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殺了我
  第38章 殺了我

    “哥哥, 你說什麽呢?”顧綰腦中懵了下,她不知道顧祈年怎麽知道了這事,她下意識的想否認。

    “你還想瞞哥哥?”顧祈年厲聲打斷顧綰, 語氣含怒。

    已近傍晚, 帷帳中點了兩盞燈,燭火明亮, 能清晰瞧見人臉上神情。

    顧祈年看著顧綰的眼裏沉痛明顯:“你還打算背著我獨自刺君, 什麽時候,你的膽子已經如此大了, 又是什麽時候,我的綰綰已經不需要哥哥了。”

    那日顧綰回門, 顧祈年在顧綰罕見關注起朝事就覺察她不對勁,之後看她在得知鍾溱和蕭聿被下大獄, 那不甘恍惚的神色,他更覺怪異,擔心她是在宮內受了欺,他試著聯係了方便出宮的兩個暗線,卻得知顧綰回宮當日便用上了那批人。

    他比顧綰大四歲, 從她出生,他便將她當做寶貝眼珠子照顧著, 她對他的依賴一度勝過父母。他太了解她,若非遇到不得已難事,她不會輕易動用那些暗護,她怕牽連到人,尤其這人脈還是鎮國公府給的, 她更不會輕易動用。

    她一直對外祖父虧待娘親一事心中有刺, 隻那刺太細,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顧祈年直覺她有事,又太怕她出事,他能力尚不夠,一旦她出事,他不能確定能保她安然無恙脫險。

    別無選擇,他隻能一一聯絡那些人,讓他們將顧綰吩咐他們做的事告知與他。

    結果越了解,越心驚。等他得知顧綰給太後宮裏丟字條,而沒兩日,太後和蕭家那邊便調查起當年給德元皇後看病的太醫,他一夜沒歇,翻遍了這些年朝中邸報,又讓人去打探這些年聽到的德元皇後所有信息。

    他背後靠著鎮國公府,又是貴妃兄長,皇帝還在這時候拜他為帝師,他查德元皇後信息比顧綰進宮前他去查皇帝和他後宮要簡單容易。查來查去,最後竟然查到寧王世子妃,也是他名義上的表妹沈柔身上。

    皇帝和鎮國公府有淵源他一直知道,當初宮裏宣顧綰進宮的聖旨下來,他便讓人去查過。

    隻皇帝和沈柔的事,大抵有人提前打過招呼,封過口,他沒查到。

    不然,他便是拚死也要抗旨不讓顧綰進宮。

    這一次查德元皇後,卻無意間把這條線牽了出來。

    最初,他隻以為顧綰是被皇帝當做了沈柔的替身,但轉念想到顧綰的性子,在國公府受排擠尚且能安然處之,苦中做樂,若隻是得知自己是替身,她至多也就是隨心自己生活日子,沒必要摻和進皇帝和蕭家恩仇。

    除非,那已經觸及她在乎的甚至生存底線。

    這時,他又突然想起宮內那位他先前查過的,對皇帝有恩的柔嬪。

    一介孤女,毀了容,卻能被皇帝接進宮,本身便透著不尋常。他一貫敏銳,找出輿圖一看寧王世子妃如今靜養的玉茗山寺和皇帝私巡行宮的距離,他腦中漸漸清晰閃出些信息,為防弄錯,他連夜跑了一趟玉茗山寺。

    結果他發現了什麽。玉茗山寺貴眷住處根本無人,隻幾個暗自較勁抱怨的婢女,還有一群看起來普通,實際有著足夠做禁衛身手的護衛。

    身子需要靜養的寧王世子妃不在靜養的地方,卻依然留有一群人,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顧祈年十歲為案首,十四中解元,若非老師有意磨煉考驗他,十七父母尚在時他便該三元及第,加上他自幼隨父親下鄉體驗民情,幫著父親整理奇案卷宗,什麽沒見過。

