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疑
  第14章 生疑

    “陛下沒有來?你親自去的,他都沒來?”

    攬月殿,紅珊瑚珠簾內,沈柔一身玉色薄紗裙靠躺在石榴紅挑金線繡海棠花迎枕上,一雙盈盈眼眸看向跪在地上著粉衣宮裝的畫嬈,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瞪紅著眼又問道:“他為什麽沒有來,他現在在哪?”

    “還在雲棲宮?”

    她聲音細,這會兒出聲大了,有些刺人耳,下方的人因為她接連的追問麵色又白了幾分,額上冒出細汗,聽到她最後一句稱得尖銳的問,畫嬈趕緊道:“沒有,陛下沒在雲棲宮了,陛下似乎有急事,回乾清宮去了。”

    畫嬈明麵上是皇帝去行宮遇到刺客,因沈柔救下他受傷,為照顧沈柔臨時從行宮抽調的宮女,因她伺候的好,才被沈柔帶進宮做了貼身女官,實際卻是皇帝自沈柔定親寧王世子起,為方便兩人暗中見麵傳訊,令人特訓出來的人。

    沈柔出嫁寧王世子後,沒多久就以心疾發作需要靜養名義到玉茗山寺住著,那裏離行宮不遠,皇帝微服出訪的時候都會過去,那邊自然都安排著自己人,畫嬈便是其中之一。

    她對沈柔和皇帝的事很清楚,知道皇帝早被沈柔吃得死死的。

    而私底下的沈柔,脾性既不似外人傳言那般,因自幼身體不好,常年養於閨中不見人所以怯懦溫和,也不似她在皇帝麵前表現出來的嬌性惹人憐。她目的清晰,手段也利落,治人手段更令人毛骨悚然。

    畫嬈怕她超過皇帝,先前王瑞要她轉告的話實在太可怕,她不敢想若是她一五一十轉述出來會發生什麽,這會兒再見沈柔不過因為皇帝沒來就這個反應,她更不敢說,何況她心裏也認為皇帝隻是太過生氣沈柔拿自己身體做文章,並不是真的生氣,當下還是穩住沈柔重要。

    畫嬈暗吸一口氣,小心和沈柔道:“陛下讓您別生氣,以免氣壞了身子,他有空便來尋您。”

    “回乾清宮了,什麽事情能比我還重要了!”

    沈柔臉色並沒有因畫嬈的話好看幾分,神色依然幽冷。

    “他昨晚沒來的事,他就不需要和我解釋一聲了?”

    皇帝衛瞾不是太後親出,沈柔認識他的時候,他還隻是一個背著克人名聲處處受欺負的小可憐,靠著死乞白賴和鎮國公府攀關係才能得以在宮中安然度日。

    沈柔是早產兒,自來就比家中康健活潑的兄長庶妹們更受寵受重視,也養成了一副傲慢嬌氣性子,最開始她根本沒把瘦小又不受宮裏喜歡的衛瞾放在眼裏,隻當做打發解悶的玩意。

    在衛瞾七歲那年,太後確定身子無法生育,權衡之下把衛瞾養在了身邊,沈柔才開始重視衛瞾。

    太後嗣子,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皇帝的人。

    沈柔覺得若是能嫁給衛瞾成為那天下最尊貴之人,能讓她享受更多人注視的目光,她自來享受別人關注的目光,這也是她後來身體好了也會時常裝病的原因。

    隻是衛瞾受太後教養後,去國公府的時間就少了,而衛瞾身邊也圍上了蕭家女蕭德元。

    沈柔不甘心,人是她先認識的,蕭德元又算什麽,她試圖引起衛瞾注意,漸漸的她發現衛瞾憐惜弱小,而她隻要稱病必能招來衛瞾。

    從那以後,沈柔就更體弱了,幾乎不踏出深閨。

    但沈柔沒想到的是,她付出這麽大代價將衛瞾所有目光抓住,最後等到的卻是太後一封將她賜給寧王世子的聖旨。

    寧王世子,衛瞾的侄子。

    沈柔不可置信,她去找衛瞾,衛瞾卻隻痛苦的和她說對不起,說他早答應了太後要娶蕭德元,他不能娶她,也不敢忤逆太後。

    廢物!沈柔當時心裏隻有這個念頭,她甚至想殺了衛瞾,她付出了那麽多,最後竟被玩弄了。

    沈柔恨,更不甘心,她發誓要讓對不起她的人都不好過。

    她這些年算了解衛瞾,憐惜弱小,還渴望成為別人心中的強者。

    沈柔抓著他的這一弱點和他心裏的那些愧疚,最後逼他應下了為她守身,想法子接她進宮不許和她斷了的話。

    衛瞾一直認為沈柔是太愛她放不下她,卻不知道她隻是不甘心。她不想去那既偏僻又窮的江西做什麽寧王世子妃,她想的一直就是在京城當高高在上的皇妃,甚至皇後!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她不惜花光所有嫁妝銀弄來了守貞蠱下給衛瞾。

