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留宿
  第15章 留宿

    “現在嗎?”瀾清愣了下,看一眼外麵黑沉沉的天色問道。

    乾清宮雖不似前朝重地,嬪妃可以前往,先前淑妃娘娘也多次打著送湯名義去找過陛下,但都是白日過去,皇帝登極迄今,還沒有哪宮嬪妃晚上前往的。且送的湯還是小廚房剩下的湯,這要是被陛下知道,

    瀾清難得露出遲疑,這時候了她再去準備新湯品似乎也來不及。

    “嗯,現在。”

    皇帝行為變化太大了,簡直像是變了個人。她得弄清楚,皇帝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有什麽新盤算。

    似乎看出瀾清的遲疑,顧綰又朝她擺手催了句:“快去吧,我找陛下有事。”

    顧綰堅持,瀾清不敢不聽,她親自去的小廚房裝湯盅,等她回來,顧綰也換好衣裳梳好了妝。

    她沒特意打扮,換了身茜色對襟裙,外麵罩一件丹色纏枝薄衫,頭上的白玉簪換成紅寶石珍珠簪,唇瓣微抿了口脂。僅是這樣,燈色下的她也美得明豔照人,肌膚雪膩,膚光盈盈,輕染唇脂的紅豔唇瓣微翹,無端誘人。

    瀾清看著不禁微微愣神,她忽然感覺,若陛下看到這樣的娘娘,興許真舍不得讓她送了湯就走。

    ——

    三月的夜晚風涼,皎潔彎月似乎都迎著冷意,在屋裏還不覺,出來才發現冷,好在瀾清心細,給顧綰帶了件薄鬥篷,擋了些許涼意。

    雲棲宮離乾清宮不算遠,走過去差不多花了一刻鍾時間。上了漢白玉石階,王瑞正靠在殿門口金柱前養神歇息,聽到動靜他抬頭一看,不由愣了愣。

    “娘娘您怎麽來了?”王瑞回過神,趕緊迎上去。

    “小廚房燉了參湯,我想著陛下談事晚了恐怕會餓,便送一盅過來。”顧綰從瀾清手裏接過食盒,笑著回道。

    “娘娘心疼陛下。”王瑞諂媚道,見顧綰沒有把食盒交給他的意思,他又說:“娘娘稍等一等,奴就去稟報。”

    顧綰頷首:“有勞公公。”

    乾清宮內,點了燭燈四盞,鎏金龍紋香爐裏燃著龍涎,白煙嫋嫋卻一點沒改了殿內僵持氣氛。

    江寄站在寶座前,神色沉沉盯著前方躬著身子,嘴上還在喋喋不休的蘇盛。

    “老臣老了,那江寄原本是微臣訓練來準備給陛下的刀,沒想到陛下聽信奸人挑撥,”

    蘇盛歎息一聲沒再接著說,似乎在等皇帝發話。

    江寄冷撇了下唇角,依然沒做聲。

    老東西挺會演,要不是他十四歲進宮就在他手底下求生存,把他琢磨了個透,恐怕都會以為這是個一心為皇帝,皇室的忠奴。

    他找蘇盛過來,原本是想讓他派人去清查鍾溱和蕭家,順便探探蘇盛如今的脈,測一測他需要多少功力才能不動聲色取走他身上的功力。

    沒想到這老東西張狂得很,一進來就朝他興師問罪來了,還想借著他把狗雜碎調走這事推脫差事。

    蘇盛等了一會兒見皇帝沒出聲,他眼裏微異,微抬頭卻正對上江寄陰煞煞的視線,他一驚,很快又垂首鎮定道:“陛下,江寄一事老臣便算了,能得陛下看重也是他造化,守護柔嬪娘娘也是他榮幸,但如今東廠確實無人可用,鍾禦史和蕭家,”

    “陛下,貴妃娘娘過來了。”

    王瑞一進門,聽到蘇盛的話,再見江寄殺氣騰騰隨時要砍人的樣子,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打斷了蘇盛的話。

    開什麽玩笑,這會兒不阻止他,等會兒他蘇盛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這個小人物來受牽累嗎?