    都到這一步,他怎麽可能還猜不到皇帝敕封貴妃用意。

    無恥至極的一對狗男女。

    “哥哥,”顧綰無措的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她這次是真的讓哥哥傷心了。

    “對不起,哥哥。”許久,顧綰歉疚道。

    她不是沒想過告訴顧祈年,上輩子她得知沈柔的身份,便想告訴顧祈年,但她還沒來得及尋到單獨見哥哥的機會,他便因為被皇帝派去做那些容易遭人報複的差事遭到了暗殺,她知道,那是來自帝王的威脅。

    若她真讓顧祈年知道了他的背德醜事,顧祈年下次遭遇的就不止那有驚無險的暗刺了。

    她不能說,不敢說。

    慢慢的她也想通了,哥哥那性子,若知道她被那樣侮,辱利用,他便是死也要將報複回去,但他隻有一個人,如何能與天下之主抗衡,何況,這背後還牽扯到鎮國公府。

    重生回來,經曆了失去哥哥後的痛,她更不願意說了。

    哥哥已經為她犧牲過一回,她怎麽還舍得讓他知道這些肮髒齷齪,為她去沾染汙血,經曆生死威脅。

    她隻希望,她能靠自己保護好他,這輩子他能溫潤如舊,施展抱負,做天下人,百姓需要之人。

    “對不起。”顧綰垂下頭,眼淚流下來,她一直就欠哥哥一聲對不起。

    若是上輩子她不那麽不懂迂回,哥哥或許也不會因她而死。

    “你是對不起我,這麽大的事都瞞著我,你可想過,你若出了什麽意外,哥哥還怎麽活,還有什麽顏麵去地下見爹娘。”

    顧綰是個堅韌的,但同時她也是個感性的人,她自己磕了碰了委屈了鮮少哭,但一旦牽連到她關心的,在乎的人,她就忍不住淚,能哭得人心都化開。

    顧祈年平日最見不得她哭,這次卻硬起了心腸,又說她一通,才過去拿著帕子給她擦淚。

    “別哭了,等會兒妝花了,去宴會便該遲了。”

    遲疑一瞬,顧祈年沒似以往那樣抱著她輕哄,隻故作聲冷的說道。頓了頓,他又說:“你後麵讓小於給你配的斷魂散我讓他換了 ,那些事不該拿來髒你的手。”

    小於。

    顧綰突然明白過來顧祈年怎麽知道了。不過也沒關係了,那藥本來就用不上了,顧綰吸了吸鼻,抬眸就要說話,這時,又聽顧祈年說:

    “不過計劃已經開始,便沒有停下的道理,剩下的哥哥會替你去完成,今夜的酒你別碰。”

    “哥哥,你說什麽?這話是什麽意思?”反應過來顧祈年說了什麽,她心頭一慌,立即抓了他衣袂問道。

    顧祈年原本沒打算讓顧綰知道這些,但狩獵場的晚宴,並不似宮裏正經晚宴,座次沒分得那麽具體,她作為皇帝寵妃,勢必會與皇帝坐一桌,雖說那藥他有安排,會專門精準投向皇帝酒盞,但難保中間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拿錯一下酒盞,或者有一點藥物殘留的意外,他都承受不起,他隻能告訴顧綰。

    “斷魂散並不是什麽秘藥,用起來也不是沒有一點痕跡,太過冒險,不能拿來用,我兩日前出門去一趟,得了一樣藥,可貼於壺口,遇酒遇水便化,無色無味,不會留底,且中藥之人不會當場死,隻十二時辰內慢慢腹部絞痛發急症去。”

    顧祈年說到這裏,沒再繼續說,知道太多,對顧綰不好,他什麽都已安排妥當,隻等今夜過去,那對狗男女都會命上黃泉,去地獄做野鴛鴦。

    若非顧忌顧綰,怕她在那對狗男女受爭議時也被拉出來議論,甚至嘲弄,他要做的,絕不止讓那對無恥之人去死。

    “不,不行!哥哥,你停手,不能,不能這麽做!”

