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朝朝與暮暮
  第30章 30  朝朝與暮暮

    生活並不會向著既定的方向前行, 誰也不知道意外會在何時何地降臨。

    附中高一的學生陸續放寒假了,校園變得清冷了一些,高二和高三要在臨近春節才會放, 薑暮在最近的一次測驗中年級排名衝到了三十以內, 這要歸功於數學把整體分數拉了上來, 然而她卻似乎沒法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靳朝。

    周六晚上趙美娟又帶靳昕去澡堂了,薑暮摸黑回到家, 書包剛放下就接到了小陽的電話, 電話裏小陽語氣匆匆地對她說:“不好了, 閃電被人擼走了。”

    薑暮放下書包跑出小區打了個車去飛馳, 小陽等在車行裏,她下了車後才知道, 靳朝已經出去好幾天了,鐵公雞到客戶那拿車去了, 三賴今天正好也不在, 小陽到街那頭的小店買煙,閃電原本就趴在車行門口,他付錢的時候就聽見一陣狗叫,等他付完錢拿著煙回店的時候閃電已經不在門口了, 隻看見街尾一輛麵包車極速開走。

    薑暮當場就懵了,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不簡單,不會有人平白無故衝著一隻狗來。

    正好這時鐵公雞拿完車回來,她跑去鐵公雞的車旁就問道:“萬記車行在哪?”

    鐵公雞聽著小陽又把事情複述了一遍, 發愁道:“我倒是知道在哪,關鍵銅崗萬記有好幾家,就算他們真把閃電帶回車行,也不知道是哪家店啊。”

    “那就一家一家找。”說完薑暮直接拉開後座上了車, 小陽也鎖上卷簾門上了副駕駛,鐵公雞直接調頭往最近的一家萬記找去。

    車子停在萬記門前,車行門頭還亮著燈,兩個小工在收拾東西,看見鐵公雞帶著一男一女往店裏闖,陰陽怪氣地迎了上來:“不是說這輩子不踏入萬記嗎?你怎麽還有臉回來?”

    鐵公雞瞪了那個男孩一眼問道:“你們這邊有沒有人去過飛馳?”

    那男孩年紀約莫和薑暮差不多大,一副流裏流氣的模樣:“去飛馳幹嘛?你們車行還招了個妞啊?”

    薑暮皺起眉,鐵公雞不跟他囉嗦,帶著小陽衝進維修間和辦公室找了一圈,薑暮站在門廳前打量著那個學徒,髒兮兮的夾克和鬆垮垮的燈芯絨褲子,袖口還紅跡斑斑的,衣服像常年不洗一樣。

    鐵公雞和小陽找了一圈沒找到便帶著薑暮去了第二家車行,結果同樣一無所獲,薑暮急道:“萬記在銅崗還有店了嗎?”

    鐵公雞告訴她:“還有家大的,但是那家不太可能,金瘋子在那家店,我剛才打過電話給他了。”

    “能報警嗎?”

    小陽為難地說:“警察為了一條狗滿銅崗搜的可能性不太大。”

    鐵公雞隻有把車子往回開,薑暮坐在後座一顆心始終懸著,銅崗雖然不算大城市,但在這裏找條狗無異於大海撈針。

    閃電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從走路東倒西歪到長成威風凜凜的模樣,她沒有養過寵物,閃電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隻寵物,她不知道其他狗是不是也會像閃電一樣懂事,會在她害怕時陪著她,在她難過時抱著她,在她高興時也跟著活蹦亂跳,無論她什麽時候來飛馳,閃電永遠用最大的熱情迎接她,在她離開時送她到路邊,很多次,她上了車後回頭看去,閃電總是站在路邊上對著她搖尾巴,直到再也看不見她。

    對薑暮來說,閃電是家人,從她和靳朝提出想養它的那刻起,她就決定無論以後何去何從,她都不會丟下閃電,麵對閃電突然被擼走的事實,薑暮根本無法淡定。

    小陽提議要不要去打印一些尋狗啟示,但薑暮清楚閃電不是走丟,是人為綁走的,尋狗啟示不見得有什麽作用。

    車子一路往飛馳開,薑暮的眼神始終牢牢盯著窗戶外麵,街上每出現一條狗她就神情緊張,夜色越來越濃,她看東西也越來越模糊,車外掠過的街景串成一片霓虹,她腦中突然閃過什麽,拍著前麵的椅背就對鐵公雞說:“回去第一家車行。”

    鐵公雞方向一打,車子從巷子直接穿了出去開回到第一家車行門口,那個穿著燈芯絨褲子的男孩詫異道:“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薑暮衝到他麵前對他說:“手伸出來。”

    男孩莫名其妙地斜著她:“你誰啊?”