    那蠱讓衛瞾身體對女人產生不了興趣,若是強硬來,女子會被那蠱啃噬,大出血。

    這蠱確實是幫了她,至少蕭德元沒了。她現在隻後悔,竟然在前幾日給衛瞾解了蠱,現在也不知道他昨晚到底和顧綰那賤人發生了什麽。

    沒讓人傳訊來,今天竟然還看也不敢看她,很可能兩人已經成事了。

    想到她昨夜足足等了一夜,沈柔更是怒火中燒,她手指狠狠揪著錦被,許久才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道:“再給他去訊,就說我不介意昨晚怎麽回事,我隻是想見他了。”

    “另外給衛潛回信,讓他想辦法來京,有大事。”沈柔說完,眼裏劃過一道狠色。

    她已經又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不珍惜,也怪不得她心狠了,也幸好,幸好她當初沒有全然信他。

    畫嬈愕然抬頭,她嘴張了張,到底什麽也沒敢說,低下頭應是。

    “對了,撞倒我那人,趁他如今半死不活,抓緊處置了吧,做幹淨點。”在畫嬈起身要去辦事的時候,沈柔又出聲吩咐道。

    畫嬈動作一頓,她遲疑一瞬,終是說:“娘娘,這人恐怕暫時不能處置了。”

    “這是為何?”沈柔偏頭,透過珊瑚珠簾看向外麵,眸光微厲。

    “他,他是今早蘇公公才派人送來的,這麽快人就犯下事還沒了,會不會讓蘇公公臉上不好看?”

    “這人是蘇文海才送來的?你怎麽不早說?”

    沈柔臉色陡沉,她倒不怕得罪蘇文海,但他到底是跟在衛瞾身邊多年的人,她犯不上為了一個早晚能死的人去和他對上。

    “那就先找人看著,若是不安分的,便想法子讓他閉嘴。”過了一會兒,沈柔拉了拉滑下肩的薄紗,慢慢道。

    ——

    後宮看似大,但實際哪個宮內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很快被發現。

    沈柔跌下石階昏倒的事不過一個時辰就傳遍了宮內每一個角落。

    大家都很好奇沈柔摔倒還引發因救下皇帝落下的舊疾一事真假,同時她們也想知道今晚皇帝會留宿哪裏,是更在乎有救命之恩的紅顏,還是更在乎初進宮正需要恩寵的貴妃感受。是以哪怕之前皇帝下過令,閑雜人不得輕易靠近攬月殿去打擾柔嬪靜養,各宮還是悄悄派了人去攬月殿打探消息,有的還派人直接蹲守在了攬月宮附近。

    攬月殿人手足夠,被皇帝清理過一遍又一遍算是密不透風,但去探聽消息的人多了,各類手段五花八門的,攬月殿防不勝防,沒多久皇帝沒去攬月殿看正陷入昏迷的柔嬪一事便被有心之人探知到了。

    之後這消息便如一股風迅速傳播了開。

    “你是說陛下沒去攬月殿?”

    天色暗下,雲棲宮內掌了燈,顧綰正坐在桌前用晚食,聽到溪月進來和她說笑話似的說起外麵傳的消息,她執筷的手一頓,微有錯愕的看向溪月。

    “是啊,婢子方才進來的時候,還聽到有小宮女在偷偷說呢。”溪月語氣輕快的回道。

    她這會兒心裏可算暢快了,中午的時候,她整理好庫房出來就聽到宮人在那議論攬月殿的事,她一聽都氣壞了,這明擺著就是見她家娘娘剛進宮打擂台呢,等聽到宮人說皇帝聽見信就走了的事,她更氣了。

    雖然知道宮中嬪妃不可能獨享帝王寵愛,溪月還是禁不住替顧綰委屈,這才剛進宮呢就遇到這樣的鬧心事,且今後這些事還不會少,簡直想著就憋屈。

    以她家姑娘的樣貌風情,若是不進宮,便是在京中隨便尋一家嫁了,都得被當做掌中寶護著。

    溪月越想越氣,中飯都沒吃,等問過小宮女這點宮內宮人聚集最多,最熱鬧放開打發時間的地,她和顧綰瀾清打過招呼就摸了包銀子出去了。

    她知道宮裏規矩重,她也不莽撞,沒有四處亂撞,用不同的方式詢問過幾個人確定小宮女說的消息不差後才往目的地去。

    溪月性子活,人長得也清秀,想要打進人堆相對容易,加上她剛進宮,誰也不認識她,倒讓她探知到不少消息。

    等她將各宮情況都了解了個遍,天也暗了,估摸著該回宮伺候顧綰,正打算回呢,就聽到有小太監興奮跑過來分享這個消息,溪月差點樂出聲,在沒人的地兒幾乎是小跑著回的雲棲宮。

