之術。

    蕭太後靠著血咒之術在宮中無往不利,但漸漸的,她發現,她每施行一次血咒之術,她蕭氏氣運便會折損大半,最親親脈也會損失兩名,還是男丁。

    長此以往下去,蕭氏會慢慢逐漸因為血脈薄弱沒人,介時她再爭也沒了用,想明白這些,蕭太後慢慢收手,減少了動用血咒之術。

    後來她地位穩固,也無需動到血咒之術,隻在要彌留之際,將血咒之術告訴給了蕭家當家人,嚴明非影響蕭家大運關頭,不得輕易動用,又將血蟲親傳給了自己婢女之女。

    江寄在得知血咒之術後,不知聯想到什麽,他神情突然不對,竟問那老嬤,世上既有血咒之術,那是否有仙術,還生禁術。

    老嬤不知是為保命還是別有用意,她在吐出一灘黑血後,告訴江寄世上無奇不有,說她曾經親眼看到一個人從地底喚將去世之人召回。

    顧綰聽到這話,猛地抬眼朝那老嬤看過去,若是眼神能殺人,她都能立即送她去死。

    她幾乎不用去看,都知道江寄在知道這事後會去做什麽。

    果然,不過兩日,宮裏便派出一支又一支錦衣衛去各地搜羅能人異士,比之他先前替衛瞾找道士做法場要鄭重隆重得多。

    宮裏開始頻繁出入江湖術士,各道士和尚。

    這些人中,有會幻術之人,也有坑蒙拐騙,或虛張誇大之人。

    江寄對坑蒙拐騙之徒從來手段狠,東廠暗牢裏的血腥氣一日重過一日。

    大概是太多次希望到失望,漸漸麻木,顧綰能清晰感覺到江寄身上的煞戾之氣增重。

    朝堂被他清理掉一大半人,開始他還會想著安排誰去補上,或者開恩科啟用寒門,可現在,朝堂他幾乎放任,便是從前他十分看重的邊關,民生疾苦他都沒那麽看重,每日神情懨戾,遇到不長眼的惹了他,他直接當場除去。

    除了夜深人靜,沒人之處他會露出自己的孤寂,別的時候他已經是人人憎惡恐懼的奸宦。

    顧綰在一旁看著,第一次有了無力感。

    不該這樣,他不該因為一個已經死了許久的人那樣。

    他有大才,不該這樣折騰自己,她想告訴他,可夢境中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她們間還天然隔著一道屏障,她觸摸他不能,他也感知不到。

    江寄一日比一日躁戾,一日比一日敷衍朝政,宮裏還在源源不斷的進各類能人,東廠大牢很快血氣熏天。

    直到有一日,宮內進了一個長胡子道士。

    他似乎有點道行,見到江寄不卑不吭,一身半舊鶴袍頗有些仙風道骨意味,不等江寄表明來意,他便說他可以達成江寄想要。

    和先前一堆術士和尚叫江寄提供死者衣物,貴重寶物方木不同,長胡子道士要江寄的血,說是隻有他的血,也隻有他帶著強烈渴求的血才能澆開地府大門,讓他成功引魂。

    江寄他對長胡子道士所說不置可否,他並不在乎自己身體如何,隻問他需要多少血。

    顧綰一聽江寄那話就知道他又打算試,他先前便是,不管人家開出什麽條件,他總是先滿足。

    顧綰知道他是不想放過任何一絲一毫可能,就因為知道,她才整顆心都被他絞著,他就是個傻子,大傻子。

    道士大概沒想到江寄會這麽幹脆,愣一瞬才說,一次一碗,需要七七四十九次。

    江寄聽到那個七七四十九次,輕抬了抬眼,但他沒說什麽,隻抬手讓人取來玉碗。

    他隨著帶有尖刀,侍從白玉碗取來,江寄便自手腕劃下一道口子。

    顧綰隨著他那一道劃下,心口猛地一瑟縮,她是魂,流不出淚,隻眼睛酸脹難忍。

    接下來的日子,江寄每日都會取一碗血,每日一道口子,漸漸地,他一條胳膊劃滿,又換另一條。

    顧綰便看著他臉色越發慘淡,比之先前的他更蒼白如紙,整個人也消瘦得不成樣。

    顧綰看著這樣的他,再看那老道士一日勝過一日鬆快的神色,她忽然明白過來老道士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江寄的命而來。

