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暮暮與朝朝
  第42章 42  暮暮與朝朝

    那天是個傍晚, 吃完飯後沒多久薑迎寒帶暮暮洗澡,靳朝在房間寫作業,靳強收拾碗筷, 沒有什麽特殊的, 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薑迎寒看著暮暮自己爬上床後, 就走進廚房,靳強洗完的碗放進了櫃子裏, 幾個盤子丟在了水槽旁, 薑迎寒拿著盤子出來質問靳強為什麽每次做事情都要留個尾巴?是不是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靳強也發了火, 對她說如果覺得他做不好, 那就離婚讓她去找做得好的人。

    靳朝沒睡,隔著一扇房門聽著他們翻戶口本的聲音, 說著第二天去民政局辦離婚。

    他以為他們隻是吵架,和每一次的爭吵一樣, 一覺過後就會繼續將日子過下去, 可那天放學回家後他才知道,他們真的離婚了。

    現在想來是什麽引起的?

    靳朝聲音很沉地告訴她:“幾個盤子吧。”

    薑暮怎麽也不會想到,父母離婚的導火索僅僅是幾個盤子,男人和女人經曆試探、摸索、磨合, 最終經曆萬難結合在一起, 又為什麽會因為幾個盤子離開彼此呢?

    她的下巴陷進了枕頭裏,表情前所未有的複雜,靳朝側眸看著她, 想到她那句不打算結婚的話,大概並不是不經大腦說出口,父母離異多少給她帶來了對婚姻的恐懼和害怕,這點是靳朝沒有想到的。

    那時他雖然也時常提心吊膽, 擔心靳強和薑迎寒在氣頭上會動手,但他已經懂事了,多少也能理解他們過不來的原因,有時候也會因為他們的爭吵不休感到疲憊。

    而薑暮那時還小,在她的世界裏,爸媽離婚就跟天塌下來一樣沉重,是她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現實。

    這也是靳朝第一次發現靳強和薑迎寒離婚對薑暮造成的影響。

    他不是個喜歡廢話一堆跟人說大道理的人,但此刻他感覺到麵前女孩陷入了某種困惑中,他漸漸曲起一隻腿對她開了口:“沒有不幸的婚姻,但是的確有很多不幸的夫妻,不是婚姻帶給他們的災難,人真想逆天,山高路陡也能走出一馬平川的道來,還是事在人為。”

    靳朝的話讓薑暮突然想起那次和爸爸去飯店吃飯,她有些驚訝於靳強生吃大蒜的習慣,因為在她和薑迎寒的家裏,大蒜隻是偶爾會出現在葷菜的配料中,但並不會去吃它,靳強很自然地拿蒜給靳朝,說明在他們的生活中這是很正常的飲食習慣,可她不喜歡蒜,靳朝便一直捏在手上沒有動。

    當時他小小的舉動,今天薑暮再回想起來卻感觸良多。

    兩個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到底有多不容易才能融入對方的生活,雖然她也不知道,但她從靳朝身上看到了遷就和包容,或許這就是靳朝所說的事在人為吧,如果那天晚上靳強默默把盤子放回碗槽裏,爸媽是不是就不會離婚了?

    也許答案還是一樣的,他們都不想再為對方努力改變什麽了吧,好像就在一瞬間,薑暮突然就想通了,因為她從靳朝身上看到了另一種詮釋,對另一半的詮釋。

    她雙眼輕輕眨了下,望著他脫口而出:“朝朝,你以後肯定會是個好丈夫。”

    靳朝莫名其妙被她誇了一句,嘴角微彎,聲線略沉:“是不是好丈夫這事,得由妻子來評價。”

    說完他轉眸看向她,薑暮心跳漏了半拍,靳朝的話聽上去沒毛病,站在妹妹的角度自然無法評價他是不是個好丈夫,可她就是大膽評價了,他在提醒她不要逾矩嗎?

    薑暮不知道,也不敢猜,但想到他終有一天會娶妻生子,她就感覺心裏徘徊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霧氣堵在那。

    她喃喃地說了句:“那你想過什麽時候結婚嗎?”

    靳朝愣了下,抬起頭無意識地看向房間某處,沉默了片刻:“沒想過。”

    薑暮又想起一些瑣碎的事,念叨著:“小時候,有次在家看見你和一個大姐姐一起放學進小區,我在樓上喊你你沒理我,我可生氣了,一直在想你以後要是找了女朋友是不是就再也不會理我了。”

    靳朝錯愕道:“什麽時候的事?”