    王瑞十一就在宮內混,到成為蘇文海幹兒子到禦前伺候,就是會看眼色行事和站位,什麽幹爹幹爺爺,對他來說都是抱緊主子大腿的途徑。

    想到這兒,王瑞又趕緊和江寄稟道:“娘娘說擔心您餓著,特意給您送了雞湯,”

    王瑞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身前有一陣風拂過,接著大門響起一聲咯吱響,他抬眼一看,江寄已經不在寶座前,而蘇盛,正看著大門方向一臉沉思。

    王瑞沒敢多看,轉身追著江寄出了殿。

    “怎麽沒乘轎攆來,夜裏涼,著涼了怎麽辦?”

    江寄聽到顧綰來的那一刻,他身體自動做出反應追了出來。等看到顧綰,他臉上先前的陰霾神色早已消散無蹤,隻剩不由自主的淺笑。

    他快步走到顧綰身邊,見她穿得單薄,掃一眼四周又沒看到轎攆,他心疼了,抬手想碰她手試試她冷不冷,但手伸出去又遲疑了,隻微側身子為她擋住風口。

    顧綰以為會等許久,沒想到這麽快殿門就開了,還是皇帝親自出來的。

    “王瑞過來那會兒我正用晚膳,聽他說陛下在見廠督,我也不知道陛下有沒有用過膳,若是餓著肚子傷了胃怎麽行,正好小廚房燉了參雞湯,就送一碗來。”

    顧綰抬眸看著江寄,唇角含笑的回著他,說完又看一眼殿內,遲疑道:“廠督走了嗎?臣妾沒有耽誤陛下事吧?”

    夜色下,顧綰漂亮眸子皎潔如月,笑看著人似水溫柔。

    這是江寄第一次嚐到被人惦記的滋味,那個人還是她。

    江寄喉嚨微哽,他說不出心裏現在什麽滋味,心頭似乎被砸下一個什麽東西,既甜又酸,漲滿了他整個心。

    他確實沒用膳,準確說從中午到現在他沒用一點東西。狗皇帝這幅身體沒經過特殊煉體,吸取功力慢不說還承受負擔弱,晌午他從死獄回來,身體就有些受不住了,根本吃不下什麽。

    “我們先進去。”

    沉默片刻,江寄移開凝著她眼的視線啞聲道,隔著她寬袖握過她手腕帶著她往殿內走。

    “好。”

    顧綰乖巧點了點頭,跟著往他往裏走,剛走出兩步,她又輕扯了扯他寬袖小聲讓他等一等,又轉頭和瀾清道:“外麵涼,你找個地方躲躲風去。”

    她一貫是舍不得身邊的人受罪的,江寄看著她和人輕聲吩咐,心頭軟作一團,他看一眼追出來的王瑞,低聲和顧綰說:“王瑞會安排好。”

    “是是,娘娘放心,奴會安排好的。”王瑞聽到江寄的話,忙應聲對顧綰殷勤道。

    安排好瀾清,顧綰隨江寄一道進了殿,蘇盛還站在他原本在的位置,一身絳紫蟒袍,白眉灰發看起來知天命的年紀,不過人卻沒有太監易胖的問題,身材瘦削清臒,麵容淺淡。

    “督公還在?”顧綰看著他訝然道。

    蘇盛微躬了躬身:“娘娘。”

    “督公不必多禮。”

    顧綰虛抬了抬手,又轉頭有些無措的看向江寄:“我要不先出去。”

    江寄輕捏了捏她手腕,低聲說了句無事,又和她說:“裏間有熱茶還有點心,你先去用點,我一會兒就來。”

    “嗯,好。”顧綰似鬆口氣,她應一聲,朝蘇盛頷了頷首便往裏去了。

    殿內有人,她走得不慢,很快離開殿內進了內間。

    江寄等她身影看不見,轉身看向蘇盛,見他正瞧著顧綰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眼眸一戾,冷冷出聲道:“朕還有事,便長話短說。”

    “東廠無人可用這話朕不信,大衛自來養東廠一幹人是來幹嘛的不用朕來提醒督公。

    不過督公確實年紀大了,這話蘇文海也不止一次對朕說過,要是督公想歇,朕想他應該是願意接班的。”

    蘇盛正在想顧綰的事,他掌握東廠,耳目眾多,皇帝的事能夠瞞過後宮,太後乃至蕭家,卻瞞不過他。但東廠自來就是君王手裏的刀,對他來說君王私德有損,有顧慮,他越能安枕無憂,是以他一直沒幹涉這事,反而幫著掃了尾,不然蕭家早就發現攬月殿那位身份了。

    他原以為皇帝選擇貴妃是為迷惑壽安宮那位,畢竟貴妃進宮,攬月殿那邊動靜不小,可這不過一夜過去,形勢似乎變了樣?