    顧綰沒說話,她慢慢放下了手中銀筷。

    她知道沈柔的嬌氣性子,鬧出這一出是在壽安宮氣得狠了,便什麽都不顧及,前世她也是因為實在受不了她藏在暗處太久,才會主動跑到她麵前自爆了身份。

    這其實正和她意,她本來就打算一步步激怒沈柔揭穿她的身份,讓天下人都看看這對狗男女,叔奪侄妻,可不比她這個妖妃更該死。

    皇帝沒去攬月殿,她確實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又不意外了。

    沈柔嬌性,皇帝卻是個謹慎性子,現在太後那邊還緊盯著攬月殿那邊,他要真去了先前在壽安宮那番作為不就成了白費,等晚上從她這兒去看沈柔不是正好,前世他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

    估計狗皇帝是從雲棲宮出去,冷風一吹清醒過來這事了。

    顧綰唇角輕扯,眸中透著冷,過了片刻,她壓下心裏沒來由的煩悶,和溪月說:“我知道了,去和宮人說一聲,別再議論此事,我不想看到雲棲宮成為談論事非之地。”

    溪月臉上的笑微微僵住,似乎意識到自己犯錯了,她呐呐應道:“是,婢子知錯了。”

    顧綰注意到溪月神情,暗歎口氣,溪月性子平日還好,但一旦碰上關乎她的事,她就克製不住自己的衝動,不然前世也不會被惠妃慫恿偷偷去攬月殿放火。

    想到溪月撞死在她麵前時,腦袋上破個大洞,鮮血如注往外湧,卻含著淚要她好好的樣子,顧綰又舍不得再說溪月,左右這輩子還有時間,她可以慢慢教。

    “不是怪你,隻是宮裏口舌是非之地,許多事都是一句話甚至一個表現的事,如今咱們剛進宮,凡事小心謹慎挺好,不過咱們也不必怕惹事……”

    “娘娘,婢子知道的。”

    溪月眼圈紅了,她怎麽不知道呢,昨夜那蘇公公就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隻是她實在看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

    “婢子下次會克製,再不衝動行事了。”

    “你懂就最好了,還有不要覺得我委屈,我怎麽會委屈自己呢,你知道的,你家姑娘從來不是受委屈的性子。”

    顧綰伸手拉過溪月,給她順了順先前因為小跑散落下來的發。“好了,快下去洗把臉,眼圈都紅了,不好看。”

    “哎。”

    溪月抹一抹眼應聲就要下去。這時瀾清自外進來了,她身側隨行著一麵目清秀的年輕太監,看到顧綰立即躬身給顧綰施了禮:“給娘娘請安。”

    顧綰看到王瑞,微訝,她朝王瑞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公公怎麽過來了?”

    王瑞身子慢慢打直,神色卻依然謙卑恭順,頭微低垂恭敬回道:“回娘娘,是陛下讓奴來和您說一聲,他今晚恐怕不能過來了,讓您早些休息。”

    “陛下不過來了?”

    顧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怔片刻,又問了一遍。

    “是,陛下請了督公談事,隻是督公事忙,方才才到禦書房,不知具體要談到何時,擔心來晚擾了您歇息,陛下讓奴來與您說一聲。”

    聽王瑞提起督公,顧綰這才想起如今的東廠督主還是蘇文海的幹爹蘇盛,據說此人功力深厚,能以一敵百。

    這些年東廠在他手上日益壯大,而東廠又最善打探消息,幾乎掌握了整個朝堂陰,私,因此鮮少有人敢惹東廠,便是太後及蕭家對他都不敢相惹。

    皇帝這會兒找蘇盛能有什麽事?難道他找蘇盛談的事比沈柔還重要?

    她要記得沒錯,蘇盛是今年秋沒了的,是自然病死,而這會兒這位東廠督主身體似乎就已經不行了,如印鑒奏章這類事都移交給了蘇文海,能找他的,似乎就隻有東廠那邊的事或者朝中哪個大臣案子一類。

    可惜她上輩子剛進宮的時候謹小慎微,不過問朝中事,宮中事也打聽得少,完全不清楚這個時候朝中發生了些什麽事,要不然還可以從中擇一擇能用起來的人和事。

    “我知道了,勞煩公公跑一趟。” 顧綰回過神,朝王瑞點點頭。

    王瑞走後,顧綰讓溪月帶人把膳食撤下了桌,她卻坐在凳子上兀自出神。

    她現在思緒有些亂,總感覺事情似乎和前世發生了很大不同。

    皇帝把沈柔看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皇帝好名聲,若不是真愛,也不會願意冒天下大不韙搶占侄妻,還籌謀了那麽多。

    沈柔出事,不管是真是假,他總要去安撫一番,可他現在看都不去看一眼,這說不過去。

    見蘇盛總不可能見一晚上。便是再晚,他是皇帝,她總不可能不給他留門。

    “娘娘,您怎麽了?”

    瀾清從殿外吩咐完宮人進來,見她出神的時間似乎有些久了,遲疑一瞬上前問道。

    “嗯?沒事。”

    顧綰回過神搖了搖頭,又看向外麵,這會兒外麵的天已經徹底暗下,院中空無一人,隻能看到一片燈色映襯的花樹。

    “你去小廚房將晚晌剩下的參雞湯裝盒一份,陪我去趟乾清宮。”過了一會兒,顧綰吩咐道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