    薑暮凜起眉,鐵公雞二話不說上去就攥住了他的手腕,薑暮對他說:“你看看他袖子上是不是油漆?”

    她話音剛落,男孩突然開始掙紮嘴裏罵罵咧咧道:“你們幹嘛?有病啊!”

    小陽也上去幫忙,車行另一個男人過來了,吼道:“鐵公雞,你回來鬧事的?”

    然而此時小陽已經握著男孩的袖口聞了上去,臉色突變:“好像是血。”

    薑暮抬起頭就問鐵公雞:“這家車行還有沒找的地方嗎?”

    鐵公雞鬆開男孩就要往後衝,鐵架樓梯上又下來兩個痞裏痞氣的維修工,其中一個人手上拿著個套筒懟著鐵公雞就罵道:“你當萬記是你家啊?說走就走說來就來?你敢往裏踏一步試試看。”

    薑暮渾身血液都在沸騰,她緊緊握著拳頭,想到閃電有可能被他們關在這裏的某處就忍不住大喊道:“閃電,閃電……”

    沒有任何回應,拿著套筒的男人走到薑暮麵前:“喊什麽喊?叫魂啊,我還打雷呢閃電。”

    薑暮收回目光惡狠狠地盯著他,男人將套筒拿了起來嘴裏說著:“這樣看我幹嗎?你求求我說不定我會幫你問問打雷在哪?”

    說著套筒就要往薑暮臉上撫去,薑暮剛想讓開,突然她的身後壓下一片陰影,一隻手輕輕拿開了套筒,緊接著她身後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寧火啊,我一來就看見你調戲小姑娘,萬老板上次找你談心沒談到位嘛?”

    薑暮猛然回頭,看見金瘋子帶了兩個人趕到了這裏,寧火有些詫異地問道:“你來幹嗎?”

    金瘋子直接把薑暮往裏推了一把說道:“業務交流啊,看看你們店業績怎麽一直上不來的?”

    薑暮被金瘋子推進車行後,想都沒想就往樓上衝去,金瘋子在她身後提醒道:“下來,要找往後找。”

    薑暮的腳步戛然而止,又跑了下來往後場跑去,穿著燈芯絨褲的維修工直接攔住了她,薑暮回頭盯著金瘋子一行人,金瘋子塊頭大,滿臉邪氣地看著那個小男孩:“我看你皮癢了,你酒哥的人也敢攔,手不想要了?”

    那男孩怔了下,薑暮繞過他就往車行後麵跑,鐵公雞熟門熟路地帶她找到了後門,推開門後,地麵上一大灘血漬赫然入眼。

    薑暮大腦瞬間嗡嗡作響,金瘋子他們隨後趕來也伸頭看了眼,低聲罵道:“操。”

    薑暮到處喊著閃電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她此時已經不知道害怕了,衝回去就質問那幫人:“狗呢?我問你們狗呢?”

    那個寧火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什麽狗?我們在自己的地方殺隻雞還犯法了?”

    薑暮氣得渾身都在發抖,金子將她讓到身後,逼近寧火問道:“小扁和大光現在住哪?”

    寧火沒有表情地回視著他:“不知道。”

    金瘋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好,事情不搞清楚大家今天一起不要下班了。”

    說完金瘋子直接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這期間薑暮一陣陣發寒,後麵空地的血還沒完全幹,也就是他們第一次來到這家車行時閃電有可能正關在那裏,前後十幾分鍾不敢想象發生了什麽事,那麽多血遭遇了什麽,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臉色越來越可怕。

    幾分鍾後金瘋子告訴薑暮狗有可能在伍石村,但不清楚具體位置。

    薑暮聯係了三賴,三賴剛從他媽家回來,聽說這事後,直接回到店裏帶上西施就殺了過來,西施四個孩子中最不待見的就是閃電,小時候喂它奶都要看心情,可奇怪的是當西施衝進後院聞到那片血漬時,情緒突然躁動起來。