    最讓顧綰感到悲涼的是,江寄他實際都知道,可他還是那樣去做了。

    他不看重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就似一個狂熱的賭徒,在用盡一切去賭那虛無縹緲的一個希望。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江寄已經瘦削得不成樣。

    這一日,老道士開了壇,讓江寄屏退了左右,閉目等待。

    江寄一一照做,而在江寄閉眼之後,老道士拿出了油燈和藥粉。

    那和先前江寄給衛瞾的東西十分相似,隻老道士的藥粉呈朱砂的紅。

    顧綰看著心裏陡然沉下,她終於控製不住的奔到江寄麵前,憤怒的去拍他。讓他睜眼看看,這是騙他的,可江寄沒有睜眼。

    他閉著眼,似乎已經沉浸於意識裏,慢慢的他額上起了密汗,唇角抿緊再拉直。

    那模樣似陷入什麽難熬的夢魘中,顧綰看著長胡子老道垂著眼詭異的笑,心裏越發慌措著急,頭一回,顧綰對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起了殺意,她試圖讓自己化為惡鬼,將老道吞噬。

    但就在這時,江寄陡然睜開眼,一掌打向了老道。

    老道睜大眼倒在地上,似乎還沒明白江寄怎麽突然醒了過來。

    顧綰卻顧不得那些,她歡喜的衝向江寄,哪怕她和江寄隔著屏障,她也伸手去環住了他,張嘴一聲又一聲的喊著他。

    盡管,他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聽不見。

    老道士死了,江寄似乎終於斷了再尋找方士念頭。一批又一批錦衣衛回到了東廠。

    顧綰不知他怎麽想通了,但他能停手,顧綰就感到高興。

    隻可惜,她高興得太早了。

    江寄不再尋找方士了,但他過得比以往更頹喪,早朝讓至今還不會完整說話的傻皇帝去,由著朝堂上剩下的那些大臣爭奪吵鬧,若傻皇帝因此哭了,便讓近侍將吵得最厲害的人拖出去直接斬首。

    朝堂自此戰戰兢兢,不敢談論真正朝事,隻顧著哄皇帝。

    至於江寄,整日不吃不喝的躺在檀木躺椅上,若非他胸膛還起伏著,會讓人懷疑他已經出了事。

    顧綰知道,他是不想活了。

    顧綰感到無力,她甚至想,這個夢怎麽這麽長,為什麽就還不醒呢,醒來了,她就能看到現實裏的江寄,不頹喪,聽她話,好好活著的江寄。

    顧綰想不管他,卻做不到。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六日,到第七日,江寄的左右手之一陸然,從外麵領回來一個白眉和尚。

    陸然給江寄回稟說,那人連番在他麵前消失了三次,且他確定不是使得障眼法。

    白眉和尚麵目慈悲,一身雪色袈裟,不染塵埃,顧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那便是拂宿。

    江寄聽了沒反應,拂宿卻身影一閃到了江寄麵前。

    江寄是習武之人,這一兩年功夫,他武力已經到登峰造極地步,可拂宿讓他感知到了一種更未知的能力和能量。

    江寄慢慢睜開眼看向了拂宿。

    拂宿對上江寄視線,不躲不避,一雙通透眸子裏似有了然,須臾,他輕點頭施了一佛禮。

    拂宿沒說明來意,隻如一尊佛矗立,屋內陷入靜默,最後江寄開了口。

    江寄問拂宿,可知這段時日死在他手中術士有幾何。

    拂宿淡回一句,坑蒙拐騙之人算不得術士,倒是最後一位險些要了江寄命之人,小有幾分本事。不管如何說,施主還是如了一半願。

    隻一句話,便叫江寄認了真。他從躺椅慢慢坐起,問拂宿:“你可知道我想要什麽?”

