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暮暮與朝朝
  第38章 38  暮暮與朝朝

    晚上的時候薑暮算是和薑迎寒還有Chris吃了一頓安穩的晚餐, 雖然整個過程她的話並不多,基本靠Chris蹩腳的中文撐起氣氛。

    最後Chris說道:“大家開心點,中國新年不都應該高興起來嗎?”

    他舉起酒杯說了句:“新年快樂。”

    薑迎寒也舉起杯子, 薑暮配合著他們說了句:“新年快樂。”

    晚上薑暮回到薑迎寒給她開的單間, 睡覺前薑迎寒敲響她的房門, 在她房間坐了一會,對她說:“我白天說的話可能有點重了, 但你也要想想我都是為了誰, 你爸剛走那幾年, 我從工作單位下來哪有什麽錢, 後來搞彩票賺了點小錢,你每個月的古箏課和補習課就要小幾千, 你能理解嗎?”

    薑暮坐在床邊垂著眸點了下頭,薑迎寒起身坐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個人一個命, 靳朝這個小孩是聰明, 但是聰明的人多的去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出息的,我也知道你小時候跟他要好,但你也要有分寸, 你跟他以後走的路是不一樣的, 懂嗎?”

    這次薑暮沒有點頭,就這麽一動不動沉默著,聽著薑迎寒又勸慰了她一會, 然後她便離開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薑暮也和薑迎寒平和地吃了頓早餐,甚至她還問了問Chris的家人,薑迎寒很樂意告訴薑暮這些, 她以為經過一晚上女兒終於想通了,雖然可能還無法立馬接受Chris,起碼也想要試著了解他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退完房後,薑暮扶著行李背著雙肩包對薑迎寒和Chris說:“我就不跟你們回蘇州過年了,學校就放了一個禮拜的假,來回折騰就又要開學了,挺麻煩的,我想多休息幾天補補覺。”

    這個決定突然到讓薑迎寒也一時愣在當場:“你是不是還因為昨天那事?”

    薑暮不說話,隻是沉悶地搖了下頭。

    薑迎寒有些急躁道:“哪有大過年不回家的?”

    薑暮悶悶地說:“我回我爸家不也一樣嘛。”

    薑迎寒頓時來了火:“那是你爸跟別人的家,是你的家嗎?我發現我現在說什麽你已經聽不進去了是吧?”

    薑暮鼻尖通紅,憋了半天回了句:“我的話你又能聽進去多少……”

    薑迎寒剛要發作,Chris及時站出來做和事佬,說暮暮看上去是挺憔悴的,一看覺就沒睡好,不想回去就別累到孩子了。

    車子快到點了,薑暮還是堅持留在銅崗,最後薑迎寒隻能和Chris去了火車站。

    而薑暮獨自背著包拖著行李往靳強家走,大年三十車子不好打,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心情一直悶悶的,這大概是她18年以來頭一次背井離鄉一個人過年,街上的門麵都關了,雖然很多店門都貼著“福”字和春聯,但已經看不見什麽人還在路上晃悠了,她越走越有種淒淒慘慘的感覺。

    但情願這樣,她也不想跟他們回蘇州,自從聽說媽媽要賣房帶著全身家當跟Chris遠走高飛後,薑暮對Chris便有了些芥蒂,想到要和Chris尷尷尬尬地過上兩天,她情願一個人待在靳強家還輕鬆點。

    也不知道就這樣走了多久,一輛出租車停在她旁邊問她去哪,她順勢上了車報了靳強家的地址。

    昨天才從這裏離開,今天又回來了,她背著包又將行李拖上五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打開門後依然是她昨天離開的樣子,靳強他們這幾天應該都會在趙美娟家那裏過了。

    薑暮也懶得把行李拿出來,就這樣將箱子扔在門口,倒在了床上。

    也許是太累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瀕臨疲憊的邊緣,不太想動了,人好像是睡著了,但腦子裏的東西卻像放電影一樣一幀幀地跳動。

    九歲那年和靳朝分別的大雨夜反反複複出現在她腦中,時光好像倒回了那一晚,也是從那一晚後她和靳朝的人生從此進入了截然不同的雙軌。

    她在南方,他在北方,

    她為了課業拚搏,他為了生存掙紮,

    她的世界簡單到隻有學校和家,而他的世界睜開眼便是一地雞毛。

    她不知道除了考試發揮失常,覺不夠睡還有什麽值得煩惱的,

    他卻已經陷入世情薄、人情惡,如履薄冰,四麵楚歌。

    二十年的房貸,無止盡的醫藥費,靳朝到底還是沒有把最殘酷的現實告訴她,那就是他肩上那筆冤屈的民事賠償,這就是他不答應她收手的原因吧。

    “命懸劍上的生活又怎樣?命都沒了還怕懸在劍上?”