    顧綰完全沒想到顧祈年已經為她做到這個地步,還是這麽短的時間就安排了這麽多,完全有違他謹慎,凡事謀定而後動的行事作風。

    想來是她貿然出手,哥哥為替她善後,達成她目的,才冒險行事。

    可她該怎麽阻止哥哥,他不是那麽好說服的人,和他說江寄遭遇的事?

    哥哥不信鬼神,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除非能拿出真憑實據,不然他很難相信這種匪夷所思之事。

    可江寄身份都是因為她依著她對江寄和狗皇帝的了解一步步推測出來,她又有什麽證據。

    “哥哥,你聽我說,這事很複雜,皇帝現在不能死,我過後一定會給你解釋清楚,你趕緊停下計劃,趁酒還沒上桌,趕緊讓人去換掉,”

    “陛下。”

    顧綰正說著,外麵卻響起溪月慌張請安的聲音。

    皇帝來了,顧祈年半點沒慌,他這趟狩獵沒有當天跟著,一是去取藥,二也是接了一份皇帝暗下的密令去辦差,如今辦差回來,他順道來看妹妹,再正常不過。

    顧綰說的,他隻當她在擔心他計劃失敗出事,他隻拍拍她手,讓她放心,說一聲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便上了前施禮給進來的江寄請安。

    “陛下怎麽過來了,臣妾不是說來找陛下?”

    顧綰聽到顧祈年的話,心裏的慌措一陣蓋過一陣,但江寄已經掀開帷幄進來,她隻能先壓下那些情緒。

    江寄沒等顧綰行禮,先一步扶住她手,又抬手示意顧祈年免禮,才道:“晚宴該開始了,我來接你,從這邊過去一樣。”

    從這邊過去,還能與她多走一段路。

    這是他能和她走的最後一程路,他希望盡可能的長一些。

    江寄說著,注意到顧綰泛紅的眼圈,他眸光凝一瞬,瞥一眼顧祈年,頓了頓,他到底沒說什麽,隻慢慢抿緊唇,壓下眸底薄怒。

    他不懂,既然都安排妥當了,又為何要來弄哭她。

    江寄話語柔緩,似有股鎮定人心力量,顧綰心裏慌張莫名少去一些,心靜下來,她也漸漸想明白,隻是下了藥,又不是喝了藥,便還有得回緩,她宴會多盯著便是,隻是之後還得想法子與哥哥說清楚了。

    想到這,顧綰便想早些到宴會,將那酒處理掉,便和江寄道:“確實是不早了,那咱們過去吧。”

    ——

    顧綰的營帳離狩獵場不遠,哪怕江寄忽視掉身後跟著的顧祈年,特意放慢了步履,還是很快便到了。

    天邊彎月高掛,漫天繁星點滿,四月的天算不得冷,微風陣陣起,也感覺不到多少冷意。

    狩獵場上此時已經點好篝火,眾大臣,臣婦,以及家中公子姑娘也都到了場,場麵十分熱鬧,高台也已布設好,隻等皇帝到場。

    顧綰和江寄到的時候,太後也到了,她身後還跟著惠妃,還有白日受異獸襲擊幸運逃脫隻受了驚的蕭芙。

    惠妃一身藕荷色宮裙,妝容清淺,隻頰邊畫新月麵靨,不出挑不出錯。蕭芙一身緋色繡牡丹纏金線裙,妝容明豔,兩頰薄暈,看到跟在江寄身側,一身梅染裙,明媚大方的顧綰,她撇了撇嘴,敷衍一蹲禮,便將臉朝向了一側。

    沒多久,沈柔也到了,她一如既往低調,鵝黃素裙,銀麵薄紗覆臉,她給江寄太後行完禮,視線在顧綰身上隱晦瞥過,又慢慢往後麵去,隻一雙微垂的眸中冰裂淬毒。計劃失敗了,衛潛還背著她去救下了蕭芙。

