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容渙能感覺到薑妁正冷眼凝視著自己, 故作不知,飲茶時唇角卻控製不住的往上翹。

    薑妁這個人,關心人時也是一副凶狠的模樣,柳眉倒豎, 水眸一瞪,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凶神惡煞, 她的眉眼也不柔和, 斜眼一撇都帶著淩厲的銳氣。

    卻就是正正好好的長成了容渙喜歡的模樣, 不論性子也好, 麵相也好, 一個眼神便能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當當。

    起初,薑妁若能與他多說兩句話, 容渙便能一整日心情愉悅,可人都貪心, 漸漸他不再滿足於多說的兩句話,他想薑妁多看他兩眼, 朝他笑一笑。

    後來容渙發現,原來,他不是薑妁捧回院子裏唯一的一捧花,她的身邊還有許多花花草草,他嫉妒啊, 他恨不得一把火把那些花草燒個幹淨才好, 隻留他一個開在她的院子裏。

    可容渙怕薑妁不高興, 一個花圃裏,總得姹紫嫣紅才好看。

    於是容渙便努力做盛開得最亮眼的那朵花,甚至也不止做一朵花,要做能替她分憂的筆, 做能讓她徹夜酣睡的枕。

    要讓薑妁抬頭看向她的花圃時,一眼就能瞧見他,要讓薑妁目光所及之處都有他的身影,能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間,再久一點,長一點,最好對他愛不釋手,徹底忘掉那些沒用的東西。

    容渙放下茶碗,攤開手給薑妁看,笑道:“勞殿下憂心原是臣的不是,方才在途中,不慎遇到不知哪個山頭的匪徒,苦勸無果,這才動了刀劍,這血並非臣的,許是他們誰沾上的吧。”

    薑妁乜他,一邊緩步在桌前坐下,譏諷道:“也就容相這般大膽子,敢將本宮當傻子哄。”

    “殿下這話可嚴重了,臣怎敢如此,”容渙麵上笑意不減,嘴上討著饒,眼睛卻亮晶晶的,仿佛綴滿了萬頃星河。

    薑妁又瞥了一眼他明顯被撕裂一截的袖口,冷笑連連:“那本宮倒是不知道,這哪個山頭的匪徒這般膽大,敢在皇帝避暑行宮的必經途中攔路搶劫,容相不妨說出來,讓本宮見識見識,也好讓禁衛軍前去剿匪,省得回頭父皇回京,他們也這般狗膽包天的上來‘打劫’。”

    她越說,容渙笑得越發勉強,她又直勾勾的盯著他,一副勢必要他說出個子醜寅卯來的模樣。

    容渙避開薑妁的眼睛,伸手去拿茶壺和茶碗,想給她斟茶,卻被她一把搶過去,垂眸不再看他,語氣不善道:“本宮自己有長手。”

    “好吧,臣也實在不能找些弟兄去假裝山匪,”容渙一哂,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追殺臣的確實不是山匪。”

    一邊說,一邊盯著薑妁看,見她一瞬間皺起的眉頭,容渙垂頭掩下眸中的愉悅。

    “您可還記得,數月前,臣前往賀蘭山處理黃河洪澇一事?事畢後臣回京途中曾遇上過幾個人,他們著實可憐,便將他們帶了回來,許是惹得旁人不快,才派人痛下殺手吧。”

    容渙沒說的是,那些人也並沒有直接對他動手,先是賄賂不成,而後才惱羞成怒。

    薑妁狐疑的打量著容渙,她信他這回說得是真話,不過全不全就不一定了:“什麽人敢對朝廷重臣下手?還是在京畿重地。”

    容渙卻不肯再多言,隻說:“臣能自己處理好,殿下不必為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煩心了。”