    拂宿沉默片刻回一句,逝者往矣,不可擾,但若想回溯失控,改換命運,他卻是能試之。

    拂宿說完,又問江寄,他可想回溯時光看到人還活著,可想陪人一世,又願為其付出多大代價。若需要他一身骨血,再無往世,他可願去換。

    拂宿的話直接讓江寄起了身,他激動無措的時候很少,可那日,顧綰卻看到他去緊擰著拂宿衣襟,警告他騙他的代價。

    他大掌青筋暴起,臉上凶煞毫不掩飾,如同煉獄修羅在恫嚇四方。

    在拂宿不卑不吭回一聲,他知後,江寄慢慢放開了拂宿,問他想要。

    後麵就如江寄告訴顧綰的,拂宿要他將江山還給衛氏血脈。

    江寄笑一聲,說傻皇帝就是衛氏血脈。

    拂宿沉默不說話。

    江寄慢慢看他一眼,最後說讓安王之子,十歲的衛燾繼位。

    安王於一年前暴斃在妓子榻上,衛燾當時才九歲,卻支起了安王府,若是不長歪,會比衛瞾強數倍。

    拂宿同意下來,又說回溯時光需要以牽掛之人安居之地為道場,需要江寄一身血肉澆淋平息往日積怨,用往世來生氣魄平息怨魂,開天道才能讓江寄回歸。

    拂宿所說,實際和老道士沒什麽兩樣,他甚至更直接,直說要江寄的命。

    江寄卻連猶豫都沒有,不過三日便讓衛燾做了皇帝。之後他沒再安排朝事,直接同拂宿下江南去了顧綰墓前。

    幾年過去,顧綰的墓前已經成了一片花海,她和兄長父母的墓都十分幹淨不見一株雜草,墓前的供品也新鮮,顯然江寄有安排人給她守墓。

    到了地方,拂宿也沒算時辰,便開始布置道場,他明顯不似老道士或那些虛張聲勢之人,剛布施完陣,便肉眼可見天降異象,隻見道場上方自成一方天地,漫有平素未見紅雲。

    江寄看到那片雲,毫不遲疑吃下了拂宿給他的丸藥,接著他手上寒光一閃便在身上紮下一個又一個窟窿。

    顧綰以為,她已經麻木,可以做到不管不問不看不聽,隻等夢境散去。可當她看著源源不斷的血自江寄身體裏流出,看著江寄將自己周身每一寸肉剜下,她腦子轟隆一聲,她不顧一切的衝去了江寄麵前,嘶吼著要他停手。

    她從來沒想過,江寄回溯時光和衛瞾換魂的代價是要他一片一片的割下自己的肉,剃掉自己的骨,最後活生生剜出自己的心髒獻祭,

    “停下,停下,江寄,”顧綰不停的衝江寄搖頭喊著,眼裏慢慢溢出血淚。

    “我在,我在,不怕,都是夢,那些都是夢,醒來便好了。”絕望無助,血眼模糊顧綰視線,朦朧中,顧綰聽到溫柔低啞的熟悉嗓音。

    她倉惶抬眸望向四周,眼前劃過一層血霧,血霧散去,顧綰睜開眼,於一片朦朧模糊中,顧綰看到一張焦急慌張的臉。

    “江寄,江寄。”顧綰猛地伸手抱住麵前的人,哭著喊他。

    “我在,我在,”江寄手臂環緊顧綰,大掌一點點順顧綰被冷汗打濕背脊,一聲聲低回道她。“不怕,我在。”

    江寄不知道顧綰做了什麽夢,但他聽到她無助絕望的哭喊著她,眼淚不停往外滾,他心裏揪緊的疼也後悔,早知她會夢魘住,他該一直陪著她。

    “你事情解決了嗎?”許久,顧綰哭音慢慢停下,她埋在江寄脖頸裏抽噎許久,等心裏那揮之不去的怕意恐懼散去些許,她才抬頭看著江寄問道。

    她哭得狠了,嗓音啞得破碎,一雙水潤眸子布了血絲,眼周緋紅。

    “嗯,解決了。”江寄輕回道她,又低眸看她,抬手拂去覆在她臉頰的發,慢慢垂首吻過她染著水意濃卷眼睫,泛紅眼角,鼻尖,

    顧綰抱緊他脖頸,由他吻她,隻有這樣親密感受到他,她才能一點點壓下夢境裏給予她的絕望和驚怕。

    可便是這樣,江寄渾身是血,沒有一塊兒完整的模樣依然在她麵前揮之不去。

    “怎麽解決的?”顧綰顫了顫眼睫,她克製著不去回想,又問道江寄。

    江寄頓了頓,沒瞞她和她說了太後對蕭芙惠妃做的事。

    顧綰聞言沉默一瞬,她沒想到太後能對蕭芙下那樣狠的手,不過仔細一想也不意外,太後對人一向不手軟。

    “那太後呢?你把她,,”