    她得到消息的時候險些掀了營帳,在哥哥派人傳信來告訴她外祖家消息 ,母親還因為顧綰被祖父送回外祖家至今沒接回,她更恨不得帶把刀到現場來拚命。

    但她不能急,衛潛敷衍她,是看她外祖家落魄了,她現在更需要忍。

    早晚有一日,她會讓這群負了她,傷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

    蕭芙和沈柔什麽態度想法,顧綰沒關注,也不在意,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壺酒的事,隻輕掃了掃四周,便隨江寄入了座。

    ——

    宮裏的食桌安排在高台上,隔著一道薄透紗幔,不影響觀賞外麵,又保持了一分神秘尊貴。

    眾人給皇帝太後行完禮,得一聲免禮便起了身安靜回到各自席位,之後江寄尋慣例稍微說幾句,宣布了宴起。

    接著便有樂聲響起,舞姬依次登上中央的舞池開始翩然起舞,又有宮人依次將獵宴端上桌。

    顧綰自挨著江寄坐下,整顆心便提了起來,見宮人端著白玉酒壺並酒盞上桌,她手指微微撚緊,等宮人給皇帝斟酒,她更是心口勁跳不停,連眼皮都不受控製的亂眨兩下。

    酒盞斟滿,放去江寄麵前,顧綰視線隨之移過去,眉頭慢慢擰起。

    她先前想得簡單了。

    她座位離江寄近,但想打倒他麵前的酒盞還是有一定難度。且,哥哥說藥沾在壺口,還遇酒便化開,按理說倒酒第一盞便有問題,但萬一,整壺酒都汙濁了呢?

    哥哥與她說不讓她飲酒,未嚐沒有這個原因。

    白玉酒壺在江寄前方不遠處,這會兒已經入座,她隻能起身才能尋得機會將兩樣都打倒,可要找什麽理由起身呢,顧綰撚捏著手指,絞盡腦汁想轍。這時,下首第一席的首輔蕭崢起了身。

    這是要循例給皇帝祝酒了,顧綰餘光透過薄紗瞥見,她心裏一急,顧不得那麽多,隻喊江寄一聲:“陛下!”

    顧綰這一聲嗓音不算低,除了遠處舞池中央起舞不停舞姬和彈琴伴舞樂伶,眾人都望向了薄紗帷幄。

    顧祈年眼裏劃過無奈,隻微搖頭。

    江寄一直注意著顧綰,見她一直盯著他麵前的酒,以為她是迫不及待想他喝下,他喉間微堵,但聽到她喊,他依然第一時間轉眸看向了她:“怎麽了?”

    “受了傷,便不飲酒了吧。”顧綰沉一口氣,對上江寄柔緩視線,和他道。

    都要弄出動靜,與其手忙腳亂最後不知能不能打倒酒壺,還不如幹脆讓人不飲酒,隻宰輔蕭崢已經端著酒盞站起來,她這番要得罪人了。

    果然,坐在江寄左邊的太後聽到這話臉色當即垮下來:“貴妃,今日哀家同你一桌坐著,宮人上的酒有分寸,並不烈。”

    “不烈也是酒,陛下今日有傷在身,多注意些總是好的。”

    顧綰不意外太後會出來說話,若平日當著眾臣麵她會有顧忌,可此時關乎江寄的命,她不能退讓,她清聲回道太後,又去拉了拉江寄衣袂:“陛下,聖躬為重,便以茶代酒,行嗎?”