    見他不願再說,薑妁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繼而將話題轉向別處。

    “你不是回京去了嗎,怎麽這會兒還在九黎山?”薑妁伸手在果盤裏挑挑揀揀,最後撚了撚葡萄,卻又撇嘴扔回盤裏。

    容渙看得好笑,薑妁喜歡吃葡萄,卻嫌棄葡萄要剝皮,麻煩,還會弄得手上黏糊糊的,才忍住不吃。

    他起身取來薑妁床頭的鈴鐺,搖鈴喚素律打了盆水來。

    素律端著搪瓷盆進來又出去,即便她抓心撓肝,卻始終不敢往屏風後頭多看一眼。

    容渙淨過手,摘下一顆紫釅釅的葡萄,兩指一撚,碧綠色的果肉便從果皮裏完好無損的擠了出來,放在一旁幹淨的小碟子裏。

    薑妁眼前一亮,興致勃勃的去匣子裏翻出一支金叉子,出來時,碟子裏已經擺了好幾顆去皮的葡萄肉。

    她叉起一顆放進口裏,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齒間迸發,薑妁吃得直眯眼,如同餮足的貓兒。

    看她吃得高興,容渙揪緊的心也緩緩送開,一邊剝著葡萄,一邊若無其事般問道:“殿下去見皇上了?您與皇上可說了些什麽?”

    薑妁咀嚼的動作一頓。

    她沒有說話,容渙卻能感覺到她心中的不愉快,就連高挑的眉尾也耷拉下來,顯得陰鬱,周身蓬勃熱烈的氣息漸漸降溫。

    容渙正懊悔自己說錯了話,薑妁卻先回過神來,撩起耳側的碎發,淡然道:“舊事重提,照例大吵一架罷了,不過他已經同意母後和弟弟遷墳入白家,本宮也算得償所願。”

    白菀和小皇子的歸處是薑妁這麽多年的心結,容渙再清楚不過,見她當真恢複如初,容渙才接上一句話道:“上回臣迢迢趕來九黎山,還未說上兩句話,殿下便攆臣回去,這回臣又來,更可憐,隻瞧了殿下一眼便得走。”

    薑妁虛著眼覷他,嘴裏鼓鼓囊囊的咬著葡萄,一邊指著石榴,表示想吃。

    容渙任勞任怨的拿了顆石榴,用薑妁放在一旁的匕首,順著石榴的紋路滑過,最後又借用巧勁將果子完整的掰開,細心的撕下果肉間的白膜,一瓣一瓣的放在碟子裏。

    “臣回來,就是想再瞧瞧殿下,誰知道殿下房裏還藏著兩個人呢,”說著說著,容渙望著薑妁的眼睛便漸漸染上清冷。

    容渙鮮少露出這副幽怨的模樣,他總是在笑著,時常見他便是眉眼彎彎,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如此眉目含愁,竟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是以,薑妁有那麽一瞬間,詭異的,心跳慢了一拍,下一秒便反應過來,她一眼橫向容渙:“好好說話,什麽叫藏了兩個人,說清楚,那是一男一女,怎麽?許你在本宮房裏來去自如,不許本宮在房裏放兩個護衛嗎?”

    “那個護衛喜歡殿下。”容渙突然開口道:“殿下也鍾意他嗎?”

    薑妁沒反應過來,隻下意識皺眉,甚至有些不耐煩道:“這不過是件小事。”

    “可是於臣而言,殿下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小事。”

    他的聲音有些輕緩,卻像一根針,猛然紮進薑妁的心頭。

    薑妁望著他還帶血的臂膀,突然想起來,方才容渙也說過‘這是一件小事’,讓她別再過問,而她卻當真沒再多問一句。

    她有些啞然,愣了很久,久到容渙耐心即將告罄。

    薑妁突然伸手碰了碰容渙被葡萄汁染得紫釅釅的指尖。

    容渙拿起自己的手看,疑惑道:“怎麽了?”

    薑妁湊過去,在他的指尖輕輕償了一口,長睫輕顫,聲音有些啞:“甜的。”

    容渙隻覺得自己指尖一麻,緊接著,連帶他的心口也開始發癢。

    他直勾勾地看著薑妁那潤色的唇,喉結滾動:“殿下……”

    薑妁欺身上前,勾著他的衣襟往自己這邊靠,瑩潤的水眸中秋波連連,她挑起容渙的下巴,居高臨下的看他,挨著他的唇嗬氣如蘭:“容相想不想試試你剝的葡萄甜不甜?”

