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天色還未亮, 素律拾掇好從自己房裏出來,去尋歇在她隔壁屋的盼娣。

    打開門,榻上卻空無一人。

    素律著急忙慌的找出來,卻見盼娣捧著滿滿一搪瓷盆水, 一步三晃的走回來。

    “你這是去哪兒來?”素律看她吃力, 忙上前去接過來。

    盼娣垂下頭, 羞澀的笑笑:“我醒得早, 閑不住, 便想著做點什麽。”

    實際上她一晚上未曾闔眼, 她不敢, 也害怕,害怕眼睛一閉上, 她又回到了那個吃人的窯洞裏,又開始顛沛流離。

    素律卻沒錯過她眼下的青黑, 但她甚麽也沒說,有些傷口要麽愈合, 要麽腐爛,隻能自己煎熬,但總會過去的,單看怎麽過罷了。

    “殿下那邊用不上我們伺候,”素律放下搪瓷盆, 拉著盼娣在梳妝台前坐下, 望著銅鏡裏的小姑娘, 笑得溫婉:“我替你梳妝吧。”

    “昨日沒看出來,你這洗漱過後,頭發竟這般油光水滑。”

    盼娣推辭不過,隻能由著素律在她頭臉上折騰, 小聲解釋到:“我娘的頭發便極好,興許是遺傳。”

    素律“哦”了一聲便不再多問,轉而說起其他。

    “唉,未生這事前,我與殿下也曾來過絳州,那時,絳州可是除了京都以外最為繁華的州府,人口也多,也沒有宵禁,燈火通明至天亮,如今看起來竟不見半分從前的模樣了。”

    盼娣心頭一跳,眼前浮現出沾血的鋼鞭,橫陳著腐爛的屍首,耳邊環繞著聲嘶力竭的哀嚎。

    半響,她咬咬牙,囁嚅著說道:“還有很多人活著,我見過,年輕的男子,女子,都活著,死的都是些老人孩子罷了。”

    素律手下一頓。

    “你……說什麽?”

    盼娣閉著眼,淒慘的笑了一下,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我是從其他地方逃回來的,我不是絳州人,在災難還未如此嚴重時,他們便在大街上肆意抓人,抓走了青壯的男子,和年輕的女子,男子每日操練揮刀刺槍,女子負責洗衣做飯,人太多了,有時候糧食不夠吃,便要帶些人去山裏抓幾隻羊回來。”

    …………

    “你說於家沒有錢?”薑妁肅著臉坐在太師椅上,幾案上擺著半人高的賬冊。

    薑十五將其中一本攤開,指著一處給薑妁看:“確實如此,已經派人搜查過,於家的庫房空空如也,審計司的人也將這些賬冊一字不落的逐一核對,賬冊中確實有大筆資金流入,卻不見去向。”

    薑妁才起床,有些壓不住自己脾氣,忍不住一把將那堆賬本拂落地,想了想還不夠解氣,抬腳便將幾案踹翻。

    薑十五記得薑妁上一回如此勃然大怒時,還是五六年前嘉成皇後對她自稱母後的事了,那一回嘉成皇後闔宮上下死得一個不剩,就連嘉成皇後自己也有大半年的時候纏綿病榻。

    思及此,薑十五心下駭然,雙膝一彎跪在地上,悶聲不敢說話。

    前世,薑妁忙著與傅長生周旋,給嘉成皇後添堵,根本騰不開空留意這件事,當容渙以極其慘烈的方式,將一派和平盛世得假象撕開,她便知道,這件事背後必然牽連著一條更深的毒蛇,可她偏偏無暇顧及。

    等她登基為帝時,涉事的知州已經死得一個不剩,蛛絲馬跡已經被磨滅得一幹二淨,壓根沒給她查明真相的機會。

    巧在傅長生手底下的陰司數不勝數,她便理所應當的把這罪名栽在了他身上。

    可薑妁怎麽也沒想到,這件事的幕後之人不是傅長生,而有可能是某一個皇親國戚,甚至是某一個皇子。

    容渙踏著晨光走進來,眼見氣氛僵持,便揮手讓薑十五下去。

    薑十五從未有一刻如此感謝容渙,見薑妁隻是冷著張臉,並沒有說什麽,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告退。

    容渙將踹翻的幾案扶起,將散落的賬本一本本歸攏,疊放再案上。

    待他做完這一切,抬頭看薑妁。

    她仍舊冷著一張臉,那雙平日裏波瀾不驚的眼眸中,跳動著憤怒的火焰:“你覺得,會是誰。”

    容渙麵露無奈,低聲道:“殿下,臣並非無所不知,也沒有未卜先知之能。”

    薑妁清楚容渙所言非虛,倘若他清楚幕後之人的身份,那麽今日這生靈塗炭的慘劇,便不會有一絲一毫發生的可能。

    容渙隻是厭惡薑姓皇室,但他比任何人都愛大楚的子民,否則,他就不會選擇最為繁瑣的文人之路,來覆滅薑家的江山。

    可薑妁渾身被憤怒燒灼,她迫切的需要一個傾瀉的出口。

    容渙見她不說話,便轉身斟了杯茶遞給她,一邊說:“每一個皇子都有嫌疑,慢慢來,總逃脫不掉的。”

    “為什麽是皇子?”薑妁盯著容渙看,眼神帶著烈焰的銳利,也不接他遞過來的茶:“西平王還有幾個兒子活著,是他們也不無可能。”

    “倘若與西平王有關,那他前些時候就不必多此一舉的聯合嘉成皇後謀反,他隻需要耐心等待,假以時日,建明帝便會自取滅亡,”容渙耐心的順著她的話解釋。

    他知道薑妁隻是暫時被憤怒侵蝕了理智,等她平靜下來,便很快能想明白其中關節。

    “賑災多需糧草,銀子倒是次要,”容渙一點一點,抽絲剝繭的推導給薑妁聽:“可你看這偌大的知州府衙,於家宅院,除了維持基本吃穿用度,多一顆糧食不見,多一分銀兩沒有,這哪像一個富得流油的貪官?”

    “什麽人,做什麽事既需要糧食,又需要銀兩?”

    “到底做什麽才需要一個國家那麽多的糧食?不是天災就是人禍。”

    “養兵要糧食,買馬要銀兩,還差一樣,”反應過來的薑妁自然而然的順著容渙的話說道:“兵器。”

    容渙從袖中取出一份輿圖,在幾案上展開,指著圖中的一處冷聲道:“寧州地處山區,是工部冶鐵重地,好幾處鐵礦位於此,而寧州也是這受災的九州之一。”

    “殿下!”

    外麵突然傳來素律有些焦急的呼喊聲:“奴婢有要緊事稟報!”

    “進來,”薑妁壓下思路被打斷的不悅,坐回椅子上。

    話音剛落,素律便帶著麵上還有些怯意的盼娣走進來,將盼娣方才所講盡數告知薑妁。

    “你所言屬實?”薑妁盯著盼娣,眼中的疼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懷疑和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