    高台燈火明亮,照在顧綰細白瑩潤臉上,搖曳燭火耀進她含著關切的霧朦眸中,粲然絢麗。

    江寄定定看著她,雖知她突然改變主意或許是因為顧祈年出現在現場,擔心牽連到他,這關切在意都不是給他,他心裏還是不受控製觸動一瞬。

    “好。”江寄喉嚨輕動,啞聲應道她。

    左右,有這酒與沒這酒都沒差。

    江寄答應下來,宮人自是趕緊上前將酒壺酒盞撤了下去。

    這樣一來,太後與蕭崢便被掃了麵子。

    太後臉色已經沉得發青,她把著漆金楠木椅扶手的手隱隱爆出經脈。

    蕭崢到底比太後沉得住氣,他笑一下,神色自如放下酒盞,隻說:“陛下聖躬確實重要,倒是老臣疏忽。”

    “朕身體確有不適,貴妃關切,朕欣喜,隻獵宴也不能因朕掃興,便這樣,諸位隨意,今日若有能喝個兩大壇的,朕另有封賞。”江寄看向眾人道了句。顧綰這樣出頭,總會落下一些人權柄,若他能長久活著,倒無需擔心,但今夜之後,她就得獨自在這深宮朝堂,他不能不多為她打算。

    “陛下體恤。”

    眾臣欣喜謝過,下方氣氛便和樂起來,也有大臣互相舉盞相敬。

    顧綰不由又看了江寄一眼。他比她想的,對她還要好一些。

    敬酒插曲過去,氣氛因江寄發話到比往年獵宴更融洽歡快,顧綰放下心頭的事,對獵宴也不那麽抗拒,也動了筷。

    夜色越發沉黑,彎月依舊明亮,場中燭火燃過一些,宴已過一半,這時,蕭崢似喝多了,突然感歎一句:

    “老臣還記得,當年太後娘娘和先帝提出要養陛下,也是在一年獵宴上。”

    蕭崢話說出來,場麵忽然靜了靜。皇帝不是太後親生,甚至因為有蕭家和太後才僥幸得到皇位,這在朝中不是秘密。

    太後似乎被哥哥的話勾起思緒,她臉露些微懷念:“是啊,一晃都已經十幾載過去了,哀家還記得,當時皇帝還十分瘦弱,隻那麽小小的一隻,卻在哀家要摔倒的時候,不惜以自身相接。”

    “陛下一貫孝順。”蕭崢聽到太後的話,嗬嗬笑道。

    顧綰夾菜的手一頓,瞥一眼周遭正豎起耳聽,神色各異的幾位,玉筷一轉,夾了個珍珠園子進碗裏。

    江寄沒什麽反應,隻餘光注意著顧綰小口小口吃東西。

    “孝順。”

    太後喃喃一句,聽得眾人心陡然提起來,須臾,便聽太後輕笑下說:“確實孝順,隻一點沒做好,那就是哀家至今沒抱上孫子。”

    催皇嗣,這倒是說到眾臣心裏去。

    皇帝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先帝在他這麽大的時候,底下嬪妾出的寧王已經開始學騎射。

    “皇嗣確實重要。”看一眼在場不敢吭聲,卻各個麵露讚同的周遭大臣,蕭崢又鄭重說一句。

    兄妹兩人就似唱雙簧,太後又接過話:“德元在世時,便遺憾自己身子差不能為陛下誕下子嗣,為此,還特地囑咐哀家定要將芙兒接進宮。”

    總算說出了目的,顧綰眼裏劃過嘲諷,喝一口茶水,又夾了塊醋溜鹿肉吃。

    江寄從沒發現顧綰還有這樣一麵,別人唱戲,她倒不影響胃口,他看得目不轉眼,若非火候已經差不多,他還真不想理太後,由著二人幹演下去。

    “太後再說下去,朕該被天下人指著鼻子說不是了。”江寄抬手端過茶盞抿一口,淡淡道。

    “不知太後希望朕如何做?”

