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倒沒想到外祖父會因為這件事親自過來。

    白染染隻在年幼時見過外祖父兩次麵, 母親去世後,再也沒有過往來,他長什麽樣子, 脾氣秉性如何,白染染全都不清楚。

    可他卻願意為了自己這個隻見過兩次麵的外孫女,長途跋涉趕過來。

    白染染說不感動是假的。

    倘若他們祖孫兩人的誤會都是因柳氏而起, 那柳氏便是在未過門前就已經開始覬覦母親的東西了。

    這樣心思歹毒之人, 絕不能再留在白府。

    白染染越想越氣, 隻恨不能立刻去找柳氏理論。偏她手頭上沒有證據,隻能幹著急。

    “那就等兩天。”陸憬牽過白染染的手, 輕輕攤開她因憤怒而攥緊的手心。

    仍在孝期,她指甲未塗丹蔻,修剪的平滑而整潔。

    但指甲掐進掌心, 還是不可避免留下幾道紅痕。

    陸憬眼神黯了黯, “她跑不了的。”

    陸憬說的對,這件事急不來。

    白染染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就連練字也比平時多了幾分耐心,竟寫足了半個時辰才收手。

    都說練字修身養性, 白染染也覺得內心沒那麽煩躁了,早早準備就寢。

    臨走前還不忘貼心地叫上陸憬。

    陸憬卻說要等一會兒。

    白染染腳步一頓, 轉身望著他。

    兩人相處近小半年, 白染染早就習慣床邊有陸憬陪著。

    先前也不是沒試過一個人睡, 但總覺得差點什麽, 睡不大安穩。

    她的眼睛會說話。

    陸憬還有什麽不明白, 似無奈似寵溺地歎了口氣, 上前摟過她的腰, “我陪你睡。”

    白染染這才滿意了。

    有陸憬陪著,她睡得很快,待到確定她熟睡了,陸憬才站起身,重新回了書房。

    墨竹早就在裏麵候著了。

    “還查到什麽了?”陸憬問。

    “賈家這些年已經坐到了揚州首富的位置,發展之迅速,甚至壟斷了揚州沿海所有船隻貿易。屬下去碼頭暗中打探過,這些商船雖對外說是在運送商品貨物,但每次發船卻都選在深夜,周圍還有官兵把守。”

    此地無銀三百兩。

    陸憬皺眉,“如今賈家的家業是誰在管?”

    “賈羌的大兒子,賈屹然。”墨竹補充道,“賈家也是在賈屹然掌家後迅速發展起來的,屬下猜測,這事兒賈羌並不知情。”

    陸憬不喜歡猜測,他做事向來隻講求證據。

    他不置可否,隻道:“安排人混進賈家的商船。”

    陸憬頓了頓,“這件事,不要讓夫人知道。”

    墨竹應聲:“是。”

    -

    白染染翌日醒來,又陷入了焦急等待的狀態。

    她這回算是找到了訣竅,一著急就提筆練字。

    待到兩日後賈羌的馬車抵達鎮國府外,白染染的字都精進不少。

    這要擺在平時,白染染少不得要買好些東西嘉獎自己一番,眼下卻沒這些閑情雅致,聽到消息就放下筆,腳步不停地往敞廳跑去。

    她心裏激動,這時候卻不全然是為了那份嫁妝單子,更多的,是與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悅。

    可真等她到了敞廳,看到高台上手拄拐杖,穿著褐色雲紋大氅的老人,一時間竟手足無措起來。

    該說什麽呢?

    又要從哪裏說起?

    白染染一向伶牙俐齒,這會兒嘴邊卻一個字冒不出來了。

    賈羌又何嚐不激動?

    他深知自己脾氣臭,愛記仇的毛病,因著那封做假的信,硬是賭氣十年未曾來看過外孫女一眼。

    所以當他得知新來的繼母竟敢如此蹉磨白染染後,除了生氣,更多的,卻是後悔。

    他後悔自己那一巴掌,親手斬斷了賈玥的最後一根稻草,活生生逼死了她。更後悔這些年沒能做染染的倚杖,叫她受了這麽些年的委屈。

    他一路上忐忑又不安,生怕外孫女不待見自己。

    而今她就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

    她身後是初春的日光,那雙肖似賈玥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他。

    一瞬間所有的忐忑與不安都煙消雲散,隻剩下心疼。

    賈羌拄著拐杖朝白染染走去,他剛過七十大壽,走起路來有些蹣跚。

    白染染看不下去,快步上前扶住他。

    賈羌順勢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感慨道:“染染啊,我初見你時隻有我半個手臂大,轉眼十年過去,都成大姑娘了啊。”

    白染染鼻尖發酸。

    賈羌又道:“是外公不好,你成婚了我也不知道,新郎官對你好不好?”