    蕭芙和惠妃都出了事,太後要在這時候出事,外麵言語揣度勢必對江寄不利,還極可能逼得蕭崢狗急跳牆,這也是顧綰先前一直顧慮的。

    “我沒要她命。”江寄簡短回道顧綰。

    她剛夢魘過,他不願告訴她太過殘忍血腥經過,隻說:“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已經命人看著,也叫人將太後身體有恙,召了淑嬪惠妃侍疾一事傳了出去。”

    顧綰聽明白了江寄的意思,他是準備將太後一行人留在行宮。

    顧綰沒再說什麽,過了一會兒,她才抬眸看向江寄:“我方才夢到你見拂宿之後的事了。”

    江寄一滯,他抬眸看向顧綰。

    “為什麽這麽傻,不疼嗎?”顧綰抬起手,她想打他,罵他傻,卻又舍不得,最後隻輕覆在他臉頰,紅著眼道。

    “不疼。”江寄搖搖頭,手指一點點揩去顧綰滾落出眼眶的淚。

    和整日沉浸在她不在的世界的空洞折磨裏,那點痛實在算不得什麽。他還遺憾拂宿沒有早些出現。

    “你就是個傻子。”顧綰忍不住罵他,她哭得更厲害。

    怎麽會不疼。她是受不得疼的人,在選白綾還是毒酒的時候,她選擇毒酒,都是因為無法想象受疼後狼狽掙紮的難看樣子。

    可當鴆酒沒過五髒六肺,她依然感覺到了難以忍受的疼和反嘔吐血之痛。

    江寄承受的,隻比她痛百倍千倍。

    “不哭,那都過去了,我們不去想那些了。”江寄被她哭得無措,他從來就受不得她哭,這哭還是為他,他更心疼舍不得,隻把她摟緊一遍遍低聲哄她。

    “我們回去,把我們的事告訴給哥哥吧。”許久,顧綰總算止了淚,她抽噎著,和江寄道。

    “讓哥哥知道,我是和你在一起,不是衛瞾。”

    “目前隻有哥哥能知道,等空了,我們再去江南,去拜祭父母。”

    她不想再委屈了江寄,她想告訴父母哥哥,自己真正愛著,喜歡的人是誰。

    江寄一怔,反應過來顧綰話裏意思,他長睫一顫,抬眸凝她,許久,他啞聲應道她:“好。”

    ——

    太後身體有恙一事傳出去,留守在行宮的眾大臣心裏更加五味雜陳,他們為官多年,一貫敏銳,隱隱察覺到要變天了,一直來朝中維持的平衡要被打破。

    素日看不慣蕭崢一係與之對立的大臣摩拳擦掌試圖施展一番全腳,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大臣更加謹言慎行,蕭崢一係大臣則開始試圖尋找後路或放手一搏,不管哪一種,都讓狩獵場氣氛變得沉重,還影響各自的子女。

    江寄沒去理會,也拒不見大臣,隻在當晚讓王瑞傳旨下去明日拔營回京。

    翌日一早,江寄和顧綰便乘禦攆回了宮。

    他們這趟回宮並不算特別順利,中途遇到過兩路刺殺,不過因為江寄早有準備,是以隨行隊伍並沒有損傷。

    隻把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嚇了個夠嗆。

    到下晌,顧綰和江寄回到宮中。

    一回宮,江寄便忙起來,當晚在宮門落鎖,他才趕到雲棲宮歇息。

    顧綰知道他在忙什麽,也已經聽說蘇盛的事,她從不去打擾江寄,隻在用膳前讓人給江寄將她熬的湯品給江寄送去,提醒他用膳。

    顧綰原本打算等江寄空了陪她出宮去找顧祈年,可見江寄忙,顧綰打消了念頭,隻讓溪月將她寫的要見顧祈年的信遞出去。

    顧祈年收到信後沒回複,顧綰因此揣揣了許久,她知道哥哥心裏有氣,若是以往,她定會想法子親自出去見他。

    但如今江寄在籌謀全力對付蕭家,而蕭家因為太後和蕭芙沒跟著回宮,已經預料到什麽,已經開始反撲。

    她宮裏這兩日都抓到了意圖行刺刺客,若出去,隻會更危險。

    這個關頭,她不能讓江寄分神。

    是以她沒告訴江寄她給顧祈年去信,他沒回她的事。隻耐心等著,等顧祈年氣消來見她。

    她了解哥哥,舍不得生她太久氣。

    果然,第三日下朝時間過去一刻,顧綰便聽到溪月回稟大公子在外求見的話。

    “哥哥。”顧綰聽溪月回稟完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整下,便趕緊奔了出去接顧祈年。