    寧火他們開始聯係人,金瘋子直接打掉了他的手機坐在店裏守著這幾人。

    鐵公雞和三賴立即開了兩輛車殺去伍石村,伍石村離銅仁裏並不遠,是一片平房集中的老區,條條巷巷都很逼仄,下了車西施就衝了下去,三賴牽著它,薑暮和鐵公雞他們都跟在後麵。

    伍石村地方很大,有一村、二村,一直到五村,大冬天的所有人都跑出了汗,幾個大男人停在街口點起了煙,西施也拖著舌頭喘著氣,可即使累成這樣它也沒坐著,依然來回徘徊流著哈喇子。

    薑暮幾個小時滴水未進也已經累得跑不動了,但想到那一攤血,她一分也不想耽擱,接過三賴手中的狗繩爭分奪秒朝著另一條巷子跑了過去。

    約莫十分鍾左右,西施很奇怪地再次繞了回來,並且一直在那一帶打轉,薑暮感覺有蹊蹺帶著它一家一家大門停留。

    終於在一個貼著被風化褪了色的“福”字鐵門前,西施忽然變得異常急躁,而且開始對著大門拚命吼叫著。

    薑暮立馬拍著鐵門對裏麵喊道:“開門,開門。”

    他們的動靜引來了周圍鄰居的觀望,站在街口的鐵公雞他們也聽見了西施的叫聲,踩滅煙就尋著聲音往巷子裏麵找。

    這時鐵門開了,從裏麵探出了個頭不耐煩地問道:“誰啊?”

    隨著鐵門被打開,西施的叫聲越來越凶殘,薑暮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去飛馳鬧過事的平頭,人稱小扁,她開口問道:“閃電是不是在裏麵?”

    小扁看見薑暮也很詫異,上去就要鎖門,薑暮一腳伸過去卡住鐵門,未曾想小扁根本不管她,看見巷子那頭又來了一波男人,死命拽著鐵門,薑暮的小腿被鐵門夾住,疼得狠狠捶著門。

    鐵公雞他們趕了過來,見狀直接將門撞開,然而當鐵門被撞開的那一刹,所有人都呆住了,院裏的柿子樹下掛著一條血淋淋的狗,繩子拴在狗脖子上,渾身黑色的毛被血水浸著不停往下滴,嘴巴用麻繩捆了好多道,眼皮耷拉著已經失去反抗能力,即使在西施如此狂吼下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不知是死是活。

    在猛然看見那一血腥殘忍的畫麵時,別說薑暮,就連她身後的那些大老爺們都驚住了。

    鐵公雞上去就一腳蹬在小扁身上大罵:“畜生不如的東西。”

    大光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叫囂道:“本來就是隻畜生,既然來了,一起吃頓狗肉啊?”

    平時怕事的小陽突然被這一幕刺激到了,上去就跟大光扭打在一起,院中一片混亂,薑暮顫抖著對三賴喊道:“刀,剪刀……”

    她顧不得渾身是血的閃電,死命托著它,三賴衝進出租屋裏翻找出一把剪刀將吊著閃電的繩子剪斷,薑暮一把將閃電抱在懷中。

    小陽被大光揍得抱著頭,卻歇斯底裏地吼叫著:“酒哥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等著……”

    大光咆哮道:“讓他來啊!他壞了萬記的生意還想動同盟的利益,萬老板不可能容得了他,你以為他真能拿我們怎麽樣?還嫌牢飯沒吃夠?”