    這句話始終回蕩在她耳邊,讓她的心髒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針來回紮著。

    多少次她都想看清靳朝平淡的眼眸裏到底藏著什麽,可當她真的讀懂他眼中的死寂後,血肉筋骨仿佛也跟著狠狠剝離了一遍。

    窗外不知不覺下起了雪,一片又一片堆積成白茫茫一片,街上已經看不見人了,家家戶戶團圓在一起,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無論富有或貧窮都不妨礙和家人在一起熱鬧地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薑暮醒來的時候,房間漆黑一片,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邊上怔愣了好一會兒,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將這個夜粉飾成另一種蒼白的顏色,突然感覺有點恍惚。

    手機上顯示著幾條群發的祝福短信,其中有一條是寵物醫院那個李醫生發的,薑暮回了條過去,祝他新年好,順便問它明天醫院有沒有人?能不能去看閃電?李醫生告訴她4點前有人值班,要去的話趁早。

    總算給明天安排了點事後,薑暮便無事可做了,有點餓,從抽屜裏撕了一袋餅幹然後就不知道該幹嘛了?

    不想看電視上的聯歡節目,也不想刷手機看到那些喜慶的動態,好像在這個日子裏再去看書寫題也有點苦逼。

    便叼著餅幹坐在床邊對著牆上掛著的那個大飛鏢盤發愣,上麵的三個飛鏢依然紮在正中紅心的位置,從她第一天來這裏一直沒變過,她盯著飛鏢看了會,想著會不會是靳朝擲上去的。

    於是便走下床將三個飛鏢拿了下來,又回到床邊也試著瞄準紅心扔了一個出去,沒中,打到牆上直接掉地了,她又試了另外兩個,隻有一個扔在外環上,比她想象中要難。

    她走過去撿了起來,站回床上重新來過,就這樣一遍遍地試著,竟然一個人玩了半個小時,最後她覺得無聊了,幹脆拿著三個飛鏢同時砸了過去,有個鏢貼著飛鏢盤紮在了牆上,薑暮趕緊跳下床把那支飛鏢拿了下來,牆上出現了很小的洞,雖然根本看不清楚但她依然有些自責,抬手試圖壓一壓那個小洞洞,手肘卻不小心碰到了飛鏢盤,飛鏢盤隻是掛在一顆釘子上,晃動了一下直接就從牆上掉了下來。

    “嘩啦”一聲隨之散落的是幾封信件,房間的光有些暗,薑暮就這樣立在牆邊看著這一封封熟悉的信封,整個人猶如從山穀被猛地被拋向高空,心髒極具攀升,震驚地捂著臉慢慢蹲下身。

    眼前的信封有耷拉著臉的流氓兔,有蕩著秋千的小破孩,還有文藝清新的紫色小花,每一個信封都是她糾結好久才選出來的。

    薑暮已經在這間屋子住了有半年之久了,她從來不知道這個飛鏢盤的後麵綁著這麽多的信件,而每一封都來自她。

    那一年靳朝不再打電話給她,她打過去後的號碼成了空號,她和他徹底失去了聯係。

    薑暮拿起那封可憐兮兮捏著臉的肥肥流氓兔,那是她第一次給人寫信,五年級的她字還有些稚嫩,信裏她寫道:哥,你好久沒來電話了,我不知道怎麽找你,隻能試著給你寫信,希望你能收到。

    哥,你上高中了嗎?好想知道你中考考得怎麽樣啊,一定很棒吧?你考上重點高中了嗎?是不是上了高中事情很多所以沒時間打電話給我了呢?

    我和媽媽要搬家了,老房子被媽媽賣掉了,原來那個電話機媽媽說不用了,我們可能會暫時搬進新租的房子裏,等我確定了地方後我再給你寫信。

    ……

    想你的暮暮。

    薑暮拿著那張信紙,剛準備重新折好放進信封,卻看見信紙的反麵有個用鉛筆畫的女孩,肉嘟嘟的臉紮著兩個丸子頭,躺在地上打滾的模樣,她可以肯定那是靳朝畫的,她見過他畫畫,她不擅長畫畫,那時的她畫人永遠是火柴人,幼兒園的手工和畫有一大半都是靳朝幫她弄的,靳朝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最大的敵人就是手抄報。

    薑暮等不及地打開另一封信,她沒記錯那是她搬進新家後的來信,那時她已經上六年級了,她寫道:哥,我和媽媽終於退租搬進新房子了,是電梯房哦,住在12層,樓下有個大花園,還有秋千和滑梯,超級超級漂亮,好希望你能回來哦,可是你現在學校的作業一定很多吧?