    薑暮打了個哈欠說道:“我應該上二年級了吧,你那時候已經上初中了。”

    靳朝見她不知道從哪來的氣性,半低著頭扯起嘴角,薑暮卻嘀嘀咕咕道:“我看見好幾次了,那個姐姐對你笑得可歡了,我告訴你,你走了以後,她還來家裏按過門鈴找你呢!”

    靳朝眼裏挑著玩味的光,問她:“那你怎麽回的?”

    薑暮翻過身來,撅了下嘴:“我就說你記得吧。”

    靳朝說了她一句:“人小鬼大。”

    薑暮立馬反駁道:“我不小了。”

    靳朝緩緩站起身:“是,剛才不知道誰才說自己小的,反正你在我麵前就是孫悟空他徒弟。”

    “什麽意思嘛?”

    “會七十二變,忽大忽小。”

    薑暮笑道:“你去哪?”

    靳朝走到門口回過頭來看著她:“不走,我出去抽根煙。”

    薑暮才放下心來。

    靳朝獨自坐在客廳裏看了會兒手機,他知道薑暮其實已經困了,他要在房間待著她就一直硬撐著,所以幹脆出來坐了會,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進去看了她一眼。

    她的確已經閉著眼躺在床邊上一動不動了,靳朝走到床前將她往裏麵推了推,薑暮閉著眼聲音呢喃:“哥……”

    靳朝不確定她是不是清醒的,薑暮抱著枕頭,眼睛緩緩睜開一道縫:“我的確是薑暮,但我也是你的靳暮暮,新年快樂。”

    說完她重新閉上了眼,而她的話卻像一縷輕煙盤旋在靳朝的胸腔間,他彎腰替她把被子拉了過來,將被角塞好,剛準備直起身,瞧了眼她纖長的睫毛,睡著的時候還微微抖動著,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樣。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離開媽媽身邊獨自過年,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應該是難過的,一絲發落在她頰邊,靳朝抬手將發絲撩到她耳後,她的唇色泛著淡粉的光澤,很柔軟,他手指不經意間的觸碰讓他停留了一瞬,但僅僅也隻是一瞬便收回手,不舍得再碰她一下。

    ……

    等薑暮醒來的時候,手機上已經有兩個未接來電了,全是靳朝打來的,她回了過去,電話很快接通了,她慌忙跳下床對他說:“我睡著了,沒聽見,你現在在哪?在車行嗎?我馬上過去,李醫生說過了4點就沒人值班了,我們得趕緊去醫院。”

    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靳朝隻回了她兩個字:“穿鞋。”

    薑暮把手機拿到眼前瞧了瞧,又瞧了瞧自己赤著的腳,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按成了視頻通話了,不然靳朝怎麽知道她是跳下床沒穿鞋的?

    她把鞋穿好,才聽見靳朝繼續對她說道:“過去頂多半個小時,能來得及,你慢慢收拾,吃點東西再出來,我在小區門口。”

    薑暮壓根都不知道靳朝昨天什麽時候回去的,居然已經來了,雖然讓她不用著急,但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出了門,樓下的雪依然很厚,不過她今天換了雙半筒馬丁靴,還穿了件設計入時的亮麵拚接外套,收腰的設計,特顯高。

    冬天的衣服是來銅崗之前薑迎寒就幫她打包過來的,但薑暮平時上學,所以一次也沒穿過,想著過年就稍微打扮了一下,從遠處走來就是個時髦的年輕女人,靳朝隻撇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壓根就沒想過遠處苗條的女人是薑暮。

    薑暮倒是還沒出小區就看見了靳朝,他穿著禦寒的黑色長款羽絨服隻身一人站在冰天雪地裏,周圍踩出了一圈腳印,那黑色修長的身影在一片白雪地裏特顯眼,她很遠就對他揮手了。

    靳朝因為她的動作再次側過目光看向她,直到薑暮走近他才認出她來,他不確定她是不是化了淡妝,嘴唇像櫻桃一樣瑩潤光澤,睫毛纖翹有神,本就光滑細膩的皮膚更加白皙通透。

    他不得不承認女大十八變的道理,她隻不過換了一身妝容,他差點就沒認出來,平時看慣了她穿校服運動褲的模樣,現在好像突然就從學生蛻變成了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輕熟女。

    靳朝雙手抄在口袋裏,不動聲色地撇了她一眼,薑暮問她:“你來多久了?”

    “電話沒打通就幹脆過來了。”

    薑暮笑道:“你怎麽不上來叫我啊?”

