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朝朝與暮暮
  第25章 25  朝朝與暮暮

    那天正好是個周末, 下午陽光還不錯,薑暮睡醒後就去了車行,靳朝他們都很忙, 薑暮就自己搬了個板凳坐在車行和寵物店之間戴著耳機練習聽力, 閃電懶洋洋地躺在她的腳邊, 休息天三賴店裏生意不錯,先後來了幾條狗洗澡護理。

    傍晚前後, 一輛棕色的奔馳緩緩停在車行門口, 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人對著車行裏麵說了句:“來個人, 檢查下右前胎。”

    小陽聽聞從維修間走了出來, 卻在這時男人突然對著車行裏麵喊了聲:“謔,這是誰啊?我沒看錯吧?附中頭七?”

    靳朝正在維修間幫一個車主更換機芯機濾, 聞言側過頭來,這個男人他的確認識, 叫梁誌, 跟他原來一個班的,身為學習委員高中三年從來沒有在靳朝麵前翻過身,大概是心裏不平衡,背後小動作不斷, 靳朝遲到半分鍾都會被他記錄下來, 高中時的檢討書有一半歸功於這個梁誌的功勞,曾經因為舉報靳朝抽煙鬧得他差點背個處分,不過梁誌並沒有實質性證據, 最後老馬息事寧人,三賴帶人揍過他一次,那之後老實不少。

    沒想到今天會給他摸到飛馳來,梁誌見到靳朝穿著工裝的模樣, 突然笑了起來朝小陽揮手說道:“不用你來了,我跟那個師傅熟,讓他來。”

    小陽有些為難地回頭瞧著靳朝,靳朝讓鐵公雞接替他的工作走了出來問道:“車什麽問題?”

    梁誌上下打量著他,答非所問道:“怎麽混成這副樣子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說罷拿了包華子出來遞給靳朝一根搖著頭:“想不到啊。”

    靳朝沒有接,轉身說道:“右前胎是吧?”

    梁誌舔了下後牙槽,有些不痛快地把煙插回煙盒,靠在他的奔馳上,突然來了句:“小卉還記得吧?三班班花,被廖子約到小竹林給你壞了好事的那個女的,從此把你當靠山一樣,你出事後她被廖子他們整得可慘了,天天跑去你家找你,結果你連高考都沒回來,聽說我考上985後對我態度好多了,女人就是這麽現實,我玩膩了以後把廖子約出來,她做夢也沒想到幾年以後自己還是落在廖子手中,聽說現在被廖子弄去廣州了,嘖嘖……”

    靳朝檢查完胎壓拆卸著輪胎,依然低垂著視線,沒有任何回應。

    梁誌拍了拍車子冷嘲道:“你怎麽想起來修車的?要是混不下去不行來跟我幹啊,我現在在銅建集團搞工程,正好缺個開車的。”

    薑暮扯下耳機盯著那個男人,穿得倒是周周整整的,襯衫西褲人模人樣,就是說出來的話讓她想打人。

    靳朝神情淡漠,隻是轉頭對薑暮說了句:“進去弄。”

    說完他便再次收回視線繼續拆卸輪胎檢修,薑暮拿起手邊的一遝卷子剛起身準備往維修間走,突然停下腳步,又回過頭臉上掛著笑看著梁誌說道:“小哥哥,你985畢業的啊?好厲害哦!”

    梁誌的注意力全在靳朝身上,倒是沒注意到薑暮,此時聞言側過頭看見是個長相水靈細膩的姑娘,一雙大眼噙著笑意,挺清純的,他來了幾絲興趣回身道:“你多大了?”

    薑暮對他笑道:“我嗎?高三了。”

    靳朝蹙起眉回過頭冷戾地盯了薑暮一眼,薑暮完全沒有管他的眼神,從手中抽出一張卷子,然後把其他東西放在板凳上,翻開那張卷子中的一題遞給梁誌麵帶期待地說:“我這題一直弄不懂,你一定會吧?”