    總算是回了,蕭崢在下麵微不可見鬆口氣。

    太後臉上也劃過一抹喜色,她輕咳一聲:“皇帝這話說的,哀家不過是擔心你,聽你這話還成了指責。”

    “哀家也沒有別的要求,就希望你能盡快讓後宮熱鬧起來,不管是貴妃也好,惠妃,芙兒也好,她們誰能傳出喜訊,哀家都高興。”頓了頓,她說:“這也是德元心願。”

    提到侄女蕭德元,太後眼神陰翳一瞬。

    江寄不置可否,看也沒看太後一眼,隻應一聲:“朕知道了。”

    江寄無動於衷,太後臉色沉了沉,“嗯,知道便好。”

    “哀家這輩子就養了一個你,也不指望別的,就希望百年後能有顏去見先帝。”

    太後說完,突然,話音一轉:“皇帝可能答應哀家一個事?”

    江寄眼抬了抬:“太後說。”

    “芙兒白日被異獸襲擊,受了不小驚嚇,這孩子一貫覺得皇帝有真龍氣,可以庇佑她,今夜便讓她去你那尋一件衣裳,求個安穩可行?”

    !!這是在替侄女邀寵?還當著眾大臣的麵?

    顧綰眼眸微睜了睜,太後這出是她沒料到的,她下意識想去看向江寄。

    但她剛要偏頭,又頓住,她似乎沒什麽理由插手這事,就這時,她聽到江寄淡應了一聲:“嗯。”

    醋溜鹿肉有些酸,顧綰嘴裏一股子酸味,她不由抬手端起茶盞漱了漱口。

    ——

    “娘娘,您怎麽了?”

    太後目的達到,便稱乏離開了,顧綰見有人起頭,她推說一聲身子有些不適,便不管江寄離開了獵場,溪月和瀾清一直侯在外場,見顧綰出來,趕緊跟上她,見顧綰神色不愉,溪月和瀾清對視一眼,溪月小心湊上前,問道她。

    “我沒事。”顧綰頭也不回說,腳步卻越走越快。

    繡金線的梅染裙擺在星辰照耀夜空下似劃過流光。

    回到營帳,顧綰自顧自將精心梳的發拆了,將妝胡亂洗一通,連香露都沒顧上抹,就懶散的躺去了榻上。

    隻剛落榻一會兒,外麵便傳來嘈雜聲,接著溪月便撩來帷幄進了內:“娘娘,瑞公公來了,說陛下那邊有點事兒,讓您過去一趟。”

    “不去。”顧綰眼也沒睜開,直接冷回了聲。

    她說不來怎麽回事,隻覺得心裏憋悶得慌。大概鹿肉吃多了,有些氣血旺,上火。

    溪月聞言臉露難色:“瑞公公說,您今晚一定得去一趟,陛下那邊,似乎有什麽急事。”

    顧綰聽到這話,慢慢睜開了眼。

    江寄不是無的放矢的人,這麽晚了,還讓王瑞過來,不太正常。

    想到這兒,她起了身。

    “更衣。”

    ——

    “陛下這是怎麽了?”

    已是夜深,微風漸涼,晚露過重,顧綰自外進來 ,披風上都染了一層冷意水露。

    她心裏微有不快,不知道江寄搞什麽名堂。

    讓王瑞請她來,還讓她喬裝一番,更帶著她走沒什麽禁軍小道,若非王瑞跪在地上賭咒發誓他確實是聽的江寄吩咐,她都懷疑王瑞是受了誰指使要害她。

    主帳內,燈燃有兩盞,江寄一身玉色寢衣,墨發散著靠躺在榻上,見顧綰進來,他輕顫長睫,抬起眼,氣息微虛道:“來了?”

    此時江寄麵色算不上好,冷白肌膚似染蒼色,唇色淺淡。

    這是顧綰第一次見到江寄這個模樣,她心頭一個咯噔,急步朝他走去:“你這是怎麽了?”

    “我沒事。”江寄修長大手輕捂著小腹,頓一瞬,他又說:“隻是中了毒。”

    “中毒,怎麽會中毒?”

    顧綰聞言,徹底慌了,垂眸仔細看他,見他手捂著肚子,她瞳孔狠縮一下。

    難道哥哥沒將毒下酒裏?而是下進了別的地方?

    怎麽可能,哥哥不會騙她。難道有別的人給他下過藥?