    容渙沾著葡萄汁的手克製的緊握成拳,隨後按進一旁的水盆裏,另一隻手按著薑妁的脖頸壓向自己,緊接著另一隻手從水中抬起,帶著一陣水花攬住她的腰身。

    “你的傷……”

    “不礙事。”

    搪瓷盆不堪重負“鏜啷”一聲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映照著跳動的燭火,下一瞬,那燭火也悄然熄滅。

    素律聽見一道搪瓷盆落地的聲響,驚得渾身一跳,正要細聽時,房內的燭火卻突然滅了,頓時麵紅耳赤,卻不知為何,長鬆了一口氣。

    轉而去找宮女將湯泉殿那邊收拾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素律在外頭等得月亮一點一點偏西,房內才重新亮起燭火。

    下一瞬,屋內便響起了搖鈴聲。

    門沒開,素律不敢進去,隻好站在門外,輕聲道:“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清空湯泉殿,殿下要沐浴,”說話的卻是容渙。

    素律應聲要走,下一瞬又響起薑妁有些懶怠的聲音。

    “你也下去歇著吧,今夜不用伺候了。”

    素律隻覺得自己耳朵都在發燙,連聲應下後,又將湯泉殿裏,薑妁慣用的物件擺放在何處說了一遍,才迅速轉身退下。

    等周遭靜下來後,容渙才抱著裹成一團的薑妁出來,她困得不行,嘴上還在念叨著:“你手別使勁兒,你放本宮下來,本宮能走……”

    容渙什麽也沒說,卻將她抱著更緊,邁步往湯泉殿去。

    卻在拐彎處和薑十撞個正著。

    薑十先是一愣,繼而對他怒目圓瞪,下意識做防守動作,滿是警惕,又看見他懷裏昏睡過去的薑妁,厲聲質問道:“你對殿下做了什麽!”

    “噓,”容渙雙目直視前方,這回連一絲餘光都不曾落在薑十身上半分:“妁妁睡著了……”

    他音色冷淡,繞在唇齒間的那個名字卻繾綣萬千。

    薑十猛然噤聲,呆愣的看著薑妁垂落在外的半截藕臂上,星星點點的嫣紅。

    再要看清楚時,卻聽容渙冷冰冰的聲音:“非禮勿視,不懂嗎?”

    薑十一怔,失魂落魄的別開眼,再抬頭時容渙已經抱著薑妁走近湯泉殿。

    第二天等素律把薑妁喊醒時,房內已經隻剩她一個人,容渙早已離開。

    摸了摸已經徹底涼下來的床榻另一邊,想必昨夜等她睡去,容渙便起身離開,畢竟京中還有嘉成皇後留下的爛攤子等他收拾。

    薑妁掩唇打了個哈欠,她有些沒睡夠。

    “殿下早膳擺在哪兒?”素律一邊替她梳洗,一邊問。

    “花廳吧,”薑妁隨便選了個地方,又道:“叫個人出來。”

    素律吹了聲哨子。

    下一瞬便有人敲響殿門。

    薑妁穿戴好走出裏間,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人影,好巧不巧,來的就是昨晚讓容渙亂吃飛醋的薑十。

    “昨晚沒傷著吧?”薑妁眼都不抬,端著碗白水淺啜。

    薑十垂著頭,一邊迅速搖了搖,他沒臉見薑妁,他打不過容渙,他覺得丟人。

    薑妁“唔”了一聲,道:“那你去幫我找薑一來,這件事隻能他去做。”

    薑十聽到這,猛地抬起頭,黑黢黢的眼眸裏難掩受傷,而後,他瞧見了薑妁脖頸處若隱若現的紅痕。

    “是,”薑十呆滯的應了一聲,連告退也忘了,如同一陣風一般刮了出去。

    看他這幅模樣,薑妁卻沒有多言,她是不太在意這些,但不代表她願意手底下的人都惦記著往她床上爬,一個容渙已經是破例,萬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如果薑十還是執迷不悟,她就隻能選擇將他遠遠調開。

    很快薑一敲門進來。

    薑一是最早跟著薑妁的一批人,他比薑十要守規矩得多,雙眸由始至終盯著地下:“殿下有何吩咐。”

    薑妁揉了揉酸疼的後腰,道:“你去查一查,容渙從賀蘭山回來,途中發生了什麽。”

    容渙藏著掖著不肯說,薑妁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她可以查啊。

    總不能是他搶了哪家員外的小妾,人家追著他殺到京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