    我明年就要上初中了,也有很多作業和補習班要上,不過你不用擔心,媽媽說學區裏的中學還不錯,就是希望我能考個好成績分到實驗班,所以我得加油了。

    如果我能考好的話,畢業後的暑假你能回來看看我嗎?

    家裏的新地址是……

    想你的暮暮。

    在那一年間她寄過好多封信給他,有無聊時的碎碎念,有小女生幼稚的煩惱,關於學習的,關於生活的,關於想他的,她所寫的每一張信箋背麵靳朝都留下了一幅鉛筆畫,而他的畫中,她從那個打著滾的小女孩慢慢長成了少女的模樣,他沒有見過她後來的樣子,每一幅畫都是他想象中的她。

    最後一封,是六年級畢業那時寫給他的:朝朝,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寫信了,因為你從來沒有回過我,我覺得在對著空氣寫信,我要上初中了,會有很多新的同學,也會交到更多好朋友,所以,就這樣吧。

    ……

    再也不會想你的暮暮。

    薑暮迫不及待地將這張信紙翻了過來,沒有畫了,在反麵的右下角隻有一行字:對不起,想你的朝朝。

    薑暮看著那蒼勁有力的八個字頓時就哭成了淚人,她把信紙緊緊攥在手中,所有情緒都決了堤從胸口奔湧而出。

    她套上外套就跑出了門,街上一輛車都已經沒有了,漫天的大雪將街道淹沒,她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銅仁裏跑去,雪落在她的頭發上,睫毛上,肩膀上,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甚至體內有團火球讓她渾身都熱血沸騰起來。

    她充滿期盼的信並沒有丟失,他收到了,每一封都畫出了想她的模樣,一直保存至今,她不是一廂情願,也不是單向思念,他也想著她,這麽多年,和她一樣牽掛著。

    翩翩起舞的雪花圍繞著她,薑暮一會激動地抹著淚,一會又傻笑起來,彎腰捧起一把雪就拋到空中,又輕又柔的雪花紛飛而來,縈繞著她,像夜裏泛著光的小精靈照亮了她充滿生機的眼眸,整條空蕩的街道隻有她一個人不懼嚴寒,不怕難行的路,滑倒了再爬起來繼續向前走,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整個人都很亢奮,就連老舊的居民樓、斑駁的石亭和早已結冰不再使用的噴泉都變得可愛起來。

    明明不算近的路程,可薑暮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累,她的腦中是從小到大靳朝的模樣,他牽起她的手,喂她東西吃,他們滾在地板上打鬧,她被他氣哭,再被他抱過去哄,她對他說:“哥哥,你會永遠對暮暮好嗎?”

    他告訴她:“隻要你不變,我就不會變。”

    到了銅仁裏薑暮的腳步越來越輕快,甚至奔跑起來,遠遠的,她看見飛馳的卷簾門是拉上的,她腦子突然懵住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啊,所有人都會和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飯,所以靳朝去找靳強他們了嗎?

    薑暮的腳步慢了下來,她拿出了手機,她該打電話給他嗎?可如果他在靳昕的婆婆家,她該怎麽辦?

    薑暮在雪地裏踩出長長的一排印子,直到停在飛馳門口,她那衝到腦子裏的亢奮終於漸漸平複下來,現在所有人都在吃年夜飯吧,她似乎這時候打給靳朝不太合適,會打擾他們一家人團圓嗎?

    薑暮蹲下身靠在卷簾門上,這會才感受到寒冷,正在她躊躇苦惱時,突然就聽見隔壁寵物店裏傳來三賴魔性的笑聲,薑暮忽然一愣,迅速站起身走到三賴店門口拍了拍卷簾門喊道:“三賴哥。”

    裏麵沒有動靜了,幾秒以後卷簾門猛然被拉開,熱乎的火鍋氣和鬧騰的笑聲同時撲麵而來,三賴一臉驚訝地把薑暮從頭看到腳,咋呼道:“我沒看錯吧,你不是回蘇州了嗎?”

    薑暮被凍得通紅的臉抬了起來對他露出燦爛明媚的笑:“新年快樂。”

    然後歪過頭向裏望去,寵物店一樓放了張桌子,桌上的火鍋正在“嘟嘟”地冒著氣,金瘋子和鐵公雞都在。

    她的視線越過他們看見坐在最裏麵的靳朝,他穿著黑色毛衣倚在一張躺椅上,火鍋騰騰的熱氣讓他的身影朦朧了一些,在聽見那句清脆的“新年快樂”時轉過視線,眼尾輕輕勾著,閑散慵懶的神情在看清薑暮後眼裏忽然跳動著如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