    江寄垂著眼,沒去看顧綰,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撒謊,他怕不自然被她看出什麽,隻垂著眼道:“應該是宴會用了什麽,太醫說,這毒無藥可解。”

    “怎麽會,不可能,太醫呢,我親自問他。”顧綰說著就要出去,卻被江寄一把拽住手腕。

    “你聽我說,白日刺殺是寧王世子所為,這毒也和他有關,我已經命鎮國公去追捕他。”

    江寄頓了頓,沒告訴她,衛潛現在在太後宮裏的事,左右今夜過後,她會知道。

    他現在要做的,是讓她相信他中了毒,請求她殺了他。

    “德元皇後的死,和我有關,太後和蕭家知道了這事,準備改立,今夜太後目的是為讓蕭芙有個由頭到我這兒,隻要待滿兩個時辰,他們便有機會對外宣稱淑嬪有孕。”

    顧綰渾身一震。

    德元的死,是她透露出去給的太後。

    “我死不要緊,但這天下,不能交到蕭家和寧王手中。”

    “我已經寫好傳位聖旨,過繼安王世子到你膝下,另拜你哥哥為帝師。”

    安王世子今年才兩歲,還不知父母不記事的年紀,她領過來,好好養,不會出現什麽岔子,至於自母妃死後便膽小怕事的安王,他也安排好,一旦過繼,安王便會暴斃,不會有任何隱患。

    這是他為她今後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傳位聖旨在我床榻內側匣子裏,裏麵還有我一封為何提早寫好遺旨親筆信,明日我被害消息傳出,你便讓鎮國公陪你過來取。”

    江寄說著,伸手從他靠的迎枕底下摸出一塊墨玉令,遞去顧綰手裏:“這個你收著,這是屬於皇帝的暗盟,世人隻知暗盟聽令於皇帝,卻不知他們隻是聽令暗盟令,你拿著這個,相當於握著一支軍隊。”

    墨玉令觸感冰涼,顧綰手瑟縮一下,他似交代遺言的話響在她耳際,刺得她耳中鼓膜陣痛,讓她眼前漸漸模糊。

    她懵然立著,始終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他是江寄啊,把狗皇帝架空,替她報了仇,還懲治了朝中那群腐敗的江寄。

    他怎麽會死,怎麽會中毒!

    無藥可解。

    怎麽可能!她都能重生,死而複生,他能換魂,一個小小的毒罷了!

    披風上沾染的露水浸透她薄薄衣衫,涼風起,顧綰突然感覺到冷,那冷從骨頭縫裏鑽進,侵襲向她四肢百骸。

    顧綰側身站著,江寄看不到她神情,不知她所想,隻以為她在認真聽,畢竟這對她是好事,他抿抿嘴,繼續道:

    “蘇盛已經死了,我走之後,你讓陸然做東廠督主,讓蘇文海去建西廠,你記得,這兩人不能盡信,短期能用,等你掌控好朝政,便想法子讓兩人狗咬狗,除掉二人。”

    “別的朝中事,你多問你哥哥。”江寄說到這兒,沒繼續說下去。

    多說多錯,她聰慧,他不能說太多,左右這輩子有顧祈年會幫她。鎮國公還沒死,也能幫她。

    “蕭芙馬上便要來了,我要蕭家認下我的死。”

    江寄說到這兒,從枕下摸出一把鋒利尖刀,慢慢拉過顧綰另一側手,遞給她。

    “我原本想讓王瑞動手,但他是男子,下手力道不對,隻能委屈你。”

    確實是委屈,她的手原本該幹幹淨淨的。

    江寄突然後悔,他先前,就該喝下那盞酒,如今已經到這一步,隻希望,能如她所願才好。

    江寄抬起眼,最後定定看著她,大手拉過她握刀的手,刀尖抵住他胸膛:“殺了我,然後隨王瑞離開,下手狠一下,要充滿怨恨,最好狠狠絞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