    “還早,你多睡會也能趕得及。”

    隨後挪來視線指了下公交站台,示意她過馬路,薑暮跟在他身邊側眸問道:“可是你不冷嗎?手給我。”

    “幹嗎?”

    “給我。”

    靳朝將右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薑暮把一個小小的暖手寶塞進他掌心,他握緊捂了捂,薑暮拿出另一個告訴他:“我還有一個,這個送你了。”

    靳朝拿起來瞧了瞧,上麵的圖案是橘黃色造型奇怪的醜鴨子,還雙手疊在一起打開往外發射一枚愛心的造型。

    他“嘖”了聲說道:“還喜歡卡通圖案啊?”

    他以為好歹這麽大的姑娘了,眼光得成熟點了,沒想到跟小時候基本沒啥變化。

    薑暮卻跳到他麵前不服道:“你懂什麽,這個是‘愛你鴨’。”

    她學著鴨子的造型伸出雙手對著空氣發射了一枚愛心,看得靳朝彎了唇角,問她:“你的是什麽?”

    薑暮把她口袋裏的拿給他看,同款醜鴨子,屁股後麵還冒了一陣煙,靳朝說道:“你這個鴨子不太文雅。”

    薑暮大笑起來:“我就說你不懂吧,我這個叫‘衝鴨’。”

    靳朝不知道她哪裏來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叫法,低頭看了眼他手上的“愛你鴨”,似乎稍微順眼了一些,於是放入了兜中。

    薑暮問他:“沒開車嗎?”

    “雪厚不開了,反正也沒什麽要緊事,過去的公交正好是條觀光路線,想看看嗎?”

    薑暮來了興趣:“好呀。”

    靳朝走在她身旁,餘光漫不經心地掠著她,薑暮抿著笑歪頭問他:“好看嗎?”

    靳朝明知道薑暮在問他自己這樣穿好不好看,卻故意揚起眼角回道:“是挺好看的,能看到霧隱寺的塔樓。”

    薑暮鼓了下腮幫子氣道:“哥,你這樣能找到女朋友就怪了。”

    靳朝隻是低著眸笑。

    薑暮的馬丁靴底子比較厚,等公交的時候就在站台邊上上下下地踩雪,鞋底踩得“咯吱咯吱”的,一刻也閑不下來。

    靳朝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她鬧,在她每次要滑倒的時候默默地移一步替她擋著,公交車來了,車門打開樓梯上卻結了一層冰,靳朝先踏了上去,將手伸給薑暮。

    薑暮看著他寬大的手掌,把手交給了他,靳朝將她拉了上來付了錢,她的小手被他牢牢攥在掌心,本該拿筆的手卻因為常年的活計掌紋變得粗礪,薑暮每每感受到他的紋路總感覺有些心疼,另一隻手便也伸了出來握住了他。

    銅崗沒有地鐵,可能因為下雪的原因,今天不少人出門拜年都選擇坐公交,車上人還挺多,沒有空位,靳朝帶著薑暮走到了後麵,站定後他低頭看了眼她緊緊握著她的雙手,輕輕抽了下對她說:“真當我是扶手了?”

    薑暮尷尬地縮回手扶住車把手,麵前的大媽聽見他們的對話,笑道:“我正好下一站到了,讓你女朋友來坐。”

    薑暮的表情就更尷尬了,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大媽解釋一下,靳朝已經將她推到了座位上,轉頭對大媽說了聲:“謝謝。”

    後來的幾站路,靳朝站在她的座位前低頭看著手機,薑暮坐得僵直,小時候和靳朝去哪都是牽著手的,路上車子多,如果她自己撒手還會被靳朝訓斥,告訴她亂跑有多危險。

    她挺懷念小時候那樣無所顧忌地粘著他,但現實情況是,他們都大了,周圍人異樣的眼光,男女間應該保持的距離,世俗的條條框框都橫在他們之間,讓薑暮多少感覺有些鬱悶。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後麵的那個人下了車,靳朝便在她身後坐了下來,薑暮側過頭可以看見玻璃上映出靳朝的側臉,他還在看著手機,輪廓清雋流暢,不說話的時候有些冷厲俊朗,可這樣的他,薑暮小時候還經常抱著親呢。

    她抿了抿嘴唇,靳朝抬起頭鎖了手機,目光筆直地落向玻璃對上她的眼,眸中挑起一絲興味,看見薑暮跟做了虧心事似的倉皇閃躲的眼神,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