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柳氏咽了咽口水, 故作冷靜道:“子若還未及冠,先夫人留下的嫁妝,本就該由我這個做繼母的暫為保管。”

    “暫為保管?”白染染冷笑, “你既要這麽說,可以,但我母親留下的嫁妝, 除去給我的, 餘下便都是子若的。不如我們現在就核驗下嫁妝單子, 屆時登記造冊,省得到時候反倒給你柳氏子女做了嫁衣!”

    “你胡說什麽?我豈會貪戀你們的東西?”柳氏反駁, “況且先夫人去世都十多年了,誰還能找到那份嫁妝單子?”

    “是找不到,還是昧下的東西太多, 不敢找?”白染染步步緊逼。

    這話一針見血, 柳氏有些慌亂。

    白瑤出嫁一共六十四抬嫁妝,隻有柳氏自己知道這裏麵的水有多深。

    上層的貨色,一部分留給白清珞一並帶入宮中,另一部分則被她私藏,留給肚子裏的孩子。

    白瑤出嫁的嫁妝, 大多是些次品,是為了湊門麵, 經不起細究的。

    隻可恨白瑤出嫁時老老實實的, 這會兒倒反應過來反咬一口。

    柳氏雙眼含淚, 去夠白煒廷的衣袖, “老爺替妾身做主啊!白府上下數百餘人口, 我上上下下的打點, 才有了今日這番整齊景象。

    染染出嫁那段日子, 我為了她的婚事,更是不顧身孕,忙裏忙外連飯都時常顧不上吃一口,才叫她出嫁時成了人人羨豔的對象。這些付出,我雖不求回報,但被人如此冤枉,實在心中委屈……”

    她說到後來近乎喘不上氣,看上去虛弱極了。

    女子生產如同鬼門關走一遭。

    柳氏剛為了自己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一子,白煒廷心疼不已,揚起手就朝白染染揮去,“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不孝女!”

    不分青紅皂白就打她,也是白煒廷一貫的作風。

    白染染鼻尖酸澀,暗暗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

    挨下這一巴掌,就徹底和白家一刀兩斷。

    可等她閉上眼,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未到。

    她困惑地睜開眼,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橫在她眼前,緊握白煒廷的手腕。

    上陣殺敵的將領,手勁極大,白煒廷痛得皺眉,“一個兩個都反了不成!陸憬,我可是你的老丈人,你敢打我,就不怕我明日殿上參你一本嗎?”

    “白瑤如今是二品誥命,你敢打她,是不將聖上的封號放在眼裏?”陸憬淡淡道,那杏眸裏皆是冷意,“中書省擬詔旨,掌決策,是最不偏不倚的地方,白侍郎若是連家裏這杆秤都放不平,倒不如明日我先向聖上提議中書侍郎的位置換個人坐。”

    一個是不起眼的侍郎,一個是當今聖上的大紅人,這場交鋒誰勝誰輸是再清楚不過了。

    白煒廷恨恨咬牙,看向柳氏:“白瑤翅膀硬了,有靠山了,還和他們囉嗦什麽?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就都還給他們罷!”

    “老爺!”柳氏還是堅持道,“並未我不願,實乃時隔太久,先夫人的嫁妝單子,早就找不到了。”

    “所以隻要能找到嫁妝單子,你便同意將我母親的嫁妝還給我們姐弟是嗎?”白染染隻問。

    她這話說得篤定,倒叫柳氏心裏發怵。

    可轉念一想,那嫁妝單子在她手裏過了一遍後,就隨意丟進炭爐裏化成了了一堆灰燼,白瑤就是再厲害,也不能叫被燒透的東西再活過來。

    於是柳氏心下安定,點頭道:“自然的,我不肯將這些交出來,也隻是怕子若年紀太小,心性未定,胡亂揮霍罷了。”

    “好。”白染染點頭,“既如此,現在便將族人都叫來,當眾立下字書。”

    “如何就要叫上族人了?我豈是那言而無信,欺兒壓女的惡毒繼母?”柳氏急了。

    “是,我就是不信你。”白染染冷冷道,“你既然問心無愧,又怕什麽?”

    “她要叫人就叫。”白煒廷冷嗤,看向白曄,“你呢?你姐姐不懂事?你也要跟著她發瘋嗎?”

    白曄早就被白煒廷那句“我現在不止你一個兒子”而心灰意冷。

    他想不到這十幾年的父子情,原不過是因為白府需要個繼承人。

    一旦有了替代品,他這個兒子就變得可有可無。

    白曄亦勾了勾唇角,嘲諷道:“自然是要叫的,就叫族長鑒證,我白曄今日起,就和白府一刀兩斷,絕不搶你這寶貝兒子一分家業!”

    “好,好,好!”白煒廷氣得手都在發抖,朝管家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去叫族裏人都來啊!”

