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願
  第3章 心願

    夜色如漆,院中在排排琉璃燈盞照耀下卻通明如晨晝,滿院花樹上的露珠折射著晶瑩的光,枝頭那各類豔麗的花綻得正燦,迎著晚露嬌豔欲滴的霎是奪目。

    此時,萬般景致皆化作虛影,蒼茫天地間,似乎隻能容下那麽兩道身影。

    江寄一瞬不瞬盯著前方的人兒,一步一步朝前走著,步履緩而輕,走得小心,生怕一個不經意的動靜便叫一切消失在眼前。

    娘娘……

    大手握住那雙玉白帶著些微涼意的纖手,鼻息間縈繞少女幽幽淡香,江寄雙眼止不住的發澀,喉嚨也哽得厲害。

    那和尚沒騙他。

    這不是幻。

    ——

    “陛下,先進去吧。”

    盯著被皇帝握在掌心的手,顧綰眼皮微不可見的跳了跳。

    經曆過一世,顧綰知道皇帝在演戲方麵很有一套。

    她上輩子傻乎乎的,吃了很長一段時間虧才懂得剛過易折,在這深宮裏學會虛與委蛇的重要。

    重來一次,她不想再走老路,也打算好好陪狗皇帝演一場讓他自食惡果的戲。

    倒沒想到,這一次她不似上輩子迎接皇帝時那般局促不安了,皇帝在她麵前演的竟比上輩子還要癡情。

    意識到江寄用力不重,卻將她握得牢牢的,想不動聲色的抽回手顯然不可能,再加上他這會兒一雙深眸“深情”注視著她似想將人燙化的視線,顧綰抿了抿唇,幹脆卸去手上帶起掙紮的力道,斂下眸和他道。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句:“夜裏,外麵涼。”

    她嗓音輕柔,透出一抹女子特有的嬌羞,似帶有薄溫的春水拂過心間,漾起陣陣漣漪。

    江寄下意識就應了聲好,旋即才反應過來他正緊握著她手。

    她穿著單薄,大概在院子裏站了有一會兒,纖細的一雙玉手帶著些微涼意,卻又軟若無骨,叫人握著便不舍得鬆開。

    除了那幾次陷入妖道織成的幻中,他從未靠她如此近過,更惶提這般冒昧的握著她。

    就似被觸電般,他猛地鬆開了她。

    霎時,心空落下。

    他不由得收緊了手。

    “走吧,先進去。”

    “嗯,陛下請。”

    就似初進宮什麽都不知,無措又懵懂的少女,顧綰乖順的應了他,隨後往後退兩步,示意他先行。

    江寄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守禮,他下意識抬手想去牽她,告訴她不必這樣,但不知想到什麽,他猶豫著又收回了手,看一眼幾步遠的正殿門口,他終是抬了腳。

    他走得慢,步子也不大,有意的等著顧綰。

    顧綰落在他身後,注意到他這動作,也沒在意,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

    皇帝貫會演戲,他這次沒再握住她手,擁她進殿已經是不誇張的做法了。

    進入殿中,滿殿的紅映入人眼瞭,不知想到什麽,江寄腦中一嗡,如被驚雷炸醒,他猛地轉眸看向身旁的人。

    “陛下怎麽了?這般看著臣妾,可是臣妾儀容有失?”

    見皇帝進來後又似先前在院中的時候盯著她不吭聲,顧綰險些要控製不住自己情緒,她沉了沉息,主動打破沉默,出聲問道。

    “沒!沒有。”

    江寄驟然回神,他慌忙出聲回,又趕緊移開眼,緊了緊突然泛起熱意的手心。

    他隻是走進屋了,看著這滿目喜奢的紅,才忽然意識到,今日是個什麽日子,他換的身份又意味著什麽。

    他可以正大光明出現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保護她守著她了。

    但他同時要麵對的,還有他該怎麽去與她相處。

    如今的他,成了她名義上的夫,她懷著彷徨憧憬進宮要相守一生的人……

    他會與她…共寢一室,同榻而眠。

    皇帝怪怪的。

    似乎格外緊張。

    他緊張什麽,擔心露出異樣被她發現?

    顧綰已經不太記得上輩子她初進宮那晚和皇帝相處的具體細節。

    隻記得那晚她很緊張,大都是皇帝在說話和下決定,之後她喝下那杯加了料的合巹酒就沉沉睡了去。

    到第二天早上醒來,身邊也已經不見皇帝身影,隻是一大堆和她說祝福請安的人。

    卻沒想到,原來當初皇帝和她相處也是心虛和緊張的。

    倒是新鮮。

    顧綰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體貼的問道:

    “時辰不早了,陛下可要先傳膳?”