    顧祈年一身緋色官袍襯他清朗俊顏,見顧綰歡喜的朝他小跑過來,他眸中肅冷微淡一些,隻想起顧綰撒謊騙他一事,他又斂了神色,恭敬的給顧綰行禮。

    顧綰知道顧祈年生氣,她是怕他生氣的,她斂了臉上歡愉神色,小步過去扶起顧祈年,細指卷著袖擺湊近他小聲說:

    “賊人到官老爺麵前還有次辯駁機會呢,哥哥總得聽我解釋完再決定要不要生氣。”

    顧綰這樣的小動作一如小時候,顧祈年最疼她,看她這樣,臉色終是緩了緩。

    顧綰見狀,抿嘴輕笑一下,又去拉顧祈年。

    “哥哥隨我進去說,今日廚房那邊做了桃酥,味道還好,等會兒哥哥嚐嚐。”

    顧綰高興顧祈年過來,一心想把最好的拿出來待顧祈年,給顧祈年端了還熱著的糕點,又吩咐瀾清去取茶具,她要親自泡茶,隻這時候,顧祈年阻止了她。

    “現在不比尋常,哪怕太後不在,還是要多加小心,我是外臣,在後宮時辰不宜過久。”

    顧綰一頓,她知道顧祈年說的是實話,太後不在了,可蕭家在後宮勢力還沒清幹淨,從顧祈年進後宮起,估計就有人盯著顧祈年了。

    “那瀾清你去讓宮人泡兩碗茶上來。”顧綰壓下心裏的失落改口和瀾清吩咐道。

    瀾清聽命下去,由溪月領著宮人遠遠守著外麵,顧祈年見狀,也沒再耽擱,直接問了顧綰。

    “現在可以告訴哥哥,到底因何要哥哥停手了,還不惜騙哥哥有身孕一事了?”

    “哥哥知道了。”顧綰一愣,她知道顧祈年敏銳,卻沒想到顧祈年會這麽快反應過來。

    “我不是想騙哥哥,隻是哥哥你走得太急,我來不及和你解釋,加上太後和蕭家的事,我擔心哥哥為了我,不能挽回的事,又擔心信裏說不清楚,才用了這法子。”

    看出來顧祈年臉色不好,顧綰咬咬唇和顧祈年解釋道。

    “那也不該用自己有孕這樣的事來騙我。”顧綰一示弱,顧祈年便不舍得再惱她,隻沉默片刻說道。

    他不明白顧綰究竟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不殺皇帝,但顧綰那晚那樣冒險站出來勸皇帝,他就明白她的堅決,他原本沒想這麽快趕回京,隻是快訊來說,他要尋的東西到了,他怕錯過,才隻給顧綰留了訊息趕回了京。

    雖然惱顧綰用有孕消息騙他,但也確實是因為收到這封新,他才沒插手蕭崢要對付皇帝的事。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顧綰點頭道。

    “嗯。”

    顧祈年麵色和緩下來,想到皇帝的事,顧祈年又問道顧綰:“皇帝那裏是怎麽回事?還有你怎麽會知道柔嬪是沈柔的事?又怎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皇帝手腕突然鐵血,這次太後還被留在行宮,這實在不正常,饒是顧祈年也有些想不通。而顧綰發現皇帝和沈柔事後,迅速做出的一係列動作,實際也透著不尋常,他了解她,聰慧更嫉惡如仇,要知道了皇帝和沈柔的事,光是接受都要些時日。

    可她那一係列動作反應都十分鎮定周密。

    顧綰聞言,微抿了抿嘴,她本就是要準備說這事,隻是臨到頭,她又發現,不知從何說起,又要怎麽說更容易讓顧祈年相信了。

    “哥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沉默許久,顧綰抬眸問道顧祈年。

    “前世今生?”顧祈年眉心擰了起來,他想過顧綰會和她做的所有解釋,譬如,她在被敕封前,就有人告訴了她皇帝和沈柔的事。

    她改變殺皇帝的主意,或許是她想照信裏表述那樣,誕下一個孩兒再出手,唯獨沒想到顧綰會說出前世今生的話。

    顧綰看顧祈年反應,便知他感到不理解,她頓了頓,沒說什麽,隻望著外麵朱紅的宮牆,慢慢說道:“我一共在這個地方待了四年,”