    也不知昨夜雲棲宮到底發生了何事。蘇文海那翅膀硬了的畜生,弄走他精心訓練出來的另一把刀便罷了,竟還哄騙他瞞下他這等大事。

    蘇盛想起顧綰那張生得花顏月貌的臉,心裏暗忖要不要多安插幾個人去雲棲宮,兀然聽到江寄的話,他臉色微變:“陛下,”

    “蘇盛,朕不是在和你商量!”

    江寄根本不給蘇盛說話機會,他方才聽他廢話已經夠多了,他寒聲打斷蘇盛。

    “鍾溱和蕭家你不查也得查,朕要一個禮拜內看到各自的罪證,這事你若辦不好,那東廠也沒存在的必要,老老實實回到後宮做伺候人的活計。”

    皇帝動真格的了。

    蘇盛心頭一沉,他垂首默然不語,片刻,似妥協,他慢慢躬身拱手:“老臣遵旨。”

    ——

    皇帝下榻的內間,顧綰還是第一次進,不過她也沒心情多看,把手上食盒擱在榻前的矮桌上,便輕手輕腳藏去簾後聽外麵的動靜。但可惜,內間這邊離正殿有些遠,加上他們說話聲不大,聲音傳不過來,顧綰隻遠遠能瞧見江寄似乎對蘇盛說了什麽,而蘇盛臉色驟變。

    在要爭執時似乎又被江寄打斷,之後蘇盛沒再反駁,拱手應下什麽。

    顧綰有些懊惱,看這場麵似乎不是小事,可惜她什麽都沒聽清,見江寄抬腳往這邊來了,她心頭一跳,趕緊回了榻上,拎過食盒拿出湯盅打開。

    “陛下好了嗎?”見江寄進門,顧綰抬頭朝他一笑,捏著勺子給碗裏又盛了一勺湯。

    “湯還熱著,陛下嚐嚐?”

    “嗯。”江寄走過去,接過顧綰遞來的湯勺舀起湯喝了一口。

    “怎麽樣,好喝嗎?”顧綰看著他,問了聲。

    江寄動作頓了頓,抬眸看她,見她星眸裏含著期待,他點點頭:“好喝。”

    “那陛下多喝點。”顧綰聞言放鬆一些,她手撐在矮桌上,看著他道。

    “好。”江寄低低應一聲,繼續喝起來。

    參雞湯味重,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碰都不想碰,江寄向來不愛喝湯,參湯類更碰都不碰。

    但不知是顧綰特意為他拎來的原因,還是顧綰小廚房禦廚手藝好,今日的參湯似乎格外和江寄口味,他一點點的把整個湯盅裏的湯都喝掉了。

    或許參湯補身養胃,江寄喝下湯沒多久,就感覺胃裏暖融融一片,他先前吸收功力五髒六腑受壓的痛似乎也得到片刻緩解。

    喝完湯,天色已經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將歇的時候,顧綰看著江寄把空湯盅收進食盒,須臾,她細白手指輕點點桌麵,拿過食盒起了身:“時辰不早了,臣妾該回去了。”

    江寄看著她的動作沉默了。

    他今夜讓王瑞去傳訊說不去雲棲宮,一是因為他後腰的傷多有不便,二是,他還沒做好和她同寢準備。

    他不在乎借著皇帝的身份靠近她,甚至有可能,他希望能這樣陪她一輩子。但他怕,怕有一日她知道這身體裏的魂並不是君主而隻是一個低賤閹奴的魂後,她會惡心,會厭惡,會恨他玷,辱了她。

    他告訴自己這樣就夠了,可當他看到她過來找她,他心裏的狂喜,竊喜根本抑製不住。

    到這一刻,他甚至舍不得就這樣放她走。

    “我送你。”最終,江寄起身低聲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又意料之外,他沒說送到哪裏。可其實,不管送到哪裏對她都沒什麽用處,她白來一趟,還可能為他人做了嫁衣。

    顧綰沒做聲,她眼眸定定看著江寄。

    片刻,白皙手指離開食盒,顧綰撲過去抱住了他,抬頭盯著他漆色眼眸說:“臣妾累了不想走了,今夜我留下來陪陛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