    管家連連應聲,轉身跑了。

    白家族裏共有十二戶人家,其中就屬白煒廷身居高位,是以他發了話,就算是大半夜,各家還是連夜派人趕來。

    族長聽了白染染的要求還好說,但聽說白曄要斷絕父子關係,忍不住勸道:“父子哪有隔夜仇?況且你尚未及冠,脫離了白府,今後又要去哪兒?”

    “白瑤是陸家主母,她的弟弟,也是我陸憬的弟弟,自然歸我陸家負責。”陸憬聲音淡淡,卻溫柔而堅定。

    白染染微微側目,夜色昏沉,盈盈燭光落在他那張如畫的臉上,柔和明亮。

    白染染覺得陸憬在發光,叫她移不開眼。

    事已至此,族長也不再勸,等立字畫押後,一切都塵埃落定。

    白染染一行人回到鎮國府已是寅時,天邊一角隱隱泛起魚肚白。

    一夜未睡,眾人都一臉疲憊。

    白曄打擊太重,一路上難得一言不發,回到府上,也隻是默默進到給他安排的屋子。

    官員上朝向來起得早,陸憬洗漱一番後換上官服就要出門。

    白染染沒有睡意,執意要看著陸憬上馬車。

    知她心事太多,臨上馬車前,陸憬揉了揉她的腦袋,又俯身與她平視,認真道:“不必擔心,嫁妝單子柳氏多半已經銷毀了,但你外祖父那邊,應當會有備份。”

    母親早前因為做生意的事兒早就和外祖父鬧翻,就連母親的喪事,外祖父也未曾來看過一眼。

    就算有嫁妝單子,他也未必願意給她。

    可這些話,白染染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來。

    想說一句“你快些動身”,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你早些回來。”

    白染染自己都愣住。

    她睜著大眼睛,修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同蝴蝶撲扇的翅膀。

    看上去可愛又可憐。

    陸憬輕輕歎了口氣。

    他伸手攬她入懷,附在她耳畔輕聲道:“不要想太多,一切有我。”

    心中的不安好像真的被這話而漸漸安撫。

    白染染將頭埋進陸憬的頸窩,帶著鼻音小聲地應了聲:“嗯。”

    她臉頰光滑而柔軟,就這麽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上,帶起周圍皮膚一陣戰栗,

    陸憬默了默。

    好一會兒,陸憬終於鬆開她,起身上車。

    白染染望著馬車越跑越遠,魚肚白的天空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照亮天邊一角。

    -

    送走陸憬後,白染染去了書房,寫了一封書信,囑咐明珠寄給在揚州的外祖父,賈家。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外祖父寫信。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賭氣。氣外祖父是間接害死母親的凶手,氣他連母親臨死前的最後一麵,也不肯來看看。

    想起母親,白染染又有些想哭了。

    她實在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

    她見過母親是如何鬱鬱而終的,所以她絕不願讓自己也變得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柳氏希望她活得不順心,她就偏要好好活著。

    白染染隨手抹掉眼角的淚。

    她告誡自己需要休息了,遂回到寢院躺在床上。

    一宿未眠的困意在這一刻終於湧了上來,她漸漸閉上眼。

    -

    白染染這一覺直直睡到了正午才醒來。

    廚房已經準備好午膳。

    她去了敲了白曄的房門,裏頭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沒胃口便沒了聲音。

    白染染也不勉強。

    但一個人吃飯到底少些意思,白染染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恰在這時有下人來通傳,說是安樂侯府的二姑娘登門拜訪。

    白染染立刻來了精神:“快請她進來!”

    她話音未落,一道清脆的女聲就先傳進廳堂:“我哪裏用得著你請,這府上誰敢攔著我不讓進不成?”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白染染望著褚沛琴,癟了癟嘴,又要哭了。

    “行了行了,可別掉金豆子了。”褚沛琴急忙上前,“都怪我,前兩日我隨父親進軍營了,今天才得到消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白染染哭著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都說了。

    她邊說褚沛琴邊罵,到後來她也顧不上哭了,和褚沛琴學著一道叫罵,最後忍不住破涕為笑。

    陸憬回府後,還未進知春苑,就聽到院子裏的笑聲。

    擔心了一日,這一刻終於放下心來,微微勾起唇角。

    伴鶴跟在陸憬身邊一整日,從未有過如此壓抑的時候。

    眼見著周遭空氣終於緩和下來,他也不由鬆口氣,“還是老爺機智,知道叫褚小姐來陪夫人解悶兒。”

    “女兒家在一起說話,總比和我自在些。”陸憬柔聲道。

    他抬腳走進院落,隔著垂花門就聽到白染染叫罵道:“你個狗娘養的柳氏,被豬油蒙了心的壞東西,老娘我早晚給你打得滿地找牙!“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端午假期快樂呀~