    白染染點點頭,“陸憬待我很好。”

    “那外公就放心了。”賈羌握緊她的手,“陸憬對你不好也不怕,日後,外公就是你的靠山。我今日就去白府,替你和子若主持公道……希望外公來得還不算晚。”

    “不晚的,外公……”白染染終於忍不住,哭著抱住賈羌。

    -

    賈羌是上午到的,祖孫兩人和陸憬一道吃了午飯,賈羌取出一直藏在胸口的嫁妝單子。

    十多年過去,紙張早就泛黃了,可保管的人愛惜,沒一絲皺褶。

    說起來,賈玥的母親去的早,賈玥的嫁妝還是賈羌親手籌備的。大到古玩書畫,小至銅盆馬桶,都被他一一記錄在冊。

    本是想留作紀念,倒沒想到如今卻派上了這樣的用場。

    去白府前,白染染拿著母親的嫁妝單子和自己的那份對了一遍,結果叫她吃驚地說不出話。

    隻因她的那份嫁妝,沒一個是母親留下的,而且論起成色價格來,她又樣樣都是下層。

    賈羌氣得手持拐杖狠狠敲了下地麵,“這黑心肝的柳氏,竟敢將東西都吞了,真打量我們賈家沒人了不是?”

    賈羌再也忍不住,坐上馬車趕去白府。

    今日休沐,白煒廷也在府上。

    他近來過得並不如意。

    大女兒雖嫁得一頂一的好,卻和他離了心。二女兒風風光光的三皇子妃,說廢就廢了。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居然還和他斷絕關係跑去要和他姐夫住。

    偌大一個家,就這麽散了。

    唯一得以慰藉的,就是剛出生的小兒子。

    他給小兒子起名叫白紹輝,這個名字,包含了他所有的期望。

    他現在每天有空,都會陪在小兒子身邊,並暗暗發誓這個孩子他要親自培養,斷不能再養出個白眼狼來。

    這不,他正讓孩子騎大馬呢,下人就著急忙慌的跑來,說是賈羌來了。

    他聽這名字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是他的老丈人。

    隻是賈羌自賈玥死後已經十多年沒有來往了,怎麽這會兒突然找上門來了?

    還不等白煒廷想清楚,他就遠遠瞧見以賈羌為首的一群人,不顧下人們阻攔,氣勢洶洶闖進來。

    白煒廷再定睛一看,他身邊一左一右跟著的,正是陸憬和白染染。

    這兩人怎麽又來了?

    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白煒廷瞬間就來了脾氣,把懷裏的孩子丟給柳氏,大步上前罵道:“私闖民宅,我去報官你信不信?”

    “那就去報。”白染染是真巴不得,“我們最好就對簿公堂,好好聊聊柳氏做得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因為先前的事情,白煒廷也對柳氏離了心。

    如今聽到又有她的事,氣急敗壞地衝柳氏道:“你又做了什麽!”

    柳氏被他吼得一激靈。

    她一見到賈羌,就知道從前做得那些事徹底瞞不住了。

    白煒廷是她的遠房表哥,他們從小一處長大,白煒廷曾許諾金榜題名時便娶她,可真等到他被聖上欽點了探花郎,就被賈羌榜下捉婿,定了親事。

    柳氏得了消息,哭鬧不止,白煒廷緊緊抱著她,跟她承諾等賈玥入了府,便迎娶她進門,讓她做平妻。

    左右她一介商人之女,登不上大雅之流,定不敢說什麽。

    玉樹臨風的探花郎,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柳氏就信了。

    她那日便將自己給了他,從此當上見不得人的外室。

    賈玥嫁入白家那日,十裏紅妝,鞭炮齊鳴,在場圍觀的人,無一不羨豔。

    也是那日,她默默躲在人群中,反複告訴自己要相信廷郎,很快,很快廷郎也會八抬大轎來娶自己。

    可等她懷了孕,等她生了珞兒,等她在見不得光的私宅裏等了一年又一年,也沒等來白煒廷說的娶她。

    又此白煒廷喝醉酒來了她這兒,被她問得煩了,終於說出了心聲:“你和她比什麽?樣貌,家財,哪一樣比得過賈玥?要我娶你做平妻,你配嗎?”

    正頭娘子的美夢被無情擊碎。

    柳氏卻不甘心。

    她想,隻要白煒廷和賈玥和離,那正頭娘子的位置就還是她的。

    於是她故意給白煒廷吹枕邊風,叫他誤以為賈玥是以色侍人得來的生意。

    白煒廷果然上了勾,夫妻爭執,還引來了賈羌出麵。

    結果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賈玥竟這麽沒用,沒幾年便鬱鬱而終,而她也終於,如願嫁入白府。

    後麵的事情就更順理成章了。

    她寫信挑撥了賈羌和白瑤的關係,瞞下賈家搬家的消息,徹底斷絕了祖孫二人往來。

    她以為自己終於高枕無憂了,卻想不到紙終究包不住火,她到底被她所做的惡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