    顧綰將自己前世的事,一點一點說了出來,回憶曾經的痛楚,就似在重新揭開自己那塊剛結了層痂裏麵還鮮血淋淋的創口,讓它再次血肉模糊。

    她說到沈柔跑到她麵前,告訴她身份,告訴她她和衛瞾兩人私情,再到衛瞾對她用強,她整個人都在抖。

    而顧祈年在這時候,已經聽不下去,他喊她夠了不說了,過來用力抱緊了顧綰。

    顧祈年一雙眼腥紅,眼裏的殺意駭人。

    可顧綰沒有停下來,她還沒告訴顧祈年江寄的身份,若隻說到這裏,顧祈年最後隻會不顧一切的去殺江寄,而不是就此停手。

    她一點點一點點說下去,直到說到自己死,江寄替她收斂,又說道她死後,看見江寄替她報仇,用渾身血肉和皇帝換魂,回來護他。

    “哥哥,雖然匪夷所思,可我說的都是真的,衛瞾現在被江寄關在行宮深山裏,江寄在衛瞾身體裏。”

    “為什麽不早些告訴哥哥。”許久,顧祈年才啞聲道。

    他不懷疑顧綰的話,那些痛苦經曆,顧綰一說出來,他便感到心如刀割,一副副畫麵在他麵前呈現就似親眼目睹。

    他想到他上輩子沒護好顧綰,讓她遭遇到那些非人折磨,還聲名喪盡被群臣圍攻死去,他心裏怒怨便壓製不住,他隻恨自己,恨自己的上一世無能,甩下顧綰,早早離世了。

    他一貫自詡厲害,卻連妹妹都沒能護住,更沒有替她安排好。

    “哥哥,你在自責是不是,我不想告訴哥哥,就是不願哥哥自責。”顧綰抬手擦掉淚,轉頭看向顧祈年。

    “哥哥並不是沒用,隻是上輩子的衛瞾,蕭家的勢力再加上鎮國公府,實在太厲害了,哥哥已經很努力,可一人如何能對抗那麽多呢?”

    “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衛瞾現在生不如死,蕭家和太後也馬上會得到應有報應,”顧綰輕鬆道,她試圖緩解氣氛。

    但顧祈年卻沒有隨著她的話鬆下神色,他一貫澄澈朗潤眼眸沉沉,染滿幽暗狠色。

    “隻是生不如死怎麽夠?他就該身敗名裂,被挫骨揚灰。”

    他不能饒恕,包括鎮國公府。

    前世欠下顧綰的,都必須付出代價。

    “哥哥,你想做什麽?衛瞾的身體裏現在是江寄,我不許你亂來,”

    “可那是衛瞾的身體!”

    顧祈年打斷顧綰:“我知道那個叫江寄對你有恩,我會找到你說的和尚,問他有沒有辦法將兩人換過來,但衛瞾必須身敗名裂,淒慘去死。”

    “若是換不回來呢?”

    顧綰怔怔的看向顧祈年,她從來沒見過顧祈年這樣狂怒的一麵,一時有些嚇著。

    “若是換不回來,那隻能對不起他了,下輩子哥哥還給他。”

    “可他沒有下輩子了。”顧綰突然就紅了眼。

    “哥哥,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為我複仇的,我不許你去做那些,傷害江寄的事我更不許!”

    “哥哥,我愛江寄,我愛他,他若有事,我也活不了。”

    “他沒有我,寧願犧牲掉渾身骨血,往世所有,我沒有他,也是如此。”

    早在顧綰給顧祈年送信,江寄便知道了,他見顧祈年遲遲不回顧綰信件,又遲遲不去見顧綰,而顧綰為這事時常出神,皺眉,是以今日他特地提前下了早朝,又讓王瑞去傳訊給顧祈年,讓他去見顧綰。

    他原本沒打算打擾顧綰和顧祈年相處,但想到顧綰先前說要告訴顧祈年他們的事,他知道那些曾經過往對顧綰來說,是沉甸甸的痛,說出來等於是再讓自己回憶痛苦一次。

    他怕顧綰難受,傷心,到底還是壓不住心裏的擔心,過來雲棲宮看看。

    隻沒想到,他剛走到廊下,便聽到寢殿裏傳來顧綰明晰堅持的嗓音。

    她說,她愛他。她說,沒有他,他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