    夜靜得沒有一絲風,薑暮就那樣抱著血淋淋的閃電站在柿子樹下,她腦中深不見底的湖水突然全部抽空,她看清了湖底的黑洞,被無數的鐵籠築死,鐵籠的另一頭是她從未觸及過的世界,一個令她生畏的世界,一個充滿罪惡的世界,一個被法律焊死的世界。

    她腦中仿佛雷轟電掣,冰冷如潮水襲擊著她的心髒,讓她從身體內部升起寒意。

    三賴喊了聲:“西施,過去。”

    西施和大光是老熟人了,立即就朝大光撲去,大光看見西施就發怵,也顧不得小陽滿院亂竄,三賴喊了兩聲薑暮,她才機械地轉過頭聽見三賴對她說:“我去把車子開過來,你帶閃電到巷口。”

    薑暮無意識地點著頭,就在三賴衝出院子的那一刻,薑暮懷中的閃電突然輕微地“嗚”了聲,薑暮瞬間回過神來意識到閃電還活著,她熱淚盈眶地看著它,蹲下身將外套脫下來包住閃電,忍著疼一瘸一拐往巷口走,不停對閃電說著:“你撐住啊閃電,沒事了,我帶你走,我們現在就走,我們可以回家了……”

    她語無倫次地對閃電說著話,閃電微微睜開眼,不知道是因為氣味還是聲音,它認出了薑暮,痛苦地“嗚咽”了一聲,似乎在向薑暮訴說著它的遭遇,薑暮忍不住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帶你去醫院,我們去醫院就好了……”

    閃電很想對她搖一搖尾巴,像以前一樣回應她,可它似乎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尾巴微微動了一下又耷了下去。

    三賴把車停了過來,下車就從薑暮手上接過閃電放在後座上,一邊打電話聯係當寵物醫生的朋友,一邊將車子開得飛快。

    閃電的生命已經很微弱了,薑暮避開它的傷口輕輕順著它的毛叫著它的名字,它偶爾才能微弱地回應一下,到後來幾乎一動不動了。

    薑暮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害怕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身邊悄然而去,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眼睛緊緊盯著車前方,卻不敢再去催促三賴。

    好在銅崗夜裏從不堵車,車子很快開到一家寵物醫院,薑暮抱起已經毫無知覺的閃電就跟著三賴往裏衝。

    過程一片混亂,她甚至沒有看清那個醫生的樣貌手中的閃電就被他接走了。

    在醫生檢查過後就直接給閃電安排了手術,銅崗叫得上名的寵物醫院並不多,三賴由於做這行的原因多少結識一些寵物醫生,他的這個朋友算是銅崗比較好的醫生了,如果這個人都沒有辦法,閃電這道坎就過不去了。

    奈何三賴沒有辦法久留,西施還在伍石村,鐵公雞他們情況不明,他必須立刻趕回去,又擔心薑暮一個人扛不住,聯係了金瘋子讓他趕緊過來。

    三賴剛走沒多久,金瘋子就趕來了寵物醫院,一到醫院走廊看見滿身是血的薑暮時他也被嚇了一跳,小姑娘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整個人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被嚇的。

    他往薑暮對麵一坐,半天說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話,加上他也實在不太會安慰人,說節哀順變吧,狗還沒死,說樂觀點的話吧,萬一待會狗死了打臉。

    思來想去,金瘋子也是直腸子,幹脆問了句:“大妹子,要不要來點酒壓壓驚?”

    換做平常薑暮是滴酒不沾的,可她現在根本控不住身體中的陣陣寒意,她對金瘋子點了下頭,金瘋子立馬跑去隔壁便利店提了一袋子易拉罐回來,順手開了一罐就遞給薑暮。

    夜越來越深了,薑暮的肚子依然空空的,一口啤酒下肚胃頓時暖和起來,人的思維也清晰了許多,她沉默地捏著易拉罐,突然聲音消沉地問道:“你說閃電會不會死?”

    這個問題金瘋子還真答不上來,要是隻貓他還能忽悠忽悠說有九條命,死了一條還有八條,但閃電畢竟是一隻狗,他隻能隨口胡鄒道:“應該不能吧,它在有酒身邊待了這麽久肯定隨他,命硬。”

    薑暮始終低著頭,頭發擋住了她的臉,她聲音沉悶地問道:“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誰啊?有酒啊?算算也有七、八年了,玩車子的時候就在一起了。”

    也許是害怕或是緊張,薑暮手中的啤酒罐被她捏得一直響,在寂靜無人的醫院回蕩著清脆的響聲,她和金瘋子隔著一條走廊沉默地喝著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在薑暮體內發揮了作用,她身體裏的那團迷霧被瞬間點燃了。

    易拉罐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輪廓隱在發絲裏,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音卻從喉嚨裏擠了出來:“靳朝…是不是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