    梁誌十分受用地接過卷子對她道:“幫你看看吧。”

    說完他當真從薑暮手中拿過紙筆放在車子引擎蓋上,薑暮就乖乖地站在他身邊虛心地看著,梁誌隻要抬頭,她就對他露出崇拜的笑,這倒搞得梁誌不得不把這題寫下去了。

    他低頭後,薑暮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神色冰冷地盯著他手下的筆尖。

    靳朝掠了她一眼,薑暮也轉過視線,兩人目光無聲地交匯了一瞬,她收回視線,他隻能繼續補胎。

    薑暮問梁誌的這題不算簡單,靳朝跟她說過兩遍,她現在也不能完全吃透,更何況梁誌高中畢業已經這麽多年了,雖然當年成績還算可以,但他這種資質的學生多是高壓的學習環境下衝出來的,高考後一鬆懈,現在回過來做高三的題目多少有些吃力。

    十五分鍾過後他將紙遞給薑暮對她說:“應該差不多了。”

    薑暮接過紙後越看眉目皺得越緊,梁誌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反過來問道:“怎麽了?看不懂嗎?”

    薑暮老實點頭:“是啊,你寫的我是有點看不懂,而且似乎不太對呢。”

    說罷她把之前靳朝寫給她的那張稿子拿了出來遞給梁誌,語氣很淡地對他說:“985也就這樣嘛,連個沒上過大學的都不如。”

    梁誌這才反應過來麵前這個姑娘哪是問問題,分明在給他下套,他當即惱羞成怒將紙握成一團,靳朝及時把薑暮拽了過來對他說:“你這是防爆胎,補完以後也不見得耐用,水浸高速還是容易漏氣,要是經常跑長途建議你直接換掉。”

    三賴聽見動靜推門出來,梁誌麵色帶怒突然湊近,胸口抵著靳朝對他道:“換,也不在你這換。”

    靳朝點點頭對身後的小陽說:“給他補一下裝上。”

    說完就準備往維修間走,梁誌冷冷地盯著他:“我看你這輩子也隻能這樣了,以前再牛逼又怎麽樣。”

    靳朝的身影頓了下,但沒有回頭,梁誌眼裏迸著狠毒的光,突然道:“聽說你身上還背著條人命啊?”

    “砰”得一聲,薑暮隻感覺一個木凳從自己身旁掠過,帶著勁風直接砸向梁誌腦門,她驚恐地回過頭看著三賴,即使上次萬記車行的人來鬧事三賴都沒有出過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三賴,臉上是陰鷙可怕的神情。

    一瞬間,小陽和鐵公雞全都圍了出來,傍晚的夕陽將大地染成血色,薑暮仿若被狠狠敲了一棍棒,四周的聲音變得淒厲尖銳,身體好似被釘在原地,僵硬得無法動彈,她的腦中反複回蕩著兩個“人命”。

    混亂中靳朝扯住她的胳膊將她推進車行,緊接著卷簾門直接從外麵拉上了,薑暮瞬間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恐懼像冰涼的蛇蔓過她的肌膚,隔著一扇卷簾門她不知道外麵正在發生什麽,他們要幹嗎,甚至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麽,隻感覺自己所有的認知在瞬間被摧毀。

    ……

    -“聽說他高中後就沒讀了?為什麽?”

    “學不下去了。”

    -“小子,改改口,他早就不是頭七了。”

    -“畢竟這個稱號代表一個時代的終結,沒幾個人喜歡把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拿出來給自己找晦氣。”

    -“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高考前一兩個月這個人突然消失了,學校的人再也沒見到過他,說是後來連高考都沒來參加。”

    人命。

    所有的疑惑都在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撞擊著薑暮的大腦,逐漸匯聚成最恐怖的答案。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根本動不了,流動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也無法把這件事和靳朝聯係起來,她還記得小時候她用樹枝去戳一隻蝸牛,靳朝都會阻止她,他說不要隨便傷害一個沒有反擊能力的生命,大自然有它的食物鏈,這並不代表人類就該高高在上藐視一切弱小。