    “可是餓了?那咱們先傳膳。”

    江寄忽然想起今日顧綰初進宮,恐怕沒有好好用過吃食,一時也顧不得旁的,趕緊朝外喚了人:“蘇文海。”

    蘇文海正在詢問隨侍在殿門口的瀾清和溪月禦膳事宜,聽到江寄喊,他趕緊應道:“陛下可是要傳膳?已經安排了。”

    晚膳早在顧綰梳洗時就安排好了。

    得到皇帝往雲棲宮來的消息,小膳房那邊便開始準備著傳膳事宜,是以上菜的速度很快。

    沒多久,由蘇文海親自檢試過的禦膳便依次端進了正殿,擺上了滿滿的一桌。

    宮人上完禦膳退下,江寄看著滿桌的菜色卻是皺起了眉。

    後宮的晚膳要求嚴苛,加上又是顧綰入宮侍寢的第一晚,禦膳幾乎不沾葷腥,一桌菜以清淡為主,看著就寡淡,也就占了擺盤好看。

    關鍵是,這裏麵沒有一道是顧綰喜愛的菜。

    但今日這日子太過特殊,特殊到江寄不知該怎麽去應對,他唇動了動,最終低聲道:“用膳吧。”

    “好。”

    和顧綰一同用膳,這是江寄曾經沉溺的幻境中都不可能出現的事,他緊張忐忑的同時又難掩欣喜。

    想到晚膳之後便是同寢,江寄一顆心更是靜歇不下來,一頓膳用得局促拘謹卻又忍不住時不時去悄悄看一眼身旁的人。

    顧綰倒沒什麽反應,大概上輩子經曆太多了,她如今已經可以做到將狗皇帝視為無物,也能平靜自若的和他虛與委蛇,見江寄緊張得不知往哪兒下筷的模樣,她還覺得挺有趣,當看戲一樣。

    心思各異,都沒在膳食上,加上這桌晚膳實在清淡,沒多久兩人便都停了筷。

    膳閉,江寄和顧綰用茶漱完口,便讓宮人進來撤了桌,此時時辰已經不早,也差不多到了將歇的時候。

    江寄和顧綰便進了內寢。

    皇帝最初下令將雲棲宮按迎娶皇後的禮製布置,是為掩人耳目將沈柔的攬月殿布置起來,圓了他當年的許諾,也是全了他的癡情。

    但沒想到他這一場布置竟將後宮視線盡數轉到了貴妃身上,總算不再揪著沈柔身份不放了。

    皇帝就似被打通任督二脈,為讓太後和蕭家徹底消除疑心,他在讓人布設雲棲宮時,額外大手筆,比他當初贏取太後侄女蕭家女為後時還要隆重。

    外寢已經算耀眼,內寢還要壕奢喜慶,給人的震撼感更深。

    珠光明璨,金玉滿室,許多不合製隻有皇後大婚時用的羅列也都出現在了寢內。

    此時龍鳳燭燃了小半截,偶爾會發出兩聲燈芯燒起的噗噗聲。

    “臣妾還沒謝過陛下。”

    大概是知道了皇帝在心虛緊張,顧綰這會兒沒了那種如臨大敵的感覺,她沒再去注意皇帝的神色,隨意順著掃了眼寢內,出聲道。

    顧綰走後這幾年,江寄每日不是在殺人就是在琢磨怎麽讓人下大獄,他已經忘了該怎麽正常和人相處,特別是麵前的人是顧綰,再加上眼下的情況,他就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是好。

    他正躊躇著該說點什麽,聽到顧綰的話,他一怔,不禁轉頭看向了顧綰。

    顧綰卻在這時垂下了眼,她細白的手指輕輕在指背上打了個轉,才似感慨的道:

    “臣妾原以為進宮後,就再不能穿紅,也無法體會一遭民間女子嫁人時的感受了,卻沒想到陛下會將這雲棲宮布設成這般,圓了臣妾的一個夢。”

    他的娘娘,本該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最珍貴的,何至於連穿紅都得受製。

    江寄神色冷了冷,再想到狗皇帝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將顧綰推上風口浪尖,給他心上人當擋箭牌,累得顧綰聲名喪盡,最後還背負一堆繆罪被一盞鴆酒給賜死。

    他臉色更是難看,連帶著呼吸都沉了沉,一雙漆眸寒芒四射,陰戾瘮人。

    好半晌,他才狠沉下一口氣,壓著心頭嗜血的暴戾情緒,動了動喉嚨低低和她道:“你想穿紅便穿紅,不必講究那些規矩。”

    顧綰笑了下:“還是不了,能有這麽一次,臣妾已經滿足,臣妾可不想陛下的案桌上整日出現彈劾臣妾不講禮製的奏章。”

    顧綰說到這兒,眼波微轉,又看向江寄:

    “為了不辜負這一遭準備,陛下可否再滿足臣妾一個小小的心願?”

    “心願?”江寄疑惑抬頭。

    “是啊,心願。”

    顧綰含笑輕點頭,抬腳走向一側桌案邊,自擺著銀製酒壺的邊上摸出一把銀製的剪子。

    “臣妾也是見到陛下叫人準備的合巹酒才想到,在民間,喝合巹酒前還有結發這一禮,便叫溪月去準備了剪子,不知陛下可願同臣妾將這一禮行了?”

    似被焰火撩過,江寄垂在身側的手猛地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