    可就是這樣一個對世界保有最大善意的人卻背負著一條人命,在卷簾門落下的那一刻,薑暮對靳朝整整十八年的認知在瞬間被顛覆了。

    時間在她麵前變得相對靜止,她感覺自己跌入了冰窖,黑暗中從四麵八方湧來無數細小的蟲子啃噬著她的思維,讓她整個人都在發顫。

    直到卷簾門再次被拉開,門外已經恢複了平靜,那個男人連同他的奔馳都不在了,小陽和鐵公雞也走了,隻有三賴蹲在路邊抽煙。

    而當靳朝踏入車行的一瞬間,他看見薑暮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她在發抖,眼中的恐懼像一把利刃向他的心髒捅來。

    靳朝就這樣看著她,僅僅一步的距離卻仿若橫著刀山火海,這些日子兩人重逢後的溫度在這一刻全部歸於冰點。

    他沒有說一句話,沉默地走到維修間裏,拉開棚院的門,隨著輕輕“叩”得一聲,門被關上了,維修間再次隻剩下薑暮一人,她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整個人變得不知所措。

    三賴扔了煙站起身回過頭來,看見貼在卷簾門邊攥著拳頭瑟瑟發抖的女孩,他幾步走了回來,在進店前對她說:“不要去問他,什麽都別問。”

    在三賴進店後,薑暮轉身朝著棚院走去,她擰了幾下門把手,門被靳朝從外麵鎖住了,她敲了幾聲,門外都沒有動靜,她對著外麵說:“你能開門嗎?”

    靳朝依然沒有理她,薑暮有些著急了,她把手都拍紅了,對著門外喊道:“我不說話,你開門行嗎?”

    直到兩隻手都拍疼了,她轉身跑進房間爬到床上打開百葉窗,棚院很暗沒有開燈,她終於在院子的角落看見了靳朝,他背對著她的方向靠在那個大篷布上,月色涼薄地灑向他的背影,他低著頭,扭曲飄渺的煙絲順著他指尖的香煙騰升到半空化為虛無。

    薑暮對著他的背影喊道:“你幹嘛不理我?”

    他沒有動,薑暮急道:“你說話啊!”

    靳朝緩緩抬手將煙吸進肺裏,聲音隨著煙霧從身體裏送了出來:“你沒我這個哥也挺好的。”

    薑暮的雙手扒著百葉窗,在聽見這句話後心髒突然沉了下去,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褪去。

    他的聲音融在夜色裏,很淡很輕:“回去吧。”

    “回你爸家,沒事別過來了。”

    薑暮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努力抑製住顫抖的聲線質問他:“你不是說這裏也是我家,沒人能趕我走嗎?”

    靳朝嘬了口煙,帶著玩世不恭的語氣:“是啊,沒人能趕你走,除了我。”

    他深吐出煙霧,聲音裏透著不耐煩:“其實你的能力應付高考綽綽有餘了,我開門做生意不是開培訓班的,你要真想衝清華北大,我也幫不上你,說實話,你在這也挺礙事的。”

    薑暮扒著百葉窗的指節漸漸握緊泛白,她無法掩飾那壓抑不住的哭腔望著他的背影:“你再說一遍。”

    “別煩我。”

    ……

    閃電仿佛感應到了什麽,來回在維修間哼唧著,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當薑暮衝出去時,它也像瘋了一樣追著薑暮淒厲地吠叫,薑暮跑到車行門口停下身來,閃電撲到了她身上,薑暮抱著閃電哭著對它說:“我沒有丟下你,我不會不要你的,我隻是現在沒有辦法帶你走。”

    三賴聽見閃電反常的叫聲,起身推門而出,看見薑暮跑到了馬路對麵,閃電站在路邊不停對著她叫,在出租車停下前,她擦幹眼淚拉開車門消失在夜色中。

    三賴轉身走進車行,停在棚院的門前敲了敲說道:“她走了。”

    不一會門開了,靳朝眉骨投下一片陰影,死寂的眸中隻剩下一片冰涼。

    三賴不是滋味地靠在牆邊:“何必呢?”

    靳朝麵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掠過,蹲下身對還站在車行門口張望的閃電招了招手,說道:“蟻棲樹要是沒了穆勒爾小體你說阿茲特克蟻還會留在它的樹幹裏嗎?是我這陣子糊塗了。”

    他抬手揉著閃電的腦袋輕輕安撫著它,閃電嗚了一聲乖乖地趴在他腳邊,腦袋埋進兩爪之